爱华网(马立明/文)最近，辽宁日报社做了这样的策划，多位记者奔赴中国北京、上海、广州、武汉、沈阳5市的20多所高校，用了半个多月时间，听了近百堂社会科学的专业课，整理了13万字的听课笔记。这样踏实采访的精神，还是应该点赞。
随后，报社编辑部给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的教授们写了一封信，先是称赞他们的学术功底和治学态度，随后笔锋一转，指出很多老师在课堂上“抹黑中国”，强化国家的阴暗面，片面夸大贪污腐败、社会公平、社会管理等问题。文章最后说，“大学课堂上的中国，应该有光明的未来。老师传授给学生的，不只是知识，更有情绪、情感和情怀。站在讲台上是一个心态光明的老师，教出来的就是一群积极光明的学生。”
看到这里，似乎话说得有点对，乍一看没有任何毛病。但作为一名在大学里翻滚了12年的老学生、曾经断断续续有过一些教学经验的小老师，我却真的有几点不解，向该报的编辑老师请教。
首先，请问你们的记者，选择样本是通过什么方式？你们听的是什么课？选择老师的标准是什么？一个综合性大学，同一时段至少有200门课，光是人文社科类，就有50多门。你们的记者总要选择的吧，这个选择总不是随机的吧？我大胆地估计，你们在去听课之前，肯定做了功课，问了学生，选了口碑比较好的教授开的课程。别急着否认，因为这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你们时间如此宝贵。就像你在淘宝网店购物之时，一定会看两眼其他买家们的评价。
好了，上了几周名师的课程之后，你抱怨收到了“负能量”。但我告诉你，大学之中还有诸多味如嚼蜡的“伟光正”课程，老师按照课本讲，学生昏昏欲睡。在他们口中，可能有一个强大富强的中国，虽然这未必不是事实，但这样老师，学生并不欣赏。可能学生毕业后几年，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我诚恳地说，这样的课程才是真正的“负能量”。名师之所以成为名师，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选课率——学生是“用脚投票”的，名师的讲座，大礼堂里三层外三层；而照着课本讲的老师，课程则门可罗雀。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独立思考的、真诚的学者，才能赢得学生的尊重。
还有，记者们奔赴的，都是全国重点院校。二本以下，恐怕是另一番景象。因为这些学校里，人文社科类专业少之又少。这些院校的学生，可能连收听“负能量”的机会都没有。这些课堂的情况，估计记者同志恐怕也没统计进去。因此，该策划得出的结论，说“大学课堂中的中国形象堪忧”，这未必有代表性吧？
其次，又讲到知识分子的立场问题。一个大学老师，应该在什么时期讴歌我们的祖国呢？我觉得是在国家危难、深陷困境的时候，大学老师应当鼓舞士气，激励学生，宣扬爱国精神。就像在一二九运动时期，国内多位教授都有抗日救亡的激昂演讲，这是合时宜的。但是，现在呢？国家是取得了一点成就，但仍需奋起直追。这时候大肆表扬，显然是缺乏智商的表现。相反，这时就必须尖锐地指出问题，将目前司法、行政、社会、经济上存在的问题逐一挑出，并针对具体问题，与学生一起寻找答案。
知识分子的使命是什么？爱德华·萨义德说，“真正的知识分子在受到热情及正义、真理的超然无私原则感召时，斥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不完美的或压迫的权威，这是他们的本色。他们必然是具有坚强人格的彻彻底底的个人，尤其必须是处于永远反对现状的状态。”萨义德的要求或许有点过高，米沃什则认为，知识分子需要对社会保持清醒的认识，保持批判性。对于当权者来说，知识分子不是报喜的喜鹊，而是披露问题的乌鸦、拿出解决方案的方法。诺贝尔经济奖获得者科斯，就自称是一只乌鸦，“只讲坏话，不讲好话。”而苏珊·桑塔格将自己比作牛虻，永远冷峻地打量着美国社会。正是这种批判性，让苏珊·桑塔格具有锐利的穿透性。9·11之后，狂热爱国主义冲昏了美国人的头脑，复仇之战马上上演。苏珊·桑塔格当时写下了《真正的战斗与空洞的隐喻》，指出“9·11之后的口号：我们站在一起。在我看来，这意味着：要爱国，不要思考！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番话当时确实不合时宜，但事后却证明无比正确。因此，堵住学者批判的嘴，就相当于拔掉了大船上的罗盘。在黑暗中前进的国家，看不到前路，辨不清方向，能不触礁吗？中国近20年，知识分子已经严重“缺钙”，批判精神逐渐丧失，即使有教师敢于批判，也是少数。就连这微弱的声音，教室也容不下吗？这令人想到了法国作家博马舍的话：“批判无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最后，说一下学生们。他们都不再是未成年人，都有了独立思考、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们在成长经历中，既目睹了中国的伟大成就，同时看到了一些不尽完善的地方。有的学生对名师的鞭笞深感赞同，有的学生则不以为然，希望听到“更正面的声音”，这都是正常的。编辑同志你说，收到的大学生留言，只能代表他自己，未必具备普遍性。而且，大学就是讲学术自由、观念自由的地方，应当包容不同的声音。请你确认一点：大学课堂只是启发，而不是洗脑。前文说了，学生们会用脚投票。如果这个老师，令太多人不满，他便失去市场。相反，如果老师说得有理，学生们也认可，就不能怪人家“满腹牢骚”。中国怎么样，不管老师呲必或盛赞，大学生们心中有数得很。总之，这帮大学生未来奋斗的方向，就是为了解决我们这一代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是让中国更富强、更光明。
所以，亲爱的编辑同志，我觉得问题被你夸大了。大学亟需改革，但不是这样改。课堂上的交锋，会被时间所印证。所有对中国的呲必，若真的偏激、片面、不负责任，必将烟消云散，学生们有独立思考能力。正因如此，他们才充满希望。
我们都爱国。只是，爱国有不同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