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我们为白先勇老师举办了八十寿辰庆祝会暨《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新书发布会。
生日会由知名主持人沈星主持,白老师的朋友们都来到了现场,章诒和女士、刘梦溪先生,还有文化、戏曲界的各位前辈后进,大家在生日会上发言,表达对白老师的祝贺。
音乐家高平也来到现场,为白老师演奏钢琴。与此同时,腾讯新闻、豆瓣时间全程直播了此次寿宴,全国各地书店的理想家们,也在镜头前一起为白老师祝寿。
在场的每个人,观看直播的每一位读者,在自己的生命记忆里,可能都有一份与白先勇、与《牡丹亭》、与《红楼梦》的缘分。
本期微信选摘了祝寿嘉宾在生日会上的发言词,大家对白老师要说的话太多,一期微信无法容纳下这些满当当的情谊,所以除了文字回顾,你还可以点击下面的视频,观看生日会当天的视频回放。
3月11日,白先勇八十寿辰庆祝会暨《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新书发布会视频
章诒和(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
章诒和: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从2004年开始,我和先勇认识十几年了,我在这里对先勇做一个简单的概括,是我对他比较集中的印象。
白先勇自幼形成的敏感、多思、内敛、韧性、悲悯、富于想象的气质是他性格的基调,这个性格的基调一直延续到现在,这基调也影响了他的文字。
他父亲是一位将军,对子女要求很严格。白崇禧将军有一句话,就是做一件事情,就要做到底。这是父辈的训诫,到了先勇这就成为他的一种作风和信条。所以你看他言必行、行必果。他和母亲的关系至深、至亲,母亲的离世让他获得了一个感悟,“天命之不可强求,青春未必能够永葆,只有化作艺术,或许才能长存。”从此,文学艺术成为他的追求,合起来,贯穿了他的一生。
当然,还有他的功底。我们两个聊过,他国、英、史、地滚瓜烂熟,要比童子功,他绝对是超一流的。没有底功是不行的,所以你看他对文字的驾驭能力,他对于内心所思的表达,后学跟你的底功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白先勇家世显赫,上层生活是他的童年印象,然后到了台湾,目睹大陆人离乡背井、窘困挣扎,所以那种乡愁和伤感就成为他的一种牢固的记忆。后来去了美国,他吸收了西方的知识,认识了西方的文化,同时经历了漂泊海外的无根之痛,这些都强化了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向往。最后这一条,于他的中后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把对传统文化的执着和热爱一直贯穿到今天,才有他后面这样的一些作品。
先勇是天纵之才,他能够非常圆熟地把西方艺术的技巧和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文字的表达,特别好地融会贯通起来。我一直喜欢看先勇的作品,无论是散文、小说,还是其他的长篇小说,后来他搬演的戏剧。写人物、写时代、写场景,色彩斑斓,耐人寻味,当下的感觉和沧桑的感觉,历史性和现代性,在他这儿就是那种融会、贯通、交融,很难分出是什么来。是属于历史的,说白先勇是很旧的?他不是。按岁数来说,咱都算比较老的,但是看他的文字,特别是后面的东西,我觉得前后一直保持在一个水平上,所以他非常成功。
什么叫成功?我觉得对我们来讲,最简单的就是你的作品好看、耐看、受看,必须是这样的,他恰恰是这样的。我来以前,跑到三联韬奋图书中心说要买白先勇的东西,我说想买《台北人》,他说《台北人》没有了;我说想买《树犹如此》,还剩一本;想买《寂寞的十七岁》,还剩一本;最后《纽约客》,剩三本。他的东西卖得特别快。这些作品离他的写作已经几十年,所以真是很耐看。
我写了他一篇文章,不是他叫我写的,是我自己要写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这篇文章的结尾我是这样写的,我说:“态度,安安静静;说话,从从容容;办事,精精干干。弄杂志,写小说,教书,拍电影,搞昆曲,现在又研究起《红楼梦》来,让我佩服的不是他诸多的成就,而是他按内心所求去生活的那种自在状态。我要向你学习!”
刘梦溪(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刘梦溪:
我看了白先生对《红楼梦》的解释
我们这些人就不敢再写文章了
我的腰不太好,但是今天的盛会我不能不躬逢其盛。跟白先生有一点点缘,主要是青春版《牡丹亭》在台湾首演的时候,戏剧演出的同时,台湾大学跟“中央研究院”的文哲所开了一个汤显祖研讨会。
文哲所当时的副所长打电话给我,他说许倬云先生请你来,我说我不研究《牡丹亭》,还得准备论文,恐怕来不及。后来他讲:你研究《红楼梦》,写一篇《红楼梦》和《牡丹亭》的关系,这个总能写吧。那我就按他这个题目写了一篇文章,叫《〈牡丹亭〉与〈红楼梦〉》——他们怎样写情。
本人早年研究过《红楼梦》,像钱钟书讲的话,属于儿时的营生。《红楼梦》这个书很奇怪,你要真正沾上它以后就摆脱不了。所以我在前两年还写了一本书,叫《红楼梦的儿女真情》。
美国的李田意教授讲过:“斩不断,理还乱,是红楼。”当然,我现在已经不研究《红楼梦》了,可是它一直跟着我。
白先生的这个书我没有完全看完,只是过了一些章节,我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著作。跟一般研究《红楼梦》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一个作家的研究,我惊异的是作家对人物的描写,这跟我们《红楼梦》研究是完全不一样的。白先生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太细致了,如果曹雪芹看到,我不知道他是要搁笔呢,还是要扩大写人物的范围,再多写一些。我想他可能有点害怕。
所以,我们特别谢谢白先生,我想你是出于无意,但书居然也是三大册(编按:此处指台版,简体版改为两册),跟《红楼梦》的篇幅一样多。我看了白先生对《红楼梦》的解释,我们这些人就不敢再写文章了,好好看你的书。
陈平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陈平原:
如果要想对学问有点贡献的话
请你记得不应该限于国学,记得白先勇的例子
在座跟白先生交情深的朋友比我多得多,做白先生研究的也有很多,我不是专门做白先勇先生研究的,甚至连昆曲、《红楼梦》都不是我的专长,只是十五年前我在台湾大学教书的时候,跟白先生有过几次聚会,他请我吃饭。
一般来说,我不会跟作家有很深的感情和交往,我的老师告诉我,学者不要跟作家走得太近。因为太近,你的判断会丧失,不客观。白先生是一个例外,因为我不写他的文章,所以就比较容易进入那个平静的状态。
我会关注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是白先勇来谈《红楼梦》?为什么是白先勇对于中国昆曲的复兴起那么大的作用?这必须追究。
按照道理来说,这些不应该他做的事情,应该是中文系的教授来做,可是中文系的教授没有做好,很遗憾。一个作家最后在学术上作出了贡献,一个外文系出身的人,最后做出了中文系教授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一方面很感慨,一方面很惭愧,但最后我想说的一句话是——有感于这十年来很多人都在谈国学——白先勇这一代人一开始不是从国学起步的。
请大家记得晚清以后这一百多年,其实是那些通过西学的人回过头来看中国的学问,再来谈中国文学,他们谈得比纯粹在中国文学里面长大的人更有见解、更有修养,也更值得我们关注。从鲁迅开始到今天白先勇的例子都告诉我们,如果要想在二十一世纪和二十二、二十三世纪里面,对学问有点贡献的话,请你记得不应该限于国学,记得白先勇的例子。谢谢!
黄梅邨(中华海外联谊会副会长、台湾企业家代表)
黄梅邨:
读白老师的大作,
我像是被带进了一个时光隧道
我从台湾来,同白老师也算是小同乡,我也住在台北。虽然白老师是广西人,但是住在台湾的时间也相当长,我只攀上这个缘分,说是小同乡。
我同白老师的年龄比较相近,白老师今天是八十华寿,我也已经进入七十六岁了。读白老师的大作,我像是被带进了一个时光隧道。当年台北的情况,在白老师的《台北人》大作里描述了很多,白老师对我们中华民族、中华文化的传统,还有规范、伦理秩序的想法,我是由衷地追随。
我在国外的时间,在日本、在美国,朋友们常常在聚会里把我灌醉,说灌醉了以后来看看,到底我最终讲的是什么话,然后我又是想些什么东西。今天我有幸坐在丛老师(丛兆桓)的身边,我被灌醉了以后,醒过来讲的是我们中国话。因为我学了一段小京剧,所以也唱了一段小京剧。他们说,这个人始终不忘他的老本。
我刚刚请教了丛老师,知道京剧也是从昆曲那里承继下来的,所以,我在这方面也是能够同白老师攀上一点缘。在此祝贺您健康,长寿!
韩家寰(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前会长、台湾企业家代表)
韩家寰:
大学时读白老师的《台北人》,心怦怦直跳
1973年我大学一年级,参加了我们学校的现代文学社团,读白老师的《台北人》,年轻人的每次讨论,我还记得心里怦怦跳,感受很深。旁边是霍德明教授,他跟我同年,也是从台湾来,现在在北大教书,他说他从初中就开始看白老师的书了。白老师是伴着我们成长的,我由此想到很多很深的问题。
去年,我们特别谈到《父亲与民国》这样一本书的发行,又把我拉回来,我觉得好感动。不止艺术文化,其实很多历史的东西,台湾渐渐在改变,有时候变得不是那么可爱,但是,我觉得一旦把文化、历史、艺术能结合在一起,还是非常好的。
霍德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霍德明:
白先生是在人性挣扎里面走得最给力的
严格讲起来我算是经济学家,不属于艺术领域人士,不过我得说,白先生真的影响了我很长很长时间。
在我荷尔蒙很多的青春期,两位作家对我有很深的影响,一位是张爱玲张先生,张先生如果还活着的话可能比白先生年纪大一点,另外就是白先生。我是台湾人,自幼在彰化和台北长大,白先勇老师所描述的金大班、尹雪艳、夜巴黎,那是我亲身经历的。也许大家很难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去夜巴黎能做什么,金大班就是那个替我在旁边剥小吃的女士。
另外还有一个结缘的地方,可能白先生您也没注意到,我在美国教书,三十多年前第一个工作,就是在圣塔芭芭拉,我们还是同事。回到北京来十几年了,现在讲话也有点京腔了,回台湾,都不太认我这个台湾人了。
的确,昨天晚上看了《白罗衫》很感动,一直说知天命、知天命,什么叫天命?人生或者说人性,忠孝节义也是人性,还有奸淫诲盗也是人性,如果你要说忠孝节义的话,那么另外一面也一定存在着,所以我觉得,人性不是纯粹一个,这《白罗衫》要表现出来的东西。
人性的两面都是人性,甚至人性中间所隐含的挣扎都是。不要否定另外一面,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实际上,挣扎才是我们真正的人性一直走的路。我得说,白先生是在人性挣扎里面走得最给力的、最有影响的。我们不谈其他的虚名,光是这一份挣扎的力量,就能够把它持续下去。
曹可凡(知名主持人)
曹可凡:
如果说曹雪芹有两个弟子的话
一个是张爱玲,另一个就是白先勇
白老师的一生,其实就是一本厚厚的史书。白老师出生在那个忧患的年代,这也许铸就了他一生就要云游四方,上海、香港、台北、圣塔芭芭拉……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的生活印记,但其实哪里都不是他真正的家。当他找到了昆曲古老的具有六百年历史的工尺谱时,他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
我特别喜欢林怀民先生描述白先勇老师的那句话,他说:
台北不是他的家,桂林也不是,都不是,它不是什么具体的地方,它其实就是那一份好深好深的记忆和怀念。白先勇要回的家,其实就是计程车后面消失在黑暗当中的漫漫长路。
我想,这段话讲出了白老师自己的心迹,这十几年来,白老师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份工作,那就是昆曲义工。
2004年的隆冬,我记忆非常深刻,我到苏州去采访白先勇老师,他裹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在苏州的一个四面透风的烂尾楼里,和张继青老师、汪世瑜老师带着一批孩子在排练青春版的《牡丹亭》。当时他就希望,能够让这样古老的昆曲复原、恢复原迹。十多年来,他做到了。
在这十几年当中,每当我跑到昆剧院去看这个昆曲,我看到如流的人潮,我看到观众从白发变成了黑发,我心里面就非常地感慨,感谢白老师率领所有的昆曲艺术家所作出的努力。
至于刚才大家说到《红楼梦》,其实《红楼梦》伴随了白老师一生。白老师说起张爱玲的文字就很有意思,他说:张爱玲的文字是超越 “五四” 的,她的第一口奶就是来自《红楼梦》。但是我想,白先勇老师其实也是这样。如果说曹雪芹有两个弟子的话,一个是张爱玲,另一个就是白先勇。
作为媒体人,我觉得非常有幸,能够在自己生命的洪流当中与白老师相识,能够感受他高尚的人格魅力,所以,在这里要祝福白老师!
王喆(中国人民大学附中教师,白先勇《红楼梦》导读课台大助教)
王喆:
跟随白老师学习《红楼梦》的时光
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段“游园惊梦”
非常荣幸那一年能够担任白老师的助教,我斗胆分享一下作为白老师学生的感受。我觉得,跟随白老师学习《红楼梦》的时光,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段“游园惊梦”。
那段时光,不断召唤我对白老师笔下那些孤臣孽子和青春儿女的美好回忆,我想白老师和曹雪芹一样有很深重的悲悯情怀。白老师是一个非常可爱和时髦的人,因为那段时间正好台湾的青春偶像剧《我可能不会爱你》在热播。有一天上课时,白老师说:“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就正像那个电视剧里面的程又青和李大仁嘛!” 全场学生哈哈大笑。
我再分享一个小故事,白老师对我们助教非常关心,经常请我们吃饭,而且都非常可口。有一天,在忠孝东路一家可口的餐厅,吃完饭之后,白老师就伫立在街头跟我们道别。我记得,那天白老师穿着一个豆沙色对襟上衣,背着一个单肩的布包,白老师非常潇洒地挥挥手说:“我要步行回家。”
那时候,白老师转身消失在台北东区街头的红男绿女当中,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贾宝玉披着大红色的氅然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的场景。我觉得,白老师的生命和创作都是融入在《红楼梦》当中的。这是白老师带给我的感动。
沈星(知名主持人,生日会特邀主持)
沈星:
我一直在想,
白老师本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第一次见到白老师的时候,是在2012年的香港书展上,见白老师之前我自己精心打扮了一下,不断地在想,一直在读白老师写的小说,他本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然后,他一出来,我当时就有一种被震住的感觉,被一个人身上的美震住。白老师走出来,也是豆沙色对襟的衣服,走出来以后,往那儿一站定,就好像他的衣服里面是有风一样。在香港书展的会展中心里面没有风,但是他那样飘过来一站定的时候,我不但觉得他的衣服袖子有风,而且他站定之后四下这么一看,我也被他这么扫了一眼,我立刻就被震慑住了。
一个男人这么样的英俊同时又那么妩媚,眼波流转,能够把每一个人都震慑,就是这种美。不瞒您说,我回家对着镜子学了很久,想把这一手学会,就是怎么样眼波一流转。但是我后来放弃了,因为这是童子功,刚才章诒和老师也说过的,后来学是学不会的。
昨天晚上,我在北大的百年讲堂看了白先勇先生的昆曲《白罗衫》,在这里,我要代表所有在现场的朋友向您再一次表示祝贺。这样一部昆曲大戏在校园巡演第一场,在北大的百年讲堂,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而且,在昆曲演出之后的讲座当中,各位老师用现在的方法去诠释这部传统大戏,让更多的年轻人能够喜爱昆曲,同时也了解,这样一部《白罗衫》为传统的文化注入了怎样一种人性的,对命运无所选择的诠释。
另外,因为跟理想国的结缘,白老师的《白先勇细说红楼梦》出版了。有了这样的一本书,能够让现在更多的年轻人有机会能再一次热爱上中国的古典文学。而且,白先生是从《红楼梦》红学的史学的分析往前有全新不一样的角度,一个作家的角度让我们再一次地了解《红楼梦》这本书当中的人情世故,还有历史背景,还有家国天下,日常饮食等等。
丛兆桓(知名昆曲艺术家)
丛兆桓
仁者寿
我是一个在昆曲的舞台上下前后左右摸爬滚打了大半生的人,大概从十六岁开始学昆曲,今年八十六岁,跟白先生的缘分也是从昆曲开始的。
北昆韩世昌,“昆曲大王”韩世昌,一百年前这位不识字的农民到北京来,六十年前被我们国家的周恩来总理亲自任命为北方昆曲剧院第一任院长。由国家总理来任命院长,在世界上也是不太多的,就我所知,法国的莫里哀剧院的院长是由路易皇帝和后来的总统任命的,这说明我们国家对这个艺术的重视。
我十几岁的时候跟着老师学昆曲,那个时候他们在演出,后面有一副对联“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我当时十八九岁,说:我们这一代来学昆曲,演昆曲,把昆曲搞好,十年之内改变这个情况。到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到了八十多岁了,这个情况还没有完全改变。
白先生跟我不一样,我是在舞台上下前后摸爬滚打的,白先生也是搞昆曲,他是昆曲的义工团队领袖,他这十二到十三年的时间,已经基本上改变了“歌者苦”和“知音稀”一部分的情况,这是很重要的。另外,就是曲学,就是由蔡元培校长提倡的,请了吴梅先生到北京大学开曲学课,这一门曲学从一个很少很少有人关心的,现在几乎成为一个显学了,这件事情不仅有现实意义,也有很长远的历史意义。
今天的主题是给白老师过生日,我的老伴也八十多岁了,我跟她给白老师写了字(书法卷轴),表达我们的心愿:“仁者寿”。
黎湘萍(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台港澳文学知名学者)
黎湘萍:
在白老师身上
我们实际上看到的是文化中国的缩影
非常荣幸,我今天能够被邀来参加白老师的生日会。我是1999年8月到圣塔芭芭拉开会,第一次见到了白老师,在白老师的后花园里面。那时候茶花盛开,白老师领着我们一行人去看后花园,然后他坐在一个椅子上,另外一个椅子是空的。我突然有一个感想,我说:白老师就是“谪仙”。后来郑幸燕说,怎么能够说是“谪仙”呢?我说:他是有使命下来的。
今天我们看到《细说红楼梦》,我想到2014年在台北接到了白老师来演讲的消息,非常兴奋。听白老师讲课会令人忘倦,在白老师身上,我们实际上看到的是文化中国的缩影,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他既古又今、又中又外的特质,在时间上横跨了整个中国文化的传统,在空间上,他各个地方的经验都融入个人的写作和实践当中。
社科院文学所曾经为白老师做过一个研讨会,试图把白老师所有文学的功业和艺术的功业,包括在历史、文化方面所做的贡献做一个总结,那仅仅是一个开始。
许知远(知名作家、媒体人)
许知远:
白先生的文学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
是那种风云和风月结合的东西
非常荣幸,祝白先生八十岁生辰!在这里当然会有一些紧张,因为白先生、章先生都在这里,每次碰到他们,我都觉得自己是野蛮人。
我是1976年生的,经过剧烈的变化之后,我们和整个伟大的传统失去了关联,我觉得自己是在一个非常匮乏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我就是属于那种不读《红楼梦》的一代人,我只读过两章,第五章的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和第二十一章贾琏和多姑娘,应该是我在整个青春期的回忆。
白先生的文学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我觉得是一种流亡文学的诱惑,包括一种中国文学中让我最着迷的东西,风云和风月结合的东西。白先生经历过这么一个大时代的风云,每一次的王朝转换,我们都看到这样的例子。南朝也好,明清也好,新中国也好,我们看到这样的风云和风月的转变,情和巨大的历史事件的关系,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对白先生最着迷的部分。
我爱蔡琴唱的《最后一夜》,我特别到台北去找黑美人酒家。“步履春台”(牌匾)走上去,我想当年夜巴黎是不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凝在一处,大家彼此交织、辉映,过往和将来、未来之间都充满了某种不确定性的纠缠。
刚才有位先生讲得特别好,就是永远的那种斗争和纠缠,那是最动人的东西。我特别希望有一天,白先生能够呈现更多这些东西,我觉得还是有很多可以继续探索的。
刘瑞琳(知名出版人、理想国创始人)
刘瑞琳:
这是缘分的开始
谢谢大家今天来,谢谢白老师!很激动,刚才听了各位讲的,我觉得真的满满的都是情,满满的都是缘。
我们跟白老师的缘分还是从2004年5月开始的,那时候我刚到广西师大出版社工作,全国书市在桂林召开,我们社长给我打电话说:你能不能请一些文化名人来桂林。当时我想,最有名的桂林人就是白老师了。我斗胆通过台湾出版社的朋友跟白老师联系,没想到白老师竟然答应了。
这是缘分的开始。
当时我拿着这本书——《姹紫嫣红牡丹亭》,到机场去接白老师。我隔着栏杆就举着这本书,白老师一出来就跟我握了一下手,另外一只手直接就把这个书接过来,说:漂亮。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老师,现在想起来已经十几年了。在之后的十几年中,我和我的团队非常荣幸参与并见证了白老师做出来的很多了不起的事情,我们在这中间受益匪浅。
今天特别感动,说到这次过生日,我们说:“白老师,送您什么礼物?” 白老师说:“最重要的是把书赶出来,新书出来,交到读者手上。”
大家都看到了,新书出来了,而且刚才白老师也说过,白老师这次的《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不只有纸质版,也有音频版同步上线,这是白老师送给所有读者最好的礼物。
今天,除了在场这么多的嘉宾媒体,除了腾讯新闻、豆瓣时间,除了很多读者之外,全国十二所城市的十二个书店有很多很多理想国的会员,他们叫理想家,都在同时看我们这个直播,在同时读《白先勇细说红楼梦》这样一本书。
高平(知名作曲家、钢琴演奏家)
高平:
让我的音乐说话
我是文学的门外汉,最近才开始阅读白先生的书。当然他的名字是如雷贯耳,我早就知道,而且他以前说过一句话有点刺痛我,他说:“中国人是被伤害的灵魂。”因为我自己创作,所以都知道这种痛是什么。
白先生的文学亦今亦古、亦东亦西,我觉得其实跟我在创作曲子时的一些理念是平行的,我特别有共鸣。我这个门外汉就不多说了,让我的音乐说话,祝白先生八十岁寿辰快乐!
钢琴演奏视频:1、舒伯特降G大调即兴曲;2、高平作品《秋池》
赵珩(知名文化学者)
赵珩:
白先生一直真正追求的是中国文化中的优雅
出于历史背景和家庭的原因,白先生一生漂泊在很多地方,他的根在哪里?他真正的根不是在台北,不是在美国,不是在香港,不是在北京,他的根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而且在中国文化传统的优雅文化之中。
优雅文化是非常重要的,白先生一直真正追求的是中国文化中的优雅。从“临川四梦”的《牡丹亭》到《红楼梦》,无一不是中国优雅文化的代表。
今天他的《细说红楼梦》首发,可能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人心中的《红楼梦》,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心中的《红楼梦》,我们应该看看白先生心中的《红楼梦》是什么样的。此外,白先生多年来真正致力的一个事情,就是把中国文化中的美去承传和发扬给所有的人。
杨葵(知名作家)
杨葵
我从今天晚上开始读这本书
关于《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我注意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最近这几年,有很多作家出身的人在重新阅读经典文学名著。早一点的,像王安忆。有一个大陆的60后作家,叫毕飞宇,也在重新阅读文学名著。
我在干着同样的事,2016年是猴年,我属猴,2016年我选择重新阅读《西游记》。当中发现,越是文学名著,越很容易在青年的时候读到,但年纪渐长,各方面阅历成熟,再读到这些作品,确实跟以前大相径庭。今天看到,有白先生这么让人信得过的大家来重新“细说红楼梦”,我从今天晚上开始读这本书,直到读完。
邹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邹红
等于他一个人领着做了教育部门和文化部门的事情
从2005年,白先勇先生领衔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北大和师大上演后,从此,几十所高校几十万学生有机会欣赏中国古典美学——中国昆曲之美。后来,白先生领着苏昆的团队制作了新版的《玉簪记》,还有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白罗衫》,可以说,这十二年来,白先生对昆曲的推广传承起了巨大的作用,等于他一个人领着做了教育部门和文化部门的事情。
当初昆曲进校园,其实是很不容易的。白先生以作家的名义到各个学校讲演,大学生来听白先生的讲演,其实是为了他的文学,是喜爱他的小说、喜爱他的散文,但白先生只讲如何欣赏昆曲,昆曲对于我们民族、对于我们大学生的需要,让学生通过昆曲,欣赏到中国古代艺术的诗词美、绘画美、雕塑美、音乐美、舞蹈美和表演美。
雷颐(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雷颐
我印象最深的是《台北人》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最开始有台湾文学进来的时候,我首先知道三个作家:白先勇、聂华苓、於梨华,《台北人》《桑青与桃红》《又见棕榈,又见棕榈》这三部。我印象最深的是《台北人》。
《台北人》中有两个小说给我印象特别深,一个是《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另外一个就是《冬夜》。因为我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史,《冬夜》里的主人公是参加过“五四”的大学生后来当了台大的教授,谈到中国启蒙、文艺复兴没有完成,生活各方面都有点失落;他当年经历过“五四”的同学在美国功成名就回来了,觉得自己当了逃兵。我突然想起我在八十年代读到这本书,细节里面也谈到,有一些美国学者回来,觉得“我离开了大陆,你们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没有经历过”,觉得自己有一种忏悔,有一种对不起。《冬夜》谈到“五四”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失落感和启蒙没有完成。
白先生不是“五四”那一代的,是他们的学生,但是却很了解。这是我作为中国近代史研究很重要的参照物。
刘静(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
刘静:
白先生是义工大队队长,我是他的小队员
我跟白先生有一点缘分,是白先生对我们昆曲非常支持。白先生是义工大队队长,我是他的小队员。记得我是在内蒙古出差时,白先生特别从美国打电话接近一个小时,让我协助在北大主持昆曲经典欣赏。白先生说:昆曲是世界上最经典、最美的艺术。请大家迈入这个高门槛,来欣赏我们的“良辰美景”的景色。
白先勇:
我在八十岁时有一个愿望
我们的文艺复兴在这个世纪能够完成
今天街上面交通很不便,交通管制,可是管制不住大家的善意和热情,我这么多朋友来了,真的感动。今天能够在这里相聚,真是缘分,大家在一起非常非常不容易的这么一个聚会。
首先,要谢谢理想国整个团队,为了这一场聚会花了很大很大的工夫。理想国这个名字起得好,我想一个人就是要有理想,没有理想,我想这个人生毫无意义。理想可能我们追求不到,可能我们不能实现,可是理想是要追求的,我们都要在理想国里面做着理想梦。可能我们的梦想有时候也许会失败,失败没关系,重新再来,再做,永远不放弃理想,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今天借此机会,出了一本新书《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我稍微解释一下这本书的来由。
我从小就看《红楼梦》,《红楼梦》这本书对我个人来讲是我的文学圣经,也是我的文化百科全书。我从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每十年看的时候都有不同的感受,一直到前两年,在台湾大学有一个机会,让我教了一年半的《红楼梦》,这本书就是那一年半讲义编辑出来的。《红楼梦》是一本天书,有永远解不完的密码,有永远看不完的各种深层的意蕴在里面。
理想国即将推出程乙本《红楼梦》。以程乙本为底本的《红楼梦》,是白先勇心中最好的《红楼梦》版本。
我自己是学西洋文学的,这一生真的看了不少西方小说,西方的小说了不得的、重要的非常非常多,我自己也看了不少,可是看来看去,到今年八十岁,我现在要宣称:《红楼梦》是天下第一书。其他西方的巨著也了不得,可是我看西方的那些经典之作,像《战争与和平》等这些巨作,我正襟危坐,从头看到尾,很吃力很吃力地才把那些书看完、看懂。
《红楼梦》不是的,《红楼梦》是我的床头书,随便翻一页、随便翻一回,我都可以看得下去。《红楼梦》是最好看的一本书,而且能够做到雅俗共赏这个最高的标准。这本书很雅,可以;很俗,更容易;雅俗共赏,达到最高的标准,这就不容易了。我们这个民族能够在十八世纪乾隆时代产生这样一本了不得的巨作,我们应该觉得非常非常骄傲。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看过《红楼梦》的和没有看过《红楼梦》的。我希望最后世界上变得只有一种人,都看过《红楼梦》的人。听说现在北京高考指定《红楼梦》是必读的经典,我觉得教育部这个政策会影响深远,至少北京的中学生以后变成我们这一国的人了。我很高兴。
孔老夫子七十的时候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他没有讲八十,所以到了八十,我想说我们自己规矩吧,不用再听老夫子的,我们自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所以,八十岁的时候我感觉到非常轻松,而且心存感激。
生日蛋糕——宝黛共读西厢
我一生的追求就是艺术、文学、文化这些东西,上天真的对我很宽厚,让我有很多的机会追求我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有兴趣的事情,而且还有很多很多朋友来帮我,我一个人是绝对完成不了这些大事的。
刚刚说我是昆曲义工,其实,我是昆曲义工的大队长,后面有一大群义工。我很感动,很多很多心里有文化使命的企业家、艺术家都作为义工来帮忙。大家心中都有一个愿望,一种隐痛。我们的传统文化的确在十九和二十世纪时衰微不振,这两个世纪几乎在世界上的文化发言权都被西方人拿去了,他们说了算。我们有几千年辉煌的传统,我们是不服气的,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我们这个民族再来一次文艺复兴。
欧洲文艺复兴以后,达到十九世纪、二十世纪辉煌的文化,我想二十一世纪应该是我们这个民族文艺复兴的时候。如果大家内心都有这种企望,我想是可以成的,我们每一个人做一点事情,整个民族的文艺复兴可以成的。所以,我在八十岁时有一个愿望,我们的文艺复兴在这个世纪能够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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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先勇细说红楼梦》
“红楼梦是我的文学圣经,我写作的百科全书。”
本书由白先勇台湾大学《红楼梦》导读通识课(2014-2015)课堂讲义编纂而成。《红楼梦》是一本天书,有解说不尽的玄机、探索不完的秘密,但最重要的,它终究是一部伟大的小说。白先勇正本清源,把这部文学经典完全当作小说来导读,侧重解析《红楼梦》小说艺术的“现代性”:神话构架、人物塑造、文字风格、叙事手法、观点运用、对话技巧、象征隐喻、平行对比、千里伏笔,检视曹雪芹如何将各种构成小说的元素发挥到极致,并远远超越它的时代,甚至比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更早、更前卫。
2.
《孽子》
《孽子》是白先勇描绘同性恋者世界的一部长篇小说。
书中的“孽子”是一些脆弱的孩子,被遗弃在街头、被逐出家门、屡次从家中逃跑或是未被了解,他们聚集在半明半暗的隐秘处,沉湎于为钱而做的爱,屈服于为他们短暂命运设置信标的长者。而最终,他们毕竟还是要在彼此宿命的运数中那种粗暴的、剧烈的温柔里相互取暖。听到一则这隐秘王国的传说,他们都会目瞪口呆;这些孩子虽堕落和违反常情,但却又感情丰富且乐于牺牲;前辈的故事在他们身上往往会起一种集体身份认同的作用。这些失落而颈上未戴项圈的孩子,他们因一些从他们的失势中硬拉出来的不可思议的事而存活着。——尹玲《研悲情为金粉的歌剧:白先勇小说在欧洲》
3.
《台北人》
作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的《台北人》,是一部深具复杂性的短篇小说集,由十四个一流的短篇小说构成,串联成一体,则效果遽然增加,不但小说之幅面变广,使我们看到社会之“众生相”,更重要的,由于主题命意之一再重复,与互相陪衬辅佐,使我们能更进一步深入了解作品之含义,并使我们得以一窥隐藏在作品内的作者之人生观与宇宙观。
4.
《纽约客》
《纽约客》短篇小说结集一拖便是数十年,今收入白先勇21世纪以来的新作品两篇,即关于同性恋题材的《Danny Boy》和《Tea for Two》,因为其出版人为等待出版这个集子恐怕头发都快等白了,目下只有六篇,也只好先行结集。
1963、1964那两年夏天,作者心中搜集了许多幅纽约风情画,这些画片又慢慢转成了一系列的“纽约故事” ,开头的几篇如《上摩天楼去》等并没有一个中心主题,直到1965年的一个春天,作者开始撰写《谪仙记》,把这篇小说定为“纽约客”系列的首篇。接着又写《谪仙怨》,其实同时作者也在进行“台北人”系列,把时间及注意力都转到那个集子去了, 于是《纽约客》一拖便是数十年,中间偶尔冒出一两篇,可是悠悠忽忽已跨过了一个世纪, “纽约”在作者心中渐渐退隐成一个遥远的“魔都” ,城门大敞,还在无条件接纳一些络绎不绝的飘荡灵魂。
5.
《树犹如此》
《树犹如此》是白先勇的散文自选集,主要收录他回忆个人经历、亲友交往的文章。其中纪念亡友的《树犹如此》将至深痛楚沉淀六年,被称为“以血泪、以人间最纯真的感情去完成的生命之歌”。另收两篇写友人的新作:画家奚淞修佛之旅《寻找那一棵菩提树》,救助上万艾滋孤儿的杜聪《修菩萨行》,可见白先勇近年心中所系。
书中作品多成于白先勇“五十知天命”之后,董桥曾“惊讶他已然像自在、放下的老僧,任由一朵落花在他的掌心默默散发瞬息灿烂”。写至友王国祥、三姊先明,平实中蕴藏波澜壮阔,人间悲悯。桂林、上海、南京、台北,文化乡愁叠加,难觅归处。在倾注心血和青春的同人杂志《现代文学》,白先勇以文会友,情笃一生。他也关心年轻人的成长困境,艾滋病患的挣扎和勇气。生命繁华之欢喜,伤逝消亡之不舍,白先勇的天真执着和无可奈何,在散文中化为真实的有情世界。
6.
《关键十六天》
《关键十六天》是白崇禧将军之子、著名作家白先勇与历史学者廖彦博,共同寻访耆老,搜集湮没的史料,收录历史照片约70幅,还原关键十六天的史实真相。本书抱持“还原历史真相”的态度,运用各项档案、电报、函件,以及相关当事人的日记与口述访谈记录,重建白崇禧奉命赴台宣慰的前因后果,尽量以每个小时作为单位,近距离观察这平抚伤痛的关键十六天。书中回答了诸如“白崇禧作了什么决定?发挥了什么作用?”“期间遭受到什么样的困难和阻挠?”“对于二二八事件的发展与善后,还有往后的台湾,又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等等一系列疑问,同时也披露了当时台湾军政当局千方百计想要隐瞒的滥施捕杀的真相,阐明二二八事件背后当时台湾社会“三青团”、CC系、中统、军统等国民党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以及各种民间团体的力量等等之间的纠葛。
这是一段被隐藏湮没多年的故事,也是台湾历史上不可不知的关键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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