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第一句话的魅力
许锡良
名著之所是名著,就是因为它始终充满了魅力。即使是厚厚的名著中的第一句话,或者第一段话,都会令陷入深思,从而把你深深地吸引住,使你欲罢不能。我现在列出几本名著的第一句话,细细品味你简直会发现,这就是整部著作的神韵所在。
卢梭在这方面大概算是一个典型。他往往在书中的第一句话就会紧紧地抓住读者的心。在他的著名的理论著作《社会契约论》中的第一段话是这样说的:“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这种变化是怎样形成的?我不清楚。是什么才使这种变化成为合法的?我自信能够解答这个问题。”这段话不但不仅充满了名言警句,而且充满了令人深思的问题。一本书的生命是从所提出的问题开始的。一本书提出什么问题,就像一个曲子用什么基调与旋律一样。写书决不仅仅是搜集资料,更不是资料汇编,而是要有问题,有生命力,有智慧贯穿其中的。卢梭在这个方面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在他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一书,他是这样发问的:“我要论述的是人,而我所研究的问题启示我应当向人们来论述,我想,害怕发扬真理的人,是不会提出这类问题的。所以,我不揣冒昧在给我以鼓舞的贤达者们面前,为人类辩护。如果我不辜负这个论题和各位评判员的话,我将会感到满意。”这样的开头,就是以思想家的身份在说话。他是直面问题的。而且一开始就表现了超凡的思想理论勇气。向庸常的挑战的勇气。卢梭于其说是语言美而充满了魅力,不如说更是他的思想与勇气充满了魅力。
在他的《爱弥尔——论教育》上卷中的第一段话是这样的:“出自造物上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变坏了。他要强使一种土地滋生另一种土地上的东西,强使一种树木结出另一种树木的果实;他将气候、风雨、季节搞得混乱不清;他残害他的狗、他的马和他的奴仆;他扰乱一切,毁伤一切东西的本来面目;他喜爱丑陋和奇形怪状的东西;他不愿意事物天然的那个样子,甚至对人也是如此,必须把人像练马场的马那样加以训练;必须把人像花园中的树木那样,照他喜爱的样子弄得歪歪扭扭。”这段话,也是整部《爱弥尔》的思想核心所在,后面的一切内容都是对这段话的论证。可以想见,这本书为什么会那么吸引同样是世界思想巨匠的康德,几个晚上通霄达旦不去睡觉,完全打乱自己几乎从来不曾打乱的作息规律,就只为阅读这部书了。好的书就是这么有魅力的。
我们再看他的《忏悔录》的第一句话:“我打算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我要把一个人的真实面目全部展示在同胞面前,那个人就是我自己。”这个开头一下子就把人吸引住了,使你急着往下阅读,直到阅读完毕。真是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卢梭。好的书,其实与好的演讲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卢梭的书,每一本都像是一位美丽温柔而充满激情的情人。她的可爱,令人日思夜想,完全不由自主。能够把一个思想十分深刻,一生不娶,也不与女人沾边的康德大师吸引住的书,可不是一般的书。
现在再来看看,在表达方面完全不如卢梭,但是同样有丰富而深刻思想的杜威的几部书的开关。也很有意思。在他的《民主主义与教育》一书中的开头是这样说的:“生物和无生物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前者以更新维持自己。石块,它抵抗。如果石块的抵抗大于打击的力量,它的外表保持不变。否则,石块就砸碎。石块决不会对打击作出反应,使它得以保持自己,更不会使打击成为有助于自己的继续活动的因素。虽然生物容易被优势力量所压倒,它仍然设法使作用于它的力量,变成它自己进一步生存的手段。如果它不能这样做,它不只是被砸得粉碎(至少在高等生物是这样),而且不成其为生物。”这个学期我利用这本书作为教育名著阅读的蓝本时,一些学生在写读书笔记时说:天啊,开始读着,我还以为这是一本生物学著作呢。或者说:杜威要干吗?他是想给我们讲解生物吗?其实杜威这里段话已经蕴含了他的实用主义哲学的世界观与人生观,他的民主观念与教育思想都是离不开这段话的意思的。只是杜威说话确实很罗嗦,这大概也是上了年纪的人的一个特点吧。这样的开头谈不上精彩,但是也同样因为它的思想内涵的丰富而充满魅力。有时我想这也算是一种风格吧。杜威这样的风格确实是一以贯之的。比如,他在《确定性的寻求》中开始就用了人类逃避危险作为问题的开端。他是这样说的:“人生活在危险的世界之中,便不得不寻求安全。人寻求安全有两个途径。”这里也表明他的实用主义哲学的世界观:我们的知识、思想、理论和真理,以及行为实践,一切是为了人类的的安全与幸福,但是我们不知道通话这些安全与幸福的途径究竟在哪里,所以,我们必须按照一种信念进行有序地尝试与实验,随时验证,又要及时地修正自己的错误。
在他的《我们怎样思维?》中的第一段话是:“任何人也不能够准确地向别人说明应当怎样去思维,这正如他不能准确地说出自己应当怎样呼吸以及自己的血液循环的情景一样。可是,人们思维的各种不同的方式却能够加以说明,能够描述思维的一般特征。某些思维方式同另一些思维方式相比,是比较好的。”这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书的范围与对象说得清清楚楚。不会使人误解为杜威是想把人的思维过程与细节说清,这是说清的。人的思维是怎样发生的,具体的路径怎样,对人类本身来说是一个类似于暗箱的东西。我们可以猜测,但是无法准确知道它。但是,我们可以了解人们思维的形式,其实就是我们思维必须遵循的逻辑规则。
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的第一句是以这样气势开始的:“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只要听了这个开头,兴许你就热血沸腾了,革命的欲望顿时爆发。感觉宣言就是应该这样写的。它的热情应该远远高于理智。是用热情洋溢的语言,而不是像杜威那样的温柔敦厚的语言说话。卢梭的语言有这个特点,所以,卢梭成了法国大革命的导火索与思想资源和革命偶像也就不稀奇了。甚至从马克思的身上仍然可以看到卢梭的身影。这种语言不可能太理智,更不可太艰涩难懂。
可是,康德的名著——《纯粹理性批判》就是从头第一句就是晦涩难懂。难怪人们拿到这本书,才读第一句,你就会感觉“那不是情人一样的书。”而是一个独身的古怪老头写的书。他有的是时间与精力,不用任何应酬,更不会有情人来打扰,就像一个老人独自在家里,自斟自饮的怪僻老头,不断地把玩着自己多年酿造的那坛老酒一样。要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心情才能慢慢品出点味道来的。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中的第一段话是这样说的:“一种知识不论以何种方式和通过什么手段与对象发生关系,它借以和对象发生直接关系、并且一切思维作为手段以之为目的的,还是直观。但直观只是在对象被给予我们时才发生;而这种事至少对我们人类来说又只是由于对象以某种方式刺激内心才是可能的。”这里读着就像是在绕口令一样,而且一不小心你就会不知所云。难怪那么多优秀学者一谈到这部书就有头皮发麻的感觉。他开始呈现给你的就是一个类似于宇宙黑洞似的玄奥莫测的东西。而且其理性表现得如同一个石头那样坚硬生冷。康德一生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过一个情人,所以连起码的情感的高低跌宕的常识都没有。所以,他写的书也正如其人。可见要写出令人爱读的书,首先人生还要过好爱情关。卢梭的书喜欢读的人那么多,特别是令许多年轻的女孩子着迷倾倒,这与他的情人多这一点或许有一点关系。康德的问题就是他身边没有女人的柔情似水的滋润涵养。我想要把康德的书读进去,并且读出点味道来,这可能不是一般的年轻人所能够做好的事情。除非你有爱因斯坦那样的头脑与智慧,据说爱因斯坦在十三岁那年就轻松地像读爱情小说那样轻松愉快地就读完了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是需要天才才可以完成的事情。一般情况下,我奉劝大家还等到了老年再来读他的著作吧。
2007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