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你的同学之前,上帝安排了两次机会,让我与你相遇。
第一次是作文竞赛,我们所在的那个学区只有我和你。第二次是数学竞赛,我们所在的那个学区仍然只有我和你。第一次是在小学,第二次是在初中一年级。两次带队的是教委派出的同一个老师,他已经不记得我们,但是我和你却一下子便把彼此认出,虽然你的个子几乎高了一头,而我的发型也由原来的童花式变成了长长的马尾辫。目光对接的瞬间,稍微的愣怔之后便是莫名其妙地傻笑不已,而且愈笑愈凶,害得那个老师不停地抹脸检衣,还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因为地处偏僻又交通不便,一天的比赛我们来回耗费了三天。这三天好像比任何时候都去得迅忽,我还没有听完你脑子里积存的那些鬼灵精怪的故事,还没有听够你略带沙哑却字正腔圆的歌声,还没有看完你写满厚厚一本的那些稚嫩却有着饱满激情的小诗,就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带队的老师如释重负,不知因何我的心里却有了几丝分明的怅然。这样的感觉对于小小的我来说是第一次,我读不懂自己突然有些黯沉的心情。你走开几步突然又回过头灿然一笑说:“上高中的时候,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还会见面的。”我愣了一下,半天才懂你的意思: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正规高中只有一所,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所以上高中的时候,当然会遇到,一定会遇到。
因为你这一句话,我又莫名地高兴起来。对上高中的日子,突然产生了隐隐的向往和期待。
中考结束,我以学区第一的成绩顺利考入高中。我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我一直以为,第一会是你。
踏进高中那威严了许多的校门,我想我比其他的新生更多了一层兴奋,因为我始终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上高中的时候,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还会见面的。这个不是约定的约定,是让我初中三年变得更加努力的动力之一。
可是,我没有看到你。虽然高一八个班级洋洋几百人,可却独独没有你。我不相信我刻意梭巡的目光会把你漏掉,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堙没在人群中的可能。你就像一缕阳光,属于那种引人注目的存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我相信,都会如此。
你在哪里?无数次默默地对空寻问,可是回答我的,常常只有冷冷的秋风,日益强劲,日益冰冷。就像我心里的困惑,日益深浓。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你却自天而降,如此突然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已经是开学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那天上午的第三节课开始之前,班主任突然走进来说:“同学们,今天我们班又来了一名新同学,大家认识一下。”班主任冲着门口招招手,万万没有想到,走进来的竟然是你。我呆呆地望着那张有了太多变化的面孔,如此消瘦,而且笼着淡淡的忧悒。最令我震惊的还是你的腿,曾经那么修长强健,可是现在竟然有了明显的残疾,走路的姿势看上去奇怪而艰难。我用关注的目光无限热切地望着你,可是你却只是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便像根本不认识一样,拖沓着不灵便的腿在我的身边走了过去。
你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里,听说,那是你自己要求的位置。你好像要努力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一片关注的目光在你的身上停留。
包括我的,不!应该说,尤其我的。
我无数次想走近你、了解你、帮助你,可是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冷眼神逼退了我所有的热情,我不得不一次次望而却步。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子有多么自尊多么骄傲,又有多么的敏感易伤,尤其当她满腔的热情得不到预期的回应的时候。
我的心中纠结了太多的疑问,却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答案。单纯的心穹开始有了朦胧的迷雾,清澈的眼神也变得迷离而深幽,有了淡淡的伤,有了微微的痛,有了无法向任何人言说的幽秘心事。
你变得执拗而孤僻,几乎不同任何人来往。很少说话,几乎不笑。哦!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还能让你的脸上重现从前的阳光。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如临风的小树一样青春靓丽、活泼可爱。我不止一次看到你和她在校门口见面,你耐心地听她叽叽咕咕讲个不休,眼波里流动着浓浓的关切疼爱,脸上的笑灿烂而由衷。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的妹妹。你就是因为救她,才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你的成绩依旧是最出色的,因为你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我也在默默地努力着,紧紧追随着你的步伐。我依然怀着一丝隐隐的期冀,希望能一直离你这么近,希望有一天,你还能转过身笑着对我说:“大学的时候再见,好不好?”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悄悄地选择了你选的那所大学。我想当然地以为,大学里的你,应该不会再这样,对我只有凛冽的拒绝。我幻想着以成熟的姿态彼此相处的美好,心里竟是兀自温暖起来。
可是,我心里悄悄燃起的火苗再次被现实的冷风吹熄:那所破例向你大敞开门的大学,你竟然没有去报到。因为你的父母无法负担你的学费,竟然勒令你的妹妹退学去打工,来供你上学。你以死相迫,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父母才终于答应你的请求:把读书的机会留给妹妹,因为她健康、美丽,应该比你更容易挣出美好的前程。
毕业二十年,高中同学聚会三次,你却一次都没有来。最后一次,终于能够平静地向同学询问起你的消息。了解你近况的人淡淡地说:“他过得还不错。本来一直不肯结婚的,三十岁以后才在父母的逼迫兼哀告下娶了一个同样残疾的女子,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田里的活做不了,就自己学了点技术,在镇上开了一家维修部,修修家用电器啥的。虽然挣不多,但日子也不比一般的农家人差。一个残疾人,能活成这样就不错了。”
同学的话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可我的心却有微微的疼痛。如果不是那场飞来的横祸,如果不是放弃读书的机会,才华横溢如他,该会描摹出多么壮丽辉煌的人生画图哦!
可是,人生没有假设,命运拒绝如果……
青春里那场安静的相遇哦,曾经是绽放在稚嫩心苑的最美花朵,最终却只能随风不容掌控地凋落,静静地、默默地,不曾留下一丝声息,和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