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抢口下的女人潜伏 看《潜伏》话“军统”16

军统抢口下的女人潜伏 看《潜伏》话“军统”16
附:杀手的自述——陈恭澍及其回忆录《英雄无名》

    陈恭澍的《英雄无名》是诸多有关军统回忆录当中的一种。
    军统是个秘密组织,很长时间以来,不要说大陆,即便是在“那边”,也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直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以后,军统一些老人的回忆纷纷面世,这一层面纱才被逐渐揭去。
    这其中,第一个因回忆军统而名声大噪的,自然是沈醉,从单篇的文章如《我所知道的戴笠》,到结集出版专辑如《军统内幕》;从写戴笠、写军统到写自己,如《我的特务生涯》、《我这三十年》,等等。
    由于沈醉的身份和经历所限,看他写的东西,总觉得有那么点像是在写交代材料、又像是写检查。对自己,对别人,批判的色彩都比较浓厚,讲事多,及人少,许多问题的来龙去脉看不太清楚。换句话说,对历史的每个侧面,反映得不甚清晰、不够丰富。这一点,不光沈醉,凡当年蹲过“战犯管理所”的,如张严佛、如郭旭,莫不如此。
    “那一边”,写军统的人更多,比较成“气候”的,如唐新的《戴笠传》、如乔家才的《戴笠和他的同志》等等。这其中,影响最大的、披露“秘闻”最多的,就是陈恭澍的这一部《英雄无名》了。
    陈恭澍,生于1910年,祖籍浙江杭州,生于北京,从小随兄嫂在北京生活。
    1925年,年仅15岁的陈恭澍因琐事与嫂子发生争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跑到广东投身“革命”,后考入黄埔军校四期入伍生队。半年以后,延期入五期步兵科学习,1927年离校回到北平。后因工作无着,1931年,陈恭澍与几个军校同学结伴赴南京。
    期间,经军校一期“老大哥”曾扩情援引,陈受到蒋介石的召见,被选入“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学习,并恢复了在校期间被注销的国民党党籍和黄埔军校的学历。
    从“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结业以后,机缘巧合,陈恭澍结识了戴笠。当时,戴已受命筹办复兴社特务处,遂将陈送入他培养特务的第一个训练班“洪公祠特训班”学习。从此,陈恭澍这个刚刚22岁的年轻人走上了一条“杀手”之路。
    此后,陈恭澍历任特务处北平站、天津站站长;军统局上海区区长。在上海任职期间,陈因被捕曾短时间地“落水”,抗战胜利以后因此入狱,后被释放,任“绥靖总队”第一大队大队长。去台后,曾任“国防部情报局”(抗战胜利以后,军统局改为国防部保密局,去台后又改为“国防部情报局”)第二处处长,1960年晋升为“陆军少将”。
    退休以后,经过长时间的准备,1977年,陈恭澍开始撰写回忆录,并刊登在《传记文学》杂志上。
    1981年,陈恭澍《英雄无名》系列回忆录的第一辑《北国锄奸》由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此后,陆续又出版了四辑,直到1988年,最后一辑《平津地区绥靖戡乱》出版。
    在军统当中,陈恭澍并不是一个太出名的人物,各种相关出版物中,很少有提到陈恭澍的。
    实际上,如果要说“军统第一杀手”的话,陈恭澍当之无愧。
    从1932年参加特务处的工作,陈恭澍始终站在“行动”工作的第一线。据陈自述,他一生共策划、参与过 200多起行动案件,刺杀过吉鸿昌、刺杀过张敬尧、刺杀过王克敏;这其中,还包括像“河内刺汪”这类足可写进抗日战争史的大案。而陈恭澍作为杀手的“职业生涯”,从1932年毕业于“洪公祠”、被派到北平当站长算起,到1941年10月“落水”,满打满算也就是 9年时间,换言之,陈恭澍平均一个月要搞两起行动案子。
    做了这么多案,之所以陈恭澍不太出名,有两个原因:
    其一,陈恭澍一直干外勤,而且主要在平津和上海两地活动,没怎么在特务处和军统局本部待过(待过两次,第一次是“擅离职守”,被特务处关禁闭;第二次是刺汪失败,误中副车,回到军统局,被戴笠“冷处理”),干的又都是极其秘密的行动工作,所以大多数人都不太熟悉他。
    其二,因陈恭澍曾落水成为汉奸,虽说后来又跟军统接上了关系,毕竟于大节有亏。所以,军统很多人,都耻于与陈恭澍为伍,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起他。
    军统当中另一个高产“作家”乔家才,也写了六、七本书,其字数全加起来,比《英雄无名》要多几乎一倍。其中,提到陈恭澍的,只有一处,即乔家才于1938年离开北平时,大家给他践行:“陈恭澍兄带来两瓶外国的陈年葡萄酒”。
    大家对陈的观感,可见一斑!
    出于同样的原因,后来到了台湾,经常与陈恭澍来往的,也就是他早期交的几个好朋友,比如王天木、毛万里、王鲁翘什么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军统的老人搞了多次比较大的聚会,根本都没人请陈恭澍!
    这一点,从陈写的回忆录中也可以看得出来,基本上是写自己,涉及别人、尤其是上层的情况很少,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
    晚年的陈恭澍曾自诩为“英雄无名”——现在看起来,能不能算“英雄”另说,“无名”倒是真的。因此,陈在《英雄无名》的“卷头长白”中说:“我不想写成一部‘回忆录’,主要理由是我没有值得‘自我标榜’之处,知道我的人,都会了解这是真话。”
    这话,应该说是持平之论。
    在《英雄无名》当中,陈恭澍作为一个老资格的情报人员,对他所了解的国民党早期特务活动的情形,做了比较详尽的记录;对于几件人所共知的行动案件,最大限度地披露了其细节;同时,基于他自己多年来的体会,对国民党特务工作的性质、立场、指导思想、工作方法等等,也进行了分析和总结。虽然囿于其立场,在我们看来,许多地方不免有令人刺眼之处,且不乏溢美之辞及自我辩护。但总体看来,如果对事不对人,那么陈恭澍对他的经历,基本上还是做出了比较客观和中肯的反映。
    比如,陈恭澍谈到“特务工作之意义”时,他说:“‘特务工作’的最大功用——在政党方面:是取得政权及巩固政权的‘先锋部队’;在政府方面:是保卫国家及抵御外侮的‘秘密武器’。‘特务工作’的特征:是不能独立存在,也不会个别存在;它是附着于一种政治形态的。明白的说,‘特务工作’只是一项政治工具,惟其利害成败,绝非属于个人。所以它的精神是‘利他’而非‘利己’的。”
    在谈到特工人员素质时,陈恭澍说:“有一个特点需要指出:我国的情报工作与他国的情报工作并不完全一样;而在职类分工上也与其它分职不尽相同。因为一个特工人员的培养与遴选,必须具备四大要件,那就是:国家观念、政治信仰、牺牲精神、敌忾理念。”
    陈恭澍举例说:“谈到人事升迁,在政府部门尚未确立人事制度以前,很少人重视到资历证件,况且在沦陷区或敌后工作的人,不照相、不印名片、不刻私章,甚且不用真姓名,当然更不可能持有或保留那些‘身份证明’的文件。迨至后来非此不得办理铨叙时,什么证件都提不出来,为了办理任职手续,甚至于到处磕头作揖临时再去求证明。而且往往委曲求全,弄得名实不符。”
    陈说:“尽管是这样,可是多少年来却不见有人斤斤计较。想见一个献身于特务工作的人,他会视此为小节,把名利都早已看得淡了。真正能够使他得到满足的,应该是个为国家为民族所作的牺牲、奉献,和一件任务的完成。”
    如果联想到抗战期间,军统一部分“地工”人员的前赴后继,不得不承认,陈恭澍的许多说法是言之成理的。当然,抗战胜利以后,军统及其后的保密局彻底沦为某一个党派巩固其统治的工具,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书中,多次反映了陈恭澍对昔日“战友”的奋斗与牺牲的痛惜之情。
    在谈到写作此书的目的时,陈恭澍说:“说到内容情节,用不着虚构,原本就动人,不仅动人,而且感人,甚或大可惊人。每一回顾,在我参加过和策划下的整个工作过程中,不知死伤了多少同志同事;拖累了多少家族亲友;殃及多少无辜的同胞。无论他们是否已经奉祀忠烈与荣获褒奖,或者是难予稽考而没没无闻,但在我个人的心目中,他们全都是应当受到尊崇的‘无名英雄’!这些人为了保卫国家,伸张正义,贡献出他们毕生的心力,乃至于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且不论成功还是成仁,但身后史书上没有他们的名字,其英勇壮烈的事迹更不为外界所知闻。他们生时义烈,死后寂寂,是可伤痛!”
    总括起来,陈恭澍的这五本书,写得最好的,应该说是第一辑《北国锄奸》和第三辑《上海抗日敌后活动》。书中集中描写了当年多次“行动”大案的有关情况及细节。由于陈恭澍作为当事人,直接参与了策划和执行的全过程,读来如身临其境。
    如陈恭澍将刺杀汉奸张敬尧评价为:“回顾全局,本案的顺利完成,既没有牺牲,也没有失误;不曾连累人,也不曾辜负人。真是一件至善至美,全须全尾的佳构。此后十年中,在我指挥下的两百多件次的行动破坏工作中,像这样完美无暇的,可就再也没有了。”
    “行动人员初试啼声之作,最值得钦折的,端在我们的工作同志冒险犯难,不惜牺牲,与乎同仇敌忾,奋勇除奸的精神,无不发挥到了极致,眞是霹雳震惊,中外刮目。
    如陈恭澍回忆刺杀汉奸王克敏的情形时说:“先是运用内线智取不成,乃决定强行武装袭击,务在歼厥渠魁。这也是工作同志们最勇敢、最壮烈的一次表现。还记得当日气候恶劣,眞是飞砂走石,天昏地暗。我们在对方警卫森严,枪林弹雨之下干了一场强攻硬拼的狙击。”
    到了晚年,一生从事秘密工作的陈恭澍,很坦率地交代了自己的心态:“我这一辈子,大半生活在惊涛骇浪之中。虽然积年累月,不分昼夜的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可是始终做不到处变不惊的镇定功夫。一直到今天,每听嘭嘭敲门声,铃铃电话响,明晓得不会再有人来逮捕我,也不会再有工作上的噩耗传来,可是仍然禁不住为之一震,好象是有了习惯性,改都改不过来了。”
    陈的回忆,最令人失望的,应该是第二辑《河内刺汪始末》。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河内刺汪案”的许多细节还不为人所知,大家都以为,陈恭澍的书出了以后,真相总该大白于天下了。
    孰料,看过《河内刺汪始末》以后,给人的感觉,不但没能“为史学家提供信实的资料”,反而让我们这些“好奇者”,更加觉得“河内刺汪”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莫测高深了。
    这不奇怪,陈恭澍是职业特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把握得很清楚。陈恭澍说:
    “书中所记载的,都是二、三十年代所发生的事,有的根本不为局外人所知而渐就湮灭;有的却曾轰动一时,惊传四方;而实事真情,在当时乃至其后若干年,由于影响深远,牵涉广大,依然被列为机密。即使外间有所传闻,仍属一鳞半爪,迥非全局真相。到了现在,人已事过境迁,就是公诸于世,无论是对国家、对民族、对团体以及对个人,都不会产生不良的后果,倘若仍有什么需要保留之处,自当以国家利益为前提,必把握一定的分寸,不致稍有差池。”
    另外,围绕着汪精卫变节的前前后后,国际、国内各派政治势力的“折冲樽俎”、波诡云谲,也不可能是陈恭澍这等角色、所能够完全明瞭的。
    在《英雄无名》当中,陈恭澍写得最为用力的,是第五辑《平津地区绥靖戡乱》,查阅了许多资料作为背景,以加强说服性,结果反而弄得支离破碎,毫无可读性。
    陈恭澍曾经标榜:“书中所记述的事实,绝无意于对以往的错误和缺失,作任何的掩饰。”“在写作态度方面,为了存真,为了对历史有交代;是什么,说什么,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用雕琢文饰,更不敢挟私贬抑或故意抬举谁,是非功过自有公道,无须假托影射。”等等。
    其实,陈恭澍这话说的并不完全实事求是,在第四辑《抗战后期反间活动》中,陈将自己的落水辩称为“反间活动”,并说:“如果用忍辱偷生这句话来形容这段过程,我不承认也不行,可是事实上并不尽然,因为其间的确有些个意想不到的境遇。”
    陈说:“不久之后,尚在囚羁之中,我和汪伪政权‘特工总部’的头子李士群交了朋友,是他说服了我,还是我争取到他?局外人无妨各说各话,但我自己知道,是我利用了他的政治野心,并针对他的彷徨不安进退失据的处境,诱使他接受了我的远大之计。”
    当然,陈恭澍后来确实又与军统接上了关系,这是事实。然而,“远大之计”是什么,究竟利用汪伪特务头子李士群做了哪些有益的事情,陈却说不出来。
    同时,对于这段经历,尽管陈恭澍声称“局外人无妨各说各话”,大有一副“公道自在人心”的劲头,但在陈的内心深处,这段汉奸生涯绝对是其永远的“痛”。
    抗战胜利以后,当陈恭澍担任“0760部队”大队长时,他曾回忆说:
    “每逢集会,大家都穿得整整齐齐,以服式分,军服和警察制服最多,中山装和西装次之。有一次正赶上是国庆节,不期然,我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了一样东西,这又使我大受刺激!原来有些人在他们所穿的制服上,别着一两排五颜六色的‘勋标’,其中有一节‘胜利纪念章’,是表彰抗战有功的,我看在眼里,辛酸在心头,为什么?因为他们有而我没有。”
   陈恭澍当过汉奸,抗战之后,差点就给枪毙了,他当然不可能有“胜利纪念章”。
    陈万分痛悔地说:“想到抗战,我的确也出过力,就是事到临头舍不得一死,不仅应该得到的得不到,而且落得个终生不名誉。这怎么能够叫我在众家弟兄面前抬得起头来。少一颗纪念章,原是小事,算不了什么,可是烙在身上的疤痕,将永远挖不掉。”
    直到晚年,陈恭澍在回忆旧“袍泽”的时候,依然充满自责地说:“一生荒唐,不才就是笔者。天照应,该死不死留下这条命。现在什么都不干,一心一意的写下这部‘英雄无名’。”
    为避免自吹自擂之嫌,陈恭澍再三说:“至于叙事用第一人称,是为了便于行文,如果要打个比喻的话,我只不过是一条钉书的线而已。”
    其实,在大历史中,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一条钉书的线”呢。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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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楼 发表于 2011-1-14 10:21 | 只看该作者 49、附:汪精卫出逃

    这第二个说法是什么,我们暂且不说,先来看看汪精卫在这一阶段的所作所为。
    上世纪七十年代,香港曾有一本杂志叫《掌故》,是个月刊,但没办几年就寿终正寝了。其内容,正如其名,多是历史上的一些名人轶闻。不知何故,在这本刊物上发表文章的人,多喜欢用笔名,可能是因为涉及的是名人,当时有些尚在世,担心惹火上身之故。
    在《掌故》杂志1972年 7月号上,曾刊载了一篇《汪精卫脱离重庆始末记——抗战日记摘录》的文章,署名为“用五”,详细地记载了那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笔者多方搜集,想找到这本杂志的原件,但看来存世太少了,没有找到。幸好,陈恭澍在他的回忆录中转载了一部分,足以看出当时的情况。
    从文中透露的信息看,其时,作者供职于行政院秘书处,且显系汪派人物,经常参加上层的酬酢,还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另外,经与其他史料相印证,这本“日记”所记载的内容是确实的,绝非杜撰或托名伪作。
    由于作者在文中曾提及“端木恺”,再加上前述情况,则符合条件的,在当时的行政院中,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经查询相关资料,目前已基本知道此人为何方神圣,惟尚需其他资料支持,故笔者暂不提及其姓名,待确认后补叙,大家只要知道此人提供的情况确系实情即可。

    按:端木恺,1903年生,安徽当涂县人。端木恺是留美的法学博士,属于典型的学者从政的人物,时任行政院参事。

    那么,我们就通过“用五”的日记,来看看汪精卫在重庆最后一段时间的情况。
    10月25日:“给曾仲鸣打电话,适汪先生接听,问时局有什么消息,听他声音似极烦苦。”

    按:就在前一天,梅思平从香港回来,带回了策动“和平运动”的最新消息,25日,周佛海曾“谒汪先生,对于情势有所报告及陈述”。此时汪精卫还很犹豫,其“烦苦”可想而知。

    11月28日:“下午三时,见汪先生,忽赠最近大型照片一帧,并提笔签名其上,不解有何用意。晚间,平群兄和未婚妻请宴,汪先生亦参加、饮酒甚豪,似亦有些反常。”

    按:11月26日,梅思平从上海带回“重光堂密约”的文本,当天,周佛海即去找汪。对此,汪的态度是:“汪忽对过去决定一概推翻,云须商量。”第二天,周再去游说,“汪先生忽变态度,提出难问题甚多。余立即提议前议作罢,一切谈判告一结束。汪又转圜,谓签字部分可以同意,其余留待将来再商。”

    早年,政治人物有给他人送签名照的风俗,寻常人等,如能接到大人物的相片,是一种殊荣。此时,汪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重庆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于是拿出照片送给友人,以为纪念。晚上出席张平群的婚饭,由于心里烦,借酒浇愁,又喝多了,大家都觉得奇怪,因汪一向自制力很强的,一般来讲不失风度。

    按:张平群是行政院发言人,当年在南开上中学的时候曾经与曹禺齐名。

    12月12日:“上午八时,到行营参加纪念周,各机关人员奉命前往的很多,林主席做主席,蒋委员长演讲,历时一小时。……散会时远远望见汪先生也来听讲,穿的是藏青色中山装,也很少见。”

    按:当天是一个扩大的总理纪念周,蒋介石在演讲中“对战局前途极为乐观”。

    周佛海在12月16日的日记中说:“返寓后春圃来谈,知汪先生昨电余,马日可赴港。至港电,大约要我在滇候汪。因电告:至迟马日无论如何必行,闻蒋先生小恙,一时或未能离渝。事实如此凑巧,实非人力所能预料,焦甚! 俟港电定行止。究竟何往,自身亦难决定也。”

    按:“马日”即21日,这个电报代日韵母是我们最熟的了,因为有个“马日事变”嘛。

    就在12月16日当天,汪精卫约见蒋介石,当时蒋介石正好病了。陈布雷在回忆录中记载说:“汪于十六日单独请见,蒋公犹扶病与之详谈二三十分钟,始终未提和战之意见,不谓未及一周即潜行人滇而离国也。”
    当天谈话的情况,汪精卫落水之后,曾经与今井武夫讲过当时的情况。汪说:“使国家民族濒于灭亡是国民党的责任,我等应迅速联袂辞职,以谢天下。”
    蒋对此反驳说:“我们如果辞职,到底由谁负起政治的责任? ”
    今井说:“两人争论得满面通红,象要扭打起来的气势。停一会儿,蒋把汪弃置不顾,就回到卧室里去了。至此,汪兆铭认为除了逃出重庆之外已别无其他道路可走,决心顺着梅思平等预先所设想的日华会谈的路线行动,终于和蒋介石永久分开了。”
    今井还说:“以上是汪逃出重庆后,在招待我们的宴会席上坦白说出来的话。”
    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或许正是这一次谈话,使汪精卫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当然,蒋介石不会想到,这是他与汪精卫这位二十多年的老对手之间,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了。
    汪精卫呢,不知道他想到了没有。
    1938年12月18日,汪精卫从重庆“出走”。
    让我们回到1938年12月18日。
    当天,汪精卫从重庆“出走”到昆明,与汪偕行的,除了陈璧君以外,还有汪精卫的秘书曾仲鸣及卫士,陈璧君的侄子陈国琦、陈常焘等人。
    在12月21日的日记中,“用五”追述说:“汪先生于星期日(十八)突然秘密离开重庆,到昨日,消息才渐渐播传出来。今早特别到中央党部问乃光兄,彼亦茫然。两礼拜前,内人告诉我,我家女佣说,汪公馆雇用了多年的女佣,现已一律遣散,因汪先生不久便要到海外去,不再居住重庆了。当时我听到这些话,尚认为无稽,不知竟是事实。”
    从常理看,汪精卫此一去,没打算在短期内再回重庆(有没有可能再回重庆都是回事),因此,把家产处理一下,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该运走的运走(此前,许少泉已经运走了八辆汽车的东西)。“用了多年的女佣”,也应该多给点钱,别让人家白伺候一场,这都是人之常情。

    按:汪家遣散佣人、运走私财之事,金雄白也曾经提到。他说:“……而事实上汪氏之行将离渝,不仅参与密议之周佛海等均知其事,汪氏亦且并不讳,汪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汪氏因主和而有离渝的计划。一直等到十二月中旬,他(指汪精卫)就决定趁机于十八日启程。清晨汪氏还为家中佣人老宋、阿王等讲了一次话,最后再说明他的态度,并征求各人去留的意见,所有全宅的下人连潘俊、阿六等,都表示仍愿跟随为汪氏继续服务,于是其秘书佣仆等匆匆携带了行李,分乘了四辆汽车,循公路出发,先汪而径赴河内。”

    问题在于,汪精卫最怕的就是别人知道他一去不返,这样张扬,岂非不打自招?
    在同一天的日记中,“用五”还说:“今日下午,傍晚的时候,汪先生的侄儿彦慈兄电话约我到美专校街十七号,汪先生的寓所谈话,见面后,才知道汪夫人和曾仲鸣以及汪先生的私人办事人员都一律跟汪先生走了,他明早也要前往昆明,除少数卫队外,全家只剩他一人。……彦慈又说,汪先生这次行动是极端秘密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请勿向外漏泄。”
    从汪家女佣和汪彦慈的话来看,汪精卫似乎并没有极度地在“出走”的问题上寻求绝对的保密,这一点,不仅不合乎情理,而且引发了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有关汪精卫“出走”的第二个说法。
    这个说法就是——蒋介石是故意把汪精卫放走的。
    持这个说法最力的依然是金雄白:“汪的出走,事先既并不秘密,定机票且还在两周之前,交通部中除彭学沛(交通部次长)而外,岂无他人知之?他人知之,如汪氏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又安有不向当局报告之理?机场上军警密布,汪的出现,众日共睹,如当局格其成行,则只需一个电报,三小时的飞行中,仍可以令原机折回。在昆明的二十四小时中,且可以令龙云扣留。为什么在那样的充裕时间中,竟会一无动作呢?”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故意放走汪精卫,无外乎两个目的:
    第一,蒋、汪在唱“双簧”,放任汪去与日本进行“和平运动”,到一定程度,蒋再登场。
    第二,明知汪要走而不阻止,陷汪于不义,正好去掉心腹大患。
    前一种说法,近来已经不大见有人提起了。后一种呢,有没有可能?
    回想起汪精卫对陈公博说的那句话:“我在重庆主和,人家必误会以为是政府的主张,这是于政府不利的。我若离开重庆,则是我个人的主张。如交涉有好的条件,然后政府才接受。”
    汪精卫的话,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故意放走汪精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有一个前提——蒋介石预先知道汪精卫的“出走”计划。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军统。大家都会想,以军统组织之严密,信息触角之无孔不入,汪精卫那并不高明的出逃计划以及实际执行中的漏洞百出,军统如果没有发现,那才叫见鬼了?
    不仅我们这么想,当年的一些大人物们也存在这种疑惑。据陈恭澍回忆:“民国七十年冬月,有一次私人性质的小型聚会,在座的,其中不乏过去的风云人物,笔者则以最低龄敬陪末座,席上就有人侃侃而谈,好象真有其事一般,你说怪不怪?有人曾经单刀直入的问过笔者:‘关于汪氏暗中谋和的活动,难道你们军统局事前一点情报都没有?’”
    对此,陈恭澍说:“据我个人所知,的确是如此;不过,我只是军统局的干部工作人员之一,当然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陈恭澍进一步解释说:“二十八年当时的军统局,尚处于‘成长’期中,它的工作地位,以及人们对它的价值观念,不像在抗战后期以至胜利后那么显要,虽然也兼领若干工作岗位,但仍有不上不下之感。我这么说或许还不够明白,那么就再进一步说得透澈一点:所谓的‘不上’,是表示还不能获得最高当局的充份信任,因而也得不到高度的授权;所谓的‘不下’,则是没有向下扎根,顶多只不过一层薄薄的社会基础而已。”
        陈恭澍说:“当时军统局在重庆,其与情报治安有关的单位,据了解:计有军统局直属的特务团、军统局局本部直属的‘渝特区’、由军统局推荐的重庆市警察局局长、由军统局推荐的航空检查所所长等。特务团的编成,大部份系武装部队,其任务偏重于内部保卫及监护,对外并不直接搜集情报;‘渝特区’,就是重庆区,系军统局属下的正规单位,为什么加上一个‘特’字,也许因为重庆是战时的首都,其组织与其任务比较特殊的原故。再说重庆市警察局,局长虽然由军统局推荐,可是却有它的一定职掌和工作范围,基本上当然还在维护地方治安,很少牵涉到政治问题上面去。”
    航空检查所,也是军统控制的机构,为了印证自己的看法,“河内刺汪”之后,陈恭澍还特地“采访”了同事兼好友王云孙。
    王云孙是王持平的弟弟,王持平大家还记得吧?就是王兆槐的夫人,在淞沪抗战中曾有不同凡响的表现。
    王云孙也是特务处的老人了,特务处成立不久,王云孙就由王兆槐夫妇介绍进入了“组织”,随即安排在北平站做内勤,处理一些文字上的东西。
    王兆槐与陈恭澍的私交很好,并且,陈恭澍的夫人杨小姐,也是由王持平介绍给陈恭澍的,有这两重关系,让王云孙到北平,多少有点让陈恭澍照顾小兄弟的意思。
    王云孙是和白世维前后脚进入北平站的,陈恭澍回忆说:“到了二十二年二月间,稍微加强一点工作阵容,这才逐渐的向前推进了一小步。人事方面,加入内勤工作的,有戚南谱介绍的军校七期同学白世维,和局本部老同志王兆槐推荐的王云孙。他们两位参加工作都没有履行什么仪式或手续,因为都是自己同志介绍来的,一开始就当作基本同志看待。”
    也许是因为有王兆槐夫妇这层关系吧,另外王云孙也是北平长大的,人称“北平通”,因此提拔得很快,到1933年 4月,戴笠带着毛万里第一次到北京视察时,王云孙已经是北平站书记了。而与他一同进北平站的白世维,还在当他的资料员,如果不是此后一个多月成功刺杀张敬尧,白世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崭露头角呢。
    为了避免被人一网打尽,王云孙没有住在“站部”,而把家安在了西城按院胡同。在刺杀石友三失机以后,陈恭澍绑架了刘兆南,结果被人告发,在被警探堵住大门的同时,陈翻墙逃跑,“打”了一辆黄包车,一溜烟地跑到了王云孙家。
    陈恭澍回忆说:“我拉铃叫门,出来开门的是云孙的太太兪雪侬。我们很熟,一面请她替我付车钱,一面径自往里走。王云孙穿戴整齐正预备到站上去办公,他一看我这副狼狈像,简直楞住了。”
    陈恭澍说:“我不大好意思和王云孙明说,他又是何等聪慧的人,就单看我大冷天不穿袜子这一点,也可以料到个八九了。我托王云孙到估衣铺替我买一件小棉袄、薄棉裤,另外再买一双黑洋袜子、黑毛窝(毛制的冬鞋,极厚重)。有了穿的,才能出去料理善后,不过,这就等于告诉王云孙,我已经不能回到北平站去了。只有不大一会儿,王云孙就全都办回来了。我请他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可以不必到‘站’上去,预计在中午前后,不回来也一定会打电话来。”
    从此,陈恭澍就走上了逃亡之路,直到1936年结束禁闭,改任天津站站长。
    在此期间,白世维、戚南谱、王云孙均被调往南京受训。训练结束以后,适逢老蒋的侍从室特务组扩大,白世维、戚南谱由于都有军校的学历,被派给老蒋当护卫,同时派去的还有卓飞。
    卓飞,大家应该还记得,卓是军校五期毕业生,1934年被派到福建工作,任福建省会警察局特务组组长兼任闽北站站长、福建省保安处谍报股股长,是当年特务处在福建的重要干部。由于卓飞把特务处在福建的三个公秘单位一肩挑,大全独揽,狂的不行,结果与当地的复兴社负责人吉章简关系搞僵,被戴笠免去职务,派到老蒋身边当一个普通侍卫。
    王云孙则被派到航检系统任职,这在当年是了不得的肥差。沈醉曾经说:“当时的航空检查所,是所有检查所中最上等的肥缺,只要一当上航检所的检查员,最好的手表、金笔、西装等马上可以到手。因为这些人不但可以控制飞机票,可以搞黑市,特别是整天与那些乘飞机做生意的大投机商人和专搞走私的飞行人员打交道,所以最容易发财。他们接近的又是些大官或大官的太太、姨太太之流,不少航检员经常由权贵向戴笠指名要求调用。升官发财捷径,莫过于此。”
    抗战爆发以后,王云孙派在重庆珊瑚坝机场做航检工作,目睹了汪精卫当天“出走”的情况。王说:
    “记得是在十二月十八日上午九时光景,先是陈璧君偕同曾仲鸣及另外不知姓名的两个人,共四人一行,到达珊瑚坝飞机场,汪精卫并未同来,事后想想,这当然是有意的安排,不过,在局外人看来,先来后到平常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陈璧君在候机楼中,不时的朝外瞭望,一会儿低头和曾仲鸣交头接耳说几句,一会儿又指手画脚的像似在调排什么,看样子显得好心急,猜上去当然是为了期待汪精卫卫早一点来。”
    “在飞机起飞前几分钟,汪精卫才由一名侍卫人员陪同赶到。原本预定起飞的时间已到,该起飞了,不知什么原故,却又延迟了好几分钟,是加油?是机件故障?还是等候另外的要人?始终未明究竟。”
    “在等候起飞尚未登机的这段时间中,陈璧君依然相当活跃的和熟人招呼,而汪精卫则格外沉着,且大踱其方步。听说陈璧君对机场的管理人员(不是航验人员)扬言,他们是陪同汪先生去成都中央军校作一次讲演,停留一天就回来。”
    “汪等此行,一共有六个人,在机场里面前后停留了半个小时以上,在这段时间内,如果稍为有点风声的话,无论作任何措置,就算辗转分层的向上级请示,都还来得及,可是谁也没有这么做,因为谁也料不到他们暗中有鬼。所以汪精卫他们一行六人,就这么顺顺当当的飞离重庆了。”
    对此,王云孙解释说:“对于像汪精卫这么地位高的人,在通常情况下,他的行止是不会受到干预的,我们事先既未奉到任何指示或有关事项的提示;事后也没有追究责任的举动,至于说到检讨,那只是将经过情形加以整理作成纪录而已。”
    陈恭澍回忆说:“以上这段话的大意如此,是王云孙兄当时亲眼目睹的实况,虽然隔了几年才谈起,我想总不致离题太远。就是因为汪某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轻易离去,所以到后来才有‘故意放行’的传说。”
    根据自己“调查”的结果,陈恭澍认为:“军统局自戴雨农先生以下,没有人知悉汪精卫与日本有往来的任何情报;如果有半点消息,谁也不敢隐瞒,即使在判断上认为是‘无稽’,但也不能搁置不办,且必需加以认真的‘处理’。这里所说的‘处理’,是情报术语,假设当时收到一件情报,内容说的是:‘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通敌’,那该怎么办?仅就‘情报处理’而言,类如这么重要的事,在意识上根本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就不能照通常的处理程序来办,如果我是主管,我不会再从文字上兜圈子,批交原报单位复查,我将立即把原报人找来,当面问个明白,假如他言之有据,应该偕同原报人马上晋见上级,当面提出口头报告,请示上级作出今后的进行步骤,才合乎情理。不过有一点则必须说清楚,所谓的‘有据’,指的是真凭实据,试想,像这种事情,如欲取得真凭实据,那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据此,陈恭澍断言:“当时军统局所属的各单位,包括重庆地区以及上海、香港各情报组织在内,没有任何一个单位乃至个人获致汪精卫有关通敌叛国的任何消息;就连我们的最高负责人戴雨农先生和郑介民先生,相信他们也都毫不知情。除了我们几个人在河内谈论的之外,后来笔者个人也曾问过其时局本部主管情报的老朋友们,他们也说从未收到过此类的报告。再进一步说,绝没有见到此类情报后,因情节重大而不敢遽下判断,乃致予以搁置的情事。事实非常明显,如果事先知悉汪精卫有了勾结日本的活动,甚且通谋敌国已见诸行为的话,那么其后所写下的一切史迹也就完全不同了。”
    在1938年12月18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说:“九时赴航空学校讲演。十时辞出,经飞机场时,见有队伍及军乐队,沿途均有宪兵布岗,异甚! 抑蒋先生或汪先生来昆欤? 蒋来必坐专机,何以航校不知? 汪来何以春圃不告?”
    周佛海猜得不错,龙云布置了军乐队要接的贵宾,正是汪精卫。
    陈春圃后来回忆说:“现在追忆起来还记得汪精卫到昆明机场的时候,看见龙云以外各厅、署、局长都来了,而且军乐大作,他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没有照他的电报办事。原来他已来电报关照我转知龙云,说明只许龙云一个人来接,此外千万不要告知第二个人,理由是要保密以防日机的中途拦击,此外不许我多说。我虽照着通知了龙云,他也口头答应了,但他一转身却遍告各厅、署、局长,而且各条街的商店也零零落落的挂起了所谓‘国旗’,可见是奉命欢迎的。我急极了,再见龙云请他下令收旗并不要张扬,但已来不及。”
    前面说了,龙云喜欢讲排场,那么,既然蒋先生来了要隆重接待,汪先生来了也不能怠慢,否则岂不很“失礼”?
    于是,龙云恰好利用这种谁也没有道理指摘的“热烈欢迎”,表示自己在汪精卫“莅临”昆明这个问题上,心里没有“鬼”——换句话说,我哪里知道汪精卫到昆明干什么来了,汪精卫此后干的事情,与我更没有半点关系!
    在日后的回忆中,龙云依旧是轻描淡写地说:“我接到电报后,以为汪先到成都,故未即作准备。后来他突然直接飞昆,已经到了机场,我才得报,去机场接他,把他招待在云南警务处长李鸿谟的家里。”
    汪精卫成功“出走”,最高兴的,自然是周佛海,他说:“旋与陇体要步行出外午饭,遇公安局长,询知,系汪来,喜甚。饭后至省党部,适秀山、存藩接汪回,知已到达。十余日来心上一块石,今始放下。偕秀山、存藩游筇竹寺、海源寺。五时返寓。适汪先生缄召,当即晋谒。相见握手欢然,始悉蒋先生尚在渝,此行极险。谈三十分钟辞出,电港报告。今后能否离昆,惟在治舟态度,大约不至留难。今晚汪先生与治舟谈话,结果必甚佳,因此刻尚未见召;否则,汪性急,必召商也。”
    事后,汪精卫对陈春圃谈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同时也解释了周佛海所说的“此行极险”的由来。他说:
    “既然托词演讲而来,但实际上是借路溜走的,接见的人越多就越难对付,而且待到他们将来晓得我的主张后一定骂得更凶,所以只好一律不接见( 当时由曾仲鸣转述汪在机上因颠簸太甚,脉搏又间歇,改日延见为词挡了驾 ),同时更重要的是上了飞机后,忽然发见周至柔( 当时的蒋帮空军司令 )也同在机上,鬼知道他有没有作用的,所以心里一急,打定主意在昆明不多耽搁,越快走越好。幸而现在没有问题了。”
    汪还对陈春圃说,18日当晚,他“已把全部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龙云,得到龙的赞同”,在谈话的最后,汪精卫说:“好了,我现在把全盘经过透底告诉了你( 指龙云 ),你如果不同意,可以马上打电报通知蒋先生,并把我扣留,那你可以立功。”
    汪精卫说,对他最后这就句话,龙云说:“汪先生说哪里的话,我完全同意。只是有一点,日本要两年之内撤兵,时间太长一点,最好改为一年。”
    汪精卫说:‘如你同意,请替我定飞机,明天就飞河内。至于改为一年之内撤兵的意思很好,将来试试交涉看。”
    汪精卫对陈春圃说:“龙云听了后就拍胸脯说:‘定机位的事包在我身上,由省政府出面包一架专机,明天我亲自恭送。’”
    龙云的回忆,可不是这么说的。龙说,当日汪精卫对他说:“我明日要到香港。”
    龙问他:“到香港有什么事? ”
    汪说:“日本要派一个重要人员来香港和我见面,商谈中日和谈问题,我要去看看他们是否有诚意。”
    龙云回忆说:“我留他多住几日再去,他说:‘我还要转来的。’他叫曾仲鸣到驻昆明的法国领事馆办理出境签证。签证办好了,曾仲鸣拿给他看。他看见是一份普通护照,当时就大发脾气,即刻打电到重庆责问外交部,随即他就飞往越南去了。”
    龙云的回忆,实际上是把18日和19日,汪精卫与他的两次谈话混在一块叙述了。在12月19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说:“十二时赴汪处,适龙治舟亦在,同谈一小时。与龙第二次晤谈,觉其有毅力,个性甚强,头脑实际。”
    当天,陶希圣亦从重庆飞到昆明。据陶的太太万冰如女士在回忆录《逃难与思归》中所说:
    “希圣从重庆来成都,只有两次。第一次是10月间,回家看我们母子生活的情形,并在四川省党部讲话。……第二次是12月,他来到成都,对外不公开,只见省党部主任委员陈公博。公博与他谈话之后,即往重庆。再过两天,公博电报来,他接到电报,脸色大变,心神焦灼,这才告诉我,说他决定去昆明,在昆明与汪精卫、陈公博诸人会同出国。他叫我随后往昆明,暂且住下,等候他的消息。我又疑惑,又忧虑。他也知道事情不妙,但是他从十七年在武汉,十九年在上海,二十六年再到武汉,一直是汪派,他们决定走,我阻止不了,也只好走。”
    至此,除了不想参与“和平运动”的陈公博,高宗武、梅思平和周隆庠已在香港。要“走”的人已经凑齐了,可以出国了。
    周佛海在12月19日的日记中说:“九时返寓,希圣已来,偕谒汪先生,闻下午二时可包一机飞河内。乘机较快而有危险,乘车安全而需坐候两日,机欤? 车欤? 二十分钟内变化七、八次,仲鸣出而追回者三次,最后决定冒险乘机。”
    对此,陈春圃回忆得更详细:“当陈璧君告诉他(指汪精卫)要准备明天天气不好万一不能起飞,要迫着改乘火车走的话,那到河内时没有人照应接车是狼狈的,因此已指定我趁翌晨发河内的火车先走,以备万一时,汪听了笑逐颜开地赞同,并说:‘不管坐的是什么,总之明天非走不可,呆下去要出事的’。就这样.汪精卫、陈璧君、周佛海、陶希圣、曾仲鸣、陈君慧、陈国琦、陈常焘、汪文惺、何文杰及副官等一行十余人于l938年12月19日乘了龙云代包的专机从昆明飞抵河内了。”
    行前,汪精卫还交给卫士许少泉一个任务——把自己的小舅子、陈璧君的弟弟陈昌祖等人送到河内。
    许少泉说:“(12月18日)中饭后,汪精卫把我叫去,夸奖我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接着又对我说:‘你暂时留在昆明多呆几天,把汽车送走以后,再把昌祖( 即陈璧君之弟、航空委员会第二飞机制造厂厂长陈昌祖 )、国强( 即陈璧君之侄、飞机制造厂机械处处长陈国强 )送到老关( 中越交界处 ),一同到河内来。’”
    接着,汪又嘱咐许少泉说:“军统在这里有不少人,你千万小心,把工作做好,不要出问题。”
  汪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还真出问题了。
        许回忆说:“我把手枪交给龙云并向他告别后,便和陈昌祖一道乘火车去河内。一上火车,我们便发现有特务盯梢。火车开到蒙自,陈昌祖被军统抓去。我立即下车给昆明的龙云打电话,要他找军统昆明站交涉放人。龙云在电话里把军统昆明站站长臭骂了一顿。昆明站站长原是汪精卫的老部下,接到龙云的电话后不敢怠慢,马上把陈昌祖送给龙云。龙云知道这是件麻烦事,若蒋介石过问起来就很不好办。龙云交待属下挑了一部卡车,在车厢铺上个‘床铺’,又买了面包,配好茶水,在卡车车厢门上加锁,贴上‘云南省政府’的封条,把陈昌祖送出了老关。一切办妥后,我于12月底到达河内。”
    在12月19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说:“二时半赴机场,龙亲往送。三时一刻起飞。”
    送走了汪精卫,龙云马上给蒋介石发电报,向他报告了汪精卫飞至昆明之事:“汪副总裁于昨日到滇,本日身感不适,午后二时半已离滇飞航河内。”
    对此,蒋在12月21的日记中说:“闻汪先生潜飞到滇,殊所不料。当此国难空前,未有之危局,不顾一切,借口不愿与共产党合作一语拂袖私行,置党国于不顾,岂是吾革命党员之行动乎?痛惜之至!惟望其能自觉回头耳。”
    注意,此时的蒋介石,还尊称汪精卫为“汪先生”。
    在12月22日的日记中,蒋的态度急转直下,破口大骂:“党国不幸,乃出此无廉耻之徒。无论如何诚以义胆,终不能当其狡诈奸伪之尤者也。”
    仅过了一天,在蒋介石的笔下,“汪先生”就变成了“无廉耻之徒”,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原来,龙云见汪精卫已经安抵河内,这样,自己再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因此而对汪产生不利后果了,遂将汪与他的谈话对蒋和盘托出。蒋介石说:“接龙志舟电,称汪临行时明言与敌倭有约,到港商谈中倭和平事件,不料胡涂卑劣至此,诚为无可救药矣!”
    蒋在日记中还提醒自己:“汪去后,外交与对敌或存有影响乎?”
    蒋介石所料不错。仅过了一天,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即发表了“调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针之声明”。在声明中,近卫称:
    “日本政府,本年曾一再声明,决定始终一贯地以武力扫荡抗日的国民政府。同时,和中国同感忧虑、具有卓识的人士合作,为建设东亚新秩序而迈进。现已感到,中国各地,复兴的气势澎湃而起,建设的趋势,日盛一日。当此之时,政府向国内外阐明同新生的中国调整关系的总方针,以求彻底了解帝国的真意。”
     “中国方面首先必须清除以往的偏狭观念,放弃抗日的愚蠢举动和对满洲国的成见。换言之,日本直率地希望中国进而同满洲国建立完全正常的外交关系。”
    “鉴于中国现实情况,为充分保证达到防共的目的起见,要求中国承认在防共协定继续有效期间,在特定地点驻扎日军进行防共,并以内蒙地方为特殊防共地区。”
    “在日华平等的原则上,中国承认帝国臣民在中国内地有居注营业的自由,促进日华两国国民的经济利益,并且鉴于日华之间历史上、经济上的关系,特别在华北和内蒙地区在资源的开发利用上积极地向日本提供便利。”
    这就是所谓“近卫第三次声明”,也是梅思平、高宗武早就与日方谈好的、“一等到汪逃出到河内,就立即发表总理大臣的声明”。
    罗君强说:“因汪行期延缓,故近卫特托故往京外一行,宣布声明将稍迟发表。及至汪飞抵河内的电讯一到东京,近卫即于1938年12月22日发表对中国招降的声明,也就是无形中取消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说法。”
    12月23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指出,“近卫第三次声明”系“日本破坏中国独立完整”,“关闭中国门户之基本政策,丝毫未变。”
    12月26日,针对“近卫第三次声明”,蒋介石发表讲话:“总观近卫的这个声明,我们可以断言,日本真正之所欲,乃在整个吞并我国家与根本消灭我民族,而决不在于所谓中日合作或经济提携等等的形式。”
    蒋还说:“我可以断言,在这篇声明表现以前,世上或者有人希冀日本能悔祸,自他这个声明发表后就再也没有一个明大义识事势的中国人再存和平妥协之想了! ”
    蒋介石的话,似乎是说给河内的汪精卫听的。
    但汪精卫没有时间听他说话,此时,汪正在紧张地准备如何响应敌方的“招降公告”。
    在12月25的日记中,周佛海说:“时近卫宣言全文已到,译出共读,并研究。汪先生宣言内容,明日由汪起草后,再行讨论。十一时寝。”
    12月26日,周佛海又说:“汪先生宣言已拟就,嘱研究后下午四时讨论。午睡一小时。先与公博、希圣讨论,增加及修改两点:一为日本须放弃其侵华、侮华之传统思想;一为抗战在求民族之独立与生存,今以和平方法能保全民族之独立与生存,即抗战之目的已达。”
    陈公博是12月20日抵达河内的。他后来回忆说:
    “汪先生是决定于十二月二十左右离渝了,我回成都以后,苦闷达于极度,第一,想到我不随汪先生走,不难人家看作我个人在内地作汪先生内应的工作,就是不这样看法,我也不忍眼看各人在我面前大骂汪先生。第二,想到我若跟汪先生走罢,数年来我苦心孤诣、隐忍自重以求党的统一的苦衷尽付流水。第三,我更想到:倘然是和平成功,东北是丢了,内蒙共同防共也等于丢了,所谓华北经济合作也等于共有,于中国前途绝无好处。自回成都以后,每夜都不能合眼,我只有最后一个希望,即离川以后,以个人的努力,阻止汪先生组织政府,更希望党对汪先生的制裁能够缓和,减少汪先生的冲动,这样我可以从容努力。如果汪先生能够中途中止他的行动,这是旦夕所祈求的。时日已记不清楚,大概在十二月十三、四左右,汪先生派一个副官来成都通知我,叫我务于十八日到昆明。我因天气关系,延至二十日始由成都飞云南,但汪先生已先一日赴河内,我只好赴河内。到了河内,我写了一封信呈蒋先生,托张岳军和朱骝先两先生转呈,中间略述我的主张,并盼党能对汪先生宽大,使我得尽最后的努力。”
    在12月27的日记中,周佛海说:“八时起。与希圣及公博夫妇散步。十时返。汪先生出示其致蒋先生及中央各负责当局缄并略讨论。”
    12月29日,根据汪的指令,周佛海、陶希圣、陈公博携着汪精卫“致蒋先生及中央各负责当局缄”离开河内,并于当天抵达香港,准备交林柏生的《南华日报》发出。
    罗君强说:“陈公博在河内小住数日,汪精卫即把响应近卫招降声明的电稿交陈与周佛海、陶希圣三人持往香港,嘱找顾孟余研究商量后,交林柏生在香港发出。”
    林柏生,1902年生,广东信宜人。
    林柏生也是汪精卫的亲信,1924年就成为汪的秘书,后汪送他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北伐军兴,1926年 9月,林柏生回国任黄埔军校政治教官。
    1930年,奉汪之命,林柏生在香港创办《南华日报》,并担任社长。1932年又在上海创办《中华日报》。
    《南华日报》、《中华日报》都是汪派的喉舌,1937年抗战爆发以后,《中华日报》因资金缺乏停刊,林遂赴香港,专办《南华日报》。
    《中华日报》还是金雄白帮助林柏生创办的,金与汪精卫的另一个亲信曾仲鸣是好朋友。据金回忆:
    “当民国二十一年汪氏从海外回国,我以记者职务关系,到意国邮船‘康脱罗素’号访问的时侯,我又遇到了随汪氏回来的曾仲鸣。民十六汪氏住在上海善钟路七十七号,我与仲鸣相处得很好,几乎是朝夕相见的人,在那时,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自从他随汪去国,已几年不见,这一天在甲板上见到我,他为我介绍一位我所没有见过的人,那是林柏生。他说柏生奉汪先生之命,来沪创办中华日报,他是广东人,对上海情形不熟,希望我给以协助。此后,在中华日报创刊前后,柏生经常为了报务与我联络,我尽我所知道的告诉他,尽我所能做的帮忙他,我之如此,纯粹为了仲鸣的嘱托。我既没有参加汪系的政治组织,也没有受过中华日报的酬劳,事实上我仅是中华日报的一名技术顾问。”
        金雄白说:“到了民国二十六年淞沪抗战,国军后撤,中华日报停刊了,柏生也回到香港。在他离沪的前夕,他到我家里来向我辞行:他说中华日报只有经理叶雪松等寥寥数人留守,他再三托我就近予以照顾。”
    陈公博说:“在河内住了几天,近卫声明已发出,汪先生起草一个答复,交周佛海、陶希圣和我三个人带香港发表,是即所谓艳电。我临行之时,力劝汪先生不要离河内,并且不要和日本人来往,以示无他。我回到香港以后,心想我的心愿已了,只求汪先生不要再有行动,或者可以得重庆各同志的谅解。”
    12月29日,周、陈、陶等三人到达香港。刚出机场,陈公博即被相熟的记者认出,三人遂分开,周佛海、陶希圣间道走脱,陈公博则依汪的嘱咐,去找顾孟余“研究商量”。
    顾孟余,1888年生,祖籍浙江上虞,生于北京。
    顾孟余在京师大学堂学过德语,后赴德国柏林大学留学。1911年,顾回国参加了武昌首义,并在教育部任职,袁世凯窃国后再度赴德国。后回国在北京大学当教授。
    顾孟余通数国语言,据说他在北大讲课的时候,先用中文讲一遍,再用德语、英语、法语各讲一遍,学生惊为天人。
    1924年,国共合作,顾孟余加入了由张继、李大钊等人主持的国民党北方执行部,1925年,顾孟余南下到广州,任广东大学校长,同时担任黄埔军校政治教官。1926年 1月,在国民党“二大”上,顾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
    顾孟余也是汪精卫的亲信,1929年 3月,因参与“改组派”的活动,顾孟余被蒋介石给予“开除党籍三年”的处分。蒋汪合流以后,顾孟余的党籍被恢复,并被任命为铁道部部长。
    1935年11月,国民党“五全大会”,顾孟余转任交通部部长,1937年卸任后去了香港。1938年 4月,在国民党五届四中全会上,任命顾孟余为中央党部宣传部长,周佛海、董显光为副部长。因顾在香港,遂由周“代理部务”。
    罗君强说:“顾孟余原是改组派的主要头目之一,汪精卫任行政院长时,他任铁道部长,抗战初期挂名为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因看不起蒋介石,长住香港不赴任。”
    由于顾与汪的渊源,因此汪特地嘱咐陈公博,一定要与顾孟余商量之后再定行止。
    汪精卫没有想到的是,对他的做法,他多年的老部下顾孟余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在12月29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说:“正就寝,公博及柏生来,谓顾孟余坚持汪先生宣言不宜发表,并嘱柏生停发,电汪阻止。”
    对此,周的态度是:“余深不以为然,主立即发出,多数人数日商量之结果,决不能以一人之意见而改变。公博主张不论汪有无回电,明日再发,余亦同意。”
    罗君强回忆说:“顾见此电稿,坚决反对,认为汉奸决不可当,此电绝不能发。陈公博表示无可无不可。周佛海力主发出。林柏生说:汪先生此电稿是指定交给我发的,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也要负责发出,反正不要你们出名,你们无权反对。”
    在12月30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说:“七时电思平,闻宣言尚有问题,本日能否发出,尚未可知,当请即至《南华》报馆,督促柏生即发。待至八时半尚无电话,焦甚! 如今日不发,则一切计划均破坏无余矣! 因径电柏生询问,始知已发出,心为之安。”
    林柏生“已发出”的“致蒋先生及中央各负责当局缄”,实际上是汪精卫给“重庆中央党部,蒋总裁,暨中央执监委员诸同志”的一封公开信,由于是以“通电”的方式发出的,时间是12月29日,依“电报代日韵目”,史称之为“艳电”。
    在信中,汪精卫说:“顷读日本政府本月二十二日关于调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针的阐明:第一点,为善邻友好。……第二点,为共同防共。……第三点,为经济提携。……以上三点,兆铭经熟虑之后,以为国民政府应即以此为根据,与日本政府交换诚意,以期复恢和平。日本政府十一月三日之声明,已改变一月十六日声明之态度。如国民政府根据以上三点,为和平之谈判,则交涉之途径已开。”
    在信中,汪精卫充满“激情”地说:“以上三点,为和平之原则,至其条例,不可不悉心商榷,求其适当。……中日两国壤地相接,善邻友好有其自然与必要,历年以来,所以背道而驰,不可不深求其故,而各自明了其责任。今后中国固应以善邻友好为教育方针,日本尤应令其国民放弃其侵华侮华之传统思想,而在教育上确立亲华之方针,以奠定两国永久和平之基础,此为吾人对于东亚幸福应有之努力。同时吾人对于太平洋之安宁秩序及世界之和平保障,亦必须与关系各国一致努力,以维持增进其友谊及共同利益也。”
    罗君强说:“臭名昭著的汪精卫《艳电》,终于在林柏生手里发出,留下了历史罪证。顾孟余从此和汪方绝缘了。”
    对于汪精卫一伙来说,1938年12月29日是个“坎”。
    在此之前,纵使梅思平、高宗武已经代汪精卫与日方签署了“重光堂密约”,毕竟都还是地下的,汪精卫并没有以官方的身份与日方公开媾和,可以说签了白签,不作数的;同时,即便有汪精卫12月18日的出走,也还可以勉强解释为与“当局”“政见不合”,依民国时代的政治运作方式,合则留、不合则走,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算大逆不道。多少年来,汪精卫也是一贯如此,能干就干,干不了就出国喝鸡汤。
    迄“艳电”发表,性质就完全变了。“与日本政府交换诚意,以期恢复和平。”——那边浴血奋战,这边却要与对方“交换诚意”。就凭这一句话,任何人都否认不了汪精卫一伙在“通谋敌国”。试问,“通谋敌国”,不是叛国是什么?
    再说得明白点,有了这一纸“艳电”,汪精卫一伙的叛国投敌,就是铁案——最晚从1938年12月29日起,汪精卫等人已经是汉奸了。至于后来的召开“伪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以及“还都”、“组府”,等等,不过加重其罪行而已。
    “艳电”一出,举国哗然。当年,汪精卫因“谋刺摄政王”坐牢时,与看守张德江结下了深厚友谊。多少年以后,张在回忆汪精卫的时候,犹充满感情地说:“今则汪先生荣为行政院长,余谨祝其政躬康健,永为国宣老。”今天,汪精卫一变而为汉奸,大家对汪的忿怒,可想而知。
    1938年12月31日,蒋介石在日记中痛斥:“汪之所为,害己害敌、害国害党,其罪非浅。今幸自行暴弃,必于党国与抗战前途一大进步也。本日,见汪响应敌相近卫宣言之明电,其通敌卖国之罪已暴露殆尽,此贼不可救药矣,多行不义必自毙也。”
    1939年 1月 1日,先是例行的元旦团拜,大家聚在一起,蒋介石召集了一个“谈话会”,旋即改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会议临时会议,商讨汪精卫一事。
    陈布雷回忆说:“元旦团拜毕,召集临时中央常会,讨论对汪发表艳电后之处置。初时蒋公犹欲处以宽大,已于先一日嘱余拟电稿,将晓以大义,为留悛悔余地。但会议时群情激昂,林主席及溥泉、稚晖诸公均极愤慨,卒决议永远开除其党籍,并发表决议文昭告全国,以明邪正之所在。”

    按:“溥泉”即国民党元老张继。1935年11月 1日,汪精卫于中央党部遇刺,张继曾奋不顾身地将枪手孙凤鸣扑倒在地。

    同日,国民党中常会议临时会议发出决议:“汪兆铭承本党付托之重,值抗战紧急之际,擅离职守,匿迹异地,散发违背国策之主张。艳日来电,竟主张以敌相近卫根本灭亡我国之狂悍的声明为根据,而向敌求和;一面腾之报章,广为散发,以建议中央为名,逞摇惑人心之技。而其电文内尤处处为敌人要求曲意文饰,不惜颠倒是非,为敌张目;更复变本加厉,助售其欺。就其行为而言,实为通敌求降。……汪兆铭违法乱纪,永远开除党籍,撤除一切职务。此后一以上月二十六日蒋总裁之演词为标准,奋斗不屈。”
    “蒋总裁之演词”即蒋介石针对近卫第三次声明的反驳,这篇讲稿亦出自陈布雷的手笔。陈后来回忆说:“二十六日为蒋公撰拟《驳斥近卫东亚新秩序》之讲词。此文以一日之时间草成,张季鸾君谓为抗战期中第一篇有力之文字,经蒋公再四审阅,于二十八日发表,次日汪精卫即在河内发表其响应近卫声明之艳电矣。”
    汪精卫逆迹已著,此时,远在天津的一个小人物,正悄然南下。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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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楼 发表于 2011-5-5 11:19 | 只看该作者 50、河内剌汪案(1)

    这个人,就是军统局天津站站长陈恭澍。
    陈恭澍后来回忆说:“民国二十八年元月,中日战争在剧烈进行中,我军政指挥与领导中心,已移至四川重庆。有一天,实在想不起是那一天了,突然接到戴雨农先生拍来的电报。时限等级,列为‘十万火急’,是发自香港而由重庆转到天津来的。报头上的保密区分,注明‘亲译’二字。待我亲自译成明文一看,却只有‘克日来港电话******联络’这么几个字。”
    陈恭澍说:“电报来得的确突然,事先一点征候都没有,实在估不透是什么事情。我把电报拿给书记曾澈同志看,意在征询他的看法,他沉吟了一会子,又把那张小纸条翻来覆去的想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以为只是一张小纸条,这就是上级给我们的‘紧急命令’,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也不容稍事迟延,既然命令我克日赴港,我得立即摒挡就道。”
    前面说过,除了天津站站长以外,陈恭澍还兼着军统在北方的一支游击队即“苏浙行动委员会北方支队”的副司令职务,在陈的回忆中,他将这支部队称为“滦榆游击总部”。天津站的“站务”,他照例交给了曾澈代理。至于“滦榆游击总部”的工作,原来陈恭澍就没有太多参与,所以也不用去向“总座”王天木辞行。
    但是,陈恭澍却很想与他的几个好朋友打个招呼,其中一个是天津站的行动组长、“滦榆游击总部”大队长王文;另外两个都是他的军校同学,“滦榆游击总部”参谋长齐庆斌、政治部主任张作兴,这两个人都是经他介绍,到“滦榆游击总部”工作的。
    陈恭澍说:“可是他们都在宝坻新安镇乡下,一时之间已经来不及了。当我即将离津赴港之际,原以为还会回来的,所以连家眷都没有安顿,就像往常到北平去一样,匆匆就走了。”
    陈恭澍没有想到的是,此一去,再回到北平,已经是八年之后的1947年!
    陈恭澍更不会想到的是,平、津两地的许多“同志”,如曾澈、如王文、如周世光、如陈资一,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陪同陈恭澍赴港的,并不是天津站的工作人员,而是戴笠的“好朋友”胡永荃,这个人大家还记得吧,就是在“殷汝耕案”中,戴笠派来给陈恭澍帮忙的。
    此时,胡永荃不仅与陈恭澍成了“好朋友”,同时也基本上成了天津站的编外人员,叫干什么干什么不说,工资一分钱不要,还往里搭钱!因此陈恭澍要去香港,不带自己手下任何一个人,却主动要求胡永荃一同出行,
    胡将陈恭澍送到上海,他留下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胡本就是上海人,在当地有自己的买卖),陈独自一人来到香港,住在“跑马地一家半大不小的山光饭店”。这家酒店也是胡永荃介绍的,陈说,这里“既清静、又便宜,要比湾仔那一带乱烘烘的好得多了”。
    住下之后,陈就根据密电上的电话,与戴笠取得了联系。
    从1935年回到特务处接受“处分”,陈恭澍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到“老板”了。陈说:“戴先生和我总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我们虽照例的握了手,可是淡淡的却缺少久别重逢的那股热情。这并不表示他对我的冷漠,应该谅解到他的心事太重,顾不得多事周旋,也许有好多问题正等待他解决?”
    陈恭澍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我们默默相对,彼此都没有开口,我想他正在考虑另外的一件事。就这样又过了一两分钟,我心里虽急,也只有耐着性子等他先开口。”
    戴笠终于开口了,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令陈恭澍莫名其妙:“我们一起去,该办的手续,香港区他们正在办,你和王鲁翘联系就可以了。”

    按:戴笠口中的香港区,原来叫香港站。
    前面说过,香港是特务处最初的据点之一,首任站长就是有“阿公”之称的中医邢森洲。后邢曾随郑介民到北平工作,后来又回到特务处本部当督察股长。
    此后,香港的地位日益重要,特别是抗战爆发以后,香港成为内地与外界联系、转运的唯一口岸,戴笠遂将香港站升格为香港区,以郭寿华为区长。
    郭寿华的经历,像极了前面说过的严灵峰,只不过严是福建人,郭是广东人。
    郭寿华,1902年生,广东大埔人。
    郭是私塾出身,国学底子很不错,据说还学过少林武术,也是个允文允武的人物。
    1920年,郭寿华考入省立潮州金山中学,正赶上新校长上任,这位校长,不是别人,正是当时惊世骇俗的张竞生博士。
    《潜伏》中,几个太太打麻将时,马太太和陆太太曾经眉飞色舞地谈到“性,那是学问”等等,说的就是这位张大博士的理论。结果被守旧的站长太太嗤之以鼻,翠平则不知就里,还接茬说“我们乡下讲究在山坡上”什么的,引得马太太无限神往。
    其实张博士的学问并不仅仅是所谓“性学”,还包括许多其他内容,比如,他在金山中学校长任内,大力宣扬“计划生育”(当时不这么叫,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避孕、节育等等,应该说在都是领风气之先的。
    郭寿华虽然岁数不大,却读了一肚子线装书,可能思想上比较保守一些,看着这位校长不顺眼,居然带着一帮同学搞学潮,要驱逐张竞生。可想而知。跟校长对着干,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终郭寿华被开除。
    张竞生的结果也比郭寿华好不了多少,就在郭被开除不久,张也被人驱走,前后干了还不到一年。
    张竞生一生坎坷,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重新被人提起。
    被开除的郭寿华倒不愁没学上,前脚离开潮州,后脚到广州,轻轻松松地又考上了广东省立法政专门学校(与陈公博是前后校友)。在校期间,郭于1922年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4年任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广东区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学生部部长。
    1927年,郭寿华转为中共党员,并在毕业后,受党的委托,入莫斯科中山大学政经科学习,后又进步兵学校学习。1928年 6月,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郭寿华作为旁听代表参加了大会的会务工作,担任大会秘书处记录科记录员。
    从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以后,郭寿华没有回国,而是去了南洋的亲戚家,并在此期间脱党。此后,郭入日本明治大学学习行政法专业,1930年毕业。
    1931年,郭寿华回国,任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法学院讲师,同时任宪兵第三团、中央军校中校教官。1933年,郭寿华任豫鄂皖三省“剿共”总司令部中校秘书,后入南昌行营调查科,并随调查科转入特务处。
    比较特殊的是,郭寿华的“关系”转入了特务处,但人却没有进特务处,原因是他早在1933年即奉派赴民国政府驻意大利大使馆副武官,后又代理武官。
    1937年抗战爆发,郭寿华回国“归队”,此时特务处已扩大为军统局,郭寿华是广东人,又有长期驻外的经历,戴笠遂将郭派赴香港,任扩大后的香港区区长。
    此后,郭被调回重庆军统局本部,接替他的是“湖南三李”之一的李崇诗;再往后,李崇诗去了广东韶关,当财政部广东缉私处处长,换上来的,便是我们久违了的王新衡了。
        抗战胜利以后,郭寿华曾任广东湛江市市长,后去台,转而做学问,放下手枪拿起笔,倒也像模像样,著述颇丰,虽不比严灵峰蔚然大家,也是成就斐然。

    听了戴笠的话,陈恭澍很不满意,他后来回忆说:“这两句话听得我不明不白,而我最关切的是不远千里到底来干什么?和他一起去那里?我正待发问,他说还有好要紧的事情,非要马上处理不可,竟而一转身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了。我心里好不舒服,这算什么!”
    随戴笠一同来的,还有他的警卫——神枪王鲁翘。
    陈恭澍与王鲁翘并不太熟,他在回忆中说:“笔者和王鲁翘同志在南京见过一次,握手寒暄,并未交谈,如此而已。王鲁翘山东人,警校毕业,原任戴先生侍卫,此刻正从广西完成了一件重大工作后,留港待命中。”

    按:陈恭澍所说的“从广西完成了一件重大工作”,即前文所讲的,1936年11月21日,特务处将王亚樵狙杀在广西梧州。此后,王未回南京,留在特务处香港站工作。

    于是陈就问:“刚才戴老板说和他一起去,你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吗?”
    王鲁翘比陈恭澍小五、六岁,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很痛快的说:“到河内去,这几天正在办签证,订机票,大概明后天就可以走了,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
    接着,王将陈送回“跑马地饭店”,陈恭澍回忆说:“我很想多知道与我有关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够不上谈心事的交情,有些话也不便多问。在他,无论知道不知道,更不敢多说,如果我问了,他是知道的而又不便告诉我,岂不使他为难。鲁翘临去,嘱咐我多休息,少出去,以免有事通知找不到人。”
    此时,即使是政治上再不敏感的人,恐怕也能够猜着“到河内去”的使命了,何况是陈恭澍这样的职业特务。他想:“至于到河内去干什么?我想,这当然与汪精卫之背离重庆有密切关系,王鲁翘不是说他也一同去吗?他不是刚从广西对付了一个‘职业打手’之后,调到香港来的吗?我不是在华北指挥或参与过许多次行动工作吗?据此推论,思过半矣。”
    同时,陈又想:“也不尽然,因为汪某的身份地位特殊,与一般的通谋敌国者又有所不同,当不致于对他怎么样吧?”
    次日,戴笠携陈恭澍、王鲁翘二人离开香港赴河内。陈恭澍回忆说:“我们几个人在飞机上:戴先生和我坐在一排,他靠窗,我近甬道,鲁翘是后面一排,和一个外国人坐在一起。我心想,一路上有的是时间,总可以告诉我一点端倪了吧,可是他始终不开口。我也曾数度引起话题,他仍然嗯嗯两声,不肯多说。这也许因为飞机引擎的声响太大,小声说,总不清楚,如果放开喉咙,在这种场合,又恐被人家听了去,因而泄露了事机,当然不好。”
    就这样,在沉默中,陈恭澍陪同戴笠来到河内,见到了戴笠早就安插在河内的特务方炳西。
    方的公开身份,是国民政府驻河内总领事馆秘书。据当时任香港站助理书记的王方南回忆说:“越南当时是法国的殖民地,国民党政府在河内设有一个总领事馆,总领事是许念曾。军统原派有一个名叫方炳西的人在该领事馆担任秘书。据方炳西说,戴笠为了利用该领事馆作为掩护,曾秘密去过河内一次,他对许念曾封官许愿,极力拉拢,答应事成后给许以高官职位。许念曾为了升官发财,也乐于巴结戴笠而甘愿为蒋介石效力(后来许念曾经戴笠推荐一度出任驻埃及公使)。是河内总领事馆便成为戴笠刺汪的活动据点。”

    按:许念曾英语极好。日后,许调回重庆任外交部主任参事,1942年 8月,军统与美国海军方面的代表梅乐斯谈“中美情报合作”问题,当时由军统局第一处处长鲍志鸿起草了“合作协议”初稿,由戴笠的英文秘书王友竹译成英文;又先后经军统另外两个外语长才黄天迈、马佩衡校订。戴笠还不放心,令许念曾做最后的校勘。据鲍志鸿回忆,当时正值盛夏,又没有电扇,为免许念曾分神,戴笠亲自在一旁给许打扇子,由“许聚精会神地一字一句逐条斟酌校正英文翻译”。

    王方南,许多文献说他是浙江人,其实是把王与他的老上司、老搭档刘方雄给搞混了。
    王方南,1906年生,湖南城步县人(今属邵阳)。
    王方南毕业于黄兴创办的明德中学,1927年考入上海劳动大学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系,1930年加入国民党。
    1931年,王方南大学毕业,到南京《新京日报》当体育栏目编辑,后曾短时间到浙江嵊县中学教书。1933年夏,王方南考入中央军校江西星子特别训练班一期学习。

    按:在铨叙年功的时候,江西星子特别训练班一期毕业生比照军校十期毕业生,所以,王方南也算是有军校的学历。

    1935年,经特务处汉口站负责人、汉口警察分局局长周伟龙介绍,王方南入汉口禁烟督察处密查组,当了一个“编审员”,禁烟督察处是受特务处“运用”的单位,至此王方南再进一步,成为特务处的外围组织成员。
    1935年秋,杭训班第六期开班,周伟龙以军统汉口站名义保送王方南到杭州学习。因此,王方南与张毓中、毛森等人的出身是一样的,都是杭训班毕业。不过王要晚的多。
    后来,王方南回忆说:“我是1935年 5月在汉口参加军统特务组织的。同年10月,我被调往军统杭州特别训练班第六期受特务训练。这个训练班设在浙江杭州警官学校内。训练班的班主任是戴笠,副主任是余乐醒,书记长是王孔安。训练班分为六个队,一、二、三队主要进行警察治安训练,第四队进行全能性特务训练,第五队进行汽车驾驶训练,第六队电讯训练。
    王方南就被分在第四队,接受了所谓“全能性特务训练”。据王回忆,对这个队,戴笠非常重视,其学员的来源,“除了几个专人介绍来的以外,其余都是从军统所属的各地机构中抽调的具有相当文化水平的特务。”
    王方南说,当时学习的内容有:“(1) 情报(包括密写通讯和药水反应等);(2) 侦探(包括侦查、化装。跟踪、脱梢等);(3) 爆破(包括炸弹装制、手枪拆装、烈性药物炮制等);(4) 密码(包括电码排列和翻译等);(5) 照相(包括摄影、洗印、放大等);(6) 擒拿;(7) 汽车驾驶;(8) 手枪射击;(9) 政治;(10)外文(英、日等语)。”
    从学习的内容看,与陈恭澍在洪公祠的课程设置差不多,确实是按照“全能性特务”来训练的。
    王方南也参加过“宣誓”,他后来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在受训快要完毕的时候,曾举行过一次集体宣誓。那天半夜,集中在警官学校操坪上,然后把所有人的眼睛都用毛巾蒙住,装上汽车送往郊外傍山的一幢大房屋内。屋旁半山坡上有一盏绿色的电灯,光线暗淡,显得恐怖。政治指导员董益三把全队人员带到屋内,只见厅堂里挂着蒋介石的头像。董益三要全队人员列队向蒋介石像行三鞠躬礼,然后由王孔安领着全体受训人员宣誓。宣誓的内容是:我们忠于三民主义,忠于领袖,努力工作,不怕牺牲,如违誓言,愿受严惩。宣誓完毕。当场杀了一只公鸡,把血淋入酒内,全体人员各饮一杯鸡血洒,作为盟誓。”
    在今天看来,这种仪式,既有点神秘、又有点恐怖,还带些封建色彩。
    1936年 6月,王方南等从杭训班毕业,照例又要到特务处的“最高学府”——洪公祠进行“实习”,也相当于镀金吧。不过为时甚短,仅两个月即于 8月前后分配工作,王仍回汉口站,当了一名“直属情报员”。
    至此,通过“中央军校学员、特务处外围组织成员、特训班”的“三级跳”,王方南就算是成为特务处的特务了。
    1937年 2月,一直在武汉工作的周伟龙转任上海区区长,将王方南也带到上海,任助理书记,负责情报编审工作。
    抗战开始以后,上海区大批干部被戴笠调到内地,王方南改任情报组长。
        1938年夏秋之际,王方南与上海区另一个情报组长刘方雄被上海“公共租界”以“暴徒”的罪名逮捕,后经戴笠多方想办法营救出狱。当年11月,刘方雄、王方南均被调到军统香港区,刘方雄任书记、王仍当助理书记。
    王方南说:“戴笠是一个非常机警的人。他感到这次奉命刺杀汪精卫,任务十分艰巨,必须谨慎从事,周密部署,不能有半点差错,而且非亲自出马不可。但他觉得如果自己前去河内部署指挥,逗留时间长了,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一旦被人发觉,事情反易败露,有负使命。所以,他决定不去河内,而把指挥中心设在香港。这是因为:首先,香港是一个自由港,人员可以随时进出,不受签证等项手续的限制。其次,香港距离河内不远,乘坐海轮一个昼夜即可到达。而且香港交通四通八达,水路有船与上海、天津、广州、澳门以及海外各地通航。空运有班机直飞重庆,人员调遣,极为方便。再次,军统局在香港原已设有一个区,人员和其他方面的配备均较齐全,可以随时调用。由于香港具有上述这些有利条件,戴笠便于1939年 1月中旬,从重庆秘密飞到香港,随行的有他的亲信秘书毛万里(系毛人民的胞弟,浙江江山人,与戴笠是同乡)。”

    按:前面说过,1938年 3月,陈恭澍“襄理”北平区执行刺杀王克敏的任务时,毛万里还在当北平区的书记,北平区区长则是王天木。

    就在陈恭澍离开天津赴香港的几乎同时,军统上海站遭受了一次空前的危机,戴笠遂将北方的王天木、毛万里二人同时调到南方,以王天木为上海区区长、毛万里为上海区总督察。
    北平区,则交给了原本很不起眼的马汉三。从此,马汉三就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敌后生活,最困难的时候,马汉三几乎是以一人之力独自支撑平津和察绥四个省级单位。
    抗战胜利以后,在北平,马汉三一度骄衿无比、气焰熏天,因为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有这个资本。
    毛万里是陈恭澍的好朋友,但在陈的回忆中,并未提及在香港见过毛万里。这不奇怪,因为秘密工作的原则就是保密,没有必要见的人,戴笠是不会让你见的。而且,在整个“河内刺汪”的行动中,陈恭澍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王方南说:“戴笠到港后,立即与军统局香港区区长王新衡研究刺汪办法,积极进行部署。他的行动十分秘密。戴笠在香港原置有洋房一幢,但他却不长住在此,而另在香港、九龙分别租有公寓轮流居住。香港区在高街 6 号设有一个联络站,我当时居住在此。戴笠将秘书毛万里也安排在此办公和住宿。戴笠还经常在此会见工作人员,多在夜间进行。香港区还设有电台两座,戴笠指定报务人员日夜值班,专门与河内、重庆保持通讯联系,所有往来文电,均须由他亲自处理。这样,戴笠在香港的指挥中心就宣告组成了。以后,戴笠就住在香港亲自指挥部署刺汪行动,直到 4月河内刺汪事件发生后才返回重庆。”
    陈恭澍就是在这个阶段,被戴笠调到香港的,并随即转往河内。
    此时,方炳西已经为戴笠他们安排好了住处。
    陈恭澍说:“炳西兄比我们早到河内十多天,他已经遵照戴先生的指示,做好了相当的布置。他在河内市区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租赁到一幢房子,所有的手续,也都由炳西兄办妥。这幢房子,格局不大,两层上下的一楼一底。楼上有两间卧室,中间夹一个厕所,不像现在所谓的套房;楼下是客厅连饭厅,院子里另有厨房和工人房。这里,是我们下榻之处,也就是‘河内工作’的指挥部。”
    除了房子,方炳西还搞了一辆汽车,陈恭澍说:“这部车只有两个门,人多了上下不大自如,用以代步,减却许多麻烦。车子虽系二手货,可是机件良好,两个多月来,从未修理过。它最大的优点是起步灵活,一发动立刻就走。我们到达河内机场时,炳西兄就是驾着这部福特小轿车来的。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文,这比会说安南话更吃得开,所以一切通关手续,非常方便。”
    原来,方炳西就是戴笠给‘河内工作’指挥部派来的总务人员,此后的两个多月,所有的后勤事务,对外联络、电讯往来,全部由方炳西承担。换句话说,方在河内扮演的角色,其重要性不在陈恭澍之下。
    陈恭澍一直在北方工作,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方炳西。陈说:“炳西先生生得方面大耳,敦敦实实,一看就是厚道相;举止应对,彬彬有礼,待人接物,诚诚恳恳,如与笔者相较,那就更持重得多了。他在比利时留学,攻读政治外交,回国不久,即为戴先生所罗致。派到河内来,被指定专司事务性的工作,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实际上,方炳西所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专司事务性的工作”。
    到达河内的当天,戴笠就走了,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匆匆吃过饭,又拉着方炳西外出,直到晚上才回来,叫上陈恭澍、王鲁翘二人,一起外出吃“小馆子”。
    从戴笠的一些做法来看,他似乎是有意识地把方的工作与陈的职责隔离开来,各干各的。甚至可以说,方炳西了解的情况,比陈恭澍还多,因为对外、对上的联系,均由方炳西操办,陈恭澍干什么,方炳西都知道,方在干些什么,陈却不知道。
    后来,在刺汪的整个过程中,发生了许多蹊跷的事情,令陈恭澍这个河内工作组“组长”莫名其妙,其缘故,极可能都出自方炳西的这一条线。
    方炳西,是河内刺汪的第一个神秘人物。
    很可惜,方炳西没有留下任何材料,否则,他的回忆,当比陈的说法更为可观。
    这一点,陈恭澍也有所察觉。许多年以后,他回忆说:“他(指方炳西)办事认真,一丝不苟,应该列为君子型的人物。写到这里,回忆前尘,顿有所悟,方炳西先生他莫非是负有秘密任务的‘督察’?如若多想想,是越想越像了。果尔如此,他倒是适得其份的理想人选。因为他持正不阿,有什么说什么,是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是个制造是非、颠倒黑白的人。”
    当天晚上这顿饭,陈恭澍吃得“气闷”无比。他说:“晚上,戴先生招呼方炳西、王鲁翘和我四个人一同出去吃广东小馆子,菜肴平常,自然比不上香港,最便宜的是法国酒,无论是红白葡萄酒,或高级白兰地,都比国内低廉好几倍,只要有量,敞开的喝好了,花不了多少钱。这一晚,我们都浅斟即止,一来没有喝酒的兴致,主要的是被索然的气氛给局住了。”
    吃了饭,戴笠的神秘举动还在继续,他和方炳西叫了一辆人力车走了,让陈与王鲁翘回去等他。
    陈恭澍和王鲁翘也叫了一辆人力车,想逛逛河内的街景,结果还迷路了:“鲁翘和我兜了两圈,迷了路,又和蹬三轮车的言语不通,东指西划,越弄越胡涂,又兼天色已暗,更分不出东西南北来了。如果像这样做侦察工作,那可真是一桩大笑话。我们好容易才找到了中国总领事馆,问明了该走的方向,这才回到了我们的住处。”
        陈恭澍说得不错,后来的事实证明,派他来河内刺汪,还确实就是个“大笑话”。
    次日凌晨,戴笠回到住处,随即召集陈、方、王三人开会。
    陈恭澍说:“戴先生为了说明此行的任务,他首先提示了汪兆铭(精卫)背离重庆的经过概略,并特地寻出一份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汪某指使林柏生等在香港所发表的那一通‘艳电’的剪报,给我们几个人看。惟独对于汪某在离渝出走之前,就与日本方面有所勾结的情形,却绝口不谈。”
    陈恭澍是“职业特工”,属于“埋头拉车”的人,因此,对汪精卫的事情,琢磨的不多。他后来回忆说:
    “说起来也很难令人置信,在此以前,不知道方、王他们二人对汪精卫这件事了解多少,单以我个人来说,顶多在耳朵旁边刮到一点点,根本上就没有加以特别的注意。这倒是很简单,基本上自己已经有了许多做不完的工作,实在无暇旁顾;其次是我们在沦陷区,距离太远了,有些消息也够不到;还有,那就是像我这般职位的工作者,如果说在问题没有明朗之前,关心国事到那么高的层次,也是不经之谈。”
    后来,陈恭澍以军统的基本干部而竟然落水当汉奸,与他这种“埋头拉车不看路”思维方式,应该是有一定关联的。
    当夜的所谓“开会”,其实是大家听戴笠唱独角戏——凡戴老板在场,别人就不要想有开口的份。轮不着你说话,老老实实听着就行了。
    讲完了国际国内形势,戴笠接着说:“我们这一次到河内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目前,汪某仍在不断的与日本方面保持接触中。最近这两天,我虽然和此地的几个关系人碰过面,也多少了解到一些实际情况,可是总觉得还不够充分。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务求发挥我们的工作效能,以不负上峰对我们的期待。”
    说到这里,戴笠顿了一下,看了陈恭澍一眼,接着说:“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不但要好好的掌握,也应该做出表现,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陈恭澍在回忆中说:“我懂,这是说给我听的。当然也是说给大家听的。话里,含有责备和告诫的意味,指的是我在平津工作的不力;最少也对我的工作成绩不大满意。另外,他要在交赋任务之前,为利便工作的进行,而在无形之中加重我们的责任感,同时也有意暗示在座的同志能同心协力,服从指挥。”
    戴笠接着说:“希望大家能体认到这件事的特殊性和严重性,这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工作,假如我们处置失当,将会惹出麻烦,甚至产生反效果;你们可要特别小心谨慎。”
    这“会”开了半天,戴笠也没有说出各所以然来,到底此行的目的和任务是什么,陈恭澍依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说:
    “他(指戴笠)的话说说停停似乎是言不尽意。我和炳西、鲁翘交换过眼色,谁也不明白问题的中心究竟在什么地方。其实,只要耐心的听,他一定有个明确指示的,像这么重要的事,岂能单凭臆测。他之所以说得这么婉转,想必也是一种领导方式;要不那就是事态尚未明朗,还不便畅所欲言。”
    这时,戴笠站起来开了一瓶酒,每人倒了一杯。陈恭澍说:“想是边喝边说,好把凝结住的气氛冲淡一点,而且夜深了,也该提一提精神。这杯酒,在灯光照耀之下,黄澄澄的金光闪烁,煞是好看;端起来闻一闻,有一股怪怪的气味冲鼻子;先用舌尖舔舔,不甜不辣,实在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这种酒从前没有喝过,我猜大概是一种很普通的水果酒吧?酒的味道既差,像这种喝法,也非常的不自然。”
    “大家勉强喝了一杯”,这时戴笠开始交代任务:“我今天上午七点半的飞机就要赶回重庆,这里的事,由××兄负责处理,我在短期之内是否能够回来,此刻还不一定,希望炳西兄和鲁翘尽心尽力的协助××兄。”

    按:“××兄”即指陈恭澍。对承担方面责任的下级,无论是说话、写信、发电,不论对方岁数大小,戴笠一律称之为“兄”,以示尊重。但对于王鲁翘这样的小字辈、或者是级别极低的下级、或者是各类特训班学员出身的,戴笠就直接叫名字了,显得亲近。

    为表谦逊,陈恭澍在回忆录的行文中,略去“恭澍“二字。
    戴笠明确指示说:“在任务方面,我现在可以决定的有两点:第一、严密监视汪某的行动;第二、要多方注意汪派份子的活动。此外,我回到重庆之后,当会随时有电报来。电台和报务人员,日内即可赶到,马上就通报。我们经常保持联络。”
    接着,戴笠又对陈恭澍说:“××兄,希望能集中全副精神主持这件工作,有关一般事务,可由炳西兄去办,无须分心;鲁翘的工作,看将来情况需要,由你来分派。我很了解实际中的困难,等我回去之后,会立即抽调得力同志,火速前来协助,一切放心好了。”
    说到这里会议结束,戴笠又叫陈恭澍到他房间里去单独谈话。陈恭澍回忆说:
    “其实,我有一肚子的话,已经憋了好几天,早就想找个机会问问他了。而且他就要离去,有必要再和他多订规几句,无论在公在私,心里也好有个准则。”
    于是陈问道:“对汪的工作,除了刚才所指示的那两点之外,是否还需要作进一步或是应变的准备?”
    陈是杀手出身,他的意思是问,对于汪精卫,必要的时候,是不是会走到“制裁”的那一步。
    陈说,当时“戴先生两眼望着我,但不作答”,于是陈又问:“是不是把天津的王文他们调来?”
    戴笠想了想,说:“发电报、候船期、办手续,耽搁太多,无法控制时间,我看不必了。等我回去之后,我会作适当的人事调排。”
    陈恭澍忍不住又问:“此地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是否还回天津去?”
    作为一个特工来讲,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当晚,陈恭澍的话已经问得太多了。果然,戴笠不高兴了,他没有回答陈的问题,反而谈起另一件事:“你结婚为什么不照规定报告团体许可?”
    陈恭澍心想:“这又从何说起?事实上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到现在还提这些?”
    想到这里,陈恭澍也生气了:“既然答非所问,索性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整个军统,高级干部当中,最不怕戴笠的,除了他的六期同学乔家才,好像就属陈恭澍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戴笠“惯”的,还敢给戴老板“脸子”看。
    陈恭澍回忆说:“他也看得出我的态度不自然,于是他又展开一丝笑容,鼓励我认真工作,等到告一段落,一定会考虑今后的出处,在有所决定之前,也会征求我的意见。至此,我们又把话题引回到当前的实际工作上去。”
    戴笠拿出一张名片,交给陈恭澍说:“这几天接触到一位对我们大有帮助的人,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我已经和他约好,指定由你亲自和他联络,不能交由第三者去找他。最主要的,是他可以提供高级情报,同时也可以供给我们行动线索。”
    陈看了看名片,问:“这就是那个人?”
    戴笠摇摇头,说:“你只要拿这张名片去找他,他一定会接见你,你和他洽商一切就行了。以后如何连系,你们自行约定就是。”
    戴笠特别提醒陈恭澍:“请你留意,他不是我们的工作同志,对他要有礼貌,也要保持分寸。”
    戴笠的意思,陈恭澍明白,“有礼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说话要留神,不要泄露了机密。
    最后,戴笠再一次叮嘱陈恭澍“千万可不能轻举妄动”,随即赴机场离开河内,陪同的,依然是方炳西。
        几天之后,戴笠果然做出了“适当的人事调排”——令陈恭澍打死也想不到的是,戴笠派给他的两位助手,居然是余乐醒和岑家焯。
    余乐醒,原名余增生,湖南醴陵人,跟另一个军统高干张毅夫是同乡。
    余增生参加革命的资格很老,他是最早赴法国勤工俭学的那拨人之一。据李维汉回忆:“我们于一九一九年十月三十一日乘法国邮船“宝勒加”号自沪启航。同批赴法的有一百六十二人,内有湖南青年四十二人,张昆弟、李富春、李林、贺果、余增生、任理、张增益等在内。”
    在法国,余增生学化学与机械,并积极参加早期的革命活动。1922年 6月,赵世炎、周恩来、李维汉等在法国巴黎成立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后“旅欧少共”改为“旅欧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简称“旅欧团”,由中国国内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领导。
    1924年 7月,“旅欧团”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选举余增生等人组成“旅欧团”执行委员会书记局(即旅欧支部)。根据党的规定,旅欧支部负责人即转为中共党员。
    此后,余增生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政治保卫,回国后任黄埔军校政治教官,期间,与湖南湘雅医学院毕业生、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军医沈景辉结婚。
    北伐以后,余增生被派往第十一军第25师73团当参谋长,当时团长是黄浩声,团指导员就是同为旅法同学的陈毅。对此,陈毅曾回忆说:
    “1927年南昌起义后,8 月10日左右,周总理要我到七十三团当团指导员。那时候不叫党代表,也不叫政治委员,还是按国民党军队的编制,叫团指导员。临走时,周总理对我讲:‘这个团是我们党最早建立的一支武装,在北伐战争中有铁军之称。现在有2000多人,你要好好地去工作,不要嫌官小。’我说:‘什么小哩,你叫我当连指导员我都干,只要搞武装我就干。’当时七十三团的团长是黄浩声,叶挺的老部下,共产党员。参谋长是余增生,我们是一起留法勤工俭学时的朋友。”
    从1927年到1932年的这四、五年时间,余增生的情况不详。据沈醉回忆:“一九三二年秋,余乐醒任区长时化名为金鸣三,南京特务处化名则为杨柳青。余系湖南醴陵人,为留法勤工俭学学生,以后曾去苏联学过政治保卫工作,戴笠对他寄以很大希望。”
    在同一篇回忆中,沈醉说:“翁光辉任区长不久,因他拟将一项重要中共情报不通过戴笠直接送与蒋介石,被戴发觉扣留,撤去区长职务,改由杭州和南京特训班教官余乐醒为区长。”
    戴笠控制“浙警”并成立杭训班,都是1932年的事,可见,至迟在这个时候,余增生已经进入特务处,并改名为余乐醒。
    大家知道,沈醉即余乐醒的太太沈景辉之弟,也是在这个时候,沈醉从家乡湖南长沙出来,到上海投奔他的“革命”姐夫。沈醉后来回忆说:
    “1932年秋,他(即沈醉)在长沙文艺中学上初中,因跟高年级同学一起闹学潮,被开除出校门,社会的压力、父亲的咒骂,并未泯灭他对革命的向往。他不愿像父亲那样过寄生生活,毅然决定弃家出走,去上海投奔姐姐姐夫,想像他们一样为国家、民族做出一番事业来。”
    1932年,18岁的沈醉进入特务处,在他的姐夫、特务处上海区区长余乐醒手下,当了一名交通员。
    此后,吴乃宪继任上海区区长,余乐醒则调任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主任,因余是学工科的,有“专业背景”。同时依旧从事他的老本行——培训,并成为特务处的“训练专家”。
    “八一三”开战以后,戴笠令余乐醒为青训班副主任。不久,沪战失利,戴笠在湖南临澧筹办特训班,以余乐醒为副主任。
    1938年 3月,临澧特训班开班,其时,沈醉已经成为军统的骨干,也在这个班当教官。他说:“班主任是由戴笠兼任。副主任一职,在开始和结束时是由余乐醒担任,其中有一个短时期由总队长陶一珊担任。约在五六月间,陶被任命为总队长。到临澧不久,戴对余乐醒很不放心,曾电令将副主任一职由陶替代,而叫余专任教务处长。这项变动曾引起大部分教职员和许多学生的不满,不到一个月,戴又电令陶免代副主任,仍由余专任副主任,并以总教官谢力公兼任教务处长,好让余安心工作。
    1938年秋天,戴笠首次到临训班“视察”,余乐醒觉得这是件大事,预先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功夫用得到了家,孰料费力不讨好。沈醉回忆说:
    “副主任余乐醒得到戴要来的消息,为了讨好他,也想让学生们知道一点主任的威风,便在他要来到的当天上午,派出两个中队的学生去担任警戒,在一座小小的临澧县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当戴的汽车驶到县城附近时,余乐醒早率领全体教职员和部分学生在道旁恭候多时,在一声立正号音发出后,接着是几处同时传出了立正号音,使整个县城都进入了紧张的气氛中。站在交通要口的武装学生,也立刻执行了断绝交通的任务。”
    沈醉说:“戴笠本来是听了一大堆不满意余乐醒的小报告而来的,早就有气,一看到全城戒严来欢迎他,更是火上加油,在路上便发作起来。他厉声责问余乐醒,这样警戒森严是为什么?他说,他又不是过去的军阀,如果让蒋介石知道了他这么摆威风,那还得了。他一路发脾气一直发到班里,使得没有见过他的人都害怕异常,感到主任的威风的确不小。”
    戴笠的性格,属于那种“跳跃型思维”,素以喜怒无常而著称,高兴起来什么都行,一不高兴准有人要倒霉,任何人也跟不上他的思路。况且,此次临澧之行,戴本就是抱着“找碴儿”的目的来的,余乐醒正好“触霉头”。
    还有一重,戴笠其人,确实不太讲究个人的排场,这一点,许多人都提到过,因戴是搞秘密工作的,讲究行踪隐秘。余乐醒大张旗鼓地搞“欢迎”仪式,正好马屁拍在马蹄上。
    次日,戴笠接着大发脾气,沈醉说:“第二天上午,戴笠第一次主持班务会议时,从开始到收场都是在骂人,从副主任到事务员都给他骂到了。”
    临训班学员刘源深回忆说:“余先生在训练班,以身作则,私生活十分严肃,人前背后,绝对不抽烟。可是有一次我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曾亲眼看见他抽烟,当时诧为奇事。同学们平日很少见他笑,偶然发起骡子脾气来也不得了。他学问湛深,无论教学、管理都非常认真,所以学生崇拜他,队职官敬畏他。”
    戴笠之所以对余大发肝火,问题就出现在“学生崇拜他,队职官敬畏他”。沈醉后来分析说:“当时他(指戴笠)最为不满的,是他一直没有时间去到班里向学生讲话,弄得学生心目中只有副主任而没有他。余乐醒对特务工作懂得很多,重要的课程如特工常识、化装、毒物、化学通讯等,都是由他主讲。此外,他经常向学生作精神讲话,生活上又与学生能打成一片,几个月功夫,学生对他非常喜爱。一些特务很眼红,便不断向戴笠去报告,说余的野心很大。”
    此后不久,戴笠一度撤掉余乐醒的职务,以陶一珊接替,“结果不到一个月弄得人心惶惶,依然只好叫余来主持。”

        按:军统的教官当中,有两个人特别得到学生的爱戴,一个就是余乐醒,另一个是“十人团”之一的徐亮。    徐曾长期替戴笠主持“息训班”,由于关心爱护学生如慈母,大家都称他为“妈妈”。

    1938年底,戴笠再次到临训班视察。沈醉说:
    “他这次去到临澧,除了主持临训班的毕业典礼外,同时由于战事关系,湘西已非安全之所,决定要把这个班迁往黔阳县继续办下去,并且还要将副主任余乐醒撤换,所以要在百忙中抽空前往。……戴笠在这次的班务会上,却不像上次一样发脾气骂人,而是肯定这次试验性的大规模训练工作是有成绩的,对全体工作人员表示慰劳,对学生表示满意。当他快离开时才正式宣布迁黔阳后人事方面要改组,副主任一职决定由军事教官吴琅继任。”
    这样,短短的半年多时间,余乐醒第二次被撤掉职务。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他犯了错误,而是要派他去河内,襄助陈恭澍。
    对于余乐醒,陈恭澍并不生疏。沈醉回忆说余乐醒曾当过“杭州和南京特训班教官”,这里所说的“南京特训班”,即洪公祠特训班,也就是说,余乐醒是陈恭澍的老师。
    陈曾回忆说,他在洪公祠的时候,学过“切卡的工作”,这门课,想必就是由余乐醒教的了。
    陈恭澍说:“余先生高高瘦瘦,两目如灯,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一枝香烟常常在手,是一个喜欢动脑筋的人。只因他思虑太多,心胸也显得不够开阔,可是他那份敬业精神,却是很少有人及得上的。”
    对自己昔日的这位教官,陈恭澍还是很佩服的,他说:“照笔者对余先生的体察,他应该是一位有相当成就的人物,才算公道。”
    余乐醒来了以后,戴笠曾来电告陈恭澍:“指定他(指余乐醒)参赞机要与技术指导,用一句易于了解的话作说明,他将是我们这个临时派遣的工作单位中的‘参谋长’;同时也是‘技术顾问’。”
    另一位助手岑家焯,我们前面说过的,曾“护送”王鲁翘前往广西刺杀王亚樵,大家应该还记得。
    岑家焯,1901年生,海南文昌人,军校三期步科毕业。
    岑家焯从军校毕业以后,曾在五期入伍生队当学员分队长。因他与郑介民是同乡,遂受郑援引进入特务处。
    对于岑家焯,陈恭澍同样十分熟悉,因为,岑也是洪公祠的“故人”。陈恭澍说:“当笔者还在南京‘特务警员训练班’第一期受训时,他便是该班教育组的副主管了,主管教育组的是郑介民先生。”
    在洪公祠的时候,陈恭澍是第一期学员的班长,因此,戴笠私下交给他一项特殊任务:
    “临开训的前几天,戴雨农先生嘱咐我,必须切切实实地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受训期间的头三个月,必须把每一个同学的思想、言论和一切该当注意的有关事项,写成记录,秘密地提供给他参考,而且不能被其他同学知道。当时约定,他会指派和我相识的副官贾金南,每星期一、三、五前来收取一次。”
    陈说,当时戴笠还特别叮嘱:“万一班上发生紧要事故,可以到教务组联络郑介民或岑家焯两同志,立刻打电话给我。”
    这样说起来,还在受训期间,戴笠就已经开始给陈恭澍“吃小灶”了。
    这段“地下工作”的培训,遇到了很多困难,把陈恭澍折腾得不善。
    第一个困难,是我们所意想不到的——没有纸,打“小报告”总得有纸吧?
    陈恭澍后来回忆说:“因为班里发给我们的笔记簿,原就不够用,每一本上扯下一两页,还显不出来,扯多几张万一被发觉了说不定会惹出麻烦来。除了取材于笔记簿之外,可真不容易找到足以应用的空白纸张。后来还是报告了戴先生,由来人贾金南带进两本航空信纸才算解决。这虽是小事一端,可见无论什么事设想不周总是不成。”
    第二个困难是没有时间。陈恭澍说:
    “我们的生活作息,原就排得紧紧的,其间很少有空隙。我又是班长,每天还要填写很多例报的表格,想再抽出点时间写东西,实在大非易事。不知动了多少脑筋,也只能偷偷摸摸、零零碎碎的写一点算一点了。试想,除我之外,全班二十九人,依照戴先生提示的项目,就是简明扼要地写,每一个人少则三两百字,多则六七百字,平均计算全部加起来,总在一万五千字上下,何况这又不是做文章,可以任意发挥一番,就能交卷的。对于写这种报告,既不能草率从事,也不敢稍存半点私心。因为我深切地理解到:一字褒贬,就足以影响到某人的远大前程,所以应当落笔谨慎,冀求能以一秉公正。做一个学员,平日的功课已经相当吃重,当上班长,又比一般同学多了不少负担,再要写这份调查报告,那更是疲于奔命了。可是为了对在训同学有个充分的了解,势必还要和每一个同学多接近,求得好感,而且不露痕迹,这实在是太不简单了。就这样,三个月下来,把我折腾得半死,如果不是年轻气盛,求好心切,恐怕真顶不住。”
    第三个困难,陈恭澍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学生队长李士珍的怀疑,进而对他进行监视。
    陈恭澍回忆说:“因为我常常一个人,在应该休息的时候,不回到寝室去休息,反而留在教室里埋头写东西,可是又不像是整理笔记或做功课,所以引起了李队长的注意,他虽然没有正面质询过我,可是一直盯着我不放松。这么一来,我可没有办法了。后来还是写了一张小纸条,据实报告了戴先生,这才解除了对我的监视。”
    对此,陈恭澍说:“像这种情况,用情报工作的观点来说,就算是暴露了身份。”
    不过,陈恭澍的这三个月“地下工作”实在是没有白干,否则,绝不可能一毕业就到北平去当站长。
    用现在的话来说,岑家焯相当于洪公祠的“教务处”副处长,同样算是陈恭澍的老师。陈称他为“学长”,并评价他为:“沉默、稳重,有指挥才能”。
    岑、余二人,都比陈大十来岁,又是陈的师长,但是,在此后的“河内刺汪”行动中,无论是岑家焯、还是余乐醒,都没有看到他们发挥什么大的作用。余乐醒倒是提了些建议,陈也不感冒,并讽刺为“软性行动”。
    有一点,陈恭澍像极了他的恩师戴笠,即唯我独尊。
    从洪公祠一出来,陈恭澍就是独当一面,因此发号施令惯了,不管手下有几个人,总之我一个人说了算,让你干嘛就干嘛,不习惯征求别人意见,也没有与人合作的意识。
    这种人迟早要摔大跟头。
    许多年以后,陈恭澍略带歉意地说:“岑家焯学长是由重要岗位上调派而来,他的职责上级并没有明确指示,依情度理,很可能是襄赞一切工作的。只因笔者当时年轻气浮,世故不深,还参不透其中的妙用,虽然事事就教这位老大哥,那是不切实际的,应该分一部份权责给他,才是正理,可是当时我还不懂得这么做。可见无论干什么,都必须要有一定的尺度才好。”
    为防止被人一网打尽,余乐醒、岑家焯没有同陈恭澍住在一处,由方炳西为他俩另外赁了一所房子。
    到目前为止,“河内工作组”已经有五个人了,其中包括一个关键人物,这个人,不是陈恭澍,也不是未来可能发生的“制裁”的执行者王鲁翘。
    而是——方炳西。
    另外还有两个关键人物,我们以后再说。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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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楼 发表于 2011-5-5 11:20 | 只看该作者 51、附:汪精卫在河内

    到达河内以后最初的一段时间,汪精卫等人住在河内郊区的一个别墅里,这个地方,今井武夫称之为:“河内西北八十公里避暑地三岛的旅馆”。
    陶希圣则说:“汪夫妇在河内寄居朱培德夫人的寓所。其他诸人寄寓都城饭店。旋皆转往河内附近的山中,名为‘丹岛力’的避暑地。当地旅舍颇多,但此刻是冬季,除此一班人之外,别无旅客。”
    汪精卫后来回忆说:“在河内,只有我夫妇,曾仲鸣,与二三秘书。我们在那个时候,绝无护身的武器。我们并未为危险所包围,因此,不能要求越南当局保护;而且,一受了保护,与同志的连络上,颇不方便,所以,越南当局虽则提出保护,但我们拒绝了。但是现在河内的市内是危险的,所以迁居市外山上叫作“唐泰乌”的避暑地的旅馆中。是冬天,所以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的人。”
    汪精卫把自己的“和平运动”比之于“武昌首义”,因此,一到河内,他就做出规定,以陈璧君、陈公博、周佛海、陶希圣、梅思平、高宗武、曾仲鸣、林柏生等八人为“首义分子”,并以这八人为主,成立了一个临时的“领导班子”,也可以说是几个办事组,颇有踌躇满志、大干一场的意思。罗君强说:
    “汪精卫本身是一个大党棍子,到了河内之后,他就开始搞起组织来了。首先成立了政治、军事和财务三个委员会。政委会、军委会均由汪自任主委,财委会则由周佛海任主委。陈璧君、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陶希圣、高宗武等皆是政委会委员,其中陈公博、周佛海同时又是军委会委员。周佛海还兼了政委会、军委会秘书长,三个委员会都抓在他手里。”
    然而,自“艳电”发表以后,汪精卫的“和平运动”接连受到挫折,拂逆之事接踵而至。令汪极为郁闷。陶希圣回忆说:“汪的心神不定,日夜沉思,忽一日跌在地板上,将一腿跌伤。”
    挫折之一:汪精卫的国民党党籍被开除,全部职务被撤销,不仅丢掉了护身符,同时也失去了赖以“领袖群伦”的身份依托,被全国上下一致痛斥为汉奸。“和平运动”的第一炮不但没有打响,反而搞得灰头土脸。
    汪精卫后来回忆说:“元旦晚上,我得到情报,知道重庆方面在策划剥夺我和同志的国民党籍。对于这个情况我与曾仲鸣俱颇黯然,这一晚,大家都沉思了一晚。”
    挫折之二:随汪“出走“的人当中,意见发生了分歧。陶希圣说:“此刻有一基本观点,在随汪出走之诸人的中间,颇有歧异。一部分得知近卫声明的要点以后,主张汪精卫游欧,不应该进入日军占领地区组织政府;反之,另一部分力主到上海去,进行谈判,两种意见折中的结果,汪夫妇留在河内,其余诸人转往香港,暂为观望。”
    这样,八位“首义分子”中,梅思平、高宗武、林柏生原本就在香港;陈公博、周佛海、陶希圣三人于1938年12月28日亦转往香港;陈璧君则经常往返于香港、河内两地;常驻河内陪伴汪精卫的,只有曾仲鸣一个人。
    挫折之三:就在汪精卫的“艳电”发出还不到一个星期,即1939年 1月 4日,日本首相近卫文磨居然下台了,结结实实地把汪精卫给“闪”了一道,真是够“坑”人的。
    近卫文磨的下台,与日本军方的压力有很大关系。大家会注意到,“近卫第三次声明”的说法,与“重光堂密约”相比,少了一个重要内容,即没有明确日本从中国撤军的时间。这样,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就失去了存在的最后一丝“合理性”,成了无本之木,无怪乎会挨骂。
    但是,即便是这样一个与“重光堂密约”的立场相去甚远的“声明”,在当时也引起了日方朝野、特别是军方的不满。今井武夫后来说:“在战后的今天,如把这个第三次近卫声明通读一遍的话,就不免有单方面的和高压的感觉,但在发表的当时,却有不少人责难为软弱的外交,这种时代的变迁,真足以使人反省。”
    据犬养健回忆,在陆军、海军和外务等三个省为近卫起草“第三次声明”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大的障碍,当时参与其事的影佐祯昭曾悄悄给他打电话说:
    “最近新调参谋本部来的要员留永少将坚决反对明确指出日本撤兵日期,因此,内部意见尚未统一。留永少将曾说过,即使前任已签字同意了,我也不受拘束,无论如何,战胜国万不可做出向战败国许诺撤兵日期这样的有损威严的事来,这样傲,太对不住前线浴血奋战的士兵,在我任职期间是决不能答应的。”
    对此,近卫文磨也感到很无奈,他在焦急的等待中对犬养健说:“再等会儿吧。大体上可以说,这种纷争不统一的情移已是陆军中常发生的。但如果今夜不统一,新闻记者都等在那里,丢人的是参谋本部。这样一来,留永首先要负责。但他不想负这个责,是吧? 如果相互稍为谅解一下,事就好办了。”
    当晚,就在近卫文磨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其“第三次声明”的同时,犬养健也在仔细地斟酌这份材料。他后来回忆说:
    “我一个人留下来,读完了近卫声明的全文。的确,写得不太好。最明显的,就是把前面所述的‘随着治安的恢复,日军将在两年之内撤兵’这一重要条款删掉了。而相当于日本撤兵的交换条件的在内蒙进行防共驻屯的条款,则做了进一步的强调,这样一来,更显得尴尬。”  
    犬养健还说:“确实,所谓不要求领土啦,不要求赔款啦,此外,归还外国租界以及撤除治外法权等等,如果按重光堂会议精神发表,确实会引起中国人的共鸣。可是,这最为紧要的撤兵约定,竟忘得一干二净,实在让人担心汪精卫和平运动会走上歧途。我失望了。”
    更令犬养健“失望”的事情还在后面——1939年 1月 4日,近卫文磨内阁总辞职。
    当广播中传出这个消息的时候,犬养健与影佐祯昭正住在台北市郊外的草山温泉旅店,打算经由此地到广东,进一步与汪精卫等一伙取得联系。
    当时,影佐很生气地说:“近卫竟也奇怪地干出这种事来啦。他把汪先生这样的中国元老拉到河内,而他却立即辞职,这简直没有一点儿国际信义啦。”
    犬养说:“陆军现在处于统帅一切的特权地位,对于战争的进展情况甚至连总理大臣也不告诉。这样下去,整个日本没有人能胜任总理的职务。”
    影佐鄙视地说:“恐怕象近卫这样软弱的人,经历这些波折,便想逃脱了吧? ”
        许多年以后,近卫文磨在回忆录中,不无“歉意”地说:“近卫声明发表后,汪兆铭逃出重庆,当时余等认为,由于此宽大方针之发表,不久重庆方面必定有人前来,然认为继汪之后亦应参加之何应钦诸氏,至终竟无一人到来,此为余等观察之错误。同时,汪兆铭来后,当时军部对余之声明,已无履行之诚意。反竟利用此项声明,作为瓦解重庆之工具,结果‘汪政府’之和平运动成为卖国运动,终乏成效。”
    挫折之四:“和平运动”无人响应,原来设想的那种汪精卫登高一呼,则“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的场面没有发生,本寄予厚望的龙云,只是在汪路过昆明的时候说了许多漂亮话,等汪一走就不是他了。
    许多年之后,陈纪滢访问了当年曾负责接待汪精卫的昆明市市长裴存藩。陈纪滢,1908年生,河北安国人。
陈纪滢是名作家,抗战时期曾在《大公报》主编《战线》副刊。去台以后,陈曾以《抗战时期的〈大公报〉》为题,记载了许多当年的情形,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史料。     
    陈纪滢首先介绍了裴存藩当年的情况,陈说:“他(指裴存藩)是黄埔第三期学生,毕业后,即奉命回滇负责党务。龙云取得政权后,因他是昭通人,与龙同乡,所以一直被引为心腹。曾先后当过政治部主任及省党部主任委员等职。抗战发生后,除许多头衔外,他主要职务是昆明市长。因此招待汪兆铭的责任就落在他的身上。”
    陈纪滢引述裴存藩的话说:“有人以汪出走前曾派陈璧君秘密到昆明拉拢龙云之说,他(指裴存藩)无法证实;但那时周佛海却以代理中央宣传部长的名义,正在昆明各学校发表演讲。汪于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抵达昆明的上午,周佛海忽自空军单位演讲完毕,到省府,说:‘汪先生要来昆明了!’于是龙云一面下令文武官员准备到机场去欢迎,一面叫他负责招待,并令警务处长李希尧准备迎汪下榻在他的公馆。因为李的官舍在昆明是相当讲究的,另外保护方面也比较容易。于是几十位党政军领袖以及士绅等齐集机场去迎接汪、陈璧君与曾仲鸣,另外一位大概就是陈国琦吧。汪下了飞机,经周佛海把欢迎他的人一一介绍于他。大家一直把他们送到李希尧公馆才相率离去,只留下龙和汪密谈。”
    第二天,龙云曾对裴存藩谈起前一晚与汪精卫的谈话:“汪对抗战前途非常悲观,德国军事代表团长也曾对他表示过这种见解。他曾多次跟委员长提出和平建议,都没有得到考虑的机会。所以他认为非离开重庆不能公开他的主张,因此他才到云南来。他希望去国外,或者到大理去休养。”
    龙云还说,汪曾经叫他向中央要 200万银元,“以便到国外化用”,但这笔钱究竟要没要,裴存藩就不记清楚了。
    陈纪滢说:“第二天,汪等整天游览昆明附近风景区,包括黑龙潭等地。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日,汪龙又有会议,会议内容,裴委员说,他也不详细。那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汪等一行搭滇越铁路去河内,文武官员仍到车站送行。”
    最后,裴存藩补充说:“我记得云南方面并没有对汪有任何赠礼,如程仪一类。”汪精卫一离昆明,龙云即派裴存藩到重庆去向蒋介石汇报,“解释云南方面接待他的经过”。
    裴存藩说,当时他代表龙云主要谈了两点:
    第一,关于“高调”接待汪精卫的原因:“云南方面完全因汪系副总裁,以党内副领袖之地位招待他;而周佛海又以中宣部代部长之职在昆明替汪布置。所以云南接待汪,仍是尊重中央之意。”
    第二,“云南一切听命中央”。为表诚意,龙云还送给蒋介石一件礼物,是一只镶着象牙的犀牛尾,上边刻着“扫荡妖氛”,上款题“委座赐存”,下款题“职龙云敬献”。
    裴存藩说:“委座当时对于龙云的处境,也深为谅解。”
    在与陈纪滢的谈话中,裴存藩还代龙云解释说:“我们边疆人,素来崇拜英雄,龙云个性尤其如此。外边推测汪当时曾鼓蛊龙云反中央及通电赞成汪的和平主张之说,至少那时我还不能证明。”
    汪到河内之后,龙云曾给蒋介石写信,劝他对汪的行动不要过于担心:“汪之议论,对外虽属奇闻,受敌愚弄,对内仍毫无影响。”
    相比于龙云,另一位与汪关系更深的、也是汪曾寄予厚望的张发奎,就做得更绝。1 月 5日,张发奎、余汉谋等发出“微电”,明确表示,汪精卫的行为“危害党国”,“请通缉归案明正典刑”。
    同日,李宗仁、白崇禧亦电请中央,要求通缉汪精卫。
    对此,今井武夫说:“日本方面所预先拟定的汪的和平运动的参加者何应钦、陈济棠、龙云、何键、张发奎、陈素农等军政界要人,接到汪派通知以后,不仅没有任何发动的迹象,而且就连一向视为汪派的彭学沛、张道藩、甘乃光、王世杰等也不敢赞同汪的主张。这时,汪本人不能不感觉到他估计错误了。”
    挫折之五,汪派得力干将林柏生在香港遇刺。汪精卫离开重庆之后,自然不便在河内发表什么言论,因此,香港就成为其“和平运动”的“新闻中心”。金雄白说:  
    “当汪氏还留驻在河内的期内,香港成为汪系活动的最早发祥地。周佛海等也已先后由越来港,陈璧君则不时往返于港越之间。那时陈璧君是住在九龙汉口道二十六号叁楼。陈公博、周佛海、陶希圣、梅思平等则合住在九龙约道五号。汪系在港的原有机构,一是创刊于民国十八年由林柏生主持的南华日报(社址在香港荷李活道四十九号);一是华人行六楼六号A的蔚蓝书局,本是国民政府战时研究国际情势的机关,亦以林柏生为主任,梅思平、樊仲云、胡兰成等为干事,李圣五、朱仆等为研究员。其性质也就等于汉口时代由周佛海、陶希圣主持的艺文研究社,而且林柏生、梅思平两人当时还是驻港的中宣部特派员。所以汪的艳电发表,港方就由林梅两人具名负责分送,几乎所有的港报都一律全文照登。”
    这其中,最重要的“阵地”,自然就是林柏生主持的《南华日报》,因此,相比于前一阶段“和平运动”的三个火枪手来说,这个阶段,最活跃的人,变成了林柏生。汪精卫的“艳电”之所以发表,除了周佛海的坚持以外,与林柏生的强硬态度,也有很大关系。
    据陈春圃回忆,当遵照汪的指示,拿着准备发表的电文去给顾孟余看的时候,顾一方面坚决反对,同时表示马上要给汪精卫发电,劝阻此事。
  
    按:据陈纪滢说,顾孟余给汪精卫的电报上,只有一个字:“丑”,从此顾与汪“割袍断义”。

    当晚,陈公博又去找周佛海,谈起顾孟余的态度,周佛海听了,登时一脑门子邪火往上拱,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如果因为顾孟余一人的反对就不依期发表,那就散伙好了。我没有什么关系,我马上可以回重庆见蒋先生认错请罪,料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佛海越说越生气:“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商量的!干就于,不干就拉倒!顾孟余不过是一个部长,我难道就没有当过部长吗?怎么可以由他一个人反对就推翻一切,连电报也压住不发呢?”、
    陈公博又去商之于林柏生,林听了说:“我不管顾孟余说什么,由你交给我的汪先生信等于是他的命令,他命令我二十九日发表我只知道遵办。如果要改期除非有他的命令。”
        次日,陈公博与陈春圃谈起此事,说:“我现在就写信给孟余,不再和他见面了。见面反难说话,告诉他问题在于时间太紧,现在无法来得及于二十九日以前收到河内复电,那么,电报往返磋商就谈不上。因为柏生坚持非依汪先生命令之日子发表不可,既然他明自表示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这等于无商量余地,只好让电报如期发出。”
    “艳电”发出之后,奉汪精卫之命,《南华日报》迅即“跟进”,发表了许多附和的言论。
    1938年12月31日,《南华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汪先生之重要建议》的社论,声称“汪先生爱护国家民族之苦心,亦既与天下共见”,并鼓吹说:
    “以汪先生辅佐总理领导革命数十年在党国之历史与地位,对于中国与世界之全般局势,早已洞悉无遗。今兹本其对于国家民族所遭遇极度危难之真知灼见,贡献中央,以供采择,又复几经熟虑,然后提出。别人所顾虑之一切,汪先生宁有不顾虑及之之理? 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汪先生对党对国,可谓尽其责任之所当尽;今复以此电公开于国人之前,亦以事关国家民族之生死存亡。欲使全国人皆有共商国是之机会,并使无意识之纷纭揣测得以消灭于无形耳。”等等。
    对此,金雄白说:“汪方在宣传上,也以香港为根据地,展开活动,所有有关汪氏之主张,完全由南华日报为大本营,同国内外发表。南华日报林柏生为社长,颜加保为经理。在这一个短时期中,社论则由周佛海、陶希圣、梅思平轮流负责。”
    由于林柏生的行为太过“打眼”,遂进入了被“制裁”的行列。汪精卫在“河内的正月”中说:“我们打算,把一个正月,在静寂的山上的旅馆中,翻译书籍,耽于过去的回忆及思索来度过去。但是,一月十七日,发生了同志之一的林柏生,在香港为暴徒袭击受重伤的事件,空气紧张了起来。”
    很奇怪,没有任何一个军统干部,在后来谈到过“制裁”林柏生的详细情况。对此,金雄白了解一些,他后来回忆说:
    “因为一切对外是由林柏生出面,于是在汪河内被刺前后,林柏生在香港也遭到了袭击。一九叁九年叁月的某一日,刚好陈璧君邀请周、梅、陶、林等中午在其寓所午饭,而本港警察局的政治部,也约了林柏生于下午四时谈话。林于汪宅午饭后迳赴政治部,谈话完毕,因梅思平、陈春圃、颜加保等约在告罗士打饮茶,当他步行经过现在的历山大厦门前时,忽然有两个大汉以铁锤从后向林氏头部猛击,林受伤倒地,而暴徒仍继续向其额部面部痛打,林已奄奄一息,幸而有两个外国水手经过,当场将一名叫陈林的凶手擒获,另一名则被乘间逃逸。林经警察送往玛丽医院留医达一月有馀,始逐渐痊可。陈林则被判处了十五年徒刑。”
    这里,金雄白的回忆有些误差,林柏生被刺,是1939年 1月17日的事情,汪精卫说的时间是准确的。罗君强回忆说:
    “林柏生主持的香港《南华日报》自发表汪精卫的《艳电》之后,汉奸色彩日浓。戴笠亲赴香港,决定以陈璧君、林柏生等为狙击对象,给汪精卫汉奸集团以警告。当时英国统治者对香港华人带枪限制极严,军统有人无枪,同时考虑到枪声大,容易引起注意,而使打手不易逃掉,因此决定用斧头,在闹市中砍杀林柏生。林当时尚无自备汽车,1939年 1月17日,在他漫步皇后大道时,突然被人用斧头在头上砍了两下。林立即倒地,凶手亦终被获。幸亏林柏生头上带着软质薄绒帽,伤口不深,不久治愈。大家说,林以后在汪伪公馆派中之大出风头,压倒了褚民谊、陈春圃等人,颇得力于头上这两块伤疤。传说刺林凶手被逮后,在香港监牢里被由军统收买的流氓,作为私人斗殴把他打死了。确否未能证实。”
    l940年12月 8日,即汪记南京伪府成立以后,林柏生在接受日本《朝日新闻》采访中,曾谈起此事,后以《林柏生先生香港遇险记》为题发表。
    林柏生说:“我到香港,第一件工作,是着手考虑准备发表汪先生在河内的第一次声明(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的艳电 )。当时,我和梅思平是由重庆政府派到香港去的中央宣传部特派员,所以堂堂皇皇地,由重庆出发,公然到香港去。因此,是没有‘重庆脱出’的秘话的。”
    “以重庆特派员的资格,发表汪先生所领导的和平论的‘和平通电“,他们的惊愕是不足为怪的。电报在报纸上发表以后,马上便接得宣传部长叶楚伧和蒋先生的秘书陈布雷的密电,询问‘周佛海现在在哪里了’。重庆为什么要这样问,是很容易明白的。”
    “后来,即去年一月八日、九日间,重庆的暗杀,开始向我们转念头了,特务工作队的首领、戴笠氏也在香港出现了,戴笠这一个名字,想来大家是晓得的。”
    后面的细节,与金雄白说得比较靠拢了:“十六日晨,香港警察厅的政治部长通知我们——我和国际研究室的梅思平和现任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校长樊仲云一一去问话。当时,我们的同志是做着《南华日报》和国际研究室二件工作的,无论如何不能不到警察厅去看一看。”
    林柏生回忆当天遇刺的情形时说:“十七日午后三时,我一个人便出去和政治部长会面了。”
    当时“政治部长”说:“我们得到的证据,因为想暗杀你,而另外一个不幸的人却被打死了。”
    林柏生回忆说,在谈话中,对方“亲切地要我注意不要出事情,然后又用暗示的口吻,而其实是要弹压我们的运动的”,并问林柏生:“汪精卫现在在哪里呢”、“和平运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等等。
    最后,对方“用非常郑重的态度”说:“当心暗杀团,不能不讲求一点御防的方法的。要是写封信到警察厅来,可以准你们携带自卫的手枪。”
    林柏生回忆说:“谈完以后,我和政治部长辞别了。在归途中,我果然被袭击,被二尺多长的铁棒从头上击倒了,幸而我的骨头非常坚牢,不然连命都没有了。”
    林柏生说:“在入院期间,我秘密地找到隐藏的住所,出院后便潜伏着,而且化装到上海,那时化装改名逃出来是并不很难的。后来却不同了,我又回到香港,由香港到广东,再回到香港来,那个时候,我是以广东为中心,准备着在上海召集的六全大会的工作。在我的周围,随处都存在着可能被射击的状态。”
    林柏生挨的这两斧头(抑或是两铁棒),对于汪精卫而言,当然是个信号,警告他不要胡来,不要再有进一步的举动。此前,尽管汪精卫的党籍被开除、全部职务被撤销,但从“党国”方面,并没有把事情做得太绝,也是担心“压迫”过甚,万一汪不顾一切,再弄出什么更露骨的事情,则于抗日的大局极为不利。因此,蒋介石还特意关照一些重要新闻媒介,不要对汪进行过分的攻击,稍微留点余地。
    事实上,此时的汪精卫亦处于进退失据的两难境地,因此颇为“消停”,用汪精卫自己的话说:“才脱离重庆的我们,便反对重庆,于情有所不忍。一方面,在当时,日本方面的意见,我们也不明白。近卫声明是原则,日本方面,在具体上将如何,完全不明了。于是,我们决定,暂守沉默,静观事态。”
    汪的这句话,前一句是真是假,我们无从辨别,后面一句话:“日本方面的意见,我们也不明白”,倒是实话。
    前面说了,近卫的“第三次声明”,已经部分地推翻了“重光堂密约”,现在连近卫都下台了,继任的平沼骐一郎是个什么态度,汪精卫也不清楚,再加上林柏生遇刺,这个时候,确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静观待变。
    在这期间,汪精卫家里倒是办了一件“喜事”——为他的长女汪文惺操办婚礼。对此,陈春圃说:“但记得《艳电》发表之后不久,汪夫妇即在河内忙着为长女文惺与何文杰结婚并在香港各报大登其启事,此举人们认为是示人以好整以暇的镇定,但不难想到是冲淡众叛亲离的苦恼所排遣的文章。”
    就在这样的无可如何中,汪精卫度过了“河内的正月”,相信这是他一生中,最凄凉的一个正月了,比28年前,在清廷法部监狱里的那个正月更难熬。
    用汪精卫自己的话说:“在河内过的这孤独的正月,这在我的一生,是不能忘却的。”其实,在这一个月当中,“中央”与河内的汪精卫之间,并不乏沟通的“管道”。
    1938年12月25日,时任国民政府驻国联首席代表、驻英国公使的郭泰祺就收到汪精卫的信,称:“日方所提尚非亡国条件,应据以交涉,……,拟向中央以去就力争,故暂离渝。”等等。
    同时,汪精卫身边的三员大将——陈公博、周佛海、陶希圣——也都没闲着。
    据陈公博回忆,还在他刚刚到达河内的时候,就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托张岳军和朱骝先两先生转呈,中间略述我的主张,并盼党能对汪先生宽大,使我得尽最后的努力。”
    12月26日,周佛海给蒋介石和自己原来的上司陈布雷各写了一封信,“说明此行目的”,周在日记中还说:“固知决不致得其谅解,但尽心而已。”
    12月28日,即周佛海赴香港准备发出“艳电”的前一天。周再次给陈果夫和陈布雷写信,“述此行绝无反蒋意义,全在主张和平。”
    12月31日,陶希圣又给他的老朋友、时任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的胡适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很长,对于他们的“心迹”阐述得也比较充分,其核心是强调一点,即他们只反对蒋的政策,但并非反对蒋介石个人。
    比如,其中说:“蒋先生十二月八日到重庆。他的态度完全改变,对于国家处境困难,全不考虑。……。他说日本没有兵打仗了。他对于日本的和议,不加思索的拒绝。这样的变动,以及客观的困难,使汪先生及我们都感到一年半的努力进言都成了画饼,更都成了罪状。眼见国家沦陷到不易挽救的地步,连一句负责的老实话都不能说。幻想支配了一切。我们才下定决心去国。没有带出一个多的人,只有公博、佛海及希。我们不想作积极的打算。”
    谈到他们的做法,陶说:“我们第一,想从旁打开日本与中国谈判的路,战与蒋战,和与蒋和,再向蒋公建言力劝其乘时谈判。如果做不到,我们便退隐不问政事。我们一样的爱护蒋先生,支持战局。我们不同的只是认定再打下去,只有更加沦亡,更加无望,应当及时谋战争的结束。”
    最后,陶希圣说:“汪在过去与蒋先生分手,便立在反对的地位。这一次,没有反对的余地可以站立,所以汪的态度,是建议被拒,即便退休,断乎没有再作反蒋的可能与意志。这是我们要先生知道的。更要先生知道的是中国确实没有法子打了。说‘打’只不过把军队向日本军队到不了的僻地‘拖’,向荒僻的处所‘缩’( ‘拖’与‘缩’是张岳军的话 )。我们的意见是既不能打,就只有和。一般的意见,不能打乃是真打,败即是胜。我们是很痛心这样的诡辩的。”
    另据陶希圣回忆,在由河内到香港的路上,他还让自己的学生武仙卿考察“北平沦陷后的情况”,并特地让他拜访昔日的老友、留在北平的周作人,其时,正是周作人被“抗团”行刺,并侥幸逃脱的前后。后来,周给陶希圣带话说:
    “日本少壮军人跋扈而狭隘善变。一个宇垣一成大将,被他们抬高到九天之上,又被他们压制到九天之下。他们对本国的军事首长尚且如此,对于外国的政客如何,可想而知。”
    周作人不愧是留日的,对日本人看得很透。但是很可惜,看日本人看到了骨子里的周作人,还是在不久后落水了。

    按:武仙卿也是学者,曾与陶希圣合著《南北朝经济史》,与陶及陶的另一个学生何兹全都是“食货”派的代表人物。

    汪精卫自己,也在1939年 1月 4日,即近卫下台的当天,给行政院长孔祥熙写了一封亲笔信,信上是这样说的:
    庸之先生勋鉴:
    漾日赐电,因辗转周折,直到今晨始获拜读,稽答为歉。弟此行目的,其详艳电,及致中常国防同人函中,无待赘陈。弟此意乃人人意中所有,而人人口中所不敢出者,弟觉得缄口不言,对党对国,良心上,责任上,皆不能安,故决然言之。前此秘密提议,已不知若干次,今之改为公开提议,欲以公诸同志及国人,而唤起其注意也。来书谓‘此时国际情势,爱恶益为明显’,诚然诚然,然此等爱恶,仅能因势利导,使和平谈判有利于我,不能以为各国必出于参战,此吾兄所洞悉者。然则于相当条件之下,以谋和平,当亦公忠谋国如兄者所不以为河汉也。谨覆,并颂勋安!
    汪兆铭  谨启 一月四日

    按:在电报代日韵目表中,“漾”代“23日”,也就是说,近卫发表“第三次声明”的翌日,孔祥熙就给汪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当然是蒋介石授意的,信中提醒汪精卫要看到“此时国际情势,爱恶益为明显”,不要做出糊涂事,但汪看到这封信时,已经是十多天之后,大错已经铸成。

    另外,早在德国驻中国大使陶德曼“调停”中日战争的时候,汪、孔之间,就曾针对时局发生过一场争论。此事是汪精卫亲口对陈春圃说的。陈春圃回忆说:
    “淞沪停战协定及何梅协定都是他(指汪精卫)当蒋帮行政院长时签订的,他历来以为他之签订那些协定是他负责的表现,并以借此可以苟安一时为满足;而且我也听见他自述如何责备孔祥熙不敢负责接受德大使陶德曼居中调停所提的媾和条件。”
    当时,汪精卫对孔祥熙说:“假如我是你(其时孔是行政院长),我一定签字,反正最高国防会议各人都同意了,你一定要问‘蒋先生’,他负军事责任的,他不好表示,你签了字,他自然得承认的。”
    前面说过,在汪精卫,一直有一个“敢负责任”的思想,这番话,自然是觉得孔祥熙“不负责任”,只想着爱惜羽毛。
    孔祥熙回答得也很有意思,他说:“汪先生,我没有你的胆子,我背部受不起两颗子弹。”
    在这里,孔祥熙是借汪精卫1935年11月 1日在中央党部遇刺的旧事,来回敬汪精卫:“你愿意做汉奸,那是你的事,我是不做的。”
    正是因为汪、孔二人之间曾有过这样一番“过节”,所以汪在回信中委婉地说:“然则于相当条件之下,以谋和平,当亦公忠谋国如兄者所不以为河汉也。”,意思是说,既然都是为了“谋和平”,那么你我所做的事情,没有本质区别,都属于“公忠谋国”。
    眼看着汪精卫越走越远,蒋介石觉得,此时有必要派个人,当面给汪精卫带个话了。
    此前,蒋介石做了一些组织调整。1 月20日,国民党中常会推蒋介石任国民参政会议长,顶了汪精卫的位子。
    1 月21日,国民党召开五届五中全会。蒋介石在会上指出:“敌战略政略俱失败,我应强化精神力量,抗战到底。” 1月28日,五中全会决议设国防最高委员会,以“统一党政军指挥”,推蒋介石为委员长。
    1 月30日,即五中全会闭幕的当天,蒋介石派出代表,到河内会见汪精卫。
    别看只是替蒋介石传句话,这个事还不是谁都干得了的。
    第一,这个人必须跟能跟汪精卫“过”得上话。因汪参加革命的厉史太早了,那是“先总理”赏识的人,如今虽然一条腿已经落到水里,但“千倒万倒,架子不倒”,不是谁都“配”跟他谈话的。
    第二,真要是弄个与汪身份相捋的,比如像吴稚晖、李煜瀛这样的,反倒坏事。因为汪见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人都是这样,遇上跟自己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反而可以脱略形迹。前面说过,蒋介石要选总统的时候,吴稚晖就曾受蒋之托,去劝胡汉民,结果被胡骂得狗血喷头。况且,汪精卫素以言语便给著称,派这等“老朽”去了,只有挨骂的份。
    所以,派去的这个人,一方面与蒋不能太近,同时跟汪又不能太远。经慎重考虑,蒋介石选择了一位出乎大家意料的“使者”——谷正鼎。
    谷正鼎,1903年生,贵州安顺人。
    民国时的贵州,还是个相对比较闭塞的省份,但是,这里却出了不少当年的风云人物,何应钦不消说了,王若飞也是大名鼎鼎,还有那位艺术家气质极为浓厚的政客张道藩,祖籍也是贵州的。
    说起安顺的“谷氏三杰”,素以“一门三中委”而著称,比起“宋氏三姐妹”不遑多让。
    三杰当中的老大谷正伦是军人出身,且资格极老,曾先后就读于日本东京振武学校和“陆士”,也是老同盟会会员,参加过护法战争。孙中山病逝以后,谷正伦进入湘军,并随湘军参加了北伐。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蒋介石命谷正伦组建宪兵,1932年 2月,宪兵司令部成立,以谷正伦为司令,因此,在国民党内,谷正伦素有“宪兵之父”的称号。  
    与他们的军人长兄迥然不同的是,三杰中的老二谷正纲和老三谷正鼎,都是搞政治工作的。  
    谷正纲和谷正鼎年龄相仿,经历也差不多,都是很早赴德国留学,跟着又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与邓小平、蒋经国等人都是同学。
    北伐军兴,谷正纲和谷正鼎相偕回国,在部队中搞政工。
    谷正伦是以投靠蒋介石起家的,他的这两位令弟,却与其大异其趣——二谷和三谷,都是“改组派”的,都曾经反蒋。三谷甚至还因为参与改组派的活动坐过牢。
    1932年,蒋汪合作,二谷和三谷也随之时来运转,谷正纲任组织部副部长,谷正鼎则在汪系控制的铁道部当总务司司长,当时的铁道部部长就是汪派大将顾孟余。
    在1935年的“五全大会”上,谷氏三兄弟同时当选“中委”,一时传为佳话。抗战军兴,谷正鼎改任西安行营第二厅厅长。
    考虑到谷正鼎与汪精卫的历史渊源,又是小字辈,派去“看望”汪精卫,再合适不过了,汪不会跟自己昔日的“弟子”一般见识,不至于一去就给骂出来。因此,蒋介石特地将谷从西北召回,作为自己的“专使”,去河内传话。
    谷正鼎的河内之行,许多年以来众说纷纭,有鉴于此,1974年,陈纪滢特地对谷正鼎进行了专访,并一并收录于《抗战时期的〈大公报〉》系列回忆录中。
    陈纪滢说:“关于汪兆铭在河内发表艳电后,中央以开除党籍处分,但后来又派谷正鼎赴河内给他送护照一事,我在写本文期间,为证实这种报导,曾与谷委员有一次谈话。我先请他澄清他究竟去河内一次,还是两次? 因为有一本著作中,说他去过两次。”
    对此,谷正鼎明确答复说:“只有一次。”陈纪滢又问:“除护照外,曾否带钱给汪? ”

    按:陈纪滢原注:“因为有的书记载,他除带着汪去法、英等国已签证的护照,并有旅费若干。”谷正鼎说:“只有护照没有钱。”陈又问:“是几本护照? 是两本或是三本? ”

    对此,谷正鼎记不清了,说:“好像只有两本,绝对不是三本。”对此,陈纪滢给读者解释说:“因那时夫妇可用一本护照。故谷氏忘记究竟是一本或是两本。”
    接着,谷正鼎为陈“详述”了河内之行的经过:
    “汪发艳电后,中央为严肃党内纪律召开临时会议,开除他的党籍。总裁随后命令我去河内,送护照给他,以便他去欧洲休养。临去以前,谒见总裁,总裁叫我转达的话,我一一记起。总裁叮嘱完毕,我把总裁的话重复一遍,问有无错误? 总裁首肯以后,我又向总裁表示,我的职位与党内资格,都觉不适合担任这样重任,虽然我那时已是中央委员暨西北行营的第二厅厅长。总裁听了我的报告,一面鼓励我,一面说,‘万一还需要别人去,等你回来后再说。’”
    确实,这样一项“重任”谁也不愿意去,能去也不爱去。
    谷正鼎接着说:“于是我乘飞机从重庆经昆明到达河内,时间大约在二十八年一月上旬。确实日期就记不清楚了。我到河内以后,就住进一家旅馆。然后打电话给中国领事馆,请总领事代我找曾仲鸣。下午我跟曾仲鸣见面了。他带我高朗街朱培德公馆去见汪。见了汪,先把总裁交代的话一一转达。接着汪也把他的答复说给我听。我也把汪的话记在纸上,并且等他说完了,我念给他听,问有无错误? 等他认可后,我把护照留下,我们才谈别的。当时汪对于重庆方面知道他所住是朱培德公馆深为诧异。”

    按:关于谷正鼎赴河内的时间,有好几种说法,笔者采用的 1月30日是载入国民党史的,也是最精准的一个说法。但不管怎么样,谷正鼎说的“一月上旬”肯定不对,因那时国民党正在准备五届五中全会,许多事情还没有统一的认识,组织调整也还没有进行,派人来见汪精卫的时机并不成熟。

    谷正鼎说:“第二天,汪与我又有一次谈话。总之,那时汪很牢骚,语气中不免有愤激之言。总裁与汪的谈话内容,恕我不能奉告。因我在职务上必须守信。第三天我就回重庆复命。”
    最后,谷正鼎再次强调:“我只去此一次,绝对没去第二次。”
    至于蒋介石让谷正鼎所传的话到底是什么,罗君强曾有过记载:“汪先生如果要对国事发表主张,写写文章,发发电报,任何时候都很欢迎。如果有病需要赴法国等地疗养,可先送五十万元,以后随时筹寄。但不要在上海、南京另搞组织,免得被敌人所利用,造成严重后果。”

    按:罗君强并不在谈话现场,他的回忆,当系此后听人转述。其中,“可先送五十万元”一事,已为谷正鼎本人否认,究竟有没有,无从判断。其他的,基本上像是蒋介石规劝汪精卫的话。

    关于汪精卫给蒋介石的回复,谷正鼎说其中“不免有愤激之言”,确实如此。谈话中,陈璧君亦在场,她后来回忆说:“因汪曾上电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及致电蒋,故在河内候复。蒋遣谷正鼎携我及汪、曾出国护照三张来。”
    据陈璧君回忆,对蒋的意见,当时汪是这样答复的:“以前我因蒋的凶残暴虐、自私,我反对他,他用尽各种方式来危害我,枪伤我,下流至绑我及璧君的票。我被他苦迫出国,我亡命海外,船经星加坡,他致电该地政府,以共产党名义引渡我回国,说我勾引贺龙、叶挺、张发奎等祸粤。事为同志、侨胞所闻,一面与该政府交涉,一面守卫码头,直至船离码头始散去。沿途尚设许多陷井,阻我治病。我何尝要过他甚么护照,他现在要我拿了他的护照,凭照拿人,使人侮辱我,拘禁我,一如孙总理在英京公使馆的被诱入、钉箱,送回给他安排。”
    汪精卫还对谷正鼎告诫说:“谷同志你回去告诉我们的同志,叫他们好好工作,你及正纲,也要谨慎小心,他( 指蒋介石 )如把党国搞得好,我便终身不回国亦得,如搞得不好,我去了,还是要回来。”
        据陈璧君回忆,谷正鼎走了以后,汪精卫曾说:“我们今日以后,要小心点,他要消灭我们三个人了。”
    另外,据“用五”的日记记载,在与谷正鼎的谈话中,汪精卫仍对于“中央”的处分耿耿于怀,称:“中央应先讨论他的主张,如经一致否决,仍不服从,然后予以处分,才算公允。”
    “用五”还说,汪精卫认为“党内同志”对他“缺乏信心”,“既不知拥护他的主张,亦不能和他共同进退。”言下之意,对留在重庆的汪派人物极为不满。

    按:“用五”即前面提到的行政院参事陈克文。陈克文,1898年生,字用五,广西省岑溪县人。
    1919年,陈克文考入广东高等师范学校(即中山大学的前身)。毕业后,陈由他的岑溪同乡甘乃光援引加入国民党。国民党“一大”召开以后,甘乃光任国民党中央农民部部长,即以陈克文为秘书。
    甘乃光是岭南大学毕业生,学经济的,后来成为当时少见的中国经济思想史专家,同时也是文书档案管理专家。1924年,甘乃光任黄埔军校政治教官。1925年 5月任农民部部长。
    1926年 3月,由农民部主办的“中国国民党农民运动讲习所”(即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办到第六期,甘遂聘请刚刚发表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毛泽东为农讲所第六期负责人。在此期间,毛泽东与主持农民部日常工作的陈克文多有书信来往。
    1927年 3月,在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上,同为国民党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常委的邓演达、毛泽东和陈克文三人,提出并经大会通过了《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对农民宣言》,在宣言中提出了“解决农民问题是国民革命要解决的根本问题”的观点。
    宁汉分裂以后,陈克文曾短时间地代理农民部部长,随即去职,赴欧洲游历。
    此后,陈克文成为汪精卫的追随者,并参与了“改组派”的活动。在此期间,陈克文也曾经担任过《南华日报》负责人,为汪主持宣传工作。
    1932年,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长,陈克文任侨务委员会教育处处长,1935年任行政院参事。

    通过陈克文的日记可以发现,在汪出走之前,确曾有一大批的追随者,当然都是文职官员,没有一个军人。因为汪曾任行政院长三年多,这些人,多是行政院的中、上层官员,比如甘乃光、陈克文、曾仲鸣等等,当然也包括陈春圃这些亲戚,经常去汪精卫家聚会,甚至汪不在家,也要去看看陈璧君,听她的“教诲”。
    这些人都是打心眼里佩服汪的革命历史、以及其人格魅力、也包括才气——而聚集到他身边的。
    陈纪滢说:“汪的晚节欠贞,但当年国父中山先生倚他为左右手,自有原因。二十多年,他一直在党内身居高位,当然也必有所长。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我们虽痛惜其未能全节全终,但何以当年屡膺重寄,能够位居副总裁之尊? 为研究一个人的一生,似乎也不可完全忽略。
    陈纪滢在研究汪精卫投敌这段历史的时候,也采访过当年汪的那些追随者们。他们表现出来的,对于落水前的汪精卫,的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纪滢说:“根据四五位与他有多时交往的委员的意见是这样:汪对人热诚,无论见什么人,都可以使对方觉得他很亲切,没有官僚架子。他的言谈与外表都很能吸引人。他的口才好,擅长演讲,音色美,极富煽动力。他演讲从不预先准备讲演稿,可是讲完之后,如果记下来,不需增减,就是一篇美丽动人的文章。有一位委员说,汪精卫当年代总理中山先生所写的遗嘱,胡适之曾批评过,‘不可易一字’就可见一斑。”
    有人回忆了“扩大会议”时期,汪到天津“发动民众”的情形:
    “天津工商、妇女、青年各界都请他去讲话。汪不管对哪界人讲话,都头头是道;无论长短,记下来便是一篇好文章。他的话可一字不改就成篇。譬如十九年扩大会时期,一群人跟随他自天津到北平。在花车之内,几位重要委员说今后要发表一篇宣言,请大家贡献意见,以便采纳。于是东一句、西一句,等到大家的话讲完了,宣言已由汪拟好;而且意思周严,文词婉转不须更改,便是一篇堂堂正正极完整的对外声明。”
    还有人说:“当年汪常邀他们若干人到他公馆,有时是谈天,有时是谈正经事。无论怎样,汪有一种才华,可以把每个人的谈话,纳入他的随便记事内。他也往往于谈话结束时,宣读他的记事。他的记事,令人觉得自己的话都已包括在内,却变成了公共的意见,并由汪自己的一种文字表达出来了。而这种记事,往往就是一篇完整有内容的好文章。”
    当然,也有人说:“汪这个人聪明,热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跟一个职位很低的人,都称兄道弟,弄得你非常舒服。但是他背后讲你什么话,就难谈了。”
    这个看法,与李宗仁的看法类似,李在回忆录中,曾经极鄙视地说:“汪的处人,亦极虚伪。凡汪氏所不喜的人赴其寓所访问,汪氏亦均屈尊接见,娓娓倾谈,状至亲暖。然客甫出门,汪便立现不愉之色,顿足唾弃。转瞬之间,态度判若两人,凡此均足以表示汪的为人。”
    因此,李宗仁评价汪精卫为:“其真正的个性,则是热衷名利,领袖欲极强;遇事又燥急冲动,欲达目的,既不择手段,也不顾信义。每临大事,复举棋不稳,心志不定。”
    在陈纪滢的采访中,大家认为:“汪被选为中国国民党副总裁时,他的确不高兴。他原打算不就,还是好多人竭力劝他,他才屈就。以汪的意思,可不设总裁之位。”
    这时陈纪滢问:“假使那时选他为总裁他怎样主张呢? ”某人答道:“大概他自忖得不到,所以才主张不设。”
    还有某人告诉陈纪滢:“谷正鼎委员去河内以前,在渝部分汪派人物曾举行一个临时聚会,大家都以汪出走为遗憾。他们叫谷氏告诉汪说:‘对内,我们无条件拥护你;对外,我们无条件拥护中央,现在是对外。’”
    因此,除了曾仲鸣以外,汪的众多“粉丝”们还真没有几个跟他落水的,头面人物中,只有一个陈公博,还是后来出于“义气”去的上海,最后陪汪精卫送掉了自己的一条命。
    陈克文也是在此时与汪精卫决裂的,当时他还给“汪先生”写了一封信,提出了 7个问题,请汪“明示”:
  一、在现时情势之下,与敌言和,能否保存领土、主权之完整,而不致重蹈朝鲜琉球之覆辙?此为最可忧虑之点;
  二、艳电主和乃响应近卫廿二日之演说,是近卫演说之后,始有谈和之可能,而近卫演说之前,先生已先行离渝,离渝与主和是否两事?
  三、如确认和谈有益国家,以先生之地位与责任言,应向中常会或国防最高会议正式提出,即使势有不许,亦可于离开国境之后,用函电向中央建议,何以艳电迳行在港发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四、民十六,先生反对清党与特别委员会,均以维护党纪为理由,以后先生对党事主张亦多如此,至有“党纪先生”之雅号,何以此次发表艳电,对于党纪竟毫未顾及?先生何以自解?
  五、广州武汉方相继沦陷,此时突然发表艳电,影响士气与民心甚大,结果将予敌以更大之征服机会,先生何以竟未注意及此?
  六、战不能无备,和亦非空言可致;先生主和,有无具体计划?否则不免徒乱人耳目而已;
  七、或者明知和谈不能成功,亦无任何具体计划,只为良心所安与责任所在,遂不暇计及成败毁誉,亦不问手续之是否合法,遂毅然出此;果属如是,亦请示明。
        然而,此时的“汪先生”已经无暇回答他的问题了。
    就在谷正鼎离开河内的几乎同时,汪精卫召回了香港的高宗武。
    自从1938年 6月被蒋介石斥为“混蛋”之后,高宗武一直在香港,只是中间去了一趟上海,作为梅思平的谈判“副使”参与了“重光堂会谈”。也就是说,这位第一个促使汪精卫“出山”搞“和平运动”的策动者,已经半年多没有见到过汪精卫了。
    当然,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高宗武回忆说:“我在香港的时候,汪精卫还在重庆为出走越南的计划踌躇不决。他发电报询问我的意见。虽然我曾经帮助他和近卫公爵沟通,我仅仅回答:‘我不能建议你做什么。’”
    如果高宗武说的是实话,那么,他的态度是极不正常的——高是参加过“重光堂会谈”的,现在,对于汪根据会谈结果而必须进行的“出走”,居然持如此消极的态度,不知道汪精卫在当时有没有产生什么疑问。
    高宗武回忆说:“汪和一批人到达河内两三天之后,由于河内的电讯设备简陋,汪夫人和三个人带着一篇准备发表的电报稿到了香港。电报正文发给国民党党部和中华民国政府,副本发给香港、上海和重庆的报纸。汪亲笔起草这封电报稿,严格交代不可增删一个字。”
    与顾孟余一样,高宗武也曾经对这两份文件产生异议,他说:“由于我不在河内,没有参与电报拟稿,但我非常不喜欢这篇电稿。电文中完全没有要求日本作出任何具体承诺。譬如说,汪应该要求近卫就战后日军撤兵的模糊允诺,给予具有确切撤兵日期的承诺。我们打电报给汪,请他就电文再作考虑,但是汪坚持电文一字不改,迳行发出。”
    高宗武说:“发出电报后的主要后果为:( 一 )汪立即被国民党开除党籍,造成汪对蒋的痛恨;( 二 )连汪的和平运动同情者都批评那封电报。汪获得民众支持的希望彻底破灭。”
    根据汪精卫的要求,2 月 1日,高宗武来到河内。高宗武说:“此时的汪,一条腿上了石膏。原来他走路不小心跌倒,造成轻微骨折。他显得非常忧郁。”
    此时的汪精卫,刚刚送走谷正鼎,“中央”还没有把事情做绝。目前的汪精卫,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去欧洲“喝鸡汤”,这也是蒋介石最希望他走的路。对蒋而言,汪已成“死老虎”,从他发出“艳电”那天起,汪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放他去欧洲,让他“写写文章,发发电报”,正好示人以宽厚,可谓惠而不费。对汪而言,如果立刻离开河内,远离“是非之地”,也算没有糊涂到家,悬崖勒马、“幡然悔悟”,日后,也许大家还有见面的余地。
    二是跟着日本人,“一条道走到黑”。果真如此,对抗日大局、对汪本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因此蒋介石特地警告汪精卫:“不要在上海、南京另搞组织,免得被敌人所利用,造成严重后果。”
    第一条路,汪精卫显然不想走,事实上亦不能走。对于汪精卫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不论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做了,就没有后悔那一说。否则,丢了“革命元勋”的光荣历史、丢了国民党副总裁,跑出来搞“和平运动”,给别人骂一顿又缩回去了,岂非“唾面自干”!不是吃饱了撑的?
    既然第一条路不想走,那么就要考虑第二条路,问题是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态度,“重光堂密约”谈好了的事都能推翻,近卫也下台了,政府又左右不了军方,谁知道这些日本人是怎么想的。
    现在汪精卫最想知道的,就是日本人的“真正态度”。因此,见到高宗武,汪精卫问他最多的,就是:“我能相信日本人吗? ”对此,高宗武每一次都回答他:“他们说的东西只有四成可信。”据高宗武回忆,有一段时间,汪精卫甚至打算自己去一趟日本。
    汪精卫去日本,显然不现实,那么很显然,只有高宗武替他去。高回忆说:“汪坚持我去一趟东京,我无法拒绝。他当外交部长时我是他的部属;过去数年来我一直是他的日本事务顾问;他待我极好。再者,我是他的七位亲信中唯一能够做这件事的人,我深知我绝不会为国家带来更多的困难。”
    另外,汪精卫对高宗武的依赖,语言是一大方面,虽然汪本人就是留日的、周佛海也是留日的,但他们的日语,仅仅停留在日常会话的程度,谈正事是不行的。高宗武说:
    “不错,汪曾经在日本留学,但委员长和其他政府高官也曾受过日本教育。汪在日本时曾参与推翻满清的活动,因此不可能专心读书。事实上汪读日文不灵光,会话仅限于一般吃饭喝酒的废话,别人说的倒还能领会一些。他当外交部长跟日本人谈话的时候,我经常是他的日语泽员。”
    据日本方面的情报称:“高宗武于二月一日到达河内。从一日至五日,每天以七、八小时进行讨论。”讨论的核心是“汪本人应不应该出山拯救国家和民族”。
    最终,汪精卫与高宗武筹划出三个“协商方案”:
    “第一方案,日本和蒋介石妥协,本案对收拾时局最宜,只要日本承认便可。本人和蒋介石虽然在政治上不能共事,但个人将尽最大的努力促成之。”
    “第二方案,以王克敏、梁鸿志、吴佩孚及其他实力派负责中国之统一,如果认为可以,自己则以在野之身积极加以援助。”
  
    按:上述两个方案中,“本人”、“个人”、“自己”均为汪精卫自称。另外,在这两个方案中,由于汪均处于从属地位,因而极简略。

    “第三方案,如果日方认为以汪兆铭为收拾时局之最恰当之人,则以下列条件作为方针加以妥善处理:”以下一共包括五个步骤,有些规定相当详细,如:
    “组织反共救国同盟会。再建民族国家的政治运动和重新建设军事,全部由同盟会予以实行。军事建设的目标是十二个师。师的编制由过去的部队重新编成。”
    “日本军迫近西安、宜昌、南宁时,再次发表声明。声明的重点是:过去的声明是采取对蒋介石建议和平的形式,相反地,这次的声明,汪毅然声明自己愿当收拾时局、实现和平的负责人( 时间要看日本军的作战情况,四月中旬或五月前后 )。”
    “中央政府的建立:以‘双十节’为期,在南京组织新‘国民政府’,同时解散同盟会。马上取消‘临时’、‘维新’两政府,其人员吸收在新中央政府机构中。”
    “以平等、对等为前提,和日、满密切提携,即具体实现日、满、华共同体。”至于“汪今后的行动”,方案称:“现在仍住原地,南京建立政府时,将乘军舰进南京。”
    另外,高宗武回忆说:“汪要我带几封信给日本领导人物。他在信中说,过去日本经常食言,逼使中国人决定为国家的生存奋起反抗。然而,如果日本真的想改变政策,为何两国不能找出一条出路? ”
  
    按:这些人包括:首相平沼骐一郎、前首相近卫文麿、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外务大臣有田八郎。

    对此,高宗武认为:“汪写这些信,内心的确相信他是为了中国和日本的最高利益,因为他不能使自己摆脱在中国彻底毁灭之前,两国还有可能恢复和平关系的期待。”
        最后,汪精卫与高宗武约定,在得到高的确切回复之前,“他不会有所行动”。
    高宗武回忆说:“二月下旬,我到了‘蝴蝶夫人’的故乡长崎。”高已经与日本人约好,打算从这里去东京。

    按:高的回忆在时间上有误,他应该是在 2月 6日到 9日之间到达日本的。

    来接高宗武的,依然是他的“老朋友”犬养健。犬养后来回忆说:
    “二月上旬,高宗武突然来告诉我说:‘过几天,我要去一趟东京。有人到长崎来接我。’这件事对于影佐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在近卫首相突然辞职之后,平沼内阁意外地出现,影佐没时间及早再次去香港。结果,以去长崎县方便为由,决定我去接,而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冒名卧铺票。”
    犬养赶到长崎,接上了高宗武,旋即陪同他乘飞机转往东京。犬养说:“这架飞机是专为接高宗武而等候在福冈的雁之巢机场的。与上次相比,日本政府这次对高的接待大不相同,显得更加隆重了。”
    对此,高宗武说:“我从长崎乘坐美国罗克希特的新飞机飞往东京。日本人要利用你的时候,会非常客气,向你九十度鞠躬,满足你任何要求。”
    在飞机上,犬养健问起高宗武的来意。高说:“噢,是对平沼内阁的实地考察呀。影佐早就告诉我说,即使新内阁产生,其方针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我还不太放心,这次独自到东京来,想实地考察一下新内阁的诚意如何。汪先生嘛,老实说,因为他只信赖近卫先生,听到总辞职感到非常失望。”
    在谈话中,高宗武说:“我这次来,要商洽一件非常重大的事。详细情况等到了东京再说。总而言之,虽然汪先生的和平声明特别给两广方面的人以好感,但还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响应。答应响应、但没有公开站出来的人相当多。我想,是否有必要以日本的军事行动来进行一下刺激,使之鼓起勇气? 可是,如果这属于纯粹的军事问题的话,如何劝说影佐先生就非常关键,你看怎样? ”
    高宗武的意思是说,因日本政府对军方的影响能力有限,因此,需要作为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的影佐祯昭能够发挥作用,劝说军方用“军事行动来进行一下刺激”。
    对此,犬养健有同感。他回答说:“是啊,日本有个统帅权的问题,挺麻烦。不巧,影佐荣升为陆军省的军务课长,已经不是参谋本部的人啦。不过,他会老练地处理的。我想,参谋本部当然也要有个下一步作战计划,那么,与这个计划相协调是很关键的。”
    上面这些对话,反映了高宗武到日本来的目的,以及他对“和平运动”的真实看法,非常重要,但偏偏高在回忆中,没有写这一段,因此以上高的说话均出自犬养健的转述。

    按:因高在写这篇回忆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和平运动”,那么,在事后的记述中,如果用些“曲笔”,也是人之常情。

    同样出于这个原因,在“和平运动”付诸实施之前即“重光堂会谈”之前,高宗武与犬养健的回忆,基本是对应的;而在此之后,高宗武的回忆,要么略去最重要的部分,要么在叙述自己内心活动的时候,与犬养健转述他当时的发言,全然对不上号。
    因此,在下面这个阶段中,高宗武和犬养健的回忆,会让大家产生一种“各说各话”的感觉,如何辨别,大家想必会有自己的判断。
    为了保密,犬养奉命将高宗武送到了日本的旅游胜地箱根,他说:“由于这次高的身份不同于上次,很容易惹人注意,因此,政府把箱根的富士屋旅馆的一幢四层楼房全部租下来,供高宗武住用。高宗武与我住在三楼中间的相邻的屋子里。影佐为了便于与东京保持秘密的电话联系,选择了二楼的屋子。”
    从这里开始,高宗武开始回忆了,他说:“由于我还没有完全从两年前的病痛复元,我被驱车送往箱根湖一家昂贵的旅馆。旅馆主人以盖旅馆大楼报效国家。头一个礼拜。我每天同退休政治家的儿子或孙子们谈话。这些年轻人曾经是‘自由派’的领袖人物,我们相处融洽。也许,日本军方想利用这些和蔼可亲的青年人的‘自由主义’设置一个陷阱来探测我的弱点。”
    许多年之后,高宗武回忆说:“这个礼拜可说是我一生中最不愉快的一个礼拜。我每天问自己:‘为什么日本人一边在屠杀中国的士兵和百姓,一边又如此招待我? ’过去我在中国和日本人谈判,有时候觉得是在与虎谋皮;现在,我发现我正深入虎穴之中。”

    按:高宗武是留日的,“日语说得跟日本人一样”,但他的这本回忆录,却是用英文写的,翻译成汉语的书名,就叫做“深入虎穴”。

    犬养健回忆说:“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拿起小田原迟迟才送来的东京报纸一看,我不由瞪大了眼睛:上面不是刊载着蒋介石就日军在海南岛登陆事件而发表的公开谈话吗? 这个谈话,贯穿于日华战争的几年中,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我马上从隔壁把高宗武找到我屋子里。”

    按:日军攻陷海南岛,是在1939年 2月10日。次日,蒋介石发表讲话,表示:“敌犯海南岛,无异造成太平洋上之‘九一八’。”

    就此,犬养健和同来的影佐祯昭征询高宗武的看法,犬养健转述高的话说:“这个事嘛——蒋先生终于下决心使英、美卷入战争当中。依我看,蒋先生渐渐乐于搞起抗战来了。开始时他还有点儿悲观犹豫,后来,日军接连地挑起事端,造成世界性反日舆论,因而蒋先生也逐渐振起精神,正是在这时,日军占领海南岛。蒋先生以他对于国际形势的敏锐观察感觉到:‘这回可好啦,日本终于冒险南进了!’蒋的这一企图是颇为有效的。”
    在此期间,就所谓“是否有必要以日本的军事行动来进行一下刺激”的问题,高宗武与影佐祯昭进行了“沟通”。犬养健回忆说:“谈话涉及到纯作战的事时,连影佐也有不便回答之处。对于高的请求,影佐先委婉地表示让自己的部下臼井中佐调查一下。”

    按:“臼井中佐”即臼井茂树。亦是日军中的所谓谋略专家,日后,曾参与“桐工作”。

    对于高的期盼,臼井直截了当地回应他:“参谋本部的作战部这个地方,是最讨厌接受他人发号施令的。
    住了几天之后,由于高宗武的行踪为记者侦知,无奈转往东京。此后的事情,就只有听高宗武一个人的了。
    在东京,高宗武拜会了不少人。高说:“我觉得我和许多重要人物的谈话,有五次谈话值得记录下来。这些谈话将说明为甚么我要写那样的报告给汪。”
    这五个人是:首相平沼骐一郎、前首相近卫文麿、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陆军参谋本部次长多田骏和前外相松冈洋右。
    从高宗武的回忆看,对于这几个日本人的谈话,他几乎都抱着批评的态度,在谈话中多次出现针锋相对的情形,并在事后报以辛辣的讽刺。尤其是对板垣征四郎和多田骏。比如:
    “板垣啜一口茶,发出有礼貌的响声,说了一段除日本人外人人都听得出的谎言:‘日本没有攻击中国,日本是在和反日、亲英、亲美的中国政府作战。消灭中国政府,日本就可基本上解决它的问题。’”
    “板垣痛苦地吸一口茶吞下去。‘我很惊奇连你都有这种说法。只要中国跟日本无条件地诚恳合作,日本就会很容易地表现出她非侵略的态度。’日本有句谚语:‘欲想当老大,须有三分笨。’这可能是从板垣进化而来的。”
    “与许多我曾经谈过话的日本人一样,板垣完全忽略他说词中的历史事实和真相。他好像完全没有料到我有日本在中国活动的一手资讯。他可能和一些第一次来到东方的无知西方人谈过话。这显现日本最有影响力的将领的心态的可怕。东条后来可能更有权力,但他的心态并无不同。经过了多次这种经验,我得到结论,说这种论调的日本人并非有意说谎,而是他们实际上相信这种谎言。”
    “多田表示他同情中国,一个被他和他的同僚抢夺蹂躏的中国。他当然没有承认这一点。听到过他在华北的蛮横行为,我很惊奇他有理的谈吐和斯文的外表。他说:‘中日战争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远东的悲剧。’”
    高宗武总括评价说:“这些人在与我谈话时似乎都保持最好的风度,我特别感到板垣和多田说的某些违背良知的、企图安慰我的话。他们都很急切地希望汪精卫参加他们,但谈到实质的条件时都会转换话题。他们保持高尚计划的‘原则’。这都是战前他们在南京谈判时用的技巧。很明显,他们对中国的态度有所改变。至少他们很团结:他们企图控制汪精卫,利用他为武器,逼迫蒋介石谈和。如果他们没法达成和平,那么为了日本在海内外的威望,就得扶植汪为傀儡。”
    1939年 3月16日,高宗武从日本返回到香港。他后来回忆说:“由于我旧病复发,我没能直接去河内。我把报告交给汪夫人坐飞机带往河内。报告详列我的谈话。另外我报告汪,所有日本人,包括了我的密友在内,都承认他们的中国政策错了,而如果有人能够诚恳地与日本交涉,所有问题都容易解决。”
    在报告中,高宗武说:“我的东京之行显示,日本还在使用从前在南京,我在外交部时的旧技巧,一点都没变。实际上他们做的比从前更差,因为胜利撑大了他们的胃口。”
    对此,高宗武的对策是:“从这时起我想方设法劝汪中止与日本人谈判。我看出来日本人所有的允诺只有一个目的:要汪当他们的傀儡。”

    按:高宗武在回忆中略去的一个重要事实是:1939年 3月18日,日本驻香港总领事田尻爱义通知高宗武,日方同意由汪精卫出面“组府”。

    汪精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52、河内剌汪案(2)

    令人感到十分滑稽的是,作为“中央”的代表,谷正鼎能够循官方渠道,十分顺利地找到汪精卫;而奉命对汪等执行“监视”任务的陈恭澍,却根本不知道汪精卫“匿居”何处!  
  陈恭澍回忆说:“当我们接受任务之初,真不知道汪精卫确实住在什么地方。得来的情报资料,因为不具基本了解,所以也无从加以判断。有人说他是隐居在一个无名的小岛上;也有人说他在铁路饭店或大陆饭店辟有房间,而河内的大饭店却都是用外文标示名称的,一时也无从寻起。此外,河内也有华侨经营的中小型旅馆,那都是中国式的,不是佛照楼,就是海陆通,查遍了各处,挂中文招牌的旅馆中,没有一家叫做‘铁路’及‘大陆’的,而汪某也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又听说汪某到了河内之后,就寄居在朋友家里,所谓的朋友又是谁,也弄不清楚;再查,说是姓朱,一说是先烈朱执信的旧居,一说是亡友朱培德的别业,像这种有头无尾的消息,怎么能确定汪某到底住在哪里?连住在那里都弄不明白,还谈什么‘监视’。”
  在这里,请大家注意前述谷正鼎的回忆:“我到河内以后,就住进一家旅馆。然后打电话给中国领事馆,请总领事代我找曾仲鸣。下午我跟曾仲鸣见面了。”  
  前面说过,中国驻河内的总领事即许念曾,戴笠将方炳西安插在领事馆,许念曾是知道的,且许本人日后也成为军统干部,那么许念曾知道的情况,戴笠不可能不知道——换句话说,戴笠明知汪精卫在哪里,却偏不告诉初到河内、两眼一摸黑的陈恭澍,让他自己去“瞎猫碰死耗子”,是何用意?  
  这是河内刺汪的第一桩蹊跷事,且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戴笠的哑谜还在继续——正在陈恭澍一筹莫展的时候,戴笠来电:“据报,汪某即将离越赴港转日,或径行去欧,是否有此迹象,速即查报,并希妥为布置为盼。”  
  如果以常人的眼光来看,戴笠此举,已经有点故意拿人耍着玩的意思了。陈恭澍说:“我们连汪某的边都还没有摸到,又何从查复?苦在既不能对上级实话实说,也不敢随便乱说,可又不能不复,太为难了。”  
  这不是活活地要人命么!
  没办法,陈恭澍只好请来余乐醒、岑家焯、方炳西、王鲁翘等人进行“会商”,结果,“谁也提不出具体意见解决此一现实问题。”
  方炳西的公开身份,是中国驻河内总领事馆的秘书,以常理而言,同样应该清楚汪精卫一伙的居停。到了此刻,陈恭澍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依然咬死了不说,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奉命而为。
  奉谁之命?当然是戴笠!
  所以为什么说陈恭澍的这本《河内汪案始末》,其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这当中,有些可能是陈恭澍觉得不能说而隐去;有些,则是他真的不知道。因为显然有太多的事情,戴笠在循着另外一条工作路线在进行,而这条路线的关键棋子,就是方炳西!  
  万般无奈之下,陈恭澍决定暂时“不覆”。他后来回忆说:“在我们处理事务的原则中,有问必有答,绝不容许拖拖拉拉,借故搪塞,甚或搁置不理;像这么要紧的事,哪里可以不了了之。在我预定的‘暂时’,暗忖设限四十八小时以内,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仍然得不到具体答案,届时也只好据实陈明了。”
  问题是,万一在这个时限之内,汪精卫离开了河内,这事可就麻烦了,陈恭澍暗自“揣度”说:
  “上级可能谅解我们人手不齐,部署未周,予以申斥后,再视事态之发展而定今后的工作步骤。假如汪某已经去了香港,除了将主要任务交赋驻在香港的单位接替之外,也许从我们几个人中指定一两个跟踪到香港去;若是去了欧洲,大概就会告一段落,暂作罢休,不再追究责任;”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汪精卫逃脱樊笼,去了日本,那陈恭澍的罪过可就大了:“万一汪某到了日本,监视他行踪的作用完全消失,那就不同了,我们将会调回重庆,个别加以检讨,这当然以笔者的责任最重,实际上也应该由笔者负起全部责任。”
  至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陈恭澍想了很多:“在臆断中,届时笔者将会受到两种轻重悬殊的处分:轻,责备两句而已;重,立卽扣押,交付局本部第三处(主管军法)以‘贻误军机’罪付诸审判,照我们的‘家法’,可被判处十二年、无期徒刑、死刑之罪。想想看,真是不寒而栗!”
  戴笠似乎猜透了陈恭澍的心思,很快又来了第二封电报,陈回忆说:“正在为了查复汪某的行止而茫无头绪之际,戴先生又来电报催询联络徐先生的事。”
  在电报中,戴笠还特别提示陈恭澍:“事无巨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任何工作需求,亦无妨谘情办理。”好像在说:汪精卫躲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
  “徐先生”就是戴笠离开河内之前,指示陈恭澍可以与之“洽商一切”的那个人。
  陈恭澍恍然大悟,他说:“我想这就是一个提示,这么多年了,怎能体会不出,所以连忙去看徐先生,当面要求设法查明此事的端倪。”
  许多年之后,陈恭澍回忆此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这里值得特别一记的,是一位特殊人物的登场。他之出现于我们的工作中,无论怎么说,也都带着几分神秘色彩。此君也就是戴先生临走之前,指定由我亲自前去联络,不准另派其它工作同志去找他的那个人。此君的真实姓名及身份地位,经过仔细考量,又和几个知交的朋友交换意见后,乃决定略作保留,还以不明白道出为宜。其实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隐私,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家的体面着想而已。不过,他的一切作为仍然是真情实事,毫无假托。读者只须稍为留点意,文中自有蛛丝马迹可寻。这位特殊人物,我们假定他姓‘徐’,名字可以略掉了,以下再提到他,就以徐先生称之。
  陈的这番话,说得也很“学问“,明着的一层意思是说:在当时,他还不知道“徐先生”的真实情况,但此后已经搞明白了,只是出于某种需要,不言明他究竟是谁。
  还有暗的一层意思:“其实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隐私,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家的体面着想而已。不过,他的一切作为仍然是真情实事,毫无假托。读者只须稍为留点意,文中自有蛛丝马迹可寻。”
  在这里,陈恭澍也在跟我们打哑谜,显然是说,你们如果多用点脑子,自然能对这位“徐先生”究为何人,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回忆中,陈恭澍介绍了“徐先生”的情况:“‘徐先生’,江苏籍,如果没有记错,那就是无锡人,那时约莫四十多岁,曾在欧美留学,听说是学政治经济的。此君生的是五短身材,体形粗壮,戴深度近视眼镜,操普通官话,光看外表,不知道是干那一行的,与之交谈,气势豪迈,一点书卷味道都没有,又很难想象他原是个文人。”
  似乎是有意地为读者提供一些“线索”,陈恭澍进一步透露了“徐先生”的背景情况:“可别低估了他的公关作用,他虽不是闽粤人,却在当地的华侨社会里,广受人们的尊重,甚至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也非找他不可。还有一层,徐先生不仅和法国驻在河内的官员们颇有交往,而且与法国籍的警察总监尤为熟稔,且不时举行酒会或舞会以增进感情。类如这些个社会关系,也正是我们借重徐先生的地方。”
        话说至此,大家想必都应该知道“徐先生”的真实身份了,惟不必明言,一来呢,并不十分肯定,因为那只是我们的推测;二来呢,有些事情说破了就没有意思了,陈恭澍憋了四十多年都没有说,我们自然也以不要辜负他的这番“美意”为宜。
    徐先生与陈恭澍之间,亦属于“交联”的关系,陈说:“至于徐先生是怎样与戴先生建立的工作关系,笔者则不得而知,而且在我们的惯常作业中,也不允许有此一问。”
    其实,即便在当时,陈恭澍也已经对徐先生与方炳西的关系,产生了一定的疑问。他后来回忆说:“我也好奇,心里猜想很可能是方炳西介绍给戴先生的,因为他和徐先生有小同乡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不叫方炳西去和他联络呢?这一点,始终是谜。”
    遵照戴笠的交待,陈恭澍找到了徐先生,他后来回忆说:“徐先生平易近人,随到随见,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接待上也显得特别亲切,旁的不说,初次见面他就请夫人出堂招待,更一再留吃便饭,这么一来,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便容易谈问题了。”
    在谈话中,陈恭澍特别注意注意了徐说话的语气,以判断他与军统的关系:“徐先生口头上不大提到戴先生,也不表明他与戴先生的关系如何,可是他却很喜欢用‘你们’这两个字,他之所以说‘你们’不说‘我们’,充分表明了他的立场,也就是说,他是以客卿的地位协助河内工作,和我们的机构并无隶属关系。
    寒暄过后转入正题,陈恭澍讲了自己的苦恼,请徐设法“查明此事的端倪”。
    对压在陈心头的这块大石,徐似乎并没有感觉是多大个事,他“轻描淡写”地说:“这很容易,我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对此,陈颇为狐疑:“他去问谁?‘他们’又是谁?不会是汪精卫和他左右吧?我是以非常庄重的态度提出问题的,相信徐先生绝不致轻忽至此,那么所谓的‘他们’,一定是另有所指了。”
    这时,徐先生似乎看透了陈恭澍的心思,于是“坦率而又诚恳”地说:“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派到此地来,可以想见的必然会遇到许多不方便,我当然愿意协助你们,不过也只限于幕后而已。万一传言出去说是有我参加在内,那就糟了,所以要请你们谅解这一点才好。总之,我做得到的一定做,还请放心。”
    对此,陈自然没有二话,于是请徐指定一个人,作为彼此之间的联系人:“我们商量下来,共同认为今后如无必要,以少见面为佳,最好请徐先生指定一个人或介绍一个人从中联系,作为我们之间的传达者;其次,能够在电话中说的,无妨打电话,非当面商量不可的,那也只有见面了。同时,徐先生也答应由他负责物色一个人,作为他进行此事的助手。”
    分手之际,徐与陈约定,当天回话。徐不愧是信人,当日下午,徐果然派来一位“曾先生”,带来了汪精卫的消息,这位“曾先生”,即是徐与陈之间的交通员。
    更出人意表的是,这位曾先生,居然是陈恭澍的故人。陈回忆说:
    “曾先生,福建人,三十多岁,大高个子,瘦长条子,性情和缓,慢条斯理,是属于奉命行事那类型的人。在徐先生尚未介绍曾先生和我认识之前,我和曾先生已经是熟人了,因为我们在一起聚会过。曾先生不但是徐公馆的座上客,也是徐先生的手下人,他有一样好处,就是有极强烈的责任感,只要有事托付他办,他一定有交代。”
    陈听了曾转述的情况,因兹事体大,又与曾一同折回去,意思是要听徐先生亲口说,才能放心。
    徐首先告诉陈恭澍,汪精卫住在“高朗街二十七号”,并说:“汪先生的确是有离开河内的意思,因为他已经向当地的主管方面有所说明;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汪本人尚未作出最后决定,也就是说想走,可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走。至于准备到那里去,据透露,是先到西贡再搭轮转赴法国。是否去香港或日本,他们并无所知。”
    徐先生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但在陈,却有一重重大疑问,这也是一个情报人员所必须要搞清楚的,即情报的来源,否则无从判断其准确性。陈恭澍说:“我们谈到这里,我可要发问了,非问不可,否则,即使得到全部答案,仍然有欠完整,那就是‘来源’问题。”
    于是,陈恭澍以尽可能委婉的语气,拐弯抹角地向徐提出了他的问题:“徐先生是从那里得来的,其中包括:是谁说的、发言的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会知道、他和徐先生有什么关系。”等等。
    对此,徐表示理解,“把他所了解的以及接谈的大概经过,全都讲给我听了,合情合理,我很满意。于此,我可以判断出有关汪精卫是否即将离此他去的情况,其确实性和可靠性是勿庸置疑的了。”
    同时,陈恭澍也搞清了情报的来源问题:“原来徐先生一语双关的‘他们’,所指的都是一些外国朋友,也就是提供情报资料、解答汪精卫动向的那帮人。”
    陈恭澍问完了,该徐先生发问了。
    果不其然,徐问了一个陈恭澍最怕他问的一个问题:“汪先生的动向,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而且他和中央经常有联络,最近党政各方面也曾前后派过好几次人来,你们都不知道?”
    徐的问话,令陈极为尴尬,因为这也是令他本人同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许多年以后,陈恭澍在回忆中提及此事时,依然感慨地说:
    “再说到我们奉戴雨农先生之命调派到河内工作后的一段短时期中,虽奉令监视汪某的行动,并搜集有关汪派的活动;可是这两样事,我们一样都没有做到家,除了前文说过的之外,其最可笑的一件事,就连重庆派来与汪某洽谈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至于来人中有谷正鼎先生等等,那都是在其它资料中看来的。更令人发噱的,是重庆来的人可以找到汪的落脚之处,并和他直接见面与之接谈,而我们身负秘密任务奉命监视他的人,却不知道他在那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此,陈在回忆中自我解嘲地说:“为什么一方面要派人监视他,而另一方面又派人劝说他,而这两方面却是相互隔离,其间竟毫无联系!这倒也简单,监视他的属于情报活动,明说就是特务工作;劝说他的可视为政治运用,应列入现代的‘政战’范围,两者各司其事,再由上峰提纲操纵以总其成。进一步解释,这里面还分有高下明暗的层次,干特务工作的是基层,也是下层,是暗的;从事政治运用的,较为高级,可名之曰中上层,是明的;然后才是发号施令的高阶层。”
    这是陈恭澍几十年以后才悟出来的道理,当时并不理解。因此当徐提出这样一个疑问时,陈心想:“这又怎么说才合适呢?徐先生是不晓得我们所处的地位,如果他略有了解,也就不会这么说了。”于是,陈只好“诚恳”地对徐解释说:
    “我个人的确不知道,戴先生之所以查询这些问题,想必一定有他的用意,照我的看法,很明显的是在查证汪某是否真有离开河内的意思,若果是有,当然更需要知道他准备到什么地方去。这都是实话,毫无虚伪,以后像这种情形还多得是,请徐先生谅解才好。”
    陈恭澍说的确是实话,他后来回忆说:“自从与驻在河内的特殊人物徐先生接上头之后,情况大为改善,以前想要知道而无法知道的,现在已经打开门路,可以说柳暗花明,从茫无头绪中,找到了一条线索。”
        徐先生所做的,远不仅此,几天后,在他的介绍之下,又一位神秘人物,加入了“河内工作组”。
    自打认识了徐先生,陈恭澍的情报来源大大扩展。他说:“他(指徐先生)之所以能够搜集到有关汪派的动态资料,最可靠的来源是得自‘第三方面’。这里所指的‘第三方面’,是一种既未介入汪某那一方面也不属于我们这一方面的微妙关系;‘第三方面’之所以得知汪派在河内的动态,完全是基于境内管理上的权限,也就是说,汪派在河内的活动,照规定非向当地的主管机关报备不可;因而才会掌握到汪某在河内的行止,以及与汪某有过接触的若干人物之活动;其中又分为住在当地的和由外埠入境的两种立场回异的人。这些都是见于表面的、有形的,所以我们在情报术语上,称之为‘动态资料’。
    但是,徐的情报,有点局限性:第一,汪精卫与什么人接触,徐先生可以提供,但汪与来人谈了些什么(陈恭澍称之为“静态资料”),徐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徐提供的情报,当然许多是有价值的,但也存在一些问题,陈恭澍说:“徐先生认为重要的,在我看来,不见得有什么参考价值或运用价值,他以为普普通通的,有时却反而正适合我们的需要。据此观察,徐先生对于如何搜集情报以至处理情报虽不是完全外行,可仍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分界。
    这个很正常,徐先生并未受过特务的专门训练,当然不会懂得情报的研判。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徐先生向陈恭澍推荐了一个当地的一个年轻人,他叫魏春风。
    魏春风,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祖籍福建,在安南长大,在回忆录中,一向自视甚高的陈恭澍对其极口称赞:
“此人聪明绝顶,异乎常人。他的身量不算太高,发育得有点单薄,若论像貌,称得上眉清目秀,丰姿甚美。他具有四声带的特长,不仅通晓法国语文;且能说一口道地的安南土话;福建是他故乡,笔者可分不出什么是闽南语,什么是福州话;至于国文国语也都过得去。因为他侨居河内已久,对当地的一般社会情况,以及人情习俗都熟的不得了,于是他就成为我们争取的对象了。”
    更“绝”的是,魏春风其人,像极了被戴笠派到天津给陈恭澍“帮忙”的胡永荃,只管干活,让干嘛干嘛,不该问的,一句话不问。陈恭澍说:
    “我们说不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环境上既不容许实话实说,任务和事态的严重性也不可以对一个了解不深的人随便就说。而魏春风也从不问这些,每逢我们有需求,而他力所能及的,他都做了。我记得非常清楚,河内汪案迄至完结,就没有正式的告诉他我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三,魏春风对于陈恭澍他们那带有几分神秘的工作,充满了向往:“尤其是他对于我们的作为有着一份超常的兴趣,这当然不祇是好奇心而已。有时,他会坐在旁边听我们聊天谈故事,一听就是老半天,而且听得非常入神,大有百听不厌的模样。”
    对此,陈恭澍也搞不清楚,他后来发表感慨说:“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军统局从特务处的十几个人开始,一直到抗战末期的胜利前后,竟扩展到几十万人,这其中必然有个道理在,是‘神秘感’吸引了人?还是‘爱国热’驱策了人?要不,莫非是‘上天梯’之说诱惑了人?”
    不可否认,“神秘感”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有吸引力的,确实有人出于好奇而加入军统的工作。比如前面说过的王子襄,协和医科大出来的执业医师,通过他的妹妹认识了戴笠,结果说什么非得加入“团体”不可,不要报酬都行。
    沈醉在回忆中,也曾经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巧了,这人也是个大夫:
    “在当时的许多医生当中,要算住在忠烈祠街的南京眼科医生魏光财最为突出了。他不仅充当特务们的义务情报员,还自掏腰包请特务代购了一支手枪,成天挂在腰间。每遇特务们去搞搜查逮捕时,他总希望能亲自去参加。只要有人叫他去,他会把诊所中的病人丢下不管,而说一声有急病出诊,便兴高采烈地跟着走的。特务们认为他是外行,往往只派他担任一些把守前后门或看守人犯的工作,他也很乐于接受。执行任务回来,他还掏腰包请特务们上馆子去吃上一顿。”
    对于魏春风这样能干又聪明的年轻人,自然谁都喜欢,最终居然成为“河内工作组”的基本成员。陈恭澍说:“自从魏春风非正式的加入工作后,他立刻就成为我们在河内的方向盘、地理图般不可或缺的引导者了。有一段时期,笔者本人、王鲁翘兄和魏春风三个人,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就连作为指挥中心的住处也不再对他保密。”
    不仅如此,通过魏春风,陈恭澍又结识了魏的女友、安南人阮小姐。阮小姐长得极美,陈恭澍说:
    “阮小姐娇柔纤细,年纪十八、九,道地安南少女打扮,她不施脂粉,眉目如画,风致嫣然。头上梳个马尾妆,就是长长一绺乌发披在肩后,像我国乡下姑娘梳的辫子,可不扎辫根,也不结辫梢,无以名之,称为‘天女散花型’如何?身着一袭安南妇女独特的长衫,彷佛我国的旗袍,可没有钮绊,其与旗袍最大的不同,是两边的开叉非常之高,这不仅是阮小姐一人如此,到处所见大都一样。底下光脚不穿袜子,拖一双露着脚后跟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果然是摇曳生姿。阮小姐和魏春风无论是并肩而立,或挽手而行,怎么看也是璧人一双。”
    就魏、阮的关系问题,陈恭澍曾直截了当地问起魏春风:“你和阮小姐认识多久了,你们现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是刚刚开始交朋友,或是进展到谈恋爱,会不会可以论嫁娶了?”
    对此,魏春风很痛快的说:“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如果我能有一份固定的职业,早就该当结婚了。”
    陈恭澍的这一问,并非关心他俩人何时结婚,而是需要判断“魏春风对阮小姐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陈说:
    “因为极待展开的河内工作,很需要像阮小姐这样的人,作为掩护,以便利于我们的活动,现在既已知道他们的关系足够,那就再好没有了。之后,阮小姐虽不曾参加我们的工作,可是由于魏春风的掌握以及鲁翘的指导,她在侦察掩护各方面,的确给予我们很多助力。”
    通过阮小姐,又介绍了她的一个当警察的叔伯哥哥,陈恭澍说:“此人当然姓阮,叫什么名字,魏春风告诉过我,可是我忘记了,现在也不必诌一个填上去,巧的是他被派在汪寓附近一带巡逻、守护;据判断,可能就是专为汪某而设的。”
    这样一个角色,陈恭澍当然不会忽视,他说:“谁都会理解得到,此时此地,用‘说服’去争取一个异国人,当然不易,而且最有效的方法,则莫过于‘收买’,如若再配合上一点亲情关系,就会多添几分信任以及许多利便。这‘收买’二字,虽然说起来难听,但事实的确如此,还望那位或许尚在人间的阮小姐予以原恕。”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会有一个感受,在无数的“巧合”之下、一个个高人、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挥着,逐渐地向着河内的陈恭澍身边集中。
    这只看不见的手,很显然是戴笠的。至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戴先生”,究竟是在哪里指挥,是重庆、是香港、还是在安南的什么地方,或许就在河内,谁也搞不清楚。
    据王方南说,戴笠的“指挥中心”就设在香港,“戴笠就住在香港亲自指挥部署刺汪行动,直到 4月,河内刺汪事件发生后才返回重庆。”
    另据陈恭澍回忆,在他奉命监视汪精卫期间,曾经接到戴的电报:“日内即来河内一晤”,“嘱为安置下榻之处,并指定方炳西兄前去接他。这一次依然保持故有的作风,绝不说明他是为什么而来。炳西兄按时接机,直等到所有的旅客都走光了,也不见戴先生踪迹,想必是不来了,等到下午,有电报到,知照改期,何日成行,另电奉告。”
    对此,陈恭澍说:“我倒很盼望戴先生能来一趟,停留一两天,再回去,有些困难,也好当面说明谋个解决之道;可是我也不希望他耽搁得太久,那样,我也不好受。如此电报往返,白张罗了好多天,结果仍以不能分身而没有来。”
    对于戴笠的行踪,陈恭澍是有所怀疑的,他后来回忆说:“此后,(戴笠)几次说来,都因无法抽身而不果来,一直到汪案结束,再也没有在河内见到他。回头仔细想想,说不定他又来过,如果真来过,那么为什么不通知我,当然理由多多,又何况他的行径一向难以捉摸。”
    综合各种资料分析,戴笠与陈恭澍、王鲁翘二人分手之后,一定曾经又到过河内,甚至有可能待的时间还比较长,否则,很难想象,戴笠在重庆或香港,通过电报“遥控”,能达到那种“如臂使指”的效果。
    戴老板没有见到,戴老板派来的人员,倒是一拨接着一拨赶到河内,看架势,大有山雨欲来的意思。继余乐醒、岑家焯之后,第二批又派来三个人。
    一个叫余鉴声,杭训班学员出身,与王鲁翘是同班同学,据陈恭澍说,此后王、余俩人又成为了连襟。陈对余的印象很好,他说:“他(指余鉴声)是属于内向型的人,沉默寡言,性情温和,待人接物,风度绝佳,很容易相处,如果在小团体中有这么一个人,是最能发生调和作用的了。他很少表示意见,可是一旦有所主张,就相当执着,不肯轻易改变。我很喜欢像这样的人,我也特别尊重他的意见。”
    另外两个人,都曾经是陈恭澍的老部下,一个是张逢义,山东人,军校七期毕业生。
    张与白世维既是同乡又是同期同学,当白刺杀张敬尧之后,特务处批准北平站成立行动组,由白世维负责,张逢义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北平站的。但为时不久,因陈恭澍荒唐透顶的“绑架”事件,北平站被改组,张调回特务处本部工作,此次是从重庆抽调出来,派到河内的。
    张逢义也是专搞行动的,陈恭澍说:“我对他太了解了,有勇有种,浑身是胆,用枪比动笔尤为擅长,顺着他怎样都可以,惹翻了他可就不好收拾了,因为他有一股倔脾气,要好久好久才会和平下去。”
    相比于前两个人,第三个人的到来,令陈恭澍极为不爽,这个人叫做唐英杰。陈恭澍说:“唐英杰,又名张效良,四川籍,算得上传奇人物,惟独不够气派。我在天津任站长时,他一度派到天津协助行动工作,不但没有什么表现,却闹了不少笑话。”
    那是1936年,即陈刚刚结束“禁闭”,回到北方当天津站站长的时候。当时天津站还是一个很小的单位,除了书记曾澈以外,就是一个情报员张奉馨、一个会计王孟博,还有一个“内交通员”。另外还有一部电台,设在“站部”以外。
    因此,陈到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申请将原来北平站的老部下白世维和王文二人调到天津站。陈说:“上级接纳所请,不仅派白世维、王文回津,还增派了一位化名叫唐英杰的人。”
    陈恭澍说:“(唐英杰)什么出身、学历如何都一无查考。廿五年,他三十多岁,身材矮小,貌不惊人。” “貌不惊人”的唐英杰,却是一位武功高手。
    军统当中,不少人有国术功夫,像前面说过的文强,不光“文“强,动手也不吝,堪称文武双全;像经济专家邓葆光,看上去文质彬彬,却是太极高手;沈醉则正相反,硬桥硬马,练的是外家功夫;当然,还有高手中的高手、武术教官金民杰。
    金民杰是吉林人,朝鲜族,其人有两项绝招。一是擒拿,招招拿人关节,凭着这一手,金民杰吃遍军统几乎所有的训练班。

    按:军统办了那么多的特训班,只有两位教官是雷打不动的,其一就是金民杰,另一个是摄影教官、军统的“官方”摄影师王文钊。

    在临澧特训班中,沈醉也教过武术,而且他跟金民杰俩人还弄死过一个学员。沈醉回忆说:
    “我还记得有个叫严燮的学生,因在上擒拿课时和教官金民杰故意为难,被金下毒手,在要害处猛击一下造成内伤。但他仍不服气,以后在我讲课时,他又自告奋勇要求和我试一下。我早防到他,在表演时,趁他用尽全力想把我摔倒时,也照样给了他一次猛击。经过这两次以后,严燮被弄得重伤不治,不久,加上别的病发作便一命呜呼了。”
    学员在受训期间居然死于非命,戴笠大发雷霆,在第一次对临训班的“视察”中,曾经痛骂余乐醒等人。
    金民杰的第二个绝招,是传说中的“点穴”。在戴笠第二次视察临训班时,恰好第一期学员毕业,于是特地组织了一次同乐晚会,一方面表示对“主任”到来的欢迎,同时也有“汇报演出”的意思,从教官到学员,都准备了许多节目。此后,“文艺汇演”就成了无论哪个特训班的惯例,只要戴笠来视察,必得准备这么一台“晚会”。

    按:凡戴笠到哪里视察,大家必须做好的是三件事:
    第一是大扫除。戴笠有“洁癖”,走到哪里,只要看到稍有不干净、不整洁,就要痛骂,搞得大家只恨不能把地面翻个“底儿朝天”。
    第二是大会餐,与民同乐,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因时值抗战,物力艰难,借着视察,让大家打打“牙祭”,也是好事。同时,戴笠也要借着聚餐,考察一下“师生关系”。某次,戴笠发现一个女生队长,可能是平日里生活比较“精致”一点,拿了一只自己的“细瓷”碗来用餐(相当于我们今天自带饭盆到食堂吃饭),很不高兴,当下板起脸来质问:“我的学生可以用粗瓷碗吃饭,你为什么要用细瓷碗?”
    第三就是文艺汇演,到后来成为戴笠考核训练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因此大家无不卖力,据说有的班能排出整场的话剧来演出。
    既然是“文艺汇演”,自然以文艺节目为主,唱唱歌、跳跳舞,金民杰的“节目”,却颇为“别开生面”。    沈醉说:
    “他把一个名叫金刚的十多岁的小勤务兵带到台上,只用手腕夹住咽喉,几秒钟内便立刻晕了过去,人事不知。紧接着,经他在背后一拍,金刚又活了转来。在场观众都为这项表演喝彩。”
    出人意料的是,对金民杰的“精彩”表演,戴笠却极不满意,当即“指示“:“不能以此作为文娱表演。”    沈醉说:“因此有些特务原来准备的类似节目便不敢再搬出来,否则会成为一次特务的比武会。”
        事后,沈醉曾当面向戴笠“请教”,戴笠说:“像这种对付敌人的手段,应当是守秘密的,怎么能拿出来当众表演。”

    唐英杰的武功,与别人不同,他也会两项“绝招”。
    一是传说中的“轻功”。据陈恭澍说,唐英杰最拿手的,“是超距纵越的功夫,不仅穿房跃脊,如履平地,就是十丈高楼,也能够上下自如”。
    另外,据别人告诉陈恭澍,曾亲眼看见唐英杰“手持一把普通雨伞,从三层高的楼顶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飘飘然,仅发出轻微声响”。
    陈还说:“已经事实证明的也可以说是经过考验的,他在南京禁闭期间,为了防他脱逃,曾加戴刑具,不料他竟而能够脱下手铐脚镣,皮肉丝毫无损。”
    不知道唐英杰是会“缩骨术”还是会开锁,这是他的另一个绝招。
    相处得时间长了,陈恭澍对唐英杰多少有些了解:“此君于二十一、二年曾在上海大舞台登台献艺,确曾轰动一时。其后为戴雨农先生所罗致,加以训练并灌输政治知识,遂加入工作,成为行动人员中干材。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守纪律,时常闯点小祸,也多次遭受处分。”
    陈恭澍说:“唐英杰随世维和王文等来到天津后,故态复萌,经常彻夜不归,弄得我轻不是、重不是,大伤其脑筋。”
    另外,唐虽是“武林”中人,却不甚注意自己的身体。陈恭澍说:“想不到此君迷信于采阴补阳之说,结果弄得一身花柳病,连走路都不方便。这些,暂且不去管他,但求能在工作上有所表现就好。”
    还好,此后不久,唐英杰就被调走了。那是1937年初,即在陈恭澍第一次去北平见好友毛万里、商讨“制裁”殷汝耕一事、并协同处理尚小姐被捕又脱逃之后的事情。陈恭澍说:“我从北平返回天津不久,即接到上级电令:调白世维、唐英杰二同志回京。实不知为了何故,也许另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
    对此,陈恭澍是一喜一忧。喜的是:“我对于唐英杰调走,内心如释重负,尽管他有通天的本事,可是由他带给天津站的麻烦实在太多了,又何况有好几件交给他侦办的事情,都是虎头蛇尾,一无交代,调走了也好。”
忧的,自然是得力助手白世维被调走。陈恭澍说:“世维兄和我有深交,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也是私底下无所不谈的好朋友,此番重聚未久,当然不愿意就此分手。”
    相反,白世维倒是很愿意换个环境。陈恭澍回忆说:“在我们惜别闲话中,他透露了心声:他对于执行行动工作,实已缺乏兴趣,能够改变一个环境,更换一个工作岗位,倒也觉得不错。他的意思是此番回到南京后,决心打报告请求保送陆军大学深造,倘能如愿以偿,那就再好不过,若是办不到,也只有听任安排了。”
    前面说过,白回到南京之后,即被派到蒋介石身边当侍卫,与张毓中成了同事。
    白世维、唐英杰走了以后,南京特务处本部正式批复,同意天津站增设“行动组”,组长即王文,至此,王文才算正式加入“团体”——换句话说,从1934年就进入天津站,并参与刺杀吉鸿昌、石友三的王文,此前一直在为特务处“打黑工”。
    王文的“编制”虽然解决了,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陈恭澍说:
    “天津站呈报任用的行动组员,照编制只有三人,而实际上由王文在他家乡号召参加工作行列的,却有八、九个人,最大的难题就是以三个人的经费,要维持八、九个人的开支,真用得上捉襟见肘这句话了。天津站的经常费有固定的预算,虽然主管会计的王孟博挪东补西,尽可能予以支持,但也难为无米之炊。”
    上级不拨钱,陈恭澍又“变“不出钞票来,没办法,王文只好从家里拿钱。前边说过,王文家里是天津宝坻的富户,“结果全靠王文的老太爷王老先生以毁家纾难的精神,按月予以支持。这种情况一直继续到抗战后的民国二十七年,前后将近两年之多。”
    至于唐英杰,离开天津之后去了哪里,陈恭澍并不关心,也不清楚,没想到重逢于河内。他后来回忆说:“此番前来,我还真有点戒心,再一想,既然来了,总希望他能规矩一点,不要出纰漏,认真的工作就好了。”
    很显然,对于唐英杰,陈恭澍并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其实,他是河内刺汪的另一个关键人物。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徐先生的指引下,陈恭澍等终于“找”到了汪精卫的住处——高朗街二十七号,并开始“监视”。
    陈恭澍回忆说:“笔者亲自去观察过,而且有很多次,遗憾的就是只限于在外面观察,却没有进去过。这是一幢西式洋房,楼高三层,一面单边,一面连栋,正面临街,后面是小院落,围有矮墙,有后门,又有角门,如由后面进出,要经过两道门。”
    实际上,陈恭澍的“观察”,漏掉了一个重要细节,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细节”了,而是至关重要的“大节”——陈所说的“一面单边,一面连栋”,意思是说,“高朗街二十七号”的旁边,是紧挨着另外一栋楼房的,即“高朗街二十五号”。
    事实上,“二十七号”与“二十五号”之间——是打通了的。在这里,我们要说到另外一个人,即汪精卫的内弟陈昌祖——因为这个住处——就是陈昌祖觅得并改造的。
    陈昌祖,生于1904年,广东新会人。
    陈昌祖是陈璧君最小的弟弟,早年在法国学习航空,回国后曾任昆明航空学校校长,军械修造厂厂长,一直在昆明工作,是民国时期不多见的航空人才。
    据陈昌祖回忆:“1938年底,我准备从香港返回昆明,途经河内,在那与曾仲鸣相遇,他也刚从重庆过来。曾仲鸣告诉我:将有事变发生,要我在河内帮他找到一套合适的住宅,因为四哥也许不久就会来到河内。
  
    按:汪精卫在家里男孩中排行第四,所以陈璧君一直称其为“四哥”,她的弟弟们自然也都跟着这么叫。

    陈昌祖是留法的,对于法国的殖民地安南非常熟悉,同时,由于业务的关系,陈昌祖经常往返于昆明和河内,因此,按照曾的吩咐,陈很顺利地在河内租赁下一幢公寓。
    在回忆中,陈昌祖很详细地描述了这个所在的情况。他说:
    “这幢公寓位于高郎街25—27号,它由两套相毗连的半独立洋楼组成。当我第一次看到它时,才刚刚修建完。一个法国人,名叫蒙塞尔·威廉,是河内一家杂志社的主编,他认识这套公寓主人,并向我推荐了它。我虽然觉得这幢楼并不完全适合我们,但是,它却是我察看过的五套住宅中最好的。况且,它也刚刚粉饰一新,随时可以住人。因此,我决定把它租下来,这套公寓楼四周围有高墙,位于较僻静地区,如果把两套相毗连的半独立洋楼打通,其大小足够我们使用。每一套洋楼都备有车库,在一层楼内是厨房,楼背后有仆人的居室,二层楼有会客室和餐厅,三层楼有两间大寝室。我在二楼的两套洋楼之间的隔墙上,安了一个通门,以便两幢楼可以相互联系。以后,又在三层的隔墙上也安装了一个通门。”
    替汪准备好了“居停”,陈昌祖就回到了昆明。此后,陈回香港公干,此时,汪精卫已经成功“出走”河内,因此,在回昆明的途中,陈昌祖特地去看他。这一天,是1939年 2月 7日,即汪精卫派高宗武再次与日本人接触之后不久。
    据陈回忆,汪精卫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为了和平事业,我已经脱离重庆。中国不能再象目前这样打下去了,人民正在为此蒙受巨大的灾难。日本人现在提出一项我们可以接受的和平建议,你从未与我一起工作过,现在你是否愿意跟我在一起? ”
        陈昌祖听了,“没有丝毫犹豫”,回答说:“四哥,我完全信任你,愿随你到任何地方去。”很显然,作为汪精卫的内亲,陈昌祖的“落水”是在所难免了。
    陈后来回忆说:“这一天所做的决定,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其结果,不论是好是坏,我都将盲目地跟随四哥,同他一起参加和平运动。我准备继续我的昆明之行,结束在中德联合航空公司的工作,然后,再返回河内,向驻香港的公司董事会递交辞呈。”

    按:陈昌祖说的“中德联合航空公司”,即国民政府交通部与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共同组建的“欧亚航空邮运股份有限公司”,总部设在香港,陈昌祖时任该公司总经理。

    陈昌祖说:“可是四哥担心我此时一旦去昆明,会遭不测。因此,他竭力劝阻。然而,我再三坚持,表示在辞职前,一定要把目前的工作做完。他终于被我说服了,同意我去,并婉言相劝,让我小心为是。”
    实际上,陈的昆明之行,还有一项秘密使命,即给龙云带一封汪精卫的亲笔信。汪还叮嘱说:“要尽可能把这封信亲自交给龙云。”这封信给陈昌祖找了大麻烦。他后来回忆说:
    “飞机抵达昆明机场,一下飞机,我就把信交给在飞机场迎候我的妻子,让她妥善保管。当天傍晚,我与龙云将军接通电话,并前去会面,把四哥的信交给了龙云。龙云问我何时返回河内,同时向我表示,在两天内他将给四哥一个答复。”
    陈一回家,军统就找上门来了。陈说:“当天晚上,蓝衣社云南分部的两名特务找到我,要看看我在飞机场交给妻子的信。我故作惊讶,向他们解释,那根本不是什么信,而是一张占星图,是由一位香港算命先生新近才绘制的。说着,我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占星图给他们看。他们并不相信我的话,但也没有再啰嗦,很干脆地离去了。”
    陈昌祖说:“这件事,使我初次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我已被当局怀疑,被特务所跟踪,因此,自己要处处小心谨慎。”
    事实也是如此,次日晚间,陈昌祖在昆明航空学校的一个同事“大模大样地来拜访我的妻子”。陈说:“然而,他此来的真意,是想警告我:航空学校的保安部门,已经接到重庆的指令,要监视我的一切行动,我应该隐蔽起来,并尽早离开昆明。”
    陈回到昆明的第三天,他的太太拿到了龙云给汪的回信,同时陈“也完全做好了离开昆明的准备”。
    次日一早,按预定计划,陈昌祖来到火车站。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他感到极为尴尬的事情。陈说:
    “(我)看见一名监视我的保安人员被五花大绑起来,他是被从四哥身边派来的卫士绑起来的。可以想象,当时我是多么惊讶不已,那些卫兵已受命来保护我了,而他们的指挥官,就是l935年夏在南京把那个企图谋刺四哥的凶手当场击毙的人。”

    按:据汪精卫的卫士许少泉回忆,当时冲着孙凤鸣连开两枪的,是汪的另一名卫士桂连轩。
   
    桂连轩的所为,自然是好意,想令陈摆脱军统的纠缠,但做法失之于简单,摆明了陈昌祖行踪不轨,等于是自我暴露。此举令陈极为恼火。他后来回忆说:
    “事先我并不知道此事,然而,这样做是多么愚蠢,其结果只能置我于困境,迫使我不得不隐姓埋名地出走。然事已至此,我仍接原计划登上火车。”  
    陪同陈昌祖的,就是汪精卫特意排在他身边的许少泉,许说:“因出境不能携带武器,我把手枪交给龙云并向他告别后,便和陈昌祖一道乘火车去河内。一上火车,我们便发现有特务盯梢。”
    2 月13日,火车停靠在“航空学校分校所在地”附近的一个车站,在正常情况下,第二天晚间就可以出境,到那时,陈昌祖就可以“蝴蝶自在飞”了——除非动武,否则“蓝衣社”对他是无可奈何了。
    然而,就在这里,陈昌祖被逮捕。他回忆说:“当时,重庆方面已经发出了针对我的逮捕令,我被就地拘捕,在全副武装的士兵押送下,按原路返回昆明。途中,我们过夜的地方,也就是我前一天晚上去河内时住宿的车站,而在当天早上我才刚刚离开那里。”
    陈说:“夜间,士兵的警戒非常松懈,他们既没有搜过身,也没有检查过我的行李。因此,在我去洗手间时,得以有机会销毁了龙云写给四哥的回信。”
    陈昌祖被送回昆明,旋即被押往他原本担任校长的航空学校,单独囚禁。陈说:“从此,与外界完全隔绝。”
    幸亏,陈的身边还有一个许少泉,他后来回忆说:“火车开到蒙自,陈昌祖被军统抓去。我立即下车给昆明的龙云打电话,要他找军统昆明站交涉放人。”
    同样在为陈昌祖奔忙的,还有他的太太。

    按:陈昌祖的太太叫朱始,是革命元勋朱执信的大女儿。

    早在陈离开昆明之时,为保万无一失,陈就与自己的妻子搞了个“障眼法”。他后来回忆说:
    “当初,我离开昆明那天,妻子曾设了一个圈套,准备把敌人引向错误的方向。她和四哥的卫队军官,以及一名司机在清晨驾车驶向西部的缅甸边境。当天晚上,妻子住在当地的一个天主教堂里,第二天,他们才又返回昆明。这时,妻子得知了我已被捕的消息。”
    陈妻当即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河内的汪精卫,汪即与陈璧君打电报给重庆,表示抗议。同时,正在香港的陈昌祖之母卫月朗也给蒋介石带话,请求放人。
    卫月朗也是老同盟会会员,当年她与自己年仅16岁的女儿陈璧君一同入会,曾传为佳话。
    两下一同发力,加上又没有抓住陈昌祖参与“逆谋”的证据,总不能因为陈是汪精卫的小舅子就抓吧,蒋介石扛不住了,只好放人,但有个条件。陈昌祖说:
    “在航空学校囚禁了一个星期之后,我被释放,并恢复我在中德联合航空公司总经理的职位。同时,还命我立即去重庆,进一步就职于航空委员会。航空学校的校长对我的转危为安表示祝贺,并建议我马上动身去重庆。”
    对此,陈当然不去,他说:“如果真的去重庆,其结果只能是蒋介石的一名实际上的‘囚徒’。当时,我最大的心愿还是去河内与四哥同舟共济。”
    这时,出面的又是陈昌祖的太太。陈说:“妻子极其秘密地与龙云会面,龙云答应帮我出逃。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在约定的那天清晨,在灰暗的掩护下,由龙云派一位副官,把我们护送到铁路车场,一名警官正在那里等候,他把我们领进一辆停靠一旁的空棚车内,车内备有两只藤条睡椅、两套毛毯,大量的食品及供饮用和洗漱的水,还有火柴和一盏油灯。棚车内的地板上,设有一个临时用来大小便的可笑装置,即一块两尺来长,仅能从车内拴牢的活动地板。警官和我登上棚车,把滑门关好,有人从外面把门封死。这辆棚车将与普通列车挂在一起,直到印支边界的 K。”
    陪同他的依然是许少泉,前述许的回忆:“龙云知道这是件麻烦事,若蒋介石过问起来就很不好办。龙云交待属下挑了一部卡车,在车厢铺上个‘床铺’,又买了面包,配好茶水,在卡车车厢门上加锁,贴上‘云南省政府’的封条,把陈昌祖送出了老关。”指的就是这一段,但许少泉在回忆中记错了时间,误为1938年12月,其实是次年 2月的事。
        陈昌祖回忆说:“火车准时起动,沿着迂回曲折的路向南缓慢行驶。当夜幕降临时,我们在一个车站停了下来,准备在此过夜。被封在车内,可以听到乘客的下车声和乘务员的叫喊声,而我们两个却只能呆在车内,静静地度过这漆黑的夜晚,避免引起人们的注意。翌日清晨,火车又开始继续行驶,火车的剧烈晃动把我们震醒了。次日晚,我们终于到达了 K。有人在车外把封死的车门打开,我走下火车,步行一百多米,走过边界,来到法国领地,感到终于自由了。”陈昌祖的叛国之路,终于走通了。
    在回忆中,陈昌祖说:“大约在1939年 2月初,蒋的蓝衣社特务占据一处住房,用来监视四哥的日常活动。他们在马路斜对面,租用了一幢高楼的几间套房,从楼房顶层,可以很好地观察到公寓左侧顶层起居室内的情况。”
    对此,另一方的当事人、“河内工作组”负责人陈恭澍的回答是——没有那么回事!
    陈恭澍说:“事实上,我们从没有在汪寓附近租赁什么房屋,也不曾使用过望远镜,不是不用,是因为我们连一架望远镜都没有准备。这些个琐碎小节,原就算不了什么,对汪案的主要内容,也不构成焦点,不过,要认起真来,最好是什么便什么,不能悬想。”
    陈恭澍的意思是——后世的许多回忆——其实都“高抬”他们了,在当年,他们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那么,当年的陈恭澍,究竟有什么监视手段呢?概要地讲,有三个渠道:
    一是“实地考察”,陈恭澍说:“笔者偕鲁翘开车打从门前来往过多次,却很少看见有人出入。大门进身不深,在街上就可以清晰的看到窗户,如果不是有窗帘遮蔽,也许会看到屋里的情景。”
    ——因为担心引起汪精卫的怀疑,陈恭澍只好采取这种方式,一遍一遍地从汪宅“路过”,借以观察情况。说白了就是窥视,再说白点,就是偷看。
    二是徐先生的情报。“当前,我们唯一的途径只有多多借重徐先生,前面已经交代过,徐先生本身与汪派并无关系,他也只好再去‘麻烦’他的法国朋友了。”
    但是,很可惜,徐先生并不是汪一伙的人,拿不到第一手资料。陈恭澍说:“这是可以想见的,徐先生听回来的消息,既不具体,也抓不住重点,当然无法满足上级的需求。不要说有什么机密内容,就连一个日本人的姓名,我们也得花费不少工夫,经过好几种语文的变换和订正,才能把它译出来,这又是多么的勉强。”
    陈恭澍举例说:“徐先生从法国朋友那里打听来的,据说有两名代表日本军方的军官,逗留在河内,只晓得这两名军官的阶级一名是大佐,一名是中佐,但却查不出他们的姓名,迨至事后若干年,才从许多资料中发现,这两名军官可能就是影佐祯昭大佐(当时的官阶)和矢荻中佐。”
    事实上,我们知道,影佐祯昭是在汪精卫遇刺之后,才赶到河内、并将汪送去上海的。
    另外,徐还报告说:“和曾仲鸣有过接触但又不一定与汪精卫碰过面的,还有日本驻河内的总领事铃木,以及日本同盟社驻河内特派员大屋久寿雄等。而大屋其人,又很可能具有新闻记者和情报员的双重身份。”
    对此,陈恭澍发牢骚说:“像这样的情报,恐怕还不如报纸上的新闻呢,又有什么用。不是我们不懂,更不是我们不想,动脑筋、打主意;大家集议、交互讨论能做的都做了,可以一试的也试过了,可是就没有办法在汪某的左右布置一条‘内线’。”
    说到这里,陈恭澍还借机讽刺说:“非常热诚的余乐醒先生,凭他留法国多年,又能说一口相当流利的法国话,而且还曾结识不少法国人,可是忙了好一阵子,连一个熟人都找不到,又遑论建立工作关系了。可见有些个事情,并不像说说唱唱那么轻松容易。”
    相比之下,最“靠谱”的,是第三条渠道,即“魏春风—魏春风的未婚妻阮小姐—阮小姐的堂兄阮警官”那一条路线。
    阮警官本身就承担汪宅的现场值守任务,而且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与同事研究现场情况,并从官方资料中加以印证,因此,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反映的情况,反而最为贴近实际。
    比如:“出入汪公馆最频繁的,就是曾仲鸣了。他每天进进出出,有时候会多达四、五次。照一般的说法,曾仲鸣就住在这幢房子的三楼,根据我们的侦察结果,他并不住这里,另在 PAULBERT 的‘大陆饭店’开了一个长房间,以便代表汪某对外接触;一般要会见汪某的人,得先和曾仲鸣谈洽好,再由曾仲鸣安排时间与汪相见。当然有些人也许只能见到曾仲鸣,或被挡驾而见不到汪精卫。”
    然而,限于阮警官的身份和层次,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陈恭澍说:“积多日观察之结果,发现住在这幢房子的人,相当多,男女老少都有,可是除了汪氏夫妇之外,还分别不出谁是仆从、谁是亲属和谁是宾朋。关于这一点,太令人困扰了,由始至终,就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和谁?这也是我们侦察未能深入的弱点。”
    陈恭澍说:“提供情报给我们的当地警探阮××,可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名字、都是干什么的,所以接到这份报告后,顶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汪精卫一伙,几乎都是高层政界人士,寻常人等,也就是在报纸上看看照片而已,谁能有机会跟他们见面,熟识?不要说阮警官,即便是陈恭澍,见过“真人”的,也只有周佛海一个人。陈说:
    “笔者个人只认得周佛海,可是一次都没有亲眼看见他在此出现过;至于高宗武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长相,即使面对面的遇见了,也不认得他是谁。”
    说到这里,不由得我们不想——戴笠当年布置陈恭澍这一个“河内工作组”,其所作所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儿戏。许多年之后,陈恭澍无奈地说:“类如这许许多多的小环节,都是构成我们不够切实的一些基本因素。”
    也是在这个时候,河内工作组进一步扩大,第三批又派来两个人,一个叫陈邦国(陈恭澍在回忆中,曾误为郑邦国),另一个叫陈步云,原来都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察大队的稽查员。
    沈醉曾回忆说,1935年,王兆槐接掌侦察大队以后,一方面是调入大批军统分子,另一方面,“是采用对旧人员分别吸收参加军统的办法来达到全部掌握造成清一色的局面。不久,旧的稽查员朱又新、王开明、刘光琪、陈锦标、夏金海、林洁清、陈邦国等,都一个接一个成了军统分子。”
    陈邦国也是神枪手,陈恭澍回忆说:“郑邦国,安徽人,好象是行伍出身,他自己可没有这么说。身材高大,粗声粗气粗线条,别以为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却有一种摇撼不动的镇定功夫。他善于用枪,据说连发点射;足能打出花来,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相信他必定熟娴此道。”
    对于陈步云,陈恭澍评价说“陈步云,江苏徐州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此人敦敦实实,就是不爱说话,有时和他打一声招呼,或者逗他开开口,多半只有一笑作答。我们接触不多,相处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很细心的去了解他。”
    陈邦国、陈步云二人,都参加过王兆槐在淞沪抗战中组织的“浦东抢运”行动。乔家才回忆说:“王兆槐没有二话,当夜,他从招商局借了三艘驳船,从侦察大队挑选了陈步云、陈邦国、刘耀、钟铸人等40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在探照灯的空隙之间,于当晚九点多钟抵达仓库码头。”
    至此,戴笠已经派来了十一个人,分散在三个地点(也许是四个地点)他们是:
    安排在“河内工作组”本部的,是 7个人:陈恭澍、王鲁翘、余鉴声、张逢义、唐英杰、陈邦国、陈步云;他们也是日后刺汪行动的主体。
    被另外安排地方居住的是“河内工作组”的另外两位“负责人”——余乐醒和岑家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被陈恭澍有意“边缘化”的两个人。
    “河内工作组”的“影子”人物方炳西——戴笠的化身;陈恭澍都不知道他住在何处。外,还有电台台长王钟岳,陈恭澍也搞不清楚他是自己住还是和方炳西住在一起。
    再加上“打义工”的徐先生、曾先生、魏春风和阮小姐,一共是十五个人。不久后,戴笠又派来一个“打义工”的。

53、河内剌汪案(3)

    就在“二陈”到达河内一两天之后,戴笠的“方影子”告诉陈恭澍,有一位“曹先生”要见他,并要求陈“到他的住处去”。陈问方是怎么回事,方说:“是戴先生派来的?”
    陈再问:“有指示?”方“两手一摊,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帮不了你。陈又问:“有什么为证?”意思是说:我凭什么相信他是戴先生派来的?
    方说:“他是这么说,你们见了面,自然就会明白了。”
    很显然,方炳西明瞭全部前因后果,就是不肯对陈恭澍说。陈也很清楚这一点,在回忆录中,陈恭澍是这样说的:“既然如此,由我自己开车请炳西陪我一道去看他。”很明显,陈的心里不太痛快。
    这位新来的“义工”,就是曹师昂。
    陈恭澍介绍说:“曹师昂,湖南益阳人,民国元年生,法国军事航空专门学校毕业,曾任法国空军第三十五大队教官、法国格纳东南航空委员会委员等职。回国后曾任参谋本部第一处航空科长,抗战时担任法国志愿空军大队联络官(或称特派员),驾驶法国制地瓦蒂式驱逐机对日军作过战。这个志愿大队,与美国陈纳德将军的十四航空队同一性质。”
    曹师昂是著名飞行师,1935年,曹曾参加法国举行的长途飞行比赛,并获得第五名。抗战爆发以后,中国的一些欧洲留学生在汉口成立“中国留法比瑞同学会总会”,襄助抗战,由汪精卫、李煜瀛、邵力子、何键、刘文岛等组成名誉主席团,以毛庆祥为主任常务理事;理事当中,就有曹师昂。
   
    按:“名誉主席团”的五人当中,只有刘文岛一人是正经八百的法国巴黎大学博士;汪精卫、李煜瀛与法国及留法学生渊源深厚,自不待言;另外二人,邵力子是留日的,何健是军阀,都与留学欧洲没有半点关系,选中他俩,看重的是他们“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委员”和“内政部长”的政治地位,考虑的是“中国留法比瑞同学会总会”作为一个社团组织,开展活动便利一些。

    见到曹师昂,陈恭澍肃然起敬,原来的一丝不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后来回忆说:“(曹师昂)此次来到河内,是戴先生费尽心机像觅宝似的邀请来的,就现在的工作环境与工作性质而言,他太有用了。”
    陈介绍了他与曹会见时的情形:“师昂兄偕同他的法国籍妻子,于日前搭欧亚航空飞机从昆明抵达河内,他掏出一大堆身份证件给我看,彩色缤纷,中西合璧,我看不懂,不过,他真的名叫‘曹师昂’。”
    曹是欧洲留学生,循着西方礼节,自然要先介绍他的法国太太。陈恭澍回忆说:
    “首先,介绍了他太太:中等身材,穿着朴素,大方端庄,虽然只有二十几岁,显得相当老气,一滴滴西方人的傲气都不带,这样,就觉得很平易了。她能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只有勉强达意的程度,不通之处,师昂兄暂充翻译,总算彼此礼貌过了。我急于想和师昂谈话,可是他太太却没有回避的意思,一时之间倒给僵住了。
    曹师昂见了,明白陈的顾虑,表示:“尽说无妨,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而且她还答应帮忙呢。”
    曹继续说,他临行前,戴笠设宴践行,并告诉他:“先与方炳西同志取得联络,再由方同志代约负责人陈××兄和你见面,此后有关工作问题,你们自行研商就可以了。如果你有意见,最好打电报,他们一定会转给我,如有需要,也请你随时提出。”
    戴笠接着说:“有一包东西,里面是两枝手枪和一盒子弹,请你带到河内当面交给陈××兄,可千万不能有半点差池。”听到这里,陈恭澍问:“戴先生还有别的指示吗?”
    这时,陈恭澍回忆了一个细节——听了他的问话,曹师昂“怔了一下,欲言又止”,才说:“没有什么了。”
    说着,曹师昂请他太太取出一个“公事皮包”,说:“老兄一定知道这里是法国属地,他们为了提防安南人民的反抗运动,对于持有或使用武器的,不管是谁,一律判以重刑,我和她为了这包东西,一路上提心吊胆,今天,总算可以交差了。”
    皮包里面,“是两枝美国造的左轮,上面刻有英文字母SW,也就一般所称的‘司维斯’,另有一个术语,又称‘武装和平’,这是一种射程近,而杀伤力很大的手枪。另外有一小盒子弹,掂一掂有分量,没有撕掉包装拆开看。我连声道谢,预备摆在车上自己带回去。”
    陈恭澍回忆说:“嗣后,我们走得很近,相处得也很好,自发现他豪放豁达后,颇有意论交,可惜聚首时日实在太短了。我揣摩得出,他有件事瞒着我,那就是他的秘密任务,我也谅解,如果不是上级规定绝不许泄露的话,他早就告诉我了。”
    曹师昂之后,戴笠跟着又派人运来了第二批武器。陈恭澍回忆说:
    “紧跟着上级来电通告,叫我们到海防的一个处所去洽取三枝勃克枪。海防是港口,离着河内还有几十分钟的汽车行程,我们七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熟悉交通情况的。这可不敢大意,商之于魏春风?又怕他沉不住气,不得已只有求教于曾先生,曾先生也没有立刻答应,他说要问问看可以不可以。等了一天,他才回复我们:派两个人和他一起去。对方是一位稽小姐,这个姓不多,所以记得牢。她是受人之托,从香港带来三枝新的勃克枪,附有二十粒子弹,交给来人,她的事就算完了,其它的一概不知道。”

    按:陈恭澍在回忆录中注明:“其实,她也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就此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不再出现了。”

    就在陈恭澍会见曹师昂的次日,戴笠又派来一位军统干部——谭天堑。
    对谭天堑,陈恭澍印象不好,他评价说:“典型的忧郁者,予人的第一印象,就好象满腹含冤带着一肚子委屈来的。彼此一交谈,才明白他果然是刚从贵州息烽县释放出来,局外人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个去处,正是我们自己工作同志‘守法’的所在,他为什么落得关禁闭,当然不便问。”
    陈还说:“如果没有记错,天堑兄也是湖南人,年纪比我们几个人都大,法国留学生,攻财经,有无学位,没有留意,照他自己说,回国之后是在某一个训练单位当教官,此番前来,自然希望能戴罪图功,以赎前愆。那又为什么还是成天的愁眉苦脸呢?想必另有难言之隐。”
    陈恭澍说得不错,谭天堑确是法国留学生,郑超麟在《少年共产党》中,曾提及此人。他说:“‘于山孙橡胶制品厂’设在蒙达尔郊区,距城约二公里,运河岸边,制造套鞋、跑鞋、自行车轮胎等。工人五六百,大部分是女工,也有童工,男工人则干搬运一类的笨重工作,管理计划一类工作也是男人做的。中国学生,体力较弱,做的是女工的工作,同女工一个车间。有个湖南人,名谭天堑,法语说得好,被厂方提拔为工头,管理中国学生。他原来也是在蒙达尔中学读书的,大概不是新民学会会员。他工资较高,在城里租房子居住,走路来上工。”
    回国以后,不知什么渊源,谭天堑进入特务处。
    与方炳西一样,谭天堑的任务,与“河内工作组”也是隔离开的,在给陈的电报中,戴笠是这样说的:“密切联系,代转函电,如有情报需求,可商请该员办理。”
    对此,陈恭澍说:“我想不会那么单纯,从他往返电报的频繁,可以判定他必另有重要任务。”
    谭天堑也是自己单独居住,陈恭澍曾经去看过他,“与之会晤,看到他房里有女人衣帽,想必又是携眷到此,可是他始终没有请出来介绍过。后来听说,他那一口是一位法国女郎,并无正式婚姻关系,其中还有些什么文章,是否与工作有连带关系,一时还搞不清楚。他的工作身份,又和其它同志不完全一样。”
    谭天堑之后,戴笠又派来两个人,都是从昆明来的,陈恭澍说:“其中一位张同志,广东梅县人,印象中,还记得他的面孔宽阔,大眼睛,颇具福相;另一位同志,我连一点影像都追不回来了,谨向这位同志致歉。”
    至此,戴笠派到河内来的军统干部,一共是十四个人,加上徐、曾、曹、魏春风小两口,一共是十九个人。其中有一个人,陈恭澍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日后,曾有人将“河内工作组”戏称为“十八罗汉”,就是这么来的。
        陈恭澍说:“河内工作,于是步入了另一阶段,不仅是监视、侦察,还有行动前的准备。”
    前面说过,大约是在1939年 2月初,即汪精卫拒绝了蒋介石让他赴欧洲的建议、并派高宗武赴日的前后,陈恭澍等才在徐先生的指点下,“找”到汪精卫的住所,开始执行监视任务,陈恭澍说:
    “开头的任务祇限于监视汪某的行动和侦察汪某的活动,这段时间差不多历经四、五十天之久,到了三月初旬,才接奉戴先生指示,令我们作制裁汪某的准备,并切嘱在未接到‘制裁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戴先生”的指示十分婉转,只是说:“希作必要之准备,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对此,陈恭澍说:“至此,‘河内工作’转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是在‘备战状态’下,静候一声令下。”
    在“备战”中,一直被陈恭澍冷落在一边的余乐醒博士,终于得到表现的机会了,只可惜,他的建议,陈恭澍并不“感冒”。在许多年之后的回忆中,陈依然充满讽刺意味地说:
    “自从接奉戴先生来电叫我们做行动前的准备后,余乐醒兄即跃跃欲试,他极力主张用‘软性行动’以达成目的。”
    陈恭澍进一步解释说:“本来执行制裁工作所采取的手段,率分为两大类:其一,是‘有声武器’,指的是用枪械轰击,其二,是‘无声武器’,指的是用刀斧格杀或用毒药毒毙。这要看制裁对象的防卫情况和当时的环境而定。现在余先生的主张就是后者,这里姑名之为‘软性行动’。”
    前面说过,对于制裁“敌人”,陈恭澍一贯讲究“明正典刑”,轰轰烈烈,总觉得既然是代表国家“判处某人死刑”,就应该“堂堂正正”,偷偷摸摸,不是好汉的行径。
    况且,在制裁石友三一案中,陈恭澍吃了大亏,不仅连累了他人,还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因此,陈提起所谓“软性行动”,先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想而知,对于余乐醒的建议,从内心深处,陈恭澍就有一种没来由的排斥。他说:“如果用这种阴损的手段,即使侥幸成功了,外间亦必猜测纷纭,所予人的观感又如何呢?更何况它的可靠性因无法掌握而值得怀疑。”
    然而,对陈恭澍而言,余乐醒既是他的老师,又是老大哥,直截了当地给驳回去,还真说不出口。陈说:“其实我心里很不以为然,可是又不能明显的表示我的反对,这也是一桩苦于应付的事。”
    更重要的,戴笠派余乐醒来,本身就承担着进行“软性行动”的责任,这一层,陈恭澍亦很清楚:“事实上,我的反对可以说是多余的,老早就应该想到,戴先生之所以派一个化学博士来,在他的锦囊中原就有此一计;而余乐醒兄也一再表示,这就是戴光生付托他的最大使命。”
    没奈何,陈恭澍想起了徐先生,戴笠临走的时候不是说,“事无巨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么,借他之口来打消余乐醒的念头,岂不甚好?
    陈恭澍说:“只好就教于那位神秘人物徐先生,看看他的意见如何再说。”
    “就教”的结果,令陈恭澍极为失望:“殊不料他也非常赞同此一做法,所持的理由也很单纯,他认为这样做的结果,无论成败,顶多只能引起一些猜测,绝不致惹出太多麻烦。同时他自告奋勇,愿意替我们觅取适当的机会。”
    一计不成,陈恭澍又生一计,他又去找“襄赞一切工作”的岑家焯游说,希望由他提出反对意见,谈话的结果,岑“竟长时间的保持沉默而不置可否”。
    王鲁翘倒是坚决与陈恭澍站在一边,他说:“要干么就干个痛快的。”问题是王鲁翘说话没用,在“河内工作组”,还轮不着他发言。
    这下陈恭澍是没有办法了,他说:“说真话,我始终对于这种做法不大热心,而事实上既拗不过乐醒兄,也只好姑且一试了。”
    所谓“软性行动”,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下毒。余乐醒是学化学的,这是他的强项。事有凑巧,徐先生还给提供了一条下毒的“管道”——有一个送面包的人,可以进入汪宅。
    于是,陈恭澍让魏春风买回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面包,捺着性子,和余乐醒共同进行了一次“注入”实验。
    实验的过程,由于陈恭澍先入为主地对此持排斥态度,因此在回忆中,对余乐醒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在此不再引述,反正最终是失败了。
    对此,余乐醒也坦然承认,这招确实不行。然而,一计不行,余还另有后招。陈恭澍回忆说:“乐醒兄又提出另外一个办法,他问我有没有时间,以便他对于第二做法作个演示文稿,我不能表示不要听,可是心里真有点不耐烦。”
    这个“后招”,我们暂且不说。这边紧锣密鼓地进行“科学实验”,对汪精卫那边的侦查,陈恭澍也没有放松。在回忆中,他详细地描述了汪宅的外部环境:
    “高朗街离着闹区并不远,但很僻静,属于高级住宅区。二十七号门前有一片草坪,界乎人行道与车行道之间,可供儿童游戏,也可为过路人歇步,不过平常却难得看见有人在草坪上停息或玩耍。街道宽阔,路上还植有一排棕榈,间中又突出几棵高耸的大王椰子,若从街道对面望过去,房子都被遮没了,什么都瞧不清楚。左邻右舍,住的多半都是外国人,其中当然以法国人居多。差不多每家都有自用汽车,所以每家的下层,或前或后,也都有车房。若从与高朗街交叉的路上,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也可以绕到二十七号的后门,抬头往上看,每一层也都有窗户,可是秃秃墙壁上连一点攀援的地方都找不到。再沿着巷道往前走,却原来曲径通幽,东一弯西一拐的竟然转到另外一条街上去了。”
    陈之所以费这样一大段笔墨,其目的很明显——在于说明客观环境对“侦查”的不利:第一,周遭比较“僻静”,不能在汪宅周围长时间停留;第二,“路上还植有一排棕榈,间中又突出几棵高耸的大王椰子”,所以从马路对面什么也看不见;第三,“秃秃墙壁上连一点攀援的地方都找不到”。
    既然如此,那么承担这项艰巨使命的,只能是唐英杰,陈说:“有关侦察复勘之事,仍责成技有专长的唐英杰去执行,并明白的指示他,无论多么艰险,必须设法进入汪某宅内察看,如果实无可能,最低限度也要跃登房顶,以倒卷帘的姿式,加以窥探才行。”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1939年 3月19日。前边说过,3 月18日这一天,在香港的高宗武接到日本驻香港总领事田尻爱义的通知——日方同意由汪精卫出面“组府”。
    仿佛是立竿见影,第二天,陈昌祖就接到了汪精卫的电报,他后来回忆说:“1939年 3月19日那天,我在上海收到一封四哥发出的紧急电报,要我和妻子立即去河内。”
  
    按:陈昌祖逃到河内之后一个星期,他的太太也带着孩子来到河内,陈回忆说:“不久,我被派与妻子一起前往上海,为四哥最终呆在那个城市,做些必要的准备。”

    日本人头天应承了汪精卫,第二天汪精卫就叫陈昌祖回河内,这当中,恐怕不仅仅是巧合吧。
    曾经有一种说法,即“河内遇刺”事件对汪精卫产生了强烈的刺激,促使他不顾一切地跑到上海去、进一步与日本人“合作”。现在看起来,持这种看法的人太善良了,搞“拧”了因果关系,事实上正相反。
        也是在 3月19日,“河内工作组”陈恭澍接到了戴笠发出的“制裁令”。
    电报是方炳西译出并亲自交给陈恭澍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在回忆中,陈恭澍用“霹雳震惊”来形容这个时刻: “着即对汪逆精卫予以严厉制裁。”
    陈恭澍说:“不要小看了这张小纸条,在我们的工作来说,却载有千钧重量,这就是未曾加盖印信的‘制裁令’!”
    看了电文,陈拟好简单的覆电:“×电奉悉,遵即积极进行。”并令方炳西即刻交王钟岳发出。随即叫起同住的王鲁翘等人,给他们传阅了戴笠的“小纸条”后,令王将其烧毁。随即开始“会商工作大计”。
    当时的情景,陈恭澍回忆说:“在我们的心目中,这原本是一件迟早会来临的事,一点也不意外,大可以轻轻松松的予以处理;而工作的本身,也并不见得怎么艰难,又何况前前后后来了那么多的人。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好象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窒息着每一个人的心头。或许是我的态度太严肃了吧?也许是这次的任务太重大了吧?一时之间,竟把满屋子的气氛弄得又僵又冷!”
    尽管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要对汪精卫、那个在国人心目当中曾经如偶像一般的美男子“动手”的话,给人思想上的冲击,依然非同小可。
    陈恭澍进行了简单地“动员”:“遵照上级指示,决定采取硬性行动,对叛国者汪精卫予以严厉制裁;在尚无更适当的行动场地之前,暂以汪某的住所为攻击目标。”
    行动的总指挥,自然由陈恭澍担任,“制裁”的执行者,自然是王鲁翘,以余鉴声为助手。
    现场的具体分工:“进入汪某寓所后,由唐英杰同志引导王鲁翘、余鉴声二同志指向目标,遂即加入行动行列:张逢义、陈邦国、陈步云三同志,分别担任警戒、掩护,其各人位置,听由王鲁翘同志指定;事后自由撤退,仍在原出发地点集合。万一不幸而被当地警察逮捕,切不可暴露身份;其它有关细节,责由王鲁翘、余鉴声二同志,再与各同志作更具体的规定;出发的时间,自即刻起,请各同志在战备状态下,听候通知。”
    陈恭澍后来颇有些自得地回忆说:“这里用‘会商’二字,只能当作谦逊之词,实际上是由我一人当众宣布个人的决定,而在场的六位同志却没有表示不同意见的,甚至于连一句作为补充的话都没有。”
    最后,陈恭澍要去求大家:“各自休息,养养精神,作些个人准备,千万不要走开,免得临时找不到人。”
这时天已经亮了,陈恭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去找余乐醒和岑家焯,“传达上级的指示,并征询他二人的意见。”
    听了陈的话,岑家焯很诚恳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你不必客气,尽管分配我的工作好了。”
    比陈恭澍大七、八的岑家焯,面对自己的黄埔学弟,已经把姿态放得非常低了。
    这句话说出来,陈恭澍可傻了——因为他根本就没给余、岑二人留什么工作,可能他也没觉得这俩人能干什么。陈恭澍后来回忆说:“这倒成了难题,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回答他,因为有关出动的事,我已经有了安排,如果说请他来指挥吧,也不很得体,或许会惹出误会来。”
    在这里,陈恭澍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足以影响团结的事——既然余乐醒和岑家焯也是“河内工作组”的负责人,按说,“会商”的时候,是应当把他们一起请来的,但现在陈恭澍已经把工作部署完了,剩下的,只是向这两位老大哥“通报”一下、告诉你们有这么一档子事而已。  
    此时,陈恭澍灵机一动,同时也是搞行动工作的必须,即在第一套方案万一“失手”、甚至自己也“出事”的情况下,安排余、岑继续负责对“汪逆精卫”的制裁。
    安抚好了二人,陈又去找方炳西,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安排,随即拉着他去找徐先生。陈后来回忆说:“我们的‘河内工作’,仰仗徐先生的地方实在太多,即将发生的事情,原无事先通知他的必要,可是事后的影响,则多半须由他承受,所以无论在情理上或道义上以及时机的掌握上,我个人认为都应该向他说明一下才得心安。”
    听了陈的话,徐并不感到吃惊。只是对这种“从肉体上消灭对手”的方式提出了异议:“如果以为国除害的法律观点来说,这当然是无可如何中的一种制裁方式;若是牵涉到政治纠纷上去,这并不是一个最明智的解决方法。”
    对此,陈当然不敢苟同,他尽可能婉转地说:“汪的事情,绝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上的问题,而且还牵涉到国法的问题,很明显的,他是在两国交战状态中,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而通敌谋和!”
    见话不投机,徐不再就“法律”与“政治”的问题继续纠缠,只表示希望“做得干净俐落,千万不可拖泥带水,招惹许多使他难以应付的麻烦,其它的都无所谓”。
    这当然也是陈恭澍的愿望,他说:“上级既然下达了制裁令,我已经大致决定就在这两三天之内采取行动,在时间上不知道适当不适当,徐先生如有什么指教的地方,请明白见告,都可以商量。”
    徐先生说:“没有什么了,自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从徐先生处出来,陈恭澍又去看谭天堑,陈描写当时的谭说:“谭天堑兄木木的,似乎有解不开的愁结,想是未解其中意。”不知陈的话是何含义。
    最后,陈去找曹师昂,“作了一些暗示”,与谭相反,作为军统局外人的曹师昂反倒极为热衷。陈恭澍回忆说:“曹师昂兄原就负有类同的使命,所以一点就透,他主动的表示,希望我分配适当的工作,由他担承,尤其是他的法国籍太太,早就答应不避任何艰险很愿意尽一分心出一分力了。我深为感动,惟无此腹案,只有请他容我多想想,如确有借重之处,然后再回复他。”
    该通报的通报了,改暗示的暗示了,陈恭澍回到寓所,即召集王鲁翘、余鉴声和张逢义三人,“商定出动的日期、时间以及几点主要的原则”。并最终决定:
    “在三月二十二日以前,再作最后一次的侦察,仍指定唐英杰出动,另由魏春风等从当地警探方面复勘,俾可两相印证。如侦察结果与以前所了解者无重大变动,则择于三月二十二日夜间十一时出动执行,除非情势有异,不再更改;进入汪寓后之一切行动,统由鲁翘指挥、鉴声辅助而继之,并以鲁翘为主,执行制裁任务。”
    现在,问题的关键,要看唐英杰的了,陈令张逢义去叫唐来开会。出人意料的是,唐英杰违反了陈恭澍“千万不要走开”的指令,不知到哪儿去了,且跟谁也没打招呼。
    陈恭澍回忆说:“中午过后,唐英杰才回来,我责备他不该不报备就私自溜出去,他却说因为肚子痛出去买点药就回来的,不想走了好几家也没有买到,所以耽搁了。这分明是瞎话,可也无可奈何。”
    陈恭澍说:“我把刚才商定的事,通知了他,要求他今天晚上再出动一次,前去侦察汪家的动静,特别注意汪某的起居所在是否已有移动。我又谆谆的请他多多辛苦,做得切切实实,顶好是选一个有掩蔽的位置,尽可能的停留的久些,静静的观察究竟才好。唐英杰点了一点头表示接受,转身便走了,他说要好好的去睡一觉。”
    陈看出唐英杰心里不痛快,于是叫张逢义去去劝劝他,让他“不必呕气”,同时,“嘱咐张逢义晚上也跟他一块去,作为巡守掩护。”
    陈恭澍回忆说:“三月十九日这一天过得特别长,因心神不安,又惦着唐英杰的侦察结果,一夜都没有睡稳。”
    3 月20日凌晨,唐英杰和张逢义回来了。唐英杰说:“我去过了,是在张逢义监督之下进行的。我在楼顶停留了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夜里开着灯的还是三楼的那一间,不会错,他就住在三楼。”
    很明显,唐英杰的话带着挺大的情绪,认为陈恭澍不信任他。
    陈恭澍回忆说:“我一边听取唐英杰的报告;一边观看张逢义的眼色,他并没有什么特异的表情,类如:微微的一笑,眨一眨眼睛等等。这样,证明唐英杰的报告属实,更使我放心不少。”
    说完,唐英杰走了,陈恭澍又看了一眼张逢义,“他没有反应,也就是他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了。”
    在回忆中,陈恭澍还特意解释说:“并非是我不信任同志,像这么重要事,相信唐英杰他也不敢因偷懒而撒谎,只因过去他有几段不切实的往事,不得不多加一分小心。”
        至此,陈恭澍确信了唐英杰的情报:“我肯定了汪某就住在高朗街二十七号三楼的那间卧室里,这也就是我们即将行动的最后指针!” 大错由此铸成!
    “河内刺汪”的具体过程,即从 3月20日白天10点到 3月21日凌晨这十几个小时当中所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
    第一就是“刺汪”的一方。在《河内汪案始末》当中,陈恭澍用了两个章节的篇幅,把他知道的事情当中,尽其认为能够公开的、都已经告诉我们了,至于有多少曲笔、有多少事情被他隐去、有多少事情,连他自己也是懵然无知,我们只能说肯定有,但无从判断更多的东西。因为,在“刺汪”一方所有的亲历者当中,只有陈恭澍留下了回忆,无从印证,只有听他的。
    因此,在这里,对陈所讲的当天两次行动的具体过程,不做完整的引述,因为那既浪费笔墨,又毫无意义。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去看他的原著好了。
    第二,自然是汪精卫一伙,倒是留下了两份材料,可供我们与陈恭澍的回忆,做点互相印证。其一,就是高伐林先生对何文杰、汪文惺夫妇的采访。
    这份回忆,是汪精卫一方的亲历者,留下的硕果仅存的资料,可说弥足珍贵,而且确实解开了一些许多年来、令大家大惑不解的事情。
    汪文惺是汪精卫的大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汪文婴。汪文惺生于1914年,她的丈夫何文杰比她小一岁。1939年初,刚刚“出走”的汪精卫,“忙里偷闲”地为这对年轻人在河内操办了婚礼,因此,何文杰夫妇亲历了“刺汪”的全过程。事发时,他们正值青年,有良好的记忆力和判断力,因此,他们的回忆,应该说是最贴近事实的第一手资料了。在采访中,何文杰说:“当时的情况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还有一点,接受采访的时候,何文杰夫妇都是九十来岁的老人了,汪精卫、陈璧君、曾仲鸣等早已作古多时,即便当年胸中有多少激荡,随着岁月的流逝,想也应该平复了,因此,二人在叙述当年的往事中,丝毫不带火气,仿佛说的是一件丝毫于己无关的事情,足见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其二,还有一份资料,即前面说过的陈昌祖的回忆。
    陈昌祖是 3月18日接到汪精卫的电令、离开上海的,路上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到 3月25日赶到河内。因此,事发当天,陈昌祖并不在现场,但这丝毫无损于其回忆的价值。
    这是因为,陈昌祖到达河内时,正是曾仲鸣死去不久,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惊魂未定,人心惶惶。见了他这位“生力军”、新来的顶梁柱,肯定会争先恐后地向他讲述当时的种种情况。而陈昌祖与当时在场的汪家人、陈家人、朱(执信)家人都是至亲,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要挨着个儿地了解当时的情况。况且,此后,他就接替了曾仲鸣,为汪精卫担任临时秘书,许多事情,他不想知道都不行。
    因此,陈昌祖提供的情况,与第一手资料无异,而且还更全面。
  
    按:我们知道,陈昌祖是朱执信的女婿,而朱执信的母亲,就是汪精卫同父异母的姐姐汪若昭,因此,朱执信虽然只比汪精卫小两岁,却比汪小一辈,是他的外甥。也是由于这种亲戚关系,所以朱执信的二女儿朱媺,才会跟着汪精卫来到河内。

    很有意思,作为汪精卫的内弟,陈昌祖本与他同辈,可是,如果从他的太太朱始那儿论起来,陈昌祖却一下比汪精卫低了两辈。
    从陈的回忆看,其人办事能力、应变能力都非同一般,也是一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可惜随汪落水。
    以上三份材料,就是现今我们从公开渠道中所能够找到的全部资料,也是最接近实际的资料,以后所有的揭秘、传说、故事、小说,以及种种离奇的情节,都是从这里生发开来的。
        闲话说罢,让我们通过这三份材料,回到 3月20日,试图还原那天发生的事情:
         
    一、3 月20日白天,汪精卫一行究竟干什么去了?
    陈恭澍说:“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日,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早晨,大约九点半光景,我正和鲁翘、鉴声三个人在饭桌上研商唐英杰的侦察报告时,魏春风一个人从外面跑来告诉我说:‘汪家正在打点行装,有全家外出模样,还不知道要到那里去?’相隔不到一两分钟,徐先生也打电话通知称:‘他偕同家属准备午前起程到打叻去,是否在那里住几天,或者转道西贡,就此放洋,此刻还弄不明白。’以上两则消息虽出自不同来源,但却相当脗合,以此为据再略加推断,几乎可以判定汪某全家就要离开河内了。”
    陈恭澍听了,当即决定尾随狙击。这次行动,我们当然已经知道,以失败而告终。
    在许多年以后的回忆中,陈恭澍兀自不解,他提出了三个问题:“汪某一行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要过了桥停在路边?停在那里干什么?是否发现了有人跟踪就折返河内呢?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对此,陈认为:“不但笔者无法解释,而且是永远也不会再有答案了!”陈还说:“民国三十年十月笔者在上海失事被捕,在讯问时,注妻陈壁君曾提出不少问题,现在想来,为什么当时不把这些问题提出来去反问问她呢?不就可以解开这个多年闷在心中的疑团了吗?”
    还好,陈恭澍虽然至死不解其中缘由,我们倒是有机会解答这三个问题了。陈恭澍的疑问之一,“汪某一行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答案:春游。
    何文杰说:“凶案发生的前一天,天气晴朗,有人提议到市郊的三桃去逛逛。于是两位老人家、十一姑丈夫妇、国琦、媺姑和我们两个,带着一个卫士,分乘两部汽车,趁天气还未太热,便赶早起程。”
    何文杰口中的“十一姑丈夫妇”,即指曾仲鸣和方君璧。
    由于王鲁翘的“误中副车”,使得曾仲鸣成为汪派当中最富盛名的人物之一。其实,即便他没有随汪精卫“落水”、并替汪精卫送掉一条命,曾仲鸣也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物,在民国史上应该有他一笔。
    曾仲鸣,1896年生,福建闽县人。说到曾仲鸣,就不能不说他的姐姐曾醒和他的太太方君璧。
    曾醒,1882年生,适福建侯官县方家的老四方声濂,1901年,因方早逝,寡居的曾醒遂与方家的弟妹们方君瑛、方声涛、方声洞等赴日留学。1905年,同盟会成立,曾醒与方君瑛、方声涛、方声洞和两个弟媳,一起成为同盟会最早的一批会员之一。此后,曾醒及方氏姐弟结识了汪精卫及后来成为汪太太的陈璧君,并成为终生不渝的好友。
    曾醒的性格,犹胜于男,亦曾参与汪精卫谋刺摄政王的活动。
    辛亥革命之后,汪精卫出狱,旋即携新婚妻子陈璧君赴法国留学,同行的还包括方君瑛、方君璧,曾醒以及曾醒的弟弟曾仲鸣。
    方声洞则已于1911年 4月27日在广州起义中献身,成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同时牺牲的,还有喻培伦。 方君瑛生于1884年,她的十一妹方君璧则生于1898年。

    按:侯官县的方家是个大家族,老太爷叫方振隆,曾为福州藩司幕僚。膝下有三子,即方家澍、方家湜和方家泌。这三个儿子,个个家中人丁兴旺,加起来一共生了37个孩子,其中有19个男孩和18个女孩,为便于区分和称呼,按当时的习俗,分男女大排行,像方君璧,在女孩中排行第11,就叫“十一妹”。
    三“枝”当中,最出色的,要数方家湜的子女,像男孩中行四的方生濂、行六的方声涛、行七的方声洞,女孩中行七的方君瑛,还有方君璧,都是方家湜的后代。
    方君瑛也是了不起的女中豪杰,亦曾参与汪精卫等人的暗杀行动,以及广州起义,并以“未能作烈士而遗憾”。
    辛亥革命以后,方君瑛任福建女师校长,监学就是她的嫂子曾醒。1912年,方君瑛偕方君璧、曾醒、曾仲鸣等一起到法国留学。   
    在此期间,汪精卫、陈璧君夫妇曾与方君瑛、曾醒照过一张合影,大家在网上可以搜到。其中,后站的男子就是汪精卫,端的是英气逼人,无怪乎能做偶像。
    三个女子,左边的是方君瑛、右立者为陈璧君,中间坐者即曾醒,三人均着欧式盛装,气度不凡,连素以不漂亮而著称的陈璧君亦一派雍容。
    曾醒怀中抱的婴儿,即汪精卫的长子汪文婴。据何文杰、汪文惺回忆说,汪文婴、汪文惺的名字中的“婴”和“惺”两个字,就是为了纪念方君瑛和曾醒而起的。

    曾仲鸣与方君璧年龄相仿,到法国的时候,曾16岁,方14岁,一起上中学。何文杰回忆说:“曾仲鸣在辛亥革命时才15岁,辛亥革命后,汪精卫不肯做官,与陈璧君、方君瑛等八人同赴法国留学,曾仲鸣也是其中之一,在那里,汪精卫为了使他不致淡忘中国文化,曾经给他讲授过文、史。”
    中学毕业以后,曾仲鸣考入波尔多大学学化学,后又在里昂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曾致力于中法比较文学的研究,出过专著。方君璧则是学美术的,考入国立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后成为一位不错的画家。
    1922年,共同相处了十年的曾仲鸣、方君璧二人结婚。这样一来,曾醒、方君璧二人等于是互为姑嫂(弟媳),曾、方两家成为“亲上加亲”的关系。
    毕业以后,曾仲鸣在里昂中法大学(即中法大学的海外部)当负责学生事务的中方理事,后升任秘书长。
    1925年,曾仲鸣夫妇返国,到广东大学当教授。同年,广州革命政府成立,应汪精卫之邀,曾仲鸣进国民政府任秘书,从此进入政界并终生与汪精卫同进退。
    由于曾仲鸣从十几岁就跟着汪精卫去了法国,并随他学习国学,因此俩人的关系在亦师亦友之间,再加上汪精卫与方家人的深厚友谊,以及多年来的上下级关系、汪、曾二人,可说亲逾骨肉。汪、曾两家,跟一家人一样。
    民国著名报人喻血轮说:“二十七年在河内被刺之曾仲鸣,为汪精卫最宠信之人,其人小有聪明,亦能摇笔为文,故汪倚为左右手。”
    据陈公博回忆,“中山舰事件”发生的当天,即1926年 3月20日一早,他发现情形不对,马上赶赴汪精卫公馆。他回忆说:“我到汪先生楼上,汪先生倒不在卧室,而睡在楼上厅中一张帆布床,面色苍白,显然病很沉重。汪夫人见我来.问我有什么要事,而曾仲鸣夫人方君璧正在调药递给汪先生。”

    按:巧的很,1926年 3月20日,蒋介石以“中山舰事件”为标志,吹响了向汪精卫挑战的“号角”。整整13年之后,蒋已贵为中国第一人,反观汪精卫,居然落得这步田地,不禁令人慨叹世事之难料。

    此后,曾仲鸣当选国民党候补“执委”、并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国民政府铁道部次长等职。
    由于曾家与汪家的亲密关系,因此,何文杰、汪文惺在回忆中,按照方家的大排行,称方君璧为“十一姑”,曾仲鸣自然就是“十一姑丈”了。
    对于曾仲鸣,高宗武评价说:“曾仲鸣这位秘书不仅仅是秘书。早年在法国的朋友当中,曾与汪相交多年,后来成为汪不可一日不见的密友。曾处理汪的全部财务,管理家务,陪同旅行,照料途中大小杂事。曾也是汪的重要顾问,因为肥胖喜欢玩的曾,向来都同意汪的观点。虽然汪少不了曾,两人的个性是不同的。曾是个奔放不羁的人,已有中国妻子,在巴黎学习艺术,喜欢酒、女人和夜生活。”
    关于曾的私生活,高宗武说的事情,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喻血轮在他的《绮情楼杂记》中,就曾经记载了曾仲鸣与当时的京剧名伶新××的种种。
    另,前述中何文杰、汪文惺的回忆中,还曾提到“媺姑”,这自然是指朱媺。按辈分论,何文杰夫妇比朱媺还高一辈,不知为何如此称呼。
    陈恭澍的疑问之二,“为什么要过了桥停在路边?停在那里干什么?” 答案:休息
    陈恭澍回忆说:“走了一程,遥遥望去,相距约有八、九百公尺处,有两部黑色大轿车,停在路边一块空地上,虽然看不大清楚,由于正好是两辆大轿车,莫非这就是汪家的一行人吗?”
    不错,何文杰说:“那天出外的人特别多,又赶上红河大桥进行修理,我们过桥之后已经比平时慢了大半个小时,路途还远,见到有空地就停下来歇息。”
    陈恭澍的疑问之三,“是否发现了有人跟踪就折返河内呢?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答案:有人示警。
    陈恭澍回忆说:“……我们的车已越过数十公尺,有人回头一看,停在那里的两部车,已开始移动,忽又听邦国大叫:‘赶快掉头,他们跑了。’我紧急煞车,待掉转车头时,眼看看前车已飞驰而去!听不清楚是谁,正在迫不及待的喊‘追’,巧得很,此刻,我心里所想的,也正是‘追’;我已有意追到有效的距离时,即下令射击!”
    “……无奈何,也只有尾随其后的份,不错,那两部车果然回到高朗街去了。这一趟穷追,落得个徒劳往返,锻羽而归。这还不算,其最大的坏处,是我们已经暴露了身份和意图,从此往后,他们势必提高警觉,加强戒备,也相对的更增加了我们执行上的困难。”
    对此,何文杰是这样“回答”陈恭澍的:“这时候有一部车子驶过来,走下一位法国人士,向我们出示证件声称是警局人员,劝我们不要到僻远的地方。他们接到情报说有人对汪先生不利。在我们离开家门的时候,警方人员暗中就跟在后面,看见我们过了红河桥,果然是要远行,便赶上来想拦阻我们。我们将信将疑,不过他们既然是地主,只好接受他们的好意,不要令人为难,于是放弃了逛三桃的计划,掉头回家。”
    事实上,汪精卫一伙并没有注意到陈恭澍那部载了 7名成年男子的“两个门的福特小轿车”从他们面前经过,而且,在返回的途中,也未发现有人在拼命地尾追他们。
    但陈等人做“贼”心虚,以为已经暴露,结果乱了阵脚,遂不顾一切地决定于当晚提前发起“定点清除”行动。

    二、汪宅中究竟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
    陈恭澍说:“我们下了不少的侦察功夫,也没有搞清楚这幢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谁姓什么、谁叫什么了。” 答案:以 3月20日当天的夜里而言,一共是26人。
    至于“究竟是谁和谁”,陈昌祖告诉我们了:“A 寝室,四哥夫妇; B 寝室,曾仲呜和方君璧; C 寝室,何文杰及其妻子汪文惺;D 寝室,妻妹朱媺和曾仲鸣的大儿子;E 寝室,我 7岁的儿子比尔,女儿玛丽和艾迪,以及两名保姆;F 寝室,两名秘书;G 寝室,一名秘书;H 寝室,我的侄子陈国琦;以上一共是17个人。
    此外,还有 3名卫士、2 名司机、2 名厨师和 2名女仆,一共是26人。”

    三、汪宅的内部格局是什么样的?房间各自的相对位置?
    这是个挺重要的问题,光凭陈恭澍的回忆是搞不清楚的(他要是清楚,也不至于搞得一塌糊涂),而这一点,与我们说明“误中副车”的缘由和过程,是相关联的,所以事前费点时间讲讲有好处。
    何文杰的记性确实好极了,他还画了一张图,仔细地标明了每个房间的相对位置,与陈昌祖回忆当中的那张“房间分配表”对照着看,如在眼前。可惜当年的陈恭澍他们,没有得到这样的资料。
综合陈、何的回忆:
    高朗街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是紧挨着的两栋三层楼。一层各有一个大门,我们假定这两栋楼都是坐北朝南的,那么,按照上北下南的制图方法,二十七号在左(西)边,二十五号则在右(东)边。
    陈昌祖租过来以后,将二层、三层打通,因此,为便于思考问题,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套房子,上下的格局完全一样且对称,只要记着二十七号在左(西)、二十五号在右就行了。
    我们先从三层说起,三层是四间大卧室,中间是穿堂和楼梯,穿堂的南北两头,各有一个厕所和一个浴室。据何文杰说:“25号三楼的前房,是父母(汪精卫和陈璧君夫妇),我们夫妇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后房。”
    所谓“前房”,即与大门同侧的一间(也就是临着“高朗街”的那一面),有阳台,根据我们的假设,这是“阳面”的一间,即 A寝室;那么“后房”就是“阴面”的一间,即 C寝室。
        与此相对应的,就是左边的二十七号,“前房”是曾仲鸣夫妇,即 B寝室;“后房”是朱媺和曾仲鸣的长子、年方 9岁的曾孟济,即 D寝室; 画张简单的示意图,是这样的:  
         
    三层

                      27号                        北                         25号
             D  朱  媺、曾孟济              浴  厕            C  何文杰、汪文惺


              
                                                  楼  梯


             B  曾仲鸣、方君璧                         A  汪精卫、陈璧君


                                                  浴  厕      

                      阳台                                                      阳台

    再说二层。何文杰说得很清楚:“平时我们多在25号饭厅前的一间客厅里聚集,一般来访的客人也在这里见面。”
    “27号二楼的前房住了一共五个人:八舅父的三个孩子和两个女佣。后房和后面的小卧室,住的是汪家和陈家的晚辈亲戚:汪屺、雷庆、陈国琦和陈常焘。”
    对三层有了概念,二层就清楚了,因二、三层的的四个大间是完全一样的。右边:汪精卫的楼下是客厅;何文杰的楼下是餐厅;
    左边,曾仲鸣的楼下住的是陈昌祖的三个孩子和两个佣人,即 E寝室;朱媺的楼下,是汪屺和雷庆,即 F寝室;
    另外,在二层楼梯的左(西)侧,即三层的两个浴室下边,是两间特别小的卧室,分别住着陈常焘和陈国琦,即 G寝室和 H寝室。

    按:汪屺是汪精卫的侄子;陈国琦和陈常焘是陈璧君的侄子;雷庆则不知何许人也,根据陈昌祖的记述,应该是一个秘书。

    在二层楼梯的右(东)侧,即三层的两个厕所下边,北面是厨房,南面是衣帽间。如图:

        二层:
                  27号                  北                 25号
            F 汪  屺、雷  庆        H 厨                餐厅


                                        楼  梯

        E 陈昌祖的孩子和女仆                   客厅

                                     G 衣帽间               
                        
                   阳台                                      阳台

    特别要注意的是,二层、三层的左右两边,即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之间,是打通了的。
    一层就相对简单了,阳面,当中是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两个户门,进去之后就是一层的穿堂,各有一个后门,前后门之间,除了楼梯,没有其他设施。
    一层的两间“前房”,即汪精卫和曾仲鸣的楼下,各有一间车库;两间“后房”,左边是警卫室,右边是工人房。 另外,一层的左右两侧是不相通的。
    出了后门,后院里还有并排的四间平房,分别是一间厨房,两个储藏室和一间工人房。
    后院有单独的院门供出入,21日凌晨的刺汪行动,王鲁翘等人就是先翻进后院,再从后门进入二十七号的。    如图:
        一层:
                                         
                           27号                 北             25号               
                            厨          储               储                工




                                       后门               后门
                           卫士                                           工人
        


                                       楼梯                               楼梯

                           车库                                           车库
             二十七号车库门        门                 门            二十五号车库门

    四、曾仲鸣与汪精卫换过房间么?
    这是许多年来流传最多的一个说法,即因方君璧来到河内,原住大陆饭店、为汪精卫耳目的曾仲鸣回来与之团聚,于是汪精卫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了曾、方

夫妇。
    这个谜,是到了高伐林对何文杰夫妇的采访问世以后,才得以解开的。
    事实上,两个前提都对,即方君璧新来、曾仲鸣未回大陆饭店,但结论错了——汪精卫始终住在二十五号三层“前房”,从未移动过。
    据何文杰回忆:“除了睡觉的时候返回各自卧室,平时我们多在25号饭厅前的一间客厅里聚集,一般来访的客人也在这里见面,除非有事商量,然后请到27号三楼前面的一个房间,那里摆设着原拟用于新房的另一套新家具,既可用作卧室,也可见客,是全屋最整齐的一角。”
    由此可见,曾仲鸣住的这间卧室,原本是个会客室,因最初打算给何文杰、汪文惺夫妇做新房的,所以收拾得最为“整齐”,作为高级会客室,比较合适。
    那么,曾仲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何文杰说:“十一姑刚自香港到来,十一姑丈也就从旅馆回来,住在这个房间里。”
    在采访中,高伐林曾就此事再三追问何文杰,汪精卫到底住没住过曾仲鸣的房间。对此,何非常肯定地说:“他们(指汪精卫夫妇)住在25号三楼前房,从来没有移动过。他们根本没有在27号三楼那间前房住过。”

    五、“油漆店东主”究为何人?特务们究竟知不知道两幢楼是打通的?在回忆中,何文杰曾提到一个奇怪的“油漆店东主”。他说:
    “记不得是(事发)前几天了,我正进入卧室准备歇息,家人叩门告诉我说油漆匠要测量施工面积──我们因为赶着迁入,所以内墙还没有油漆好。我出去一看,来人并不是工匠打扮,说的一口不纯正的国语,不过他自称是‘油漆店东主’,我就让他进入我的卧室。他量了好一会儿,还要我带他进入楼里的每一个房间去。我回答他这是午睡时间,不能把一家人都吵醒,而且量了一间就可以以此为例,推算其余,再从外墙量度,计算一下就行了。我坚决拒绝,他只好悻悻地走了。这人的举动令我觉得突兀,不过过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根据此人的情况看,当然不能排除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何文杰等人神经过敏,但确实令人生疑,“油漆店东主”懂工程预算么,他量了有何用处,此人来路绝对不正。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谁派的呢?
    陈恭澍在回忆中说了,在他们 3月21日凌晨的行动之前,从未进入到汪宅当中去过,不是不想去,是进不去,否则,也不至于摆那么大的一个“乌龙”。
    另外,当何文杰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高伐林发现一个重大漏洞,他问何:“那个可疑的‘油漆店东主’进了你的卧房,而你的卧房是在25号的三楼,那么如果他是来侦查的刺客,说明他们知道左右两侧25号和27号都是汪氏的人在住。那么为什么后来刺客还是直奔27号那一侧,对25号这一侧完全不闻不问?”
    对此,何文杰也很疑惑,他说:“不知道,这确实很奇怪。他究竟是否刺客中来侦察的,我并不能确定。而且马上就发生了刺杀事件,我们就无心去验证他的身份了。”
    说到这里,何文杰再次强调:“陈恭澍在他的回忆录中说,曾派手下人‘蹂升屋顶’,用所谓‘倒卷珠帘式’的身手查看过‘目标人物’汪精卫住在27号三楼前房,确切无误。我很怀疑他的这一说法,因为爸爸连写文章都在自己卧室里,晚上不可能在27号的三楼前房出现。”
    其实,这也是陈恭澍的疑问。刺杀行动失败以后,他曾召来唐英杰,提出两个问题,令他做出合理的解释。
    其一:“每次的侦察报告都说汪某住的是曾仲鸣受伤的那一间,为什么事后证明汪某当晚并不在那一间?是不是弄错了?”
    对此,唐英杰“坚称他一点也没有弄错”:“汪某的的确确是在那一间,人是活的,会走又会动,如果临时调换了房间,能说不可能吗?况且在我们已有的资料登记中,曾仲呜并不住在二十七号,他为什么那天晚上忽然在二十七号三楼前房出现,也是一件费解的事。会不会是因为那天的情形特殊,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可疑的事故,因而临时留下来商议应变的呢?”
    对此,陈也无话可说,他后来评价说:“唐英杰的想象力相当丰富,他作了不少的假定,可是如今都已时过境迁,又到那里求证去!”
    关于这一点,陈昌祖的说法,无形当中,倒是为唐英杰的辩解提供了证据。他说:“特务们想必已观察到四哥经常使用仲呜夫妇的寝室,他经常在那与人研究问题,或是与一些重要的客人会谈。尽管有窗帘遮隐,特务们还是能透过网状窗帘,时常看到居住者模糊的身影。”
    前面说过,二十七号的前房,原本就是一间会客室,那么,汪精卫经常出现在这个房间,是必然的。
    其二:“既然前去侦察多次,为什么连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两幢楼房从中打通了并在一起使用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原故?”
    陈恭澍回忆说,对这个问题,唐英杰“振振有词”地说:“我又没有进去,他们在里面的墙壁上打一个洞,装上一扇门,我在外面怎么看得见?就是我在楼顶上倒挂着朝里面张望一下子,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又何况从窗子里也只能着到屋子里,至于走廊和甬道中的动静,我没有生着透木眼,又怎么能够着得见。”
    唐英杰还讽刺陈恭澍说:“你陈先生不是说过缺少一竿子到底的内线情报吗?像这种事,只要在他们家里随便布置一个人,他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就不致于发生这种错误了。”
    听了唐的话,陈气得七窍生烟,心想:“话是不错,说到‘随便布置一个人’,那里有那么轻松的事。我觉得此人不可理喻,随他去吧!”
    关于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外部结构,高伐林也曾问过何文杰:“特务们从外面监视,应该看得见这前面临街的是一左一右两间?”
    何文杰说:“刺客们从门前走,应该看得见前面临街的房间格局。不过这栋洋楼的前面倒没有楼房,相邻楼房是在右侧,如果他们是在那里观察,只能从侧面看得见27号前面这间房。”
    这里,何文杰的意思是说,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对面,没有适当的场所供特务处掩蔽,如果按传说的那样,确实有特务曾利用附近的建筑物“蹲坑”监视的话,那么只能是在二十七号的旁边、即同一侧的“相邻楼房”上做文章。不过在这个位置,可想而知,只能看到“27号前面这间房”,而对于隔着它的二十五号三层“前房”,当然是看不到的。
    尽管看不到,但是可以用脑子来想。
    第一,前面说过,在监视中,陈恭澍已经注意到:“积多日观察之结果,发现住在这幢房子的人,相当多,男女老少都有。”
    既然如此,那么,根据二十七号南、西、北三个方向的外立面面积、以及门、窗的分布,不难估算出这样一南一北,总共六个大房间的一座三层楼(其中还有一间是车库),能不能住得下这么多的人——总不成分男女生宿舍,大家打通铺吧!
    第二,还有一个细节,提请大家注意——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的一层,并不相通,进进出出的话,要各走各的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监视”,居然没有发现两个楼是住的是同一帮人,岂非咄咄怪事!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不排除汪精卫一伙也许会从后门进出、或者只从二十七号进出的可能,但是大家不要忘记——汪宅的两部汽车,总不可能从一个门开出去吧!
    退一万步说,即便原来没有注意,那么,就在20日当天的外出“旅行”当中,汪精卫一行可是堂而皇之地乘着两部汽车一同出发的,难道还不足以提示陈恭澍们,应当关注紧邻的二十五号么?
    如果没有,那就不仅是唐英杰有问题——首先是陈恭澍有问题。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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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楼 发表于 2011-6-16 08:15 | 只看该作者 54、河内剌汪案(4)

    六、刺杀当中,到底开了多少枪?
    陈恭澍回忆说:“我只先后听到两次枪声,其五、六响,不像文中所说的开了好几次枪。至于是否有五、六个人受伤,当时未便查证,事后也未看到报纸上有此项报导。”
    陈的意思是说,他的手下放过两排枪,加起来是“五、六响”。他回忆当时的情况说:
    “几声枪响,打破夜间的沉寂,坐在车上的我,想是最敏感的了。我把车子移动了一个位置,对着二十七号那个方向看看,一无动静;又环顾周匝,也不见人影,正在猜测刚才枪声的原由时,又来了,又传来枪声三响。我再次慢车缓行,准备接应他们撤退上车。
    放第一排枪的,是陈邦国,那是在他们翻墙进入汪宅、并踹开后门、进入二十七号之后,留下陈邦国把守一层。陈恭澍说:
    “陈邦国易攻为守,留在底层,以便掩护上楼去的安全,同时也要保住出去的通路。他定下神来,搜索四周,忽然发觉有人推开房门、探出头来、朝外偷看,一时情急,举枪便射,他朝向那扇房门一连开了好几枪,嘴里吆喝着:‘再要出来,我也要真揍了。’当时也不知道可曾造成伤亡,不过,倒是把对方压制住马上缩回去了。
    第二排枪,就是由王鲁翘发射,并将曾仲鸣打成重伤的那三枪。这三声枪响之后,陈恭澍看了一下表——很显然,他已经估计到,这很有可能就是制裁“汪逆精卫”的枪声,因此需要记下确切的时间,以便向上级报告。同时,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也确有明确记忆的必要。
    陈恭澍回忆说:“我看看表,此刻已经过了午夜,算是第二天的零时过九分了。”
    据陈回忆,他们是“三月二十日晚上十一时四十分”出发的,“几个转弯已经开到汪寓附近”,看来陈恭澍他们的住所与汪宅很近,路上应该不超过15分钟。
    这样算起来,从王鲁翘等破门进入汪宅,到任务“达成”,是次日“零时过九分”,前后总共也就是持续十来分钟的事情,也许还要短。
    我们再看汪精卫一方谈的情况,不大一样,有些且大相径庭。据何文杰回忆,当夜,他一共听到了三排枪声。
    他说:“3 月20日晚上,大家照常饭后在客厅聊天,到了11点左右便各自散去,回房就寝。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只是刚刚合眼,便给噼噼啪啪的声音吵醒。年轻的时候,我是最嗜睡的,连我都醒过来,可见声音也就一定不小。不用说,妻子早就睁着眼了。”
    何迷迷糊糊地问:“是什么声音?”汪文惺同样迷迷糊糊地说:“大概放爆竹吧?”  
    何文杰回忆当时的情形说:“一想不对,农历新年早就过去,而且这时候夜静无人,这里离开街市也很远。我一边想一边翻身起床,走出房门口。”
    这时汪精卫也正开门张望。他轻声问何文杰:“是什么?”何说:“别是有什么人来捣乱吧。快回到房间里不要出来,我去看看。”
    这时,何文杰已经“开始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随即将汪文惺也推进了汪精卫的房间。  
    何文杰说:“忙中鞋子没有穿上,走起路来正好没有一点声音。我沿着楼梯往下走了几步,噼啪的声音又起,这时已经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枪声,却一时分辨不出是从哪里传来的。
    走到三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之间,何文杰说:“往下面一望,见到走廊的灯亮着,二楼后面两屋相通的门口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摸索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就一下子把电灯全部熄灭了。我不觉一怔:这是什么人的手?已经有人入屋了?马上缩身走回老人家的房间,把房门关紧,四个人背靠墙壁,坐在地下。这时别无办法,这样子已是相对安全的了。”
    提示:请注意伸过来的这只手。此时传来了第三排枪声:“这时候噼啪连声,更夹杂着脚步声,敲击声,感觉上好象有人从天窗上跳下来似的。”
    此时,何文杰曾经向窗外,即高朗街上窥视:“我们噤声不响,我悄悄地走近露台,向外张望,看见对面十字路口的街灯底下有一个人正向我们这边跑过来,我立刻闪避,免被外面的人看见。同时轻声嘱咐大家千万不要作声,不要走动。”

    按:此人应该是留在在院外接应的陈步云。

    按何文杰的叙述,他应该是听到了三排枪声,当然,第一次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也可以解释为砸门的声音,因王鲁翘他们破门而入时,动静颇大。陈恭澍回忆说:
    “后门之内的这个小院落,也不过五公尺见方;另有一小门通向隔邻,当时他们未加注意。走上三级台阶,乃是通向后院的房门,进了这个房门,才能够登楼入室。陈邦国先用手掌按了按这扇门,意在测试一下它的质料与坚固的程度,又转动了一下门球,料得到一定是关得紧紧的,他也不多加思索,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预先备好的斧头,连劈带砍,又猛力用脚一踹,果然应声洞开。不用说这一阵巨响,又值深夜,势必大大惊动了汪家上下人等,只是看不见罢了。”
    不过,砸门的声音与枪声,应该说区别还是蛮大的。况且,何文杰、汪文惺两口子在睡梦中,曾经误以为外边在“放爆竹”——爆竹的声音、应该与枪声更为相似吧。
    因此,何文杰听到的第一排枪声,与陈恭澍在回忆中提到的、陈邦国在一层“朝向那扇房门一连开了好几枪”,应该是对应的。
    最后一排枪声,肯定就是射向曾仲鸣的那三枪了,当然,曾远不止中了三枪。
    奇怪的是,何文杰听到的第二排枪声,陈在回忆中并未提起,事实如何,我们看看现场的情况就知道了。

    七、除了曾仲鸣,汪方还有谁在此次袭击中受伤?
    这个问题,与开了多少枪,是相关联的。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看看陈恭澍所叙述的射杀“汪精卫”(曾仲鸣)的详细过程:
    当陈恭澍所述的第二排枪响过后,他正开着车在汪宅门外“兜圈子”,陈回忆说:“这样,约莫又耗去了两三分钟,突然发现鲁翘一人双手插在裤袋里,从一条小巷子里转出来,我急忙剎车,也有意的发出一声‘嘎’的声响,是在招呼他上车,其实,他早已看到我了。”
    一上车,王鲁翘就说:“事情已经办完了,眼看着汪某的腰部中了三枪,两条腿只颤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整个身子都蜷伏在床下。所欠的,倒是始终没有看到他的面孔。”
    陈恭澍回忆说:“我听了非常兴奋,有一阵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这是我受命执行本案以来,最愉快的一段时刻,要问为时多久呢?可能只有两秒钟。”
    “愉快”为时甚短的原因,当然是杀错了人。陈恭澍回忆说:“等到了四点五十分光景,电话响了”。
    来电话的是徐先生,他“劈头就说”:“你们搞错了!那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受伤的是曾仲呜……”
    陈恭澍回忆说:“笔者听到这里,已经没有心肠再听下去,真如万丈高楼失脚,全身都凉了,只觉先从心头凉起,随着血液循环,手脚也冰冷了,终于僵在一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不一会儿,徐先生再次来电:“有三个人被逮去了!”

    按:被捕的是余鉴声、陈邦国、张逢义。何文杰回忆说:“余鉴声、陈邦国、张逢义等三名刺客出去后不久就被警察捕获,化名杨卫河、张亚东和袁伯勋,自称是小商人,激于爱国之心,愤而杀人。他们杀曾仲鸣并没有什么意义,目标应该就是汪精卫。”
    此后,余等三人被安南当局判刑,抗战胜利之后才重回故土。

    陈恭澍回忆他当时的心情说:“这又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徐先生的话,无可置疑,事已至此,我只有俯首接受此一事实,更要以坚强的意志承担这重重的一击。”
        许多年以后,在回忆“河内刺汪”的时候,陈恭澍感慨地说:“这两秒钟如与几十年一比,简直长短悬殊的不成比例,而人生有这样遭遇的,想是不多。”
    事后,由于众所周知的“误中副车”,陈恭澍多次与王鲁翘“检讨”当时的情况:

    按:当天出发的“河内七剑”当中,陈恭澍始终开着车在汪宅院外逡巡,随时准备“得手”开溜。

    下车的六人中,“张逢义防守于后门以外,陈步云则游动于巷道与街道之间,他二人并取得呼应。”
    除了他们仨,进入汪宅后院的,是陈邦国、余鉴声、唐英杰和王鲁翘。破门而入之后,陈邦国守一层、唐英杰守二层并上下呼应,上了三层的只有余鉴声和王鲁翘。
    及至刺汪“成功”,余鉴声、陈邦国、张逢义在撤离的时候被捕。剩下的三人中,唐英杰没有看到王鲁翘射击时的情况,陈步云则连汪宅的后院都没有进去,提供不出可供“检讨”的资料。
    因此,能够与陈恭澍“切磋”情况的,只有当时的射手王鲁翘一个人。很显然,以下的情况均出自王鲁翘的转述:
    “且说正在楼上的王鲁翘他们几个人的活动。鲁翘飞步来到二楼,楼梯口的电灯还是亮着的,却不见一个人影,间间房门也都紧紧关着。他正待转上三楼之际,突然有个年纪轻的人从楼梯后面钻了出来,恰巧和鲁翘打了一个照面;鲁翘为之一惊,立刻上下打量了一下,看他空着双手,面带骛惶,也不是预定的行动目标,这才稍稍放心,遂用枪口对着那个人摆了几下,小声叫他:‘不要喊叫,赶快回去’,说着也顾不得那个人下一步动作,转身又跨级跃登三楼。
    提示:请大家注意这个“年纪轻的人”和他当时所处的位置。
    “鲁翘到了三楼,手扶栏杆往楼下一瞄,鉴声已经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鲁翘问道:‘看见那个人没有?’鉴声摇了摇手。于是鲁翘已无后顾之忧,这才放心大胆的奔向右首,靠近前端的那间主房。”
    “这是我们预先侦察好了的,而且还叫唐英杰潜伏在房上复勘过两次,所以在我们的心目中,确定这就是汪精卫的卧室,他每天起居就在这一间。鲁翘推门,推不动,再拒动门上的把手,也扭不开,可以肯定这扇门是在里面拴上了,同时也证明了房内一定有人。鲁翘退后两步,借着那股冲劲一脚踹去,还是踢不开。他情急智生,转身到楼梯口,打手势给余鉴声快把斧头传上来,鉴声会意,正预备纵身跳下去的时候,唐英杰飞一般的已把斧头带上了三楼。”
    “鉴声招呼英杰下来代替他的警戒位置,自己也到了三楼。鲁翘、鉴声二人合力劈掉了这房门中间的一块木板,探手摸着里面的门球转动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办法把门弄开,这才确定门是锁上的。此刻,门板上已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大窟窿,鲁翘蹲下身子,歪着头朝里一看,在灯光照射下,只见床铺底下趴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大男人。他上半身掩蔽在床下,完全看不见,腰背双腿则全部暴露在外面,想必是闻声知警,一时不知所措的一种逃避行为。依据看得见的体形为断,以及先入为主的意识作用,这不是汪精卫还有谁?”
    “鲁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立刻作出了判定──趴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就是汪精卫。鲁翘毫不迟疑,举枪便射,他一连开了三枪,因为距离太逼近了,眼见粒粒子弹都射入床下人的腰背。其唯一使鲁翘同志引为遗憾的,就是打不开门,而没有办法把那个人拖出来看个究竟。”
    这就是陈恭澍回忆的误杀曾仲鸣的全部过程,按他的说法,从后门进入汪宅楼体之后,只有王鲁翘开过枪、且只开了三枪。陈恭澍说:
    “至于是否有五、六个人受伤,当时未便查证,事后也未看到报纸上有此项报导。”我们再看看何文杰的回忆,场面极为血腥:
    “过了一会儿,再没有动静。我把妻子和两位老人家稳住在房间里,再走到外面探视。很明显的,事情发生在27号,我径直推门走过去查看,迎面碰到媺姑腰部以下染满了血迹,不住地发抖。我问她伤在哪里,她却连连摆手,说受伤的是十一姑丈和十一姑。我走进去,借着床脚地上放着的一盏灯的微光(卧室里留着一盏灯是十一姑丈一向的习惯),我摸索到十一姑丈和十一姑躺着的地方,一伸手就触摸到地上一滩厚厚的、滑腻的鲜血,同时听到十一姑丈强忍着的呻吟声。我不再迟疑,立刻催促媺姑打电话召救护车——自己不懂法文,真是没有一样办得通。电话装在25号二楼衣帽间外面的墙上,我就把她连拖带抱地送到那里,好不容易才接通了电话。”
    “这时候27号也有人用法语呼救,那是汪屺的声音。接着国琦兄用手帕扎着左腿过来,他虽然受了伤,还能够挣扎着走动。他说受伤的还有厨师何就,卫士戴芸生和陈国星,而情况最严重的就是十一姑丈和十一姑。”
    从何文杰回忆的情况看,当晚受伤的人有六个:曾仲鸣夫妇、陈国琦、厨师何就,卫士戴芸生和陈国星。如果像陈恭澍所说的,一共只开了五、六枪,其中还有三枪是冲着曾仲鸣一个人打的,那其他的人是谁打的?
    我们再接着看各人的伤情。陈昌祖说:“十到二十分钟后,警察赶到出事地点。过后,又有三辆救护车赶到现场,在四姐的陪送下,把四名受伤者送到医院。”
    何文杰则说:“警察和救伤车终于到了,我和妈妈(指陈璧君)跟随着救伤车把十一姑丈他们两位和全部受伤的人送进河内的法国陆军医院。那所医院的一切就在当时也显得落后,人手缺乏,把情况最严重的十一姑丈送进手术室后,中了四枪的十一姑躺在担架床就没有人照料了,还是我们家人到处找来一张床单给她盖上。”
    陈昌祖说:“曾仲鸣负伤最重,其腹部被枪弹打得布满了窟窿,尤如蜂窝。马上为他做手术,并进行输血,何文杰和其他一些人为他献了血。”
    从陈昌祖的回忆看,曾仲鸣的伤口被打得“尤如蜂窝”,那么显然不止中了三枪,而是遭到了扫射。何文杰说:
    “十一姑丈胸部腹部中了许多枪,必须马上输血,可是医院却没有血液的贮备。抗日战事开始的时候,为了应变,我们都做过血型鉴定,现在用上了。十一姑丈和我都是 B型,我立刻告诉医生,医生也来不及再作鉴定,就动手从我身上抽血给十一姑丈。他用的是一具古旧的复式唧筒,把血从供血者身上抽出,同时输进伤者的血管,可是这具唧筒毛病百出,两面俱漏,弄得淋漓满地。这时十一姑丈还轻轻地对我说:
    ‘阿杰,浪费你的血了。’”再说方君璧:“十一姑身中四枪,一枪穿过右胸,击碎一条筋骨然后从背后穿出;一枪穿过左膝盖,从膝下穿出;一枪洞穿右腿;另一枪擦过右胸。”
    陈昌祖说:“幸运的是,她的膝盖未被子弹打碎,但是,第一颗子弹给她造成重伤,带来许多麻烦,引发胸膜炎,并伴有高烧。因此,她不得不在医院呆上三个月。”
        其他人的伤势都不重,陈昌祖说:“我侄子国琦仅右腿上受点轻伤,当天就离开医院。第四名负伤者是个厨师,名叫何就,其左胸中弹,被迫在医院上呆上两个星期。”
    麻烦的是曾仲鸣,何文杰说:“医生为他动了手术,切除了一尺多长的小肠,洞穿太多,无法缝补了。十一姑丈这时想到向来由他经管的一切,挣扎着叫人把国琦叫来,吩咐了几句,又叫人把支票簿拿来,要签一张空白支票,以防万一有急用而取不出钱来。他人已经非常虚弱,签了又签,才选了一张笔迹没有太走样的。”
    此时,汪精卫执意要来医院看望曾仲鸣。何文杰说:“爸爸来了电话,坚持要来医院看十一姑丈,这种时候,就连妈妈也无法阻止。”
    以汪精卫与曾仲鸣的关系,于情于理,这趟医院,汪精卫是必须要跑的。于是,何文杰与陈璧君赶回寓所,看怎么样能够避免危险。何文杰说:
    “一位在法国商店当经理的朋友阿兰,听说我们家出了事来探问,这时自告奋勇,提议由他驾他的车送爸爸到陆军医院,谅可避免特务的注意。于是我们上了他的车,爸爸在后座尽量伏低身体,我和妻子二人在两侧把他遮挡住,妈妈坐在前面司机旁座。打开大门车子一冲而出,虽然还是不少人探头探脑,总算没有人跟踪。”
    汪赶到医院,与曾“执手相看”,此时曾仲鸣自知来日无多,于是说:“国事有四哥,家事有十一妹,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文杰说:“我们催爸爸不宜多留,他也知道多留无益,于是仍照来时的办法,由我夫妇两人送他坐阿兰的车回家,他一面拭着眼泪,一面为十一姑丈找出全套干净衣服让我带回医院备用。”
    延至21日下午四时许,曾仲鸣终告不治。
    事后,很显然地,汪家人也会反复地讨论事发时的情况,最终归纳出了“事情的轮廓”。综合何文杰与陈昌祖的回忆,对照陈恭澍的说法,才能看清最接近真实的情况。
    以下,就是“河内刺汪”的实录:
    第一,“估计刺客约三、四人,从27号后园越墙进入,卫士戴芸生闻声出来看,就遭受枪击,弹中手臂;陈国星伏身汽车后面,也被扫射,水泥地面的碎片溅伤了他的胸部。”
    事实:这就是何文杰听到的第一排枪,即陈邦国开的那几枪。
    第二,“刺客从底层的楼梯上二楼,国琦已经听到声音走出房门,正伸手把电灯熄灭,就被刺客的手电筒照射到,跟着就是一排枪。幸而只是洞穿右股,被迫退回房间。”
    陈昌祖的回忆,略有不同,但没有本质区别:“这时,一定有人碰了一只椅子,我侄子国琦当时正在二楼的 H 寝室内睡觉,其房门正对着楼梯,他听到外面有响动,便打开门,想出来看个究竟。他看到一些人正登楼而上,有人看见他打开房门,便朝他开枪,他立刻退回屋内,把门扣死。”
    事实:陈国琦住在紧邻二楼楼梯口的 H寝室,听到枪声,出来查看。陈很机警,见到满堂大亮,马上将灯关掉,何文杰提到那只“关灯的手”就是陈国琦的。恰在此时,王鲁翘抢上二楼,当即开枪,将何逼回房内。
    这是第二排枪,射击者是王鲁翘。并不像陈恭澍所说的“遂用枪口对着那个人摆了几下”。

    按:这里又发生了一件怪事——王鲁翘等并不知道二十七号的内部结构,但他们进入汪宅以后,毫无阻窒,直奔三楼,关键是二十七号里边是开着灯的,就好像知道当天夜里有“客人”来,怕他们看不见路似的。陈恭澍在回忆中说:
    “还有一点也是一个不可解的疑团,那就是从下而上整个一幢房子里的电灯都是亮着的。这个时候已在午夜,照说已熄灯睡觉,是汪家的人被撞门声以及按着发作的枪声惊醒了而开的灯呢?还是原来就不曾关灯?我们不知道电源的总开关在什么地方?假如鲁翘他们进去之后而是一片漆黑的话,那以后的情况也许就不同了。”
    就此,陈恭澍再三问王鲁翘:“有没有留意亮着灯的这件事?”王说:“从进去到出来,好象和白天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件事。”

    第三,“刺客继续登上三楼,那时十一姑丈和媺姑同时从前后两房间出现,见到刺客已经迫近,只得一起退进前面十一姑丈的房间。刚刚把房门锁上,刺客即已赶到,用利斧把房门劈开了一个洞,伸手进去开枪。这时朱媺刚好蜷缩在门侧的一个死角,避过了枪击,枪弹都射到十一姑丈和十一姑身上了。”
    在这里,何文杰的回忆有点太简单了,也许是时隔多年,多少有些遗漏,我们看看陈昌祖的说法:
    (一)“刺客继续往顶上爬去。枪声惊动了曾仲鸣、方君璧和朱媺。他们走到门前时,刺客们已经登上楼来,并朝他们开枪。曾仲鸣的背部中弹,他被方君璧和朱媺拖进屋内,并把门锁牢。”
    事实:很显然,曾仲鸣夫妇和朱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正撞上从二楼上来的王鲁翘,曾等转身就跑,急切间,王鲁翘显然认为这是汪精卫无疑,于是开枪从后面击中曾仲鸣,方、朱拼死将曾拖回房间并紧锁门户。
    这是第三排枪,陈恭澍在回忆中没有提及。在这之后,才是陈恭澍讲的“劈门”那一段情节。即:
    “鲁翘推门,推不动,再拒动门上的把手,也扭不开,可以肯定这扇门是在里面拴上了,同时也证明了房内一定有人。鲁翘退后两步,借着那股冲劲一脚踹去,还是踢不开。他情急智生,转身到楼梯口,打手势给余鉴声快把斧头传上来,鉴声会意,正预备纵身跳下去的时候,唐英杰飞一般的已把斧头带上了三楼。”
    王鲁翘后来对陈说:“我第一个念头幸喜这扇关得紧紧的门是木头作的,如果那是一铁门,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不过,虽然是木门,却很结实,抡开斧头一劈,就会觉得它的坚硬了。所以劈了好多下子,才算劈开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并不整齐,成不规则的锯齿状。”
    (二)“这时,刺客赶到门前,开始撞门。但没有用,他们使用一把斧子或者其他的一些硬金属打门,打碎了一块门板,把自动枪从门洞伸进屋里,猛烈扫射。此时,曾无力地躺在床上,鲜血不断地从中弹的伤口涌流出来,方君璧正坐在床边。他们距被打碎的门洞仅几尺远,成为刺客最容易击中的目标,刺客把枪内所有的子弹几乎都射向了他们,他俩都负了重伤。朱媺最为幸运,当她把门锁好之后,就蹲伏在门后,靠在墙角紧贴着墙,未受到丝毫损害。”
    事实:这是第四排枪,即王鲁翘的所谓“三枪”,这一排枪,火力极其猛烈,据陈昌祖说“射击持续至少一分钟”。
    这里,陈所说的射击“一分钟”,显然言过其实,因当时他并不在现场,他所说的都是来自别人的追述。我们知道,人处在恐怖环境当中的时候,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所以,那如同地狱一般的瞬间,对于汪等一伙肯定极为漫长,所以会产生错觉。
    不过,从曾仲鸣“腹部被枪弹打得布满了窟窿”,方君璧亦中四枪的情况看,说当时王鲁翘在“扫射”,并不为过。
    看来,王当时所持的,并不是陈恭澍所说的“二号左轮,只能装五发子弹”,而是稽小姐送来的“勃克枪”,在那个年代,用驳壳枪打连发,真的就相当于今天的“微冲”了。
    (三)“刺客认为已达到目的,确信四哥已经死了,便拾级而下,到达一楼时,他们看见有人正在厅内,准备往卫士居室内后退,便朝他开枪,这个人负伤倒地。刺客们离开公寓,越墙而走,消失在黑夜里。”
    事实:这是第五排枪,被打伤的即厨师何就。最后,何文杰补充说:“他们离开的时候还留下胶鞋手套,和两排全未用过的子弹。”这也从侧面证实了,王鲁翘等用的确是驳壳枪。
    至此,我们已经明瞭,在整个“行动”过程中,王鲁翘等一共五次开火,造成一死五伤。
    那么,陈恭澍为何一口咬定只开了“五、六枪”呢?说来也很简单。
    在回忆中,陈恭澍不止一次地标榜军统局纪律之“森严”。如他在“英雄无名”系列回忆录的“卷头长白”中,再三强调说:
    “先就一个地区的工作负责人来说,凡是制裁工作,不是奉令执行,便是项目请示奉准的,绝对没有想杀谁就杀谁的权力。”
    “现场指挥者,也是只能对上级指定的目标进行侦察、相机执行。假如临场遇有妨害工作进行的障碍、阻挠等情事,原则上固然要立予清除,但也须考量实际情况立下决断。”
    “也有很多人误解,认为戴雨农先生必然是操有生杀大权的了。这个问题可以肯定的回答:‘他也没有,绝对的没有!’他是我们这一部份工作的领导者,也是国家政策关系事务的执行人,一切举措,均有所遵循,而且是纯理性的。如果说,他对上进言的机会比较多些,那是事实;可是绝对不如外间所传说和臆测的那么‘霸道’。”
    陈还特地举了河内刺汪、误中副车的例子,他说:“这种种情况,虽然牵涉不到直接责任,但主事者仍不免要受到警告、记过等行政处分。可知凡是没有事先奉准的案子,固然不容许自作主张,就是在一定的目标外,做错了也不行。行动制裁工作绝不是‘随便’从权的。”
    即便是在“刺汪”的准备过程中,陈恭澍依然在不断地强调这一点。
    在与余乐醒研究所谓“软性行动”的过程中,陈恭澍曾经提醒余:“即使把有药的面包一如往常的送到了汪家,又怎能确定是汪某一人独享?若是夫妻二人共餐,多除掉一个陈璧君,并不为过,万一全家包括亲属佣工在内,那岂不是累及无辜?”
    对此,陈回忆说:“乐醒兄对于这一层,看样子大有顾不了许多的意念,可是他却说不出口。”
    就在 3月20日夜里,陈恭澍驾车前往汪宅的路上,陈还在“重复的告诫”王鲁翘等人:“千万要记得‘罪不及妻孥’那句古话,除目标人物外,且不可伤害到其它的人。”
    对此,在与陈恭澍的“工作检讨”中,王鲁翘也一口咬定:“就是因为那个人下半身露在外面而上半身盖在床底下的原故,所以才会认定那就是汪精卫,如果那个人是坐着或者是站着的话,当然会分得出来,你知道,我是认得曾仲鸣的,也就不会对他开枪射击了。”
    具体到汪案,陈的手下,显然没有做到“罪不及妻孥”,如果照实写来,岂非自打嘴巴!无法自圆其说,只好用点“曲笔”。
    另外,还有个技术问题——如果照实说,开了那么多枪,结果汪精卫毫发无损,反倒是打得旁人血肉横飞,丢人不丢人!

    八、汪精卫的卫士是干什么吃的?
    纵观整个行刺过程,我们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即汪精卫一方毫无还手之力,几乎等于是在挺着挨打。那么,汪精卫的卫士没有枪么?
    对于这个问题,高伐林也注意到了,因此,在采访中,他曾问何文杰:“汪氏有卫士,难道没有自卫武器?”
    何文杰说:“没有。当时法国殖民当局说,安南地方除了法国人,谁都不允许有枪,也谁都不可能有枪,所以我们的卫士也都没有自卫的枪。”
    陈昌祖则进一步解释说:“当初,有两名卫士随四哥一起乘飞机到达河内,以后,又有几名卫士乘火车来到河内,其他大部分卫士都留在昆明,等候下一步的指令。印度支那是个中立国家,因此,所有到达河内人员的武器都留给了龙云,四哥名义上由法国警察保卫,公寓内的保安措施,实在是太松懈。”
    这一点,曹师昂在给陈恭澍送枪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说明:“老兄一定知道这里是法国属地,他们为了提防安南人民的反抗运动,对于持有或使用武器的,不管是谁,一律判以重刑。”
    也正是考虑到往河内运送武器的难度,才煞费苦心地物色了一个有着浓厚法国背景的人来承担这个任务。
    九、魏春风怎么会出现在汪宅门外?
    那是 3月20日夜,陈恭澍的汽车刚刚开到现场的时候。陈恭澍回忆说:
    “我们的车子刚刚在高朗街左侧的一条巷道中停下来,而鲁翘他们几个人还不曾全部跳下车来的当口,突然有两名安南籍的便衣警探由暗处走拢到面前,他们叽叽呱呱讲了些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再打手势,比划了好一会,这才明白是示意我们不可在此停留,赶快走开。这虽是未可抗拒的事,但却阻碍了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此时,魏春风仿佛从天而降:“正值进退两难之际,魏春风有如及时雨一般的出现了,他也没有多问,便拉了一个警探走向暗处,另一个也跟了过去,不知道他们嘀咕了些什么,不一会魏春风向我点头,跑了过来,他问我身边有没有带钱,我未加思索的一摸口袋,掏出来就塞给魏春风了,他数了数,全部有四千五百元,五百一张,一共九张,他嘴里说着‘都给他们算了’,转身又去和那两个人周旋去了,我呆在一旁,一时还会不过意来。”
    陈恭澍说,“魏春风很快的就回来,说已经‘打发’走了。”
    这是整个“河内刺汪”行动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陈恭澍评价说:“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怎么说也难以置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很遗憾,这件事无解。

    以上九个问题,就是根据现有资料,能够看清的“河内刺汪案”的全部过程。
    大家都看过电影《天下无贼》吧,两个很蠢的贼在火车上抢劫,范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冯怒曰:“严肃点,都不许笑,这儿打劫呢!”
    纵观所谓“河内刺汪”,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很不“严肃”。说句不好听的话,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技术含量”,其简单粗暴、直来直去,令人发指,把一起政治谋杀搞得直如乡下土贼打家劫舍一般。
    许多年之后,陈恭澍将“河内刺汪”形容为“博浪一击,误中副车”,并总结出了“肇致”失败的三个原因:
    第一,“事实上,不能不承认,是我们的侦察工作做的不够彻底的原故。我们事前只知道高朗街二十七号这是汪的寓所,却不晓得还有二十五号那一幢是打通了的。”
    这一点,我们前面说了,其错,主要不在唐英杰,而在陈恭澍。
    第二,“若不是当时直觉的误以为趴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就是汪某,也一定会继续的搜索下去,一直到发现汪某为止。即使事先不了解两幢房子合而为一,也会在搜索行动中发觉的。”
    第三,“曾仲呜如果不是钻到床床下掩蔽了头部,鲁翘、鉴声都认识他,在没有制裁命令的许可下,绝不会对他开枪。也就是说,若从门洞里能看清楚了曾仲呜的面孔,那以后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由于以上这三点因素,有的是人谋不臧,有的是机遇巧合,因而阴错阳差,终于肇致了这一重大的挫败。”
    从陈恭澍的“总结”中,我们不难看出,陈讲的全是“技术”问题,或说枝节问题,用我们现在的话讲,没有丝毫触及“灵魂深处”的东西。
    对此,我们前面说过,有些可能是他不方便讲,更多的,恐怕是他也不知道。
    对此,许多年以后,隐隐约约地、陈恭澍也意识到了,在整个“刺汪”案中,不要说是他、即令是戴笠,也不过一个棋子而已,正如陈在回忆中所说的:
    “这里面还分有高下明暗的层次,干特务工作的是基层,也是下层,是暗的;从事政治运用的,较为高级,可名之曰中上层,是明的;然后才是发号施令的高阶层。”
    至于“高阶层”是如何“发号施令”的、“中上层”又是如何“政治运用”的、戴笠是在哪里指挥的、方炳西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魏春风究为何等样人、谭天堑在搞啥名堂、曹师昂夫妇接受了什么秘密使命、唐英杰在“倒卷珠帘”的瞬间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陈恭澍所能知道的。
    甚至,“河内刺汪”的“后续”工作是如何进行的,陈恭澍也不知道,因为他已经被第一时间调回重庆。
    3 月21日,天一亮,陈恭澍就拿着拟好的电报去找方炳西,很显然,他要向重庆汇报情况,同时申请“处分”。
    陈恭澍回忆说:“一出门口,这才发觉我们半夜里在现场附近兜来兜去的那部车子,赫然停在门外,而且连车前灯都没有关熄。这亏得是当地的督察懦弱无能,只要他们稍为留意一下,岂不就可以按图索骥,将我们全部逮住,一个都走不掉。想想看,也觉得脸红。”
    令人意外的是,未经陈的同意,方炳西已经向“上级”汇报完了。陈回忆说:“炳西兄告诉我,他已经用他个人的名义发了一个简单的报告,和我所拟的内容大致相同。并已要求增加通报次数,以便保持紧密联络。”
    陈恭澍回忆说:“这一次和炳西兄见面,使我最为感动而没齿不忘的,是他给予失败者的那份慰藉,可贵的并不在言词上,是他流露出的一股诚挚的友情,我看得出也感觉得到。我除了惭愧之外,还能表示些什么呢?”
    随后,陈又找徐先生,想见个面,徐说:“顶好过一两天再约,有事电话上交谈就可以了。”陈又去找魏春风,没在家,再找阮小姐,没在家。很显然,“想必是都避锋头去了”。
    陈又想:“要不要去和余乐醒他们几个人见个面?又一想,也没有什么好谈的,还是等候上级有了指示,待作下一步决定时再说。” 陈恭澍的心中,感到了无比的孤寂。
    还好,“家”里还有一个与陈“同病相怜”的王鲁翘。王正在喝闷酒,见到陈恭澍,马上说“有个主意要商量”。很显然,王鲁翘不甘心,他跃跃欲试地说:
    “我们能干行动的还有五个人,应用的东西全都有,由我一个人进去,说什么也要找到那个人,只希望其它的同志在外面替我掩护就够了。”
    对此,陈恭澍回忆说:“我也颇有此意,真是不谋而合,只是一样,非要对于变动后的新情况有个了解才行,否则那就是蛮干了。”
    然而,陈恭澍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说:“真的,我们还想重整旗鼓,再干一场,可是我们虽然余勇可贾,已经时不我与了。”  
    3 月23日凌晨,即“误中副车”的整整两天之后,陈恭澍还在与王鲁翘“勾划着再干一场的可能性及其可行性”时,戴笠的电报来了。陈恭澍回忆说:
    “半夜里,这已经是二十三日凌晨了,炳西兄电话叫醒我,说是他要来,我想又是有重要事故发生了。不一会,他来到,递给我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戴雨农来的电报,内容是召我个人先行回重庆,并限电到即日起程,其它的指示则一字不提,意思是连交代都不必办了。”
    陈随即问:“有没有另外的指示给你?”方顾左右而言他:“尽管放心走好了,此地的事,由我负责料理就是。”
    陈再问:“那么乐醒兄、家焯兄那边,和曹师昂、谭天堑他们,以及新来的张同志等,是不是都不用通知了呢?”
    方“想了一想”说:“我看是不必了,有关他们几位同志的事,戴先生一定会另有安置,或许各有各的任务也不一定。”
    听方炳西的话头,很显然在暗示陈恭澍——你已经不具备“河内工作组”负责人的身份,而是“待罪之身”了。所以,不该打听的,就别问了,你问我也不能说。也别瞎忙活了,听戴老板的、赶紧回重庆,比什么都强。
对此,陈恭澍也非常清楚:“‘河内工作’因认错了行动目标,误击曾仲鸣而告失败,事态发展至此,的确是糟透了。常言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句话用在这里,那就是:成功了呢,会产生预期的效果——彻底铲除了一条祸根;失败了,则养虎遗患,比不做更坏。”
    听了方的话,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仍然不由得陈恭澍不“犯嘀咕”:
    “该不是把我调回去交付军法审判吧?虽然这么想来着,可是这一次却毫无逃避之意,不论怎样,也应当遵命行事,即使明知通回去之后会受到严厉的处分,也没有什么可怨尤的,想到这里,也就觉得非常坦然了。”
    最起码在这一点上,陈恭澍已经成熟了,至少,没再弄出一次“弃职潜逃”。
    陈恭澍说:“我奉调先走的事,也瞒不了同住的几位同志,握手道别而已。不料从此一别,就再没有和唐英杰、陈步云遇见过。”
    送他走的,依然是魏春风。陈恭澍回忆说:“我是三月二十四日离开河内的。魏春风这位小老弟实在太好了。那天早晨大约七点钟,他先打电话来,叫我到前次上车的老地方相会,然后他送我到海防上船。”
    “一路上说说笑笑,有多么重的心事也冲淡了。车到海防,办好手续他们拥着我一起上船,连一点麻烦都没有遇上,于是也给我在最落寞的行程中留下了一个最美丽的回忆。”
    当然,陈恭澍不会想到、恐怕当时也来不及想,此一别——便是他与魏春风的永诀。
    在“河内工作组”的“十八罗汉”当中,最起码从陈恭澍的回忆中反映出来的,魏春风属于“运用人员”,阮小姐则属于“运用人员”的“运用人员”,都不是军统的在册干部,但他们对陈的帮助,真的名如其人,犹似“春风送暖“一般。

    按:1961年,时任台湾“国防部情报局”第二处少将处长的陈恭澍,意外地从“情报局派驻西贡的同志”口中,得到了魏春风的消息:他早已如愿“抱得美人归”,与阮小姐成婚,并成为台湾“驻越南大使馆”参事。魏还捎来一张名片,“虽然只有几句问候的话,亦足以告慰于故人的了。”陈恭澍非常高兴,给他写了回信,“表达了渴望一晤的心愿”,并送他一张大甲凉席。
    很遗憾,最终,陈恭澍没有能够见到魏春风:“天下事,本难料,没有过多久,他竟与世长辞了。”
    陈恭澍回忆说:“在(为魏春风)请恤的文书中虽然填写的是积劳病殁,可是却有人言之凿凿的说是抑郁而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无从判定,只可惜我的朋友只活了五十多岁,总归是件恨事。”
    所幸的是,魏病逝之后,陈恭澍见到了阮小姐。他回忆说:“二十多年了,而今寡居的魏夫人,已不复当年的容华。她还是不会说国语,信上的字也不是她自己写的。可是她的儿女多已长大,有几个都在政大念书,为我们说话做翻译的,就是魏家大小姐。原以为魏夫人会在台北定居的,可是她住了没有多久,就因为住不惯又迁回西贡,这一去,以后就消息杳然了。”

    就这样,在“落寞”中,陈恭澍离开了河内,准备回重庆、去“以坚强的意志承担这重重的一击”。
    接长南昌行营调查科,于戴笠而言,不啻为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戴笠非常高兴,溢于言表。据张毓中回忆,某次,他到特务处去“玩”,正好遇到戴笠兴高采烈地回来。张回忆说:
    “戴先生在南昌百花洲东湖旁,设有办事处,因特务处新创不久,同志不多,只要他在南昌,我们都可以随时跑去找他聊天。民国二十三年六月某日黄昏,我去看戴先生,他不在,就在我和副官贾金南等嘻嘻哈哈谈笑时,戴先生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戴笠看到自己的学生,很高兴,说:“你来了! 坐! 坐! ”接着戴又对贾金南说:“贾金南! 马上烧泡饭给我吃。喔! 还是先倒洗脚水给我洗脚! ”
    张毓中回忆说:“戴先生那天特别高兴,反常的喜形于色,我就笑着问戴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戴说:“喔,你不知道,我当课长了! ”
    张毓中回忆说:“我觉得好笑,就天真的脱口而出”:“一个课长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么会这样高兴? ”戴笠说:“真是小孩子,这个课长可不是一般的课长,你懂什么呀! ”   
    事后,张毓中才了解到:“调查课编制大,经费多,和特务处的配合运用,使戴先生的事业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戴笠接管南昌行营调查科的时候,正是蒋介石在江西对我苏区进行“围剿”的时候,军事谍报的重心,全在江西,因此,戴笠把他的“指挥中心”也移到了南昌。李邦勋说:
    “戴笠将特务处内勤分子大部分由南京调至南昌,充实调查课的力量,并指令特务处和调查课外勤分子的罪恶活动,一律向南昌汇报,派徐亮为调查课副课长。负实际责任,派唐纵率领少数人员留守南京。这个时期,徐亮等在南昌极为忙碌,唐纵等在南京则清闲无事。”
    1934年10月,红军离开江西,南昌行营撤销,调查科也完成了其“历史使命”,当年年底,南昌行营调查科“销号”,全体人员并入特务处。
    最初,南昌行营调查科留下来的人们,心中颇为忐忑,不知道戴笠会怎么对待他们。李邦勋说:
    “国民党统治年代所有机关的人事,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机关的主官更换,该机关的人员多半随同更换。新任主官对旧有人员是不信任和不要的,各有各的一班人马靠他做官。因此一个机关主官的更换,原有人员有办法的就自行撤退,没有办法的只好听任新任主官摆布,惶恐不安。特务也不例外,l934年 8月戴笠接收邓文仪的南昌行营调查课特务组织后,该课旧有人员虽听说戴笠宣布原有一班人马‘愿继续干者欢迎,不愿继续干者请便’的表示,但总有些不放心、不安心。”
    程一鸣回忆过“合并”时的情况说:“复兴社特务处处长戴笠来到调查课,召集调查课全体人员训话,说调查课已和特务处合并,愿到南京者留,不愿者可站起来。我听了戴笠的讲话,才知道调查课是一个特务机关。”
程一鸣不想干特务这一行,心想既然可以选择,就准备站起来。这时后面有人悄悄拽他的衣服,程回头一看,正是李果湛。程一鸣说:“我不明李的用意,没有站起来。结果,全场没有一个人站立起来。”
    程一鸣回忆说:“散会后,李国琛告诉我,他不让我站立起来是为了调查课的全体留俄同学。他说,你一离开,戴笠就会不高兴,会认为我们只愿意帮邓文仪的忙,不听他的调动,就会采取手段来对付我们。我们参加这个工作是终身职业,不能中途退出。”
    李国琛的话,说对了一半,一方面,如果大家选择离开,戴笠“不高兴”是当然的,要“收拾”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另一方面,戴笠也是个爱才的人,真心希望这些人进入自己的“毂”中,因为那会大大扩充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不但不会难为这些人,反而要尽可能把事情做得漂亮些。
    李邦勋说:“因为他们还不了解戴笠的野心。南昌行营既撤销,调查课的名义自然亦不存在,但特务组织未经‘立法’程序,并不受人数的限制,戴笠正欲利用邓文仪的这班人马以充实他掌握的特务处。原特务处的内外重要分子如郑介民、唐纵、梁干乔、徐亮、赵龙文、周伟龙、王孔安、王天木、张炎元、魏大铭等,都是戴笠亲自选拔的,有密切关系、忠实可靠、互相信任、相依为命的人。而由调查课接收过来的人,都是邓文仪多年培植起来的.与戴笠素无渊源,人数比特务处原有人员还多,又有多年特务经验,活动能力也较强,如李果谌、张毅夫、徐业道、刘哲民、王立生、朱若愚、涂寿眉等,戴笠认为都是特务‘人才’,要想让他们对自己死心踏地的俯首听命,不怀贰心,就不能不设法笼络。”
    戴笠“笼络”大家的手段,就是在特务处处长、副处长之下,增设一个了“书记长”的职务,派李果湛担任。这招挺高,李邦勋说:“这一着,就使由调查课接收过来的内外特务都认为戴笠知人善任,与众不同,都安下心来,乐为其用。特务处的实力遂蒸蒸日上。”
    这样,李果湛就成为特务处的“三把手”,但只是名义上的,李邦勋说:“但戴笠起初对李果谌并不放心,没有大胆地委托李总揽一切特务事宜。李果谌虽是书记长,但职权有限不及书记徐亮,戴笠的私章不交李果谌保管,而交徐亮保管。重要的东西,除戴笠亲自处理外,都由徐亮代办。因为毕竟戴和李是新知,而和徐是生死之交。”
    李果湛当了一年“书记长”,觉得没啥意思,于是“自动请求外调”,戴笠即将他派到北平,接替张炎元任北平区区长。在任期间,在“名义”上主持了对殷汝耕的制裁,从而结识了“帮办”殷汝耕案的陈恭澍。
    对于李果湛,陈恭澍给予极高评价,他说:“果湛先生,倜傥潇洒,和蔼可亲,独具风采,在我们一般老同事中来说,可以称得上仪表出众了。不仅如此,在谈吐之间,还另有一种声势夺人的气概。”
    空出来的书记长职位,戴笠照方抓药,由另一位调查科系统的“灵魂”人物张毅夫接替。
    张毓中说:“戴先生胸襟开阔,唯才是用,无畛域之见,因此人人多愿随其左右;……此为戴先生继特务处后的又一重要职责。”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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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s1937

雅士

 

87楼 发表于 2011-6-16 08:16 | 只看该作者 55、危机上海——周伟龙、程一鸣、邓文仪   

    1937年初,周伟龙接任上海区区长。周伟龙是军统高干,原来说得比较简略,这里略微补叙一下。周伟龙,生于1901年,湖南湘乡人。  
    周长成以后,即入湘军国光部,当了一个译电员。周的老部下、也是他同乡的刘植根回忆:“周与谢先世有通家之谊。周本人个子魁梧、博闻强记,到职后只一个星期,便将一本电报明码背得滚瓜烂熟,深得谢的青睐,后保送他进了黄埔军校第四期。”
    周伟龙也是著名的军校四期政治科毕业生,之所以“著名”,我们前面说了,是因为这一期的特务特别多。
    毕业之后,周伟龙又回到湖南,入唐生智部,渐次提拔到宪兵营长的位置,其时,正是唐生智通电反蒋之时。也是在这个时候,周伟龙遇到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大他五岁的六期“学弟”戴笠,并联合上演了两出现代版的三国戏,戴笠演的是“单刀赴会”,周伟龙演的则是“义释严颜”——看来这俩人都想当刘备的弟弟。
    刘植根回忆说:“1927年宁汉分裂时,周伟龙在唐生智部当宪兵营长,率部驻汉口。唐生智通电反蒋时,蒋介石派遣戴笠到汉口策反及搜集情报,戴因办事不慎被武汉宪兵部队逮捕,搜集的情报也全被抄去,如果上报,即有生命之危。戴打听到宪兵营长周伟龙是黄埔四期同学,便要求与周相见。见面之后,周不但释放了戴笠,而且弃官逃到南京投靠蒋介石。因此周与戴笠成了生死之交,成为“十人团”的成员之一,也奠定了周日后在军统中的地位。

    按:周与戴这一段,有好多种说法。按乔家才所说,此事发生在1929年,地点在河南信阳,即唐生智第二次反蒋时期;如按刘植根所说,则是在1927年“宁汉分裂”时期。

    我们知道,所谓“密查组”,正是1927年、老蒋第一次“下野”时出现的产物,目的就是在老蒋出国期间,为其搜集情报,戴笠就是在此时才开始“跑单帮”的,如果周伟龙这时就投奔了戴笠,那确实是够早的,几乎跟戴笠的同学徐亮是同一批的。
    这一段经历,真的有点像“小说家言”,如果不是那么多人在不同的回忆中提及,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其中,戴笠的做法,虽然有些出人意表,但仔细想想并不奇怪,这叫“死中求活”,作为当时的戴笠,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但从周伟龙的角度看,确实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因当时的戴笠,不过无名小卒而已,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如果是说周是贪图日后的“荣华富贵”,显然过于简单。
    如果确有其事,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戴笠确实不是一般人;第二,当时的人们,古风尚存,还有人能够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舍弃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比如周伟龙。
    也正是由于彼此之间有这么一段,戴笠对周极为信任,特务处一成立,周即奉命组建汉口站,手下就包括后来成为著名驻美特工的萧勃和刚刚投入特务处不久的刘培初。周同时担任复兴社驻汉口常务干事,公开身份是武汉市警察局第八分局局长。
    此后,张学良的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成立,驻汉口,后改为武汉行营,周伟龙又兼任武汉行营的情报组长,这样,在名义上,周成为张的下级。刘植根回忆说:
    “周伟龙投靠蒋介石后,长期从事特务活动。30年代初在汉口当了几年警察署长,适值张学良任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驻汉口,他们交往甚密。1935年冬,周伟龙在汉口结婚时,张学良从西安派人送来礼券5000元。”
    周伟龙亦是军统“湖南帮”的中坚人物。据乔家才回忆,某次,戴笠与他谈话中,曾问:“你知道我们的团体中,哪里的人最多么?”乔说不知道。戴说:“我来告诉你,湖南人最多。”

    按:戴与乔的这次谈话,实际是以此做个开头,告诫他,军统是个“五湖四海”的组织,要与大家搞好团结,就要学会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才能为自己的发展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像你那种“死倔”的脾气,逮谁跟谁“抬杠”、遇事非得辩出个是非曲直的性格,在我戴笠手下可以,遇上别人是不行的,要吃大亏的。乔听了,唯唯而退。
    事实上,乔家才的性格一点没有改,否则,也不至于在戴死后,被毛人凤整得死去活来。

    不管戴笠想说明什么,军统的湖南人最多这一点是事实。笔者曾经做过一个不完全的统计,在军统高干中,即外勤做到站长以上、局本部(含此后的保密局)做到副处长以上、以及在各种各样的为军统所控制的公开机构中,担任过少将以上军官的湖南人,居然有近 140人之多!
    在这些人中,张毅夫、周伟龙、唐纵、文强、杨继荣、徐业道都曾经挂中将军衔,与他们的戴老板比肩。     另外还有个唐生明,曾经任军委会中将参议,马马虎虎也可以算军统的人。
    不过,要说湖南人中的头面人物,第一个是张毅夫,老资格的党派工作专家,南昌行营调查科系统的核心,戴笠都让他三分;后来郑介民上台,对他也非常客气;后来的毛人凤,对张更是忌惮。在文强的回忆中,曾提到当年大家给张毅夫起个绰号叫“张圣人”,可见其社会基础之深厚!
    第二个要说是唐纵,“十人团”之一,又是老蒋身边的重要角色,到后来当了军统局“帮办”,成为戴笠之下的郑、毛、唐“三巨头”之一。
    第三个就要算周伟龙了,戴老板的救命恩人兼义弟、军警宪特他一把抓,到1942年,军事委员会“别动军”成立,戴笠保周伟龙当司令,早早地挂上了中将军衔,比戴笠还早一年。
    在张、唐、周三人之下,才是文强啊、徐业道啊这些人,至于象沈醉、杨继荣、龚仙舫、还有湖南的“三李一金”等等,就更排不上号了。
    周伟龙的性格,本就极为自负,据刘植根回忆说:“早年他在老家丹墀照壁腾龙图案上撰写了这样一副对联:‘岂是池中物,能兴天上石’。”
    另据刘说,周伟龙虽然一直做官,“却不治私产,乐于助人”,因此没“落”下什么钱,对此,周的父亲很不满意。刘植根说,1938年,周带着新婚夫人回家省亲,到家以后,马伕问周的父亲:
    “马关在哪里? ”周父没好气地说:“拴在你们老爷的床铺架子上。”此后,周才在家乡买了40亩水田。
        私产可以不治,但对于权力的追求,周绝不放松,他本就是性格强势的人,加上与“老板”的关系,弄得极为跋扈,除了戴笠,任何人不买账,遂引发了与邱开基的矛盾。
    1934年春,即邱开基被戴笠的警卫“误伤”之后不久,邱来到武汉,就任全国禁烟委员会禁烟督察处缉私主任。
    全国禁烟委员会禁烟督察处本隶属于财政部,是宋子文的手下,控制着两个税警团的装备,这批装备是宋子文亲自通过关系从美国买来的,是中国当时的第一批美式装备。
    大家知道,禁烟是一个很好的题目,特别是在当时的许多省份还处于军阀割据的状态当中,要想“禁烟”基本属于一句空话,那么在“禁”与“管”之间,就有很大的操作余地,大笔的钱财来得非常容易,进而可以补充全国财税收入的不足。
    宋子文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蒋介石却有他自己的想法。据曾任任全国禁烟委员会督察处上海办事处秘书章向阳回忆:
    “蒋介石为了要扩大他的独裁统治,必先扩大他的特务组织( 过去特务组织的经费,是由蒋在总部特别费项下开支的 ),而要扩充组织,必须先要有固定的经费来源,但这项经费名称上既不能列入国家预算开支,于是蒋不得不另思别法。因而蒋划定这一机构拨归总部直属管辖,并将全部税收作为特务机构和蒋介石私人馈赠开支之用。”
    为此,蒋不惜得罪自己这位内兄,把禁烟督察处硬生生地从财政部给“剥离”出来,顺带手把宋子文的两个税警团也拿过来,改编为缉私武装部队,辖六个大队,统归邱开基指挥。
    章向阳说:“这一个职衔官虽不大,但实权却也不小,因此颇引起当时内外人士的注意和瞩目。蒋之属意于邱,足见蒋对邱信任之专,决非泛泛者可比。而邱获得兹职后,更加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滋长了他自命不凡、高于侪辈的气焰,甚至连当时的戴笠在邱看来亦不足道,更毋容再提其他同辈了。邱之狂妄自大、傲慢倨人,一至于此,其他概可想见。”
    以周伟龙的脾气,看着邱开基的这副做派,自然不顺眼,但不管怎么说,邱是军校“学长”,彼此又是复兴社和特务处的双重“一家人”,且业务上各不相干,因此,最初的一段时间,虽然都在汉口一地,总算“相安无事”。
    但时间长了就不行了,章向阳说:
    “邱开基为了要雷厉风行严格执行他的缉私任务,曾严令其缉私部队借口缉私,经常堵塞武汉水、陆、空要隘,检查行旅客商。这明明是侵犯地方宪警的权限,超越缉私范围以外的规外行动,引起宪警机关之不满,增加市民之愤恨。在检查行李时,甚至有侮辱人身的不法事件,因而失去贵重物品之事经常发生,被害者既不敢公然吭声,且又无处申诉,稍加抗拒,即遭禁押,粗暴凶狠,蛮不讲理,因此闹得武汉三镇满城风雨,民怨沸腾,民愤难平,而又无人敢于向其进言。”
    邱大权在握,老百姓奈何他不得,于是编了一首歌谣,让孩子们满大街传唱:“邱开基,真邪气,来到武汉把民欺,上又不能坐飞机,只落得两腿跑到谌家矾。”以抒发胸中的忿怒。
    1934年冬,章向阳奉周伟龙之命去武汉,发现周正在搜集邱的“黑材料”,准备上报。他后来回忆说:“这时的周伟龙看邱闹得太不成话了,自己又无权干预,但他是特务处的情报组长,又兼汉口行营的情报组长,各地区各机关反映上来的控邱情报已如雪片飞来,并且还掌握了邱的一部分贪污材料,经周派人调查属实,经数月之久,邱之材料已积成巨册。”
  
    按:章向阳的全国禁烟委员会督察处上海办事处秘书职务,系周伟龙所保荐。而且,章是特务处驻上海“直属通讯员”,亦属于军统外围人员。

    这时,周伟龙还没有打算与邱“摊牌”,因他也知道邱是蒋介石的亲信,“圣眷正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招惹他。但另一方面,自己担任武汉方面的情报责任,职责所系,邱搞成这样,自己不上报,一旦将来追究起来,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同时,章向阳认为,周“自己亦存有取而代之的妄想”。
    经再三考虑,周伟龙决定向戴笠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再定行止。章向阳说:
    “因此周遂决意飞京与戴笠磋商,并献计于戴,把所有材料交戴过目,认为逐邱时机业已成熟,可由周来发动。邱被逐后,要戴事前准备妥人,保举通过继任人物。把这一支精锐的新式武装部队,转归特务处掌握,对今后工作更为有利。”
    周并向戴强调,这是“一举而两全的善策”,要求戴笠考虑他的意见并支持他。
    对此,章向阳说:“戴与邱本来无甚芥蒂,但由于邱曾藐视戴笠为后期同辈,戴也不是不知道的;同时戴之心病,也急于想抓一支武装力量在手。对自己工作发展有利,现在有此机会,岂肯轻易放过。”
    于是,戴对周的建议表示支持,要他“慎重处理,相机进行”,戴本人则“从旁协助,不致功亏一篑”。
    周听了戴的话,自信戴必保他为“继任人物”,遂不顾一切,准备与邱决裂。章向阳回忆说:“(周伟龙)遂乘机飞回汉口,一面嘱其助手继续广事搜集邱之材料,整理成册,作充分之准备。”并将所有情报材料汇订成册,“专案反映”。
    上报以后,据章向阳说:“初时,并无动静。周恐邱在侍从室多年,同僚熟人很多,怕有人见到这些材料,会被抽去,反而坏事。嗣又汇呈特务处托藏笠转递,亦无下文。”
    此时,戴笠也有戴笠的难处,扳倒邱开基,固然是件“好事”,但不管怎么说,邱是军校同学、又是复兴社成员,还曾是自己的下级,有这样三重渊源,要自己出面,明着整他,“窝里斗”,传出去不好听,于是把材料压了下来。
    周伟龙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几番密告,不得要领,于是心一横,亲自进京,直接找老蒋告“御状”,并声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愿在京待罪请命”)。章向阳说:
    “蒋虽面现不愉之色,但又不得不问,于是蒋遂下手令,将邱开基免职,着侍从室电令邱来京听候处分。邱抵京后,即交由军法处侦讯,经邱与周对质后,邱开基终于免职,后还受到禁锢的处分。
    邱被免职的消息传到武汉,大家奔走相告,并把歌谣改为:“邱开基,鸿运终,偏偏遇着周伟龙。”
    周伟龙扳倒了邱开基,却没有如愿当上缉私主任,老蒋另派了军校三期的“学长”沈开樾接任,顺便也是给戴笠点“颜色”看看。
    为了邱开基的事,复兴社中,颇有人对周伟龙“微词”,认为他对自家人背后捅刀子,手段太过毒辣。章向阳说:“戴笠亦来不及进言保卒,周费尽心计,仍然落空。后来复兴社之骨干中,如邓文仪辈,颇不满周之自相残杀行为,对周颇有烦言。”结果,周伟龙也被关了一段时间。
    此后,鸡飞蛋打的周伟龙心灰意冷,表示不愿再回武汉工作。章向阳说:“周亦认为事与愿违,今后恐与己不利,因而再也不愿重返汉口徒找人忌。”
    周伟龙是于戴笠有过大恩的人,况且,此番折腾,也算是为“团体”出力,为表示对周的酬庸,戴笠调周伟龙为特务处最重要的上海区区长。章向阳评价说:“但戴笠认为周为公为私,不无可取,因而遂调升周为华东区上海区区长之职,以示安慰;另方面亦可以平先期同辈之物议。”
        1937年初,周伟龙被戴笠调到上海,继翁光辉、余乐醒、吴乃宪、王新衡之后,成为上海区第五任区长,也是抗战前的最后一任。
    周伟龙甫一上任,正好赶上张学良陪蒋回南京,被软禁于孔祥熙寓所,对自己昔日的这位上司,周伟龙不能忘怀,刘植根说:“周伟龙殷勤照料,情谊不减当年。”
    不久,淞沪抗战爆发,戴笠赶到上海,提出要在虹口、闸北、吴淞、江湾等日本“租界”地区和战略要地建立潜伏组,搜集对日情报。沈醉回忆说:
    “这时由周伟龙继王新衡任区长,戴笠从南京赶到上海进行布置,曾召集上海基本特务和骨干分子十多人,在法租界枫林桥附近他的寓所开会。他首先提出要马上在虹口日寇统治区内建立一个潜伏组,配备一部电台和十个左右的组员。”
    听了戴的意见,周伟龙马上点了两个人的名,让他们去当潜伏组长,但他们都表示“身份早经暴露无法立足”,不肯去。
    周伟龙随即命沈醉去,沈回忆说:“当第三个提到我的时候,我认为我经常搞行动,不适宜搞潜伏。”
    还没等沈提出异议,戴笠抢在他前面说:“你是湖南人,一向不怕死,还是你去吧!”
    沈醉只得答应下来。他后来回忆说:“第二天,我开始着手找人,连一个到上海看我的哥哥和几个老朋友一起拉进去,才凑成八个人。配的电台报务员裘声呼,倒很勇敢。”

    按:沈醉的哥哥即指其二哥沈志雄,日后与其大哥沈玉龙、弟弟沈继龄亦都加入军统。

    沈醉回忆说:“虹口组建立不到一个月,便全部被日本人赶了出来。我和裘声呼将一部小型电台装在一辆小孩手推车内,把他的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一同推着跑了出来。周伟龙再度要我去恢复,却怎样也进不去。”
    不久,沪战结束,中国军队退出上海及周边地区,周伟龙奉戴笠之命,率上海区全部人员转入地下,继续开展对日斗争。周伟龙的搭档,即上海区书记,最初是程一鸣。
    谈到程一鸣,又是一段传奇。程一鸣,1907年生,广东香山县人。程一鸣在自传中,曾经回忆过自己的家世:
    “当美国总统林肯解放黑人奴隶的时候,我的祖父被美国招工到了旧金山( 圣佛兰西斯科 ),给美国资本家当奴隶,修筑铁路。一八九三年我父亲十九岁时,被我祖父带到旧金山一家中国餐馆里当杂役,艰苦地工作了十三年,积蓄了几个血汗钱。1906年我父亲先将大部分钱汇回来,又随身带了一点钱,便乘轮艘经由香港返回家乡。在船上父亲被专门诱骗赌博的赌棍引诱参加了赌博,输光了身上带的一点钱。回到家乡时已经三十二岁的父亲和邻村崖口一位十七岁的农家女结了婚,她就是我的母亲,翌年生下了我。”
    1923年,16岁的程一鸣上了中学,没几个月,他的母亲就去世了,临死前,母亲告诉程一鸣说:“她有一位胞姊住在汉口法租界长春里,如果有可能,希望我到汉口去拜访姨母。表达她对大姊的怀念”。
    母亲去世以后,程一鸣就失学了。他回忆说:“父亲续娶,后母要我停止上学,在家里做家务,引起我对家庭的不满,父亲便将我送到上海去当学徒。一九二四年的元宵节后,我离开家乡到香港,在香港搭乘轮船前往上海谋求生活。走时,父亲给我做了几件新衣裳,给我几十块银元,送我上了轮船。”
    程一鸣只读到高小毕业,在军统高干中,学历属于比较低的,但程十分好学,此后的一切,全凭个人奋斗而来。当然,机遇偶合也是个重要因素,但一个人,如果自己不争气,运气再好也是枉然。
    程来到上海,在他的堂兄程庆同介绍下,到一家“广东汽车公司”当学徒工。程一鸣说:“这个公司是一位葡萄牙资本家姬普鲁开设的,专修理汽车。我去了以后,言明要我做三年学徒,如果中途退出,就得给公司补还三年米饭钱。在那里我每天工作十小时,白天八小时,晚上两小时。由公司供给食宿,每月发一块银元算做工钱。”
    “五卅运动”之后,“广东汽车公司”倒闭,程一鸣曾先后到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英美烟草公司和永安纱厂等处做机修工。
    1926年夏,程一鸣到汉口,去完成母亲的遗愿——看望姨母,并由姨父把他介绍到一个工厂当工人。此后不久的 9月 7日,北伐军攻克汉口,程一鸣说:“汉口的工人组织了工会,兴高采烈。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在中国其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工人运动,给我留下了终生不能磨灭的深刻印象。”
    不久,程一鸣回到上海,到光明电器厂做机修工。在这里,程成为一名“CP”,他回忆说:
    “我住在青云路一间民房的亭子间,楼上和楼下都住着上海大学的青年学生。楼上的学生往来要经过我的房门口。我傍晚放工回来就在房里读书看报。我同楼住有一位上海大学的青年学生叫马异的.是广东省海南岛人。他常到我房里闲谈,问起我的家庭情况和喜欢读什么书报。他是我得以接受革命思想的启蒙者。参加中国共产党的介绍人。”
    入党以后,程一鸣参加了上海工人的三次武装起义,“四一二”之后,党组织考虑到程的身份已暴露,决定派他到苏联去学习。
    许多年之后,程一鸣说:“我生在一个贫穷的侨工家里,不可能去读大学。中国共产党把我送到苏联上大学读书,使我终生感激。我现在能写这本回忆录,也是党哺育我的结果。”
    1927年底,程一鸣来到苏联,进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当然,此时的程一鸣不会想到,不久以后,他就会倒向另一个阵营;更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成为一名特工,还干得像模像样;尤其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大批同学,日后会成为自己的同事,有的且两度同事。
    在这些同学中,就包括程一鸣日后的上司邓文仪,只不过,程一鸣入校的时候,邓文仪已经离校。邓文仪是整整两年前到莫斯科的。
    1924年,已经毕业的军校一期生邓文仪,正在三期学生队中当区队长。他回忆说:
    “民国十四年我在黄埔军校,听到苏俄顾问传来的治息说,他们预备在莫斯科,创办一个孙逸仙大学,一面纪念孙中山总理,一面替国民党培养革命的政治干部,学生由国民党中央考选保送,除赴俄旅费外,一切费用由苏俄政府负担。我对于这个消息,十分注意,很想找到参加的机会。不过听学校当局说,军校学生只许第三期未毕业的学生参加考试,第一第二期毕业学生,因为作战职务的关系,不准报考,这真使我非常难过。但是我仍在希望得到例外的许可,因为我如能得到这机会,那末留学外国,旅行世界,学习政治,以及其他很多的平素的愿望,就都可达到了。我一心等待着新的机会。”
    邓文仪打听到,赴苏留学之事,由国民党中央党部主管,事有凑巧,其时,邓文仪的区队,恰好负责中央党部的警卫工作,于是邓“近水楼台先得月”,悄悄地报了名,并顺利通过了初试和复试。
        邓非常高兴,他说:“我能到苏俄去留学,是如何的快乐呀! ”
    不久,赴苏留学的名单发表了,大家都在“忙着打听行程日期,同时要准备怎样的行装,及如何办理出国手续”,邓文仪却还有一道难关要过,因为他是私下参加考试的,没有得到“组织”的批准。
    于是,邓文仪去找军校教育长王柏龄,“报告投考经过,和我的志愿”。邓说:“虽则学校有命令,不许第一期第二期学生报考,但我既已考取了,请特准我去俄国留学。”
    不料,王柏龄听了,兜头一盆冷水泼将下来:“不可以去,你要服从学校的命令。”邓听了,虽然“痛苦万状”,但并不灰心,他另外想了个办法——直接找“校长”。
    其时,蒋介石正在汕头前线,邓文仪回忆说:“后来多方请求转报校长,经过好几次的说明,终于得到校长的批准,许可用国民党中央选派的名义赴俄国,到莫斯科孙逸仙大学求学,但因为时间躭搁了,我只能第二批启行。”
    在回忆中,邓文仪深有感触地说:“一个人只要有好的理想和志愿,又能够有恒心和毅力,始终朝着他的理想和志愿去努力,总有一天会达到他的目的,所谓‘有志竟成’就是这个意思。”
    1926年初,邓文仪辗转到达当时的革命“圣地”莫斯科,入中山大学中国班学习。他说:“孙逸仙大学第一期,将近三百学生,女的不到六分之一,同学来自各个地方,也有从欧洲来的中国留学生。程度相差悬殊,有大学生,有中小学生,还有青年工人,及几个十六七岁的同学。这些学生最初是共产主义青年团与国民党员各占半数,到最后,纯粹国民党员,剩下的不到十分之二。”
    关于学习生活,邓文仪说:“学校里是苏俄的新式教育,课程很少,都是政治经济、东方和西方的革命史、农民问题、民族问题、中国革命等类,俄文以读报为主,学生先看书,后提出问题,或由教师提出问题讨论。每天都有会议。每个星期至少有一次参观和一次同乐晚会或联欢会,这种教育方式,是启发性的,我们同学都很用功学习。”
    邓文仪只在苏联待了一年,一年中,除了学习,这些青年人的业余生活十分“惬意”,作为留学生来讲,甚至可以用“幸福”来形容了。邓文仪回忆说:
    “莫斯科附近有一座列宁山,星期天我们常常到那里游玩,山在莫斯科河畔,风景不坏,同学在那裹,留下了很多的浪漫故事。”
    “夏季来了,学校在一个有树林,有河流的乡下,办了一个夏令休息会,和其他很多俄国的工人、男女学生的夏令会,相隔很近。这是青年难得的机会,设备虽不十分讲究,但很周到。规定不上课,也不许看很多的书,可以游水划船,赤裸着身体作日光浴(晒太阳),并从事其他体育娱乐的活动。成千的男女青年。混在一起,休养、娱乐、恋爱、玩耍、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每一个人的体重都增加了,每一个人也都很高兴,我觉得这种夏令休息会,是全世界都值得提倡的。”
    在校期间,邓文仪等还曾赴十月革命的策源地、“夏宫”列宁格勒参观游览。他回忆说:“列宁格勒比莫斯科好多了,那里的皇宫遗址,及各种美术博物馆等,所有的历史文化艺术作品,都很有参观的价值。我们整整的跑了四天,没有休息。当我们参观冬宫的时候,我们深深感觉到,彼得大帝那个家伙对统治世界的野心和雄才大略。他宫里的设备,把全世界各国的家具及陈设形式都充满了,小的国家陈设一间,大的国家两间或三间,中国式的房子两间,都陈设着竹制品作代表。”
    1927年初春,在很突然的情况下,邓文仪离开了苏联。他后来回忆说:
    “听说第三国际要派一个代表团到中国指导大革命,孙逸仙大学要选四十个优秀的学生,和代表团一道回中国工作,那时代表团的团长是第三国际的委员印度人路易,中国的代表有谭平山等几个人。四十个中国学生有三十七个是共产党员,只有三个是国民党员,即罗芳炯、温忠同我,我们得到通知,立刻启程,并特许个人所有的一切行李、书籍、纪录,都可以随身捎带,照规定是不准带书籍及各种纪录出俄国境外的,我们总算得到了优待。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莫斯科,火车是专车,不到十天,就到了海参崴,想不到的快速地像要赶紧去战场一样。”

    按:“第三国际的委员印度人路易”,通译为“罗易”,时任共产国际远东局负责人,于1927年初任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团团长,负责“指导中国革命”。到任不久,国共合作即破裂。

    邓文仪遗憾地说:“我真没有想到这样快我就回来中国,我学的东西,旅行的地方,是那末少呀! 我真有些惋惜。”
    程一鸣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莫斯科的,他来的时机不太好,正赶上历史将要“拐弯”的时候。我们可以借助程的回忆,重温一下当时的背景:
    “一九二六年夏季,苏联的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结成反党联盟。一九二七年十月革命十周年纪念那一天,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分子在大街上高呼口号。和游行的群众队伍作对。十一月,苏共中央监委会把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开除出党。我刚到学校时,正在开展和托派的斗争。”
  
    按:这就是我们前说过的“红场事件”,呼喊口号的人当中,就有梁干乔,不过此时的程一鸣还不认识梁干乔。

    “一九二八年七月,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当时在学校里,有关中国革命性质的问题引起了争论。苏共和中共党内的斗争也反映到我们学校里。在留苏学生中,出现了陈绍禹这样的空谈革命理论的教条主义者。”
    很自然,这一批年轻人,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分出了左中右。
    程一鸣回忆说:“在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进行的清党运动中,陈绍禹所谓‘百分之一百的布尔什维克’的分子,利用这个机会向我打击报复,给我定了三大罪名:( 一 )我的父亲是华侨,在香港开设旅店,是一位资本家,因此,我是一个阶级异己分子;( 二 )对苏联不满并进行攻击;( 三 )不学俄文,无心学习革命理论。”
    这三条罪状,程一鸣斥之为“似是而非”:第一,关于“资本家”父亲:程说:“我父亲是华侨,这是确实的,但他只是一家旅店的工人,根本不是资本家。”
    第二,关于“对苏联不满并进行攻击”:1929年夏天,程一鸣曾到雅尔塔旅行,之后程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其中说:“南俄的天气酷热,很象广东的夏天。山上树木很少,土是赭色的。”
    程一鸣回忆说:“这封信夹在教室书桌上的书本里,给人偷走并被译成俄文,说我把社会主义祖国和蒋介石统治下的广东来作对比,污蔑苏联的土地是赭色的,山上一片荒凉,气候很恶劣,说这完全是反革命的诽谤。”
    第三,关于不学俄文,这倒确有其事。程一鸣是留苏学生当中,很少见的不会俄语的人。
    至于不会俄语的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太难了,程一鸣连中学都没念完,让他去学外语,其难度可想而知。他后来回忆说:
    “在学校开设的课程中,使我烦恼的是学习俄文。我对俄文字母的发音感到很困难。教授俄文的是一位年老的女教授。我不了解她是爱护我还是和我为难,上课时常常要我站起来读俄文。我因为不会拼音,发音又不准确,往往使我面红耳赤狼狈不堪。由于自己有点小资产阶级爱面子的习气,所以怕上俄文课。自己的中文水平本来不高,学俄文又遇到困难,于是我决定不学俄文,专学中文。三年学习期间,我把学校图书馆里的中文书籍和翻译成中文的马列著作都读了。”
    程一鸣说:“我没有学俄文是事实,但不等于我不学革命理论。”针对程的“罪行”,由“红色职工国际”的监察委员会派了三位“判官”对程一鸣进行审判。
        审判的结果,程一鸣以“阶级异己分子”的罪名——被开除“联共”党籍。
    据程一鸣回忆,“审判”结束以后,“判官”令他交出“联共”党证,并问:“你最后有什么话要说吗? ”
当时才23岁的程一鸣,年少气盛,他“很气愤地将苏共党证掷到审判桌上”,说:“我革命.就不要这个证件;如果我不革命,拿着这个证件也没有用! ”
    听了他的话,一个“判官”站起来,拥抱了程,并说:“年轻人,你说得对!”
    1930年 5月,程一鸣毕业,并与同学王人璇被送到莫斯科“铁鎚镰刀”钢铁厂“劳动改造”,其他同学则陆续回国。
    在回忆这段经历时,程一鸣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机器修理工人,王人璇在德国学过机械,我们在工作中有优良的表现。工厂党支部认为我们两人都有技能,应该回国到工厂去参加革命,不应留在苏联,因此向学校建议将我们送回中国。学校接受了工厂党支部的建议,于是我和王人璇同学被送返中国。”
    1930年秋,被开除了“联共”党籍的程一鸣回到了上海。据他回忆:“抵达上海后的第三天即是中秋节”,那么,这是1930年10月 4日。
    回国初期,程一鸣还参加了一系列革命工作,他回忆说:“我和闸北区委取得联系,党决定让我负责恢复上海的‘五金机器工会’,并参加‘全国总工会’的工作。”
    也就是说,虽然程一鸣的“联共”党籍被开除,但国内的党组织依然把他作为“同志”。
    可惜好景不长,还不到半年,情况就变了。程一鸣说:“一九三一年春,陈绍禹篡夺了中国共产党中央的领导权,大搞宗派主义,用种种罪名来打击为党为人民做过很多有益工作,同群众有很好联系的同志。同年五月,我得到通知,让我停止同闸北区委和全国总工会的联系。”
    从此,程一鸣的组织关系就被切断了。
    1931年,程一鸣曾与亲戚卢吉珊一起去西北,希望能做些军运工作,但无结果,不久后又回到上海。这时,恰好“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程一鸣说:“我回到上海后,有时到工厂去做工维持生活;有时去国本小学教些书;还出版过一本《聊斋》杂志,想和林语堂主办的《论语》杂志对抗。因为没有钱,出版了几期就停刊了。”

    按:卢吉珊即陆沉。
    陆沉,大家应该还记得,前文所述,在1927年11月的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出台过一份“政治纲纪整饬案”,其中指出:“湖北特别委员会违反中央命令,全体予以警告。陆沉时任特别委员会的书记。而其主张行动均出自军事投机的心理,根本不做农民运动的工作,应取消其中央委员的资格。”
    1929年,卢吉珊被捕,次年被亲属保释出狱,在上海开办了国本小学。谈起这段经历,程一鸣说:“一个人脱离了党的领导,要搞革命是很困难的。”     

    这时,大批程一鸣的留苏同学开始出现了。第一个是吴景中。吴景中,生于1903年,湖北黄陂人。许多人认为《潜伏》中所谓的“吴站长”即以吴景中为原型。
    据程一鸣回忆:“一九三二年冬,有很多留俄同学当了叛徒,成为国民党的特务。国民党特务通过同学吴景中要我到南京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的‘留俄学生招待所’去报到。”

    按:所谓“留俄学生招待所”,即专门针对留苏的“CP”学生做工作、促使他们“自新”的“反省院”。

    程一鸣听了,对吴景中说:“你是知道我已脱党了,没有到南京去的必要。”
    吴说:“在南京的同学认为你在工厂做工,又到学校去教书,还出版了一份杂志,怀疑你已经恢复了党的关系。如果你和党没有关系,为了自己,应该到南京去一趟。”
    程听了,只好说:“请你让我考虑一下。”        
    程一鸣后来回忆说:“我经过考虑,觉得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逃往苏区革命根据地,但陈绍禹一伙已把我排挤出党;另一条是逃往汉口,但汉口也是在国民党统治下。后来我又想,既然我和中国共产党没有关系,为什么要逃走? ”     
    转眼已是1933年的春节,吴景中来“拜年”,说:“你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应该作出决定了。再拖延下去,在南京的同学可能拘捕你,迫你自首。你既然和党没有关系,何必吃这样的苦头? ”程一鸣回忆说:“春节过后,我从上海坐火车到了南京。我一走下火车就成为叛徒,造成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做了敌人三十一年的帮凶。”     
    在“招待所”中,程一鸣遇到了同学李梅五,他问程:“你过去是不是学过修理汽车? ”程说:“当过两年汽车公司的学徒。”   
    过了几天,李梅五对程说:“同学梁干乔是你的同乡,他想见见你。”  
    程问:“梁千乔是千什么的? ”
    李说:“梁是军事委员会交通研究院副主任。”   
    见到梁干乔,梁要求程替他筹备开办一家汽车修理厂,“代他拟一个开办汽车修理厂的计划,需要什么机器和工具,能不能在上海购买到这些东西。”
    程一鸣回忆说:“我拟好一份开办汽车修理厂的计划,列了一张所需机器和工具的表,给了梁干乔。几天后,梁请我到他家里,说我拟的计划很适用,交通研究院要设立一个‘汽车系’,想聘请我当‘汽车系’的研究委员。”
    听了梁的话,程一鸣因急于离开“留俄学生招待所”,“觉得到军事机关去修理汽车比较好些”,就答应了。   
    据程一鸣回忆:“过了几天,国民党中央组织部总干事张冲约我谈话,问我是不是要到交通研究院去,我将全部经过告诉了他。”张冲听了说:“你到交通研究院去工作很好,大家都是为领袖效忠。我告诉招待所发给你一张‘自新证’。”
    至此,程一鸣就算“自新”了,可以离开“留俄学生招待所”了。   
    程一鸣回忆说:“不久,交通研究院主任酆悌从德国考察回来,和梁干乔闹磨擦,说梁干乔在他离职期间,滥用职权,任用私人。我知道后,一气之下就离开了交通研究院,决定返回上海。”
    这时,又一个留苏同学出现了,他就是谢力公。
    程一鸣说:“有一天,我在新街口遇见了同学谢力公和李拔夫,他们问起我在南京干什么。我告诉他们刚离开交通研究院,决定返回上海。他们要我留下现在的住址,明天到我家里来看我。翌日,谢力公到我家里,并要我去见同学邓文仪。”
    见到程一鸣,邓说:“你在中山大学的墙报上绘了很多画,我需要一位能绘统计图表的人材,想请你到南昌行营去帮我的忙。”程说:“我不是军人,不懂军事。”
    谢力公和李拔夫听了劝道:“不要你做军事工作,只要你绘统计图表。有很多同学都在帮邓文仪同学的忙,希望你也能帮邓同学的忙。”
        程一鸣回忆说:“于是我答应邓文仪到南昌去。邓写了一封介绍信给南昌经堂巷的李厚征同学。我见到李厚征时才知道邓文仪是蒋介石的侍从秘书兼南昌行营调查课课长。李厚征是调查课的副课长,我去后派我任该课军事股少校股员,专绘统计图表。该股股长是同学李国琛。”
    李国琛即前面说过的李果湛。与徐光英、文强、刘人奎等人一样,李国琛也是我党最早开展武装斗争的干部之一
    李国琛是湖北人,毕业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在校期间于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25年10月,李国琛考入日本“陆士”第十八期,同学当中,就有后来闻名遐迩的汤恩伯。毕业后,李国琛回国参加革命。南昌起义之后入叶剑英的第四军军官教导团,担任教导团党委委员,并随教导团南下至广州,参加了广州起义。
    广州起义失败以后,叶剑英、李国琛辗转离开广东,并被派到苏联学习。1928年,李国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被编入特别班,同学当中,除了叶剑英,还有董必武、林伯渠、徐特立、吴玉章等老同志;另外,还有文强当年的偶像、著名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的夏曦。
    1930年夏,李国琛回国,被派到湘鄂西苏区工作,后任湘鄂西军委警卫师参谋长。
    1931年 3月,李国琛与夏曦在苏区重逢——刚刚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的夏曦被派往湘鄂西苏区,接替邓中夏担任湘鄂西特委书记、红二军团政委。
    到任不久,夏曦就开展了著名的“湘鄂西肃反”,李国琛虽然是他的留苏同学,也照样被“打在网里”,以“改组派”的罪名,开除了李的红军军籍,不过总算看在同学的份上,夏曦留他一条命,将其送出苏区。
    不久,李国琛即为另一位留苏同学邓文仪所罗致,加入了他的南昌行营调查科,并改名为李果湛。
    其时,正是邓文仪威风八面的时候,据曾任军委会政训处设计委员、与邓文仪共事达九年之久的洪傅经说:
“邓文仪是黄埔军校一期的所谓蒋介石的‘十三太保’之一,曾是蒋的红人。早在30年代蒋在江西‘剿共’时期,邓即任蒋的主任侍从副官,任何要人想和蒋见面都要事前通过他不可,其权势之大,炙手可热。”
    蒋介石的侍卫张毓中也说:“当时的邓文仪先生,宠信之专,权势之高,少有出其右者,我常在机场、车站和重要场合中,看到党政军要员见到他,无不毕恭毕敬,行礼问候。”
    程一鸣去苏联留学,就没赶上好时候,加入南昌行营调查科,同样生不逢时。很快邓文仪就出事了。程一鸣说:
    “南昌的飞机场失火,烧毁了飞机。蒋介石大怒,把航空署署长徐培根撤了职。调查课在事前未能防范失火,事后又不能破案,因此被解散,并入南京复兴社特务处。”
    程一鸣在这里说的有点简略——其实,戴笠接长南昌行营调查科,是1934年 8月;两单位合并,则是当年年底,这是两件事,有一个过程的。
    据特务处干部李邦勋回忆说:“原邓文仪掌握的南昌行营调查课,也是蒋介石的特务组织之一,在1934年前同徐恩曾掌握的特工总部( 中统前身 )和戴笠掌握的特务处是鼎足而立,分道扬镳进行反共反人民罪恶活动的,其分支机构亦遍布全国各都市。因为l934年 7月南昌飞机场飞机被火焚毁,蒋介石以邓文仪不能彻查据实报告,认为对他不忠,即于同年 8月撤掉他的调查课课长职务,交由戴笠接替。”
    张毓中则说:“据我们所知,领袖在秘密地准备对日抵抗,正设法增强军力,尤其是空军军力,故命曾在德国留学深造、受德国统帅兴登堡将军所推崇的徐培根先生出任航空署长,凡重要航空事宜,因怕日人知悉,对我不利,都采伪装或掩护手法,以避日人耳目。而这次起火,事出蹊跷,领袖怀疑是日本间谍收买汉奸,纵火烧毁,以致损失惨重,严重的影响了我空军战力。谁知调查课调查的结果是意外失火,并无人为因素。领袖不信,命再认真彻查,结果仍如前查,领袖始终怀疑不信,就另命戴先生复查。戴先生果真不愧为特种工作奇才,竟于短期内查出失火真相,找到人证物证,证明是人为纵火,拘捕了有关人犯。领袖极为震怒,扣押了徐署长和邓课长议处,并发表戴先生兼调查课长。”
  
    按:失掉南昌行营调查科并被监禁,对于邓文仪来讲,并不是灾难。不久即被放出来,派任国民政府驻苏联大使馆武馆,1936年回国,并被选为复兴社书记。

    真正令邓文仪倒了大霉的,是西安事变——蒋介石被扣,邓文仪办了一件令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搞了一帮人大肆鼓噪,要“讨伐”,要跟张杨“拼命”,明摆着置“校长”的安危于不顾。蒋回来之后,听说此事大怒,当即将邓撤职。
    这个跟头栽得可是太狠了,从这以后,邓文仪就再没缓过劲儿来。洪傅经说:
    “1936年西安事变后,蒋对邓则视若仇敌,不但不愿见他,就是有人提邓之名,蒋也会大发脾气。因为,在西安事变中,一些蒋的亲信怕被扣于西安的蒋投降,使政局发生变化,便主张炸平西安,牺牲蒋介石,另推何应钦为领袖,而邓文仪即是其主谋者之一,待蒋被释放回南京后,宋美龄向蒋言明此内幕;平时恨邓之人,也对邓落井下石。至此,蒋就把邓当成眼中钉了。”
    从此邓一直处于投闲置散的境地,什么工作都没的做,一天到晚闲得发慌。洪傅经说:
    “邓失去蒋的信任后如丧家之犬,东奔西窜,毫无办法。他的心腹朋友贺衷寒、袁守谦、萧赞育等也爱莫能助,不敢在蒋面前为他说情。”
    等到抗战开始,邓文仪总算捞了个闲差。洪傅经说:“卢沟桥事变后,政训处成立了抗敌宣传委员会,聘请100 多名委员,其中也有如郭沫若、叶浅予等民主进步人士。此会是社会组织,不是由蒋官方任命委员,而是由政训处处长聘请,所以贺衷寒得以指定邓为主任委员。”
    不久,抗敌宣传委员会的活动停止,邓文仪又失业了。这时,正好军委会在武昌成立了训练团,招收青年和干部受训,需要一个上校级的政治总教官。邓文仪觉得这是个机会,四处找关系,想得这个“缺”。洪傅经说:“对这一清苦的职务,多人不愿赴任,惟邓毛遂自荐,到处奔走托人找关系,一心想当总教官。”
    以邓文仪的身份,屈尊去当个上校“教官”,连洪傅经都觉得太“委屈”了,于是就劝他,说:“你去担任训练团的总教官,恐怕不太适宜吧?”
    邓听了说:“只有这种起码的工作,我在老头子( 即蒋介石 )方面也许才能通得过。我如今和别人不同,只要有事做,总不愁将来没办法。”
    最终,邓文仪如愿当上了“总教官”,蒋知道以后,很不高兴,洪说:“好在朋友们替他说情,说他愿意痛改前非,戴罪立功,蒋也就没说什么。”
    做此官,行此礼,邓文仪在训练团当上校总教官,只要见了将军,都得敬礼。训练团政治部主任孙伯骞原是邓的手下,如今邓反过来要向孙“立正”、“报告”。大家看了都暗自好笑。
    洪傅经回忆说:“由于邓的忍气吞声,守规矩,既勤快又无架子,再加上有贺衷寒等人的暗中支持,大家对邓的印象逐渐好起来。1938年,经贺等人的举荐,邓任中央军校政治部主任。蒋未加反对。”
    这下,邓文仪又来劲了。洪傅经说:“邓上任后,招揽了不少名流学者;编辑出版了《黄埔周刊》、《黄埔季刊》、《黄埔丛刊》,自以为又可以为所欲为了。岂不知蒋对他余恨未了,在一次活动中故意让他当众出丑。”
    那是中央军校十五期第一总队在成都举行毕业典礼,蒋介石亲自主持。洪傅经说:“蒋在大操场边走边巡视,邓也跟在后边。蒋骤然回头对邓说:‘你处处跟着我走,是否觉得漂亮些?我不愿意看到你这副嘴脸,你给我滚下去!’当时邓在全校师生和众多来宾面前受到如此奇耻大辱,真是无地自容,待典礼一完便立即气冲冲地跑回家去了。”  
    洪傅经说:“邓的家在成都少城三条巷,妻子李白坚正因难产住院( 几天后就去世了 ),邓因要陪蒋参加典礼而未与妻子见面,却未料到蒋给他当头一棒。邓意外受辱,恼羞成怒,回家后痛哭流涕,决心用‘军人魂’剑自杀。”
    当时,洪傅经和军校教官袁觐贤正好去看他,见此情形,“百般劝说”道:“校长不是别人,他对你爱极恨深,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邓文仪听了,“气愤地高声”说:“我连王八都不如,还做什么人!”
    这次合并,对于戴笠的意义极为重大。在此之前,由于戴本人是黄埔的,所以他的手下,基本都是军校学生,知识结构比较单一,能力素质参差不齐;而邓文仪虽然也是军校的,但他去过苏联,并以此延揽了一大批留苏同学,这些人中多数又有“CP”或“CY”的经历,对我党非常熟悉,有的还是学问家。这一大批人过来,对戴笠的特务处而言,整个工作水准,提升了一个层次。
    张毓中说:“尤其调查课成员,具才华、富经验、多专家,对他襄助极多。”
    不止于此,戴笠同时接收的,还包括南昌行营调查科的所有分支机构和外勤单位——在当时,各省保安处第四科、各军事机关调查科,都归南昌行营调查科指挥。
    比如,我们在前面“顾顺章案”中讲过的宋惠和,叛变以后改名为宋良,先进了蔡孟坚的武汉行营侦缉处。此后蔡“直接退出反共组织”,转而致力于警政,宋良则去了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第三科,当调查组组长,成为邓文仪的手下。后又任南昌行营特务队副队长、保定行营调查科代理科长等,最后随南昌行营调查科转入戴笠的特务处。
    沈醉在回忆中,曾经不点名地提到宋良,他说:“还有一个叛徒,因他叛变后在武汉出卖了一百多人,地下党派人制裁他,砍了他八菜刀还没把他砍死,我们就用湖南人骂人的话叫他‘砍八刀的’。他在受到共产党的制裁之后,不但毫无痛改之意,反而更疯狂地去迫害被捕的地下党员。他头上的伤疤刚刚结口,绷带还没有解掉,便亲自对不肯叛变的被捕党员施用酷刑。一次在对别人用刑时,由于用力过猛,自己头上的伤疤也崩裂开了,他虽流血满面,还不肯住手。这个出卖灵魂的赖皮狗,在军统局当了一个上校行动科科长后,因主持破坏一个地下党组织没有完成任务,得不到戴笠的信任,被派去当特训班的教官。”
    除了这些分支机构落入戴笠之手以外,南昌行营调查科在各地的外勤单位亦被特务处照单全收。比如湖北,特务处原本只有周伟龙的汉口站。合并之后,戴笠将南昌行营调查科的湖北站一并接收,站长换上了军校六期同学廖树东(即前述在淞沪抗战中牺牲的那一位),原负责人朱若愚则降为副站长。
    1934年底,程一鸣被第一批调到南京,在特务处第一科统计股当股员,少校军衔。
  
    按:l932年成立之初,特务处的办公地点,除戴笠的鸡鹅巷53号寓所兼做联络处以外,其本部设在南京徐府巷 3号,1933年夏天迁至南京鼓楼四条巷 6号。与南昌行营调查科合并以后,仅内勤特务就一下过来 100多人,于是于1935年扩充到7、8两号。到1936年夏天,张学良把他的一幢花园洋房送给戴笠,即南京丰富路洪公祠 1号。

    第一科即情报科,科长是唐纵。
    虽然名义上只是个“科”,但情报是特务处一切工作的基础,情报科“主管国内外情报的搜集,调查研究,分析汇编,拟订对策”,因此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机构,下辖华东、华中、华南、华北、统计、编审和国际七个股,另外还有一个图书室。
    各股的股长,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华东股的李叶;华中股的郭履洲;华南股的岑家焯、严灵峰;华北股的胡天秋、霍立人;统计股的何芝园;编审股的傅胜蓝;国际股的顾子载,等等,日后基本都成为将级军官。
    不久之后,程一鸣与梁干乔在特务处重逢,梁并继李果湛、张毅夫之后,成为特务处第三任书记长。程回忆说:“梁干乔离开军事委员会交通研究院,后来复兴社特务处任书记。因为我和他是留俄同学,他就把我调升为华南股副股长、华南股中校股长,华东股中校股长。”
    “八一三”抗战爆发以后,程一鸣调任特务处苏州特别组组长,上海沦陷后被调到潜伏的上海区任书记。
    程一鸣回忆说:“一九三八年春,我被派到上海,任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书记,区长是周伟龙。上海区设在上海法租界保健路,设有三个行动组:第一行动组,曹立俊组;第二行动组,阮清源组,又名袁亚承组;第三行动组,刘芳雄组。”
    阮清源,我们前面说过,早在程一鸣上任之前的1938年 1月,已因谋刺陈则民被捕,正在租界“捕房”中关押,并于此后不久出狱,奉调忠义救国军。
    刘方雄,1909年生,浙江江山县吴村乡人。与戴笠的老家保安乡一样,吴村乡也是个“军统乡”,军统“三毛”中的毛人凤、毛万里兄弟,还有周念行、周养浩,都是吴村乡的。
    刘方雄也是农民的儿子,好读书(不好读书也走不出大山,看来从古到今,什么时候,学习都是进身之阶),1930年毕业于江山县立师范讲习所第三期,后任江山县坛边桂香小学校长。
    1935年,刘方雄加入特务处汉口区。刘是周伟龙的心腹,1936年,周被拘禁时,刘经常去看望他。周转任上海区时,将刘方雄和另一个亲信王方南一起带到上海,王搞情报,刘则搞行动。
    王方南回忆说:“1937年 2月,戴笠派周伟龙到上海任军统上海区区长。周伟龙把我带往上海区在内勤当助理书记,负责编审情报工作。上海八一三抗战爆发后,原外勤方面各组组长先后调往内地。后来接任组长的有阮清源、刘健、朱啸谷、刘方雄和我(情报组组长)。”

 

 56、危机上海——史量才案

    曹立俊即军统著名的三大杀手之一,有“追命太岁”之称的赵理君。
    说到所谓“三大杀手”,其实他们还不完全一样——王天木、陈恭澍,单看外表都文质彬彬的,陈恭澍还是近视眼,戴副眼镜,跑快了都能摔个跟头,因此他们自己是不会亲自在“行动”工作中动手的,失身份(也没那个本事),所以只能称为“杀手头儿”。
    赵理君就不一样了,他是“去”那个亲自动手的,开枪、论斧头,样样精通,一招制敌。
    说起赵理君,那简直就是一个嗜血恶魔,甚至是一个以杀人为乐趣的那么一个人,戴笠重用这号人,迟早要替自己找麻烦。
  
    按:剥夺别人的生命,是一种很恶性的事情,即便你要杀的这个人“恶贯满盈”。据陈恭澍回忆,白世维在刺杀张敬尧之后,再没有提到过此事:“世维兄虽在事后描述现场情景时,显得相当兴奋,但在其后,就很少再谈起这件事了,甚至于不愿意再触及此类问题。”
    陈恭澍还分析说:“我明白,这是属于心理上的一种死结,没有干过行动工作的人,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的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况味。如果有人说,某某人有种、敢干,某某人擅长于行刺工作,以后就让他多做这类工作吧!那就错了。相信一个心理正常的人,绝对不会视杀人如吃菜。”
    但人总有例外,赵理君就是这么个例外的。赵理君,生于1905年,四川大足人,军校五期。赵立钧、赵丽君、曹立俊、陶士能,都是其化名。
    令人很难想象——赵理君曾是中共党员,而且亦是我党早期投身武装斗争的一员。
    1924年,赵理君中学毕业,在家乡大足县当了一个小学教师。1926年,赵考入军校五期政治科。
    次年年底,赵理君参加了广州起义,起义失败后逃回家乡,继续教书,在此期间入党。1930年10月,赵理君参加了铜梁地区的“土桥暴动”。
        所以,赵理君这个人,还真别小看他,一首拿粉笔,一首拿枪,亦可称允文允武。此后,在革命的最低潮,赵脱离了革命阵营,并投入特务处。

    赵理君也是洪公祠特训班“一期”出来的,与陈恭澍是同学,日后,赵、陈二人成为“洪公祠”当中,最富“盛名”的两个人。
    许多年以后,同为“洪公祠”毕业生的徐远举,在交待材料中,曾充满讽刺地说:
    “当时洪公祠受训的为陈恭澍和赵理君。陈恭澍在北平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暗杀过大军阀张敬尧,赵理君在上海和杭州暗杀过民主人士杨杏佛和史量才,因此红极一时,每个军统特务都绘形绘色地为它们吹一套。结果这两个杀人成性的特务一个投汪精卫伪组织,当了汉奸;一个在河南胡乱活埋人,为蒋介石枪毙了。”
    赵理君毕业以后,一直盘踞在上海,并在上海成为一名“行动”专家。
    就在陈恭澍在北平刺杀张敬尧成功的同时,赵理君在上海,主持暗杀了杨杏佛。这两个案子,用陈恭澍的话来讲,叫“我国特务工作有史以来,行动人员初试啼声之作”,因此成为特务处后来各种各样的训练班当中,必不可少的两个案例。
    沈醉回忆说:“抗战期间,军统大规模举办特务训练班时,我又长时期兼任许多特务训练班的‘行动术’(专搞逮捕、暗杀、绑架、破坏等罪恶活动)基本教官,负责主编过军统各特训班的行动术讲义,将这两件血案均列为教材。”徐远举所说的“每个军统特务都绘形绘色地为它们吹一套”,就是指这个。
    很奇怪的是,关于杨杏佛案,留下来的资料很少,大家引述来引述去的,只有沈醉回忆录当中的那几句话。这当然是因为赵理君自己没有像陈恭澍那样留下回忆录,所以只能听沈醉的了。
    杨案发生时,沈醉参加特务处不久,也在上海工作。他回忆说:“我于一九三二年参加军统(当时为复兴社特务处,以后才改为军统)特务组织时,即在上海华东区(以后改上海特区)担任过区交通与组长等职,对这两件血案是间接参加的人。”

    按:沈醉说的“两件血案”,即指“杨杏佛案”和此后的“史量才案”,均由赵理君主持。在回忆中,沈醉自称“对这两件血案是间接参加的人”,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后面再说。

    另外,据沈说,他在担任军统教官时,因须编写讲义,“曾多次向这两血案直接主持的凶犯赵理君搜集过有关材料,并调阅过有关档案。”因此,沈的回忆,基本可看作第一手资料。
    鉴于大家都在看同一份材料,所以,杨杏佛案的具体情况,笔者就不再引述了。 值得说说的,倒是“史量才案”。 史量才,1880年生,江苏江宁县人。
    1912年,史量才以12万两白银买下了《申报》,并自任总经理,成为《申报》的老板。此后,史又购买了上海《新闻报》的股权,从此,史量才几乎垄断了上海滩的话语权,用钱芝生的话说:“那时他在上海的报业中,俨然是报纸托拉斯的一个掌握者——报界权威。”

    按:钱芝生在抗战开始以前,曾长期担任《申报》驻南京教育新闻记者。

    钱芝生说:“史量才是精通生意经的。他办《申报》,至少希望有人要看,不至减少它的销路。所以他时常冠冕堂皇地对我们说:‘报纸是民众的喉舌,除了特别势力的压迫以外,总要为人民说些话,才站得住脚。’”
钱芝生说:“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史量才自恃《申报》的机构在上海租界里,蒋介石政府不能直接去奈何它,所以不但不大肯听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话,完全受它利用;有时甚至反而对它泼冷水,在重大的政治经济问题上,来一两句不痛不痒的批评,以表示所谓‘公道’。”
    1932年,蒋介石突然下令,禁止《申报》邮递。由于《申报》设在租界之内,国民政府“鞭长莫及”,但在租界之外的发行,“凡国民党统治地区就一律被禁令截留,不能投递”。
    事情的起因,是《申报》对两件事做出了“独特”的评论和报道。
    一是发表“剿匪时评”,反对蒋介石对苏区的“围剿”。称:“政治黑暗如此,如沦地狱,是正即所谓官逼民变。官逼民变,民安得不变?既逼民变,复从而围剿之,事之可悲,孰逾于此!”等等。
    二是“中大殴段学潮”事件。 中央大学校长原本是朱家骅,1932年初,朱任教育部长,中大校长一职,朱家晔提请教育部政务次长段锡朋兼代中大校长。
    据钱芝生回忆:“段于 6月 4日上午 8时半乘汽车到中大接事。事前中大学生已有所闻,以段是官僚政客,不符合校长人选标准,极为不满。那天早上 8时正在体育馆开全体学生大会,讨论应付办法。忽闻段已经到校,学生多人就蜂拥到校长室,向段当面质询。段摆起官僚架子,申斥学生,并且奋其两臂,捉拿为首喊打的学生。学生不服,群起将段殴打。段趋避不及,脸胸各部受伤,所着长衫被撕破,汽车玻璃亦遭击碎。”
    当时钱芝生就在中大工作,同时兼《申报》和《大公报》的教育新闻记者,此事即由他本人写出报道,刊登在《申报》上。朱家骅大怒,称钱为“煽动中大学潮的恶劣分子”,当即予以逮捕。
    此后,国民党中央党部写了一个报告,大意为“上海报阀史量才利用他的报业权威,勾结上海的一般无聊文人,专做‘危害党国’的工作。”并附上《申报》的相关报道,送交蒋介石。
    其时,蒋正在南昌,主持对中央苏区的“第四次围剿”,见报怒不可遏,当即令禁止《申报》的发行。
    钱芝生说:“史量才在这种情况下,当然非常惊慌,不得不到处设法谋求解禁。因为《申报》驻南京办事处的采访主任秦墨晒和蒋介石行营秘书长杨永泰有关系,就派秦奔走于南昌、武汉之间,请杨永泰向蒋介石缓颊。”
    此后,蒋介石表示,《申报》可以恢复发行,但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撤换总编辑陈彬龢;第二,“由中央宣传部派员指导《申报》的编辑和发行”。 对此,钱芝生说,史量才做了一些让步,如令陈彬龢“自行去职”、不再采用陶行知等人的投稿等等,“但是坚决不允许中宣部派员指导,甚至说《申报》是自力更生的报纸,从来没有拿过政府的津贴,倘若政府定要派员指导,宁可将《申报》停刊。”钱芝生说:“蒋介石无可奈何,只好一面允许《申报》恢复邮递,一面再摆布史量才本人。”
    1931年底,邓演达被杀,宋庆龄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名义起草了一分英文宣言进行谴责,这份宣言后由杨杏佛翻译成中文,交给史量才,请他设法发表。钱芝生说:“《申报》虽然没有敢刊登,但是通过史量才的关系,却在某通讯社的稿件上发表了。”
    军统高干鲍志鸿曾翻阅过军统内部关于“史量才案”的案卷,他说:
    “史量才是上海《申报》的负责人,自20年代后期,以迄30年代初,他不仅在上海新闻界、工商界很有地位,特别有影响,而且一贯支持以鲁迅等人为首的‘左翼作家联盟’,并且公开参加宋庆龄他们倡导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因此,蒋介石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兼以史量才容许《申报》副刊《自由谈》大量刊登鲁迅和许多进步作家的文章,更使老蒋十分恼怒。但《申报》影响很大,又不能轻易地勒令其停刊。于是蒋介石就决定对史量才下毒手,并交戴笠执行。”

    按:鲍志鸿,1906年生,湖北黄陂县人,军校六期毕业。

    钱芝生也持相同观点,他说:“杨杏佛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秘书长,史量才和杨搞在一起,又是发表反蒋杀邓宣言的实际指挥者,蒋介石一方面要吓唬孙夫人和另一‘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负责人蔡元培;一方面本想镇压史量才以劫夺《申报》。于是1933年杨杏佛被暗杀一年以后,史量才就也死在特务之手了。”
        沈醉则说:“史量才先生被暗杀的原因,当时外间传说很多。据我了解,主要是由于蒋介石得到情报,说史当时很同情共产党,曾经接济过上海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经费;所以决心要杀害他,并以此警告其他同情中共的人士。此外,史量才所主持的《申报》, 经常有一些不满意蒋政权黑暗统治的言论。 ”
    执行此项任务的,就是上海区行动组组长赵理君。
    沈醉回忆说:“戴笠于这年夏秋间即奉到蒋介石命令要暗杀他,原先准备在上海租界内动手,曾一度在《申报》馆和史的住宅附近找过房子,因迟迟没有找到,戴就亲自去上海布置。他最担心的是怕又和暗杀杨杏佛一样,凶手逃不了而泄漏出去,引起严重的麻烦。以后监视史的特务们通过上海帮会关系与史的汽车司机结识,打听到史经常要去杭州,戴笠才决定不在上海租界内进行。”
    “史经常要去杭州”,当然是有原因的,他是去“避风头”,鲍志鸿说:“当时史量才也预感到上海的‘火药’味,他在杭州西湖置有私人别墅,于是决定暂时由沪去杭‘避风’。”
    沈醉说:“史量才于一九三四年十月间去杭州调养胃病,给了特务们一个最好下毒手的机会。他一向提防反动派要对付他,除了使用的汽车有保险设备外,并雇有私人警卫(上海人叫保镖)。”
    执行侦察任务的,又是我们已经多次提起过的陈质平。鲍志鸿说:
    “戴笠一伙对史量才岂肯轻易放过,于是派陈质平(陈系上海某大学毕业,海南岛人;另说非陈而为徐建业)紧跟盯梢,由陈质平买通史量才家中女佣,提供史家情报。那位女佣将史量才的汽车牌号,以及何时动身由杭返沪的日期、具体时间、停车地点等都暗地告知了特务。”
    沈醉回忆说:“不久,史量才果然携眷去杭,戴笠又带着赵理君等赶去布置。原来打算在史的寓所秋水山庄附近伺机狙击,又考虑到如将史暗杀在杭州市区,杭州省会警察局长便脱不了关系而将遭到各方面所责难,势非破案不可。这个警察局,不但局长赵龙文是军统特务,而且整个警察局都控制在军统特务手中,在杭州作案便是自找麻烦,因此最后才决定选择在离开杭州市区的地方去进行。”
    根据情报,史量才将于1934年11月13日从杭州返回上海,得到消息,赵理君带着手下提前到沿线“踩点”。最终,动手的地点,选在了“沪杭公路所经的海宁县属第四区博爱镇附近,离翁家埠约四华里的地方”。
    沈醉说:“特务们事前准备了两个临时用的汽车牌照,一是京字第七十二号,这是随便仿制的(以后才知道是南京盐业银行的),另一个是杭州警察局的试车牌照。这辆汽车于十月底前后即由南京开到杭州,一直停在杭州上仓桥浙江警官学校的停车房内。行凶时先是用京字七十二号牌照,逃往南京途中便改用试车牌照,一直快到南京才换上原来的号码,于半夜驶回鸡鹅巷。”
    钱芝生回忆说:“据我看:‘京字72号’汽车是南京盐业银行的,史案发生那天确没有离开南京。在沪杭公路上的京字72号汽车,显然是特务伪造的车牌号。”
    11月13日,史量才如期出发,赶往上海,同行的,除了史的如夫人沈秋水、沈的侄女沈丽娟以外,还有史的儿子史咏赓和史咏赓的同学邓祖询,加上司机黄锦才,一共 6个人。
    沈醉说:“这次凶手们所带的手枪均为洞穿力很强的驳壳枪和强力式手枪,所以能射穿史所乘的保险汽车。行刺那天,特务们很早便去守候。当史的汽车驶到了凶手们预定动手的地方时,发现有一汽车横在马路当中,伪装损坏正在检修。特务们见史的汽车开来,一面以手示意叫汽车缓行,一面即拔出手枪向史的汽车轮胎射击,同时由指定的两个凶手射击汽车司机和司机座旁的史咏赓的同学邓祖询。这是因为特务们误认邓为史的保镖,怕他还击,又怕司机以后供出认识的特务来,所以要先杀掉他以灭口。”
    据当时《申报》登出的《史总经理遇难始末记》记载:“三时零五分,车经海宁与杭县交界处之翁家埠大闸口,遥见有一京字七十二号一九二九年式别克汽车一辆停于路旁,车旁复站有黑衣男子六七人,态度殊为可疑。迨相距一丈余时,忽闻吹哨一声,于是在车旁之六七暴徒,均以手枪及盒子炮,向史先生之汽车迎面射击,车夫黄锦才突见祸作,急俯身避弹,脚踏煞车,车划然止,适止于暴徒站立处。时子弹纷飞,车夫已首先中弹,邓君随亦着弹。”
    沈醉接着说:“当枪弹乱飞的时候,史量才和他的儿子史咏赓急忙跳出车来分头逃跑。凶犯们误认其子为父,因此有三个特务便尾追史咏赓,一连发射二十余弹,均未命中,他从田野中飞奔逃脱。”
    《史总经理遇难始末记》则说:“史先生知事不妙,即挟夫人公子等,自车厢逃出,夫人踣地而伤,内姪女亦伤;其公子咏赓君反身向杭州方面沿公路拔步飞奔,三匪在后追赶,开枪数十发,幸均未命中。”
    看这段描写,殊不可解。
    其一,遇刺之时,史量才已经年过半百,在“洞穿力很强的驳壳枪和强力式手枪”的扫射之下,居然还能“挟夫人公子等,自车厢逃出”!真不知道素以杀人不眨眼而著称的赵理君当时在想什么!
    其二,大天白日、一马平川,三个人追一个人,开了二十多枪都没打着,最后还让史咏赓给跑了。即便史练过马拉松,他总也不可能跑得比枪子儿还快吧!
    无怪戴笠经常问自己的手下:“你们自己讲,是不是饭桶?”
    沈醉继续说:“史量才因身体不好,跑得也慢,在慌乱中逃进附近一所茅屋。两个特务紧追过去时,史又从后门穿出,躲在房后面一个干涸了的小水塘中,被站在路上指挥的赵理君发现了。赵一面大叫‘在这里’,一面连连向史开枪射击,有一弹正击中史的头部,史当即倒下。李阿大又跑到史身边补上一枪,登时血流如注。凶手见目的已达,立即集合爬上汽车飞奔而去。”
    再看《史总经理遇难始末记》:“史先生则向乡间奔避,二匪从后紧追。行半里许史先生逃入一沈姓农家,一匪追踵入内,另一匪则先绕至后门守候,及史先生冲出后门,遂被该匪在足部先击一枪,时史先生犹忍痛行数步,至一个干涸之小塘旁。痛极倒地,二匪即向其头部连开二枪,一由口入脑,一由左耳穿入,遂遇害。”
    沈醉说:“枪声停止了约半小时后,史咏赓才从附近找来一些人一同返回出事地点,并向航空学校借了一辆卡车将三具尸体运回杭州。”
    在回忆录的最后,就史量才的死,钱芝生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六七个穿黑短装拿手枪的大汉,显然不是所谓航空学校的‘陶某’,而是很有组织的特务。杀死史而不杀死携赃款避往史家,使史‘人财两得’的沈秋水,显然不是所谓‘报家仇’,而是‘政治因素’。否则主犯既然是航空学校的‘陶某’,有姓名地址,很容易抓到,而且其事发生在蒋介石统治的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悬赏缉凶,始终没有缉到?史的家族又为什么‘不敢追究下去’呢?”
    这段话有点费解,显然是有所指的。
    原来,史量才死后,社会上流传一个“小道消息”,也可能是戴笠有意散播的,即史量才死于“仇杀”,这个传闻,与沈秋水有关。
    沈秋水原是上海的一个名妓,名叫沈慧芝,后镇江军头陶骏保为其赎身,花遂进入陶家。1911年,陶骏保为陈其美所杀,沈慧芝即嫁给了史量才,陶留下的巨额家产也随之“嫁”了过去,钱芝生所说的“人财两得”就是这个意思。次年,史量才即以巨款买下了《申报》。
    沈慧芝嫁给史量才后,史为其改名为沈秋水,1932年,史在西湖边为其兴建了一座“秋水山庄”。
    看了这一段传闻,就可以理解钱芝生的那段话了,即社会上纷传,陶骏保的后人、供职于笕桥航空学校的“陶某”,因报“家仇”而杀死了史量才,并被“悬赏缉凶”。对此钱芝生认为纯属“无稽”,并逐条进行了批驳。
    钱芝生说:“史量才死后,蒋介石还电唁史量才家族并且命令浙江省主席鲁涤平悬赏缉凶,显然是猫哭老鼠的一番做法。”
    没想到,还不到两个月,负责“悬赏缉凶”的鲁涤平突然死了。 鲁涤平,1887年生,湖南宁乡人。
    鲁涤平是湘军宿将,参加过北伐,曾任湖南省政府主席,1929年转任江西省政府主席。在我们的历史课本上,鲁涤平曾经出现过一次,即主持了对中央苏区的第一次“围剿”,其时,鲁涤平以“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兼任“江西剿匪总指挥”。
    第一次“围剿”不但铩羽而归,还“折”了一员大将张辉瓒,鲁涤平颜面尽失,在江西肯定是不能再干了,于1931年转任浙江省政府主席。
    鲁到了浙江,深知这是蒋的老窝,不可轻举妄动,遂采取“无为而治”的方针,蒋让干嘛就干嘛,绝无“造次”之事,戴笠控制浙警,就是在他上任之后的事情。
    越躲事越出事,越怕鬼越见鬼,史量才遇刺案,偏偏发生在鲁涤平的治下。蒋介石先是给鲁记了一次“大过”,随即令其“限期破案”。
    此后不久,鲁涤平被免去浙江省主席职务,任命为有职无权的军事参议院副院长,鲁遂于1934年12月20日离开杭州。
    来到南京以后,鲁的身体一直不好,没有去“履新”,1 月27日,鲁涤平进中央医院住院治疗。1 月30日,鲁涤平出院,当晚外出拜访了陈布雷后回到家中。
    1 月31日早上 6点半,鲁涤平因脑溢血病逝。当天下午,鲁涤平的“如夫人”沙佐安跳楼身亡。这连续三起命案之间,是否有关联?有人说有,且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叫楼兆揭。楼兆揭有两个堂兄,都是军统干部,一个叫楼兆蠡、一个叫楼兆元,我们前面说过。
    楼兆揭说:“楼兆蠡是个老牌军统特务。当时在广州,名义上是广东省财政厅的专员,实际上是戴笠派在广州的特派员,主要负责搞陈济棠的军事情报工作。一九三五年春或夏的一天,随孔祥熙出国参加英王乔治六世加冕典礼回国的浙江省会警察局长赵龙文经过广州,曾到楼兆蠡家里看望,我碰巧遇上了。那时赵正在谈关于随孔出国的事,楼兆蠡忽然提到鲁涤平的死及鲁的爱妾跳楼自杀殉夫的情况,赵见我在侧,只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答腔。”
    赵龙文走后,楼兆揭即问楼兆蠡其中“原委”。楼兆蠡说:
    “史量才被刺杀后,中外舆论为之哗然,蒋介石为怕阴谋暴露,对自己不利,便假惺惺地电唁史量才家属表示哀悼;同时因案子发生在浙江境内,又将担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鲁涤平记大过一次,并责成鲁涤平限期缉凶破案,这原是为了遮人耳目,装装样子的。不想鲁涤平真的干起来了,如左佩先生在上述《鲁涤平在浙江》一文中所述,蒋介右是怕鲁涤平弄假成真,这才把鲁涤平调任军事参议院院长,由黄绍竑继任浙江省政府主席。”
    在谈话中,楼兆蠡还对楼兆揭讲了一些“鲁涤平之死和鲁涤平的爱妾跳楼自杀殉夫等内幕”。
    一、鲁涤平为何被调离浙江?
    “一九三三年蒋介石密令暗杀了史量才,中外舆论强烈。蒋介石以事情发生在浙江,将鲁涤平记大过一次,并责成鲁涤平限期缉凶破案。这原是为掩人耳目,保护自己,并没有真要加罪于鲁的意思。但鲁涤平因自已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很怕蒋奔石会拿他做牺牲品,便派人把史量才被暗杀的整个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直接上报蒋介石,借以保全自己。这无异将了蒋介石一军。”
    “为此蒋介石非常恼火,担心鲁涤平在舆论的压力下会把史案内幕泄露,使蒋无法下台,这才以‘破案不力’为辞,立刻免去鲁涤平浙江省政府主席的职务,把他调到南京接替陈词元为军事参议院院长。”
    二、鲁涤平是怎么死的?
    “赵龙文伙抓住鲁涤平的一些牢骚不满之辞,再加油添酱,密报蒋介石,蒋则益发恼火。便要戴笠密令赵龙文在鲁涤平离杭之前,设法把鲁干掉,以绝后患。赵龙文接到密令以后,便积极准备,利用鲁涤平连日赴宴,随从麻痹大意之际,暗在鲁的酒食中下了毒。鲁涤平吃了之后,回家睡到半夜毒发,抢救小及,就此一命呜呼了。”
    三、沙佐安因何而死?
    “但鲁涤平有个爱妾是经常和鲁涤平在一起的,鲁涤平临终之时,她随侍在侧,看鲁的样子不象是脑溢血,同时在这以前她也曾听鲁涤平谈过一些有关史量才案的情况,从鲁涤平垂死时的喃喃自语中听出了一些隐情,在鲁涤平死了以后,她便有所怀疑,认为鲁涤平没有高血压症,不会脑溢血,一定是在酒席宴上中了毒。并扬言她将在鲁涤平开吊之日,当众给鲁涤平喊冤。这话传到赵龙文那里,赵很着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捏造了一些莫须有的罪状,硬给戴上一顶红帽子,说她私通共产党,在鲁涤平开吊前夕,逼得她跳楼自杀。对外则谎称她是哀思鲁涤平,痛不欲生,因而跳楼自杀殉夫。”
    鲁涤平及其“如夫人”因史量才案牵连而死的传说,就是这么来的。而且,此后所有关于这三起命案的关联性的分析,其依据都是楼兆揭这一份回忆。
    在回忆中,楼兆揭还补充了他个人的一些看法:
    “一九三二年到一九三四年充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鲁涤平,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九三四年在国民党中央将他调任军事参议院院长的命令发表以后,据说是脑溢血病发,抢救无效,死于当时他在杭州所住的主席官邸。那时我尚在浙江大学代办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书。有一天,我和同学外出游玩,经过梅花碑原省府的围墙外,只见省府周围警卫林立,戒备森严,说是鲁涤平主席中风病危,需要安静,禁止行人喧哗。不几天,报上就宣布鲁涤平主席因脑溢血病发身亡;同时还刊载了一则鲁涤平主席的爱妾在鲁涤平开吊前夕跳楼自杀殉夫的消息。这件事当时在杭州是轰动一时的。”
        “我记得当时鲁涤平是因史量才被刺杀案才被调为军事参议院院长的。经查阅资料,史量才案发生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前后,但就我上述回忆的推算,应该是一九三三年。当史量才案件发生后,我尚在浙江大学代办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书,同学们议论此事时,有人还提到史量才的儿子史咏赓是之江大学的学生,善长跑。其父被刺时,他就靠善长跑,跑得快,逃得远,凶手赶不上他,才未遭毒手等等。印象极深。如果史案发生在一九三四年,我已离开杭州,那就不会有此深刻的印象了。又据申屠鋐参事回忆,他也记得史量才案发生在一九三三年,因他就是在这一年去日本留学的,他出国之前已经知道此事,因此不可能是在一九三四年的。”
    问题在于,楼兆揭的回忆,其可信度有多少?
    首先,楼兆揭不是军统分子,没有必要为军统增加或减少罪恶;其次,楼兆揭是在写回忆,不是在写交代材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感情色彩;再次,楼兆蠡的信息渠道(赵龙文—楼兆蠡—楼兆揭)非同一般,赵龙文就是直接指挥三起命案的“操盘手”,如果确实是他告诉楼兆蠡的,那没有不信的道理。
    不过,说到底,楼兆揭的回忆,只是一份“孤证”,无法证实的。况且他所说的鲁涤平死亡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如果说,因为年代久远而记错了时间,可以理解,可是连地点都不对,就错得太离谱了。
    还有一层,孔祥熙参加乔治六世加冕典礼,是在1937年的3、4月间动身的,半年之后才回来。其时,抗战都已经开始。楼兆揭却说成是“一九三五年春或夏”,显然不对。
    以上种种,都不得不让我们对楼兆揭的说法打上问号。
    以常理而言,过于巧合的事情连续发生,其中多有蹊跷。不过,如果就这样简单地把这几件事关联起来,则又嫌过于武断,世界上巧合的事多了,没有证据,谁敢说如何如何。
    况且,鲁涤平与沙佐安的死,虽然相隔的时间确实短了点,但也不能说极端地不符合情理,“殉情”的事儿多了。
    所以,在发现更多的材料之前,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为好。关于“史量才案”,还有两点需要补充。
    第一,史量才本可不死。
    查《龚德柏回忆录》,其中有这样的记载:
    “在史量才被刺前一日,史曾托人向某方面疏通好了,允不执行,并即电告在杭之执行人员,暂缓执行。但该执行人于先一晚饮酒大醉,当晚未能译电,次早亦匆匆就道,赴京杭国道途中,等候史之汽车经过。亦未暇看电报。待其执行回来再看电报,而史已死,无法挽救了。这是一说。又据与执行人员有关者告我,执行人员于就道时,始接电报,认为执行命令事大,看电报事小,故将来电置之衣袋内,即乘车而去。待其执行回来再行译电时,已无法挽救了。”
    这件事倒是靠谱,当然,细节上有出入。鲍志鸿说:“就在这次暗杀行动实施以前,史量才本可以获得免遭惨死的机会,那就是杜月笙曾经向蒋介石建议,对史量才这样一个很有影响的人来说,杀掉他不如起用他为好,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以化敌为友;如果在上海干掉了史量才,对国内国外影响都不好;如果用之,反可得些臂助,要蒋介石权衡利害得失。”
    据鲍志鸿回忆:“蒋介石经过仔细盘算,便采纳了杜月笙的建议。蒋介石把不杀史的新决定通知戴笠,戴便在刺史的头一天晚上去电告知在杭州指挥对史‘行动’的警校教务主任赵龙文( 军统在杭州的负责人 )。不巧糟糕的是赵龙文此人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病,每天只是上午看看公文,下午他要休息,概不办公。因此戴根据‘最高’旨意饬令赵龙文暂停对史量才‘行动’的电令,被积压在赵龙文的译电室里,不能送呈赵批阅。结果,执行暗杀任务的特务们就按原令‘行动’。”
    “翌日,史量才在由杭返沪途中被刺身亡。特务们刺史后乘预先准备好的汽车扬长而去。伪造车牌是廖宗泽的主意。赵龙文经过此番贻误,丢官罢职。只得灰溜溜地回到胡宗南那儿去了。”
    鲍志鸿还说:“戴笠通过此一教训,以后对军统中上层领导中体弱多病的人,大都从领导职位上调离了,怕的是贻误‘戎机’。”
    鲍志鸿是看过军统内部关于“史量才案”的原始案卷的,他所说的,当可采信。
    第二,参与“刺史”的,都有那些人?
    请注意沈醉的回忆:“参加这次罪恶行动的特务除赵理君外,还有行动组副组长王克全(安徽人,抗战时任过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副处长,以后自杀)和组员李阿大(上海苏北帮惯匪,为这个组最主要的凶手)、施芸之、许建业等六人,以及汽车司机张秉午。
    除了开车的张秉午,当天参与“行动”的一共 6个人,沈醉说出了 5个人的名字,只“忘”掉了一个,多少有点不符合情理,给人一种“选择性遗忘”的感觉。

    按:沈醉的记性极好,看他的回忆录,还真是很少有说“忘记了”的时候。在不同的回忆中,沈醉提到过这样一个人:“这个班的学生从一九三八年毕业到一九四九年的十一年中,便有好几个已经爬到了少将阶级,如十一战区调查室主任张家铨,十六兵团孙元良部的第二处处长易啸夫,云南绥靖公署保防处副处长胥某某,以及交警总局的刘子英、唐振文等。”
    “有一天,郑突然下一张手今,叫人事处立即委派原在重庆稽查处涪陵稽查所当少校所长的胥XX担任北宁铁路警务处副处长。”
    这里的“胥某某”和“胥XX”是同一个人,之所以隐去其名,是另有特殊原因需要“曲笔”之,并不是沈醉忘记了。

    那么,关于刺史一案的最后一名“行动”人员,是沈醉“选择性遗忘”呢?还是“曲笔”呢,他到底是谁呢?
    1949年12月 9日,被扣押的沈醉宣布参加卢汉的云南起义,除令自己的手下、保密局云南站全部人员“安分守己”之外,并将头天刚到昆明,次日就要飞走的徐远举、周养浩、郭旭、成希超等 4名保密局高干一勺“烩”掉。起义之后,沈等先是被软禁在五华山,此后被转移到云南省监狱。
    在这里,沈遇上了他的朋友、名记者陆铿,没事的时候,就在一起闲聊。据陆铿回忆:“沈醉多次说:‘我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在我手下死的人,各种各样都有。’”
    沈醉对陆铿说,唐有壬就是他杀的,沈还说:“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即进入黄的住所,将唐一枪毙命。”     陆铿回忆说:“沈醉讲起杀杨杏佛和史量才,则比讲杀唐有壬具体得多。”     
    陆铿回忆说:“他(指沈醉)说,蒋介石之所以要杀杨杏佛先生,不单是他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更重要的是他和孙夫人宋庆龄女士的亲密关系。而杨当时的正式职务是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四日,杨带着儿子小佛登车驶出住处时,就被沈醉和他的同事,四支手枪同时射击,杨因爱子心切,用身子袒护小佛,结果自己和司机中弹而亡,小佛仅腿部受伤。”
    陆铿回忆说:“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史量才、史咏赓父子以及咏赓的朋友邓祖询乘私家汽车沿京杭国道自杭州返上海,特务们就选定海宁县博爱镇附近的国道上,横停一部车,伪装损坏待修而阻拦;及史车开至,首先对准轮胎开枪,先将坐在车前被误会为保镖的邓祖询击毙。史氏父子弃车奔逃。结果父被射死,子得幸免于难。血案发生后,举国震动。蒋介石、汪精卫还悬赏缉凶。但很多人都估计到是出于蒋的授意。直到八十年代初才由沈醉正式证实。”
    陆铿特别补充说:“只是后来沈写《军统内幕》,关于杨、史被暗杀经过,和沈在狱中饭后和我们四人聊天时所述有出入。沈当时以谈经历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讲他如何奉命杀人,事后还得到奖励,如杀史量才全组就得了一万元银元奖金。但到八十年代,距离五人漫谈三十多年之后,则写成他‘对这两件血案是间接参加的人’。只是在叙述杀凶手时,说是六人,却只列出五个名字,那个没有列名的,可能就是沈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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