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1944 电视剧 滇西回族马帮
在交通不发达的昨天,马帮不仅是那个时代的运输主力,而且还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社会群体。他们面对险恶的路途生死与共,并创造了充满传奇的马帮文明,被世界公认为是最坚韧无畏的货运拓荒组织。他们在茶马古道传承着茶文化和不怕牺牲、勇敢进取的马帮精神,让后人在品读岁月的过往里感慨、钦佩。
曾经活跃在滇西的马帮依照组成人员所在的不同地域分为:“喜洲帮”、“鹤庆帮”、“腾冲帮”、“丽江帮”、“回族帮”、“古宗帮”等等。在这些马帮中,回族马帮最具特色。
如今马帮消失,出于对那段历史的敬重,我几经周折,苦苦寻觅,终于在滇西找到了“回族帮”四位健在的高龄马锅头(马帮首领),通过他们了解、感知那段赶马人真实的生活。
一
2013年1月1日,我专程到大理巍山回辉登回族村,拜访已是九十二岁的忽天光马锅头。那天最先邂逅的是他的小儿子忽建刚,他说:“你要见我父亲?他太能吃苦了,带领马帮去过好多地方。当年巍山赶马人都知道他,父亲还会说好几个民族的语言。”
忽建刚一边说一边带我朝他家走,路上他告诉我:“你知道我们村为什么叫回辉登吗?”
见我摇头,他接着讲了起来:“我小时候听老人说,很久很久以前,在清真寺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树,一到晚上它就亮起来,像一盏灯。要是站在山上看,这盏大灯把整个村子都给照亮了。老人说它是宝灯,是夜里的太阳。那时谁家小孩子不睡觉,大人就会指着窗外说,月亮让你睡觉,星星让你睡觉,你不睡,清真寺里的宝灯就生气了。它一生气就走了,晚上你就看不见路了……村子里的人都把这棵神奇的树叫宝灯。因为有了这盏宝灯,本村和十里八乡的人就把宝灯照亮的村庄叫回回灯村。岁月流转,“回回灯”渐渐成了“回辉登”。据说年纪大的老人都见过这宝灯,后来那棵树谁也说不清就不见了。”忽建刚虽然没见过这盏宝灯,但也为村名的来历而骄傲。
说话间,忽建刚就将我领进了忽家大院,推开院门,正在忙碌的一对老人就是他九十二岁的父亲和八十八岁的母亲。我望着忽天光老人愣住了:眼前的他穿着黑色皮夹克,留着花白胡须,古铜色的脸上镶嵌着一双被岁月历练得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也就七十岁左右。这就是曾经叱咤于茶马古道的马锅头?也许只有从沧桑苦难的茶马古道上走来的老人,才会有这样硬朗的身体、健康的体魄。又因见多识广,举手投足间都显现出修养的不凡。
提起赶马,老人一脸平静。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很苦,很苦,太苦了!但也很有乐趣。赶马人共患难如亲兄弟,人和人真心实意,和亲兄弟一样。我们当时走的主要路线是巍山―凤庆―临沧―耿马―双江―澜沧―西双版纳,来回往返,路途时间长短不一。最近距离,是到临沧把茶叶运到下关。”我问老人每次出去赶马要带很多衣服吗?老人摇摇头说:“就拿夏天来说,每人穿一件对襟短袖衣、大裆短裤到膝盖,再带一件长袖衣和长腿裤子。大裆短裤不用系皮带,也叫别折裤。这种裤子有它的好处,抬驮子、卸驮子都非常方便。即使使劲抬驮子,也不会把裤子撕烂,蹲、站、弯腰、伸腰都很方便,再穿上防滑的草鞋,吆喝头骡就出发了。”
老人停了一下,接下来又说:“马帮每到一处,都有固定的地方休息,在野外或马店休息叫‘打尖’。把马店称作‘客主家’,意思是到家了。到马店将货物和骡马交给主人家,赶马人可以放心地休息。马帮有很多自己的暗语,外人一般不知其意。如途中做饭叫‘开亮’,将饭勺叫‘顺子’,把筷子叫‘帮手’。赶马人吃饭也是有规矩的,不准从锅上方迈过,这叫‘闯锅’,是大忌。‘闯锅’就是‘闯祸’,不顺当,这是出门在外赶马人非常忌讳的事情。任何赶马人都希望一路平安。对‘闯锅’者是要惩罚的,即一个人提双手,另外一个人提双脚,抬起整个“闯锅者”的身体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地摆晃,使其记住教训。被惩罚的人忍受不了便说:‘记住了,以后不敢再闯锅了。’只有认错态度好,得到大家的谅解才能被放下,之后大家一如既往围着锅蹲着吃饭。赶马人吃饭用大洋碗,这样的碗容量大,菜饭混在一起,每顿一碗就吃饱了。筷子,是用路边随手砍来的小树枝削成的,用罢就丢。赶马人吃饭的速度很‘脆’,也就是‘快’的意思。吃完饭就喝茶,赶马人把喝茶叫吃茶。一把大铁壶将水烧开后放一把茶叶,泡几分钟,把茶水连同茶叶倒入大洋碗。每人端起大碗茶很快就喝完了,再将碗里的茶叶放入嘴里吃了。赶马人的生活苦,也特别节约,每次喝完茶水,一片茶叶都舍不得丢。”
老人讲到这里沉默起来,时间也似乎慢了下来。我想那片片茶叶在赶马人的咀嚼中,将劳累辛苦咽到肚里。马帮每天走六十华里就要休息,走到山里就睡到山里,走到湖边就睡在湖边,走到马店是最好的。赶马人幕天席地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不遇风雨的夜晚,赶马人就知足了,可以枕着月光入眠。
当我问起赶马人是怎样睡觉时,忽天光老人叹息说:“赶马人把几个马鞍并排排成离开地面的‘床’,冬天的时候就地捡些树枝叶和毡子一起铺在‘床’上,和衣而睡,再盖一块毡子。当时流传一句话叫‘赶马人睡鞍心,一睡就安心’。两个人睡在一起时,互相抱脚,互为取暖,即使这样还是常常被冻醒。夜里不是每个人都能安心睡觉,还要轮流守夜。当时土匪多,抢货物;豹子、老虎也多。一般来说两个人守夜,一个人要观察周边的动静,另一个要烧辣椒面、草果,准备把老虎和豹子吓跑。人怕老虎、豹子三分,它们怕人七分……每个马帮都领两条狗,狗忠诚,白天走路,晚上和守夜的人一起站岗……”老人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将茶杯里剩下的茶叶用手指拨到嘴里。这是赶马人独特的吃茶习惯,老人一直保留至今。天寒、土匪、老虎、豹子,想想这些都让我毛骨悚然。 吃完茶,老人告诉我:“夏天蚊子多,没办法,任凭蚊子咬,除了蚊子还有蚂蟥叮。有时蚂蟥吃饱自己就跑了,人如果受不了就用烟灰赶,蚂蟥最怕烟灰。那时不管晚上遭遇什么,天一放亮就得起来,洗一把脸,简单吃点东西,给头骡挂上铃铛就开始赶路。不仅人苦,那时骡马也可怜!”这时他老伴提着壶过来,又给他泡了新茶。他不言不语只是朝老伴点点头,看得出他们是那样默契又恩爱。
我问老人:“为什么马帮里大多不用�R而是骡子呢?”
“骡子听话,性情温顺,力气也大,主人一吆喝就回来了。”
“每天走那么多的路,脚会磨出很多血泡的吧?”我又问。忽天光老人回答:“血泡不算什么,赶马人最难受的就是脚底裂口子。深深的口子就像小孩子的嘴,疼到骨头。手上拄着棍子,走起路来踮着脚走,一瘸一拐也得走!只能晚上睡觉前把羊油滴抹在开裂的口子上,羊油像小刀一样钻在红红的肉里。那个疼,没办法形容,好像心都是抖的呀!还有一种办法,是用山上的山药,把削皮后黏黏的山药敷在开裂处,然后用布包好。这种办法还是疼,是要命的疼。”说到这里老人摇头沉默起来。我理解,那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只有赶马人才经历过的疼。
这时他的儿子说:“我父亲平时从不提赶马的事,我们也不明白。他不提,我们也就不问。”我悄悄想:老人是想把受过的苦都忘了,不去触碰,回忆里就没有痛了。
我问老人还记得赶马调吗?老人点头说:“赶马人都会。”说着就哼起来了:
……砍柴莫砍苦葛藤/有囡莫给赶马人/他三十晚上讨媳妇/初一初二就出门/你要出门莫讨我/若要讨我莫出门/我讨你欠下一番账/不走夷方账不清……
这些生动的调子将赶马汉子的喜怒哀乐撒满古路,他们无畏荆棘硬是闯出一条罕见的商贸之路。我由衷地觉得,赶马路上通常脚上流血,身上淌汗,只有回荡山谷的歌声,是他们独有的乐趣。
老人告诉我,从巍山出发一直到西双版纳,这些无数次往返的地方,在他的心里驻扎留存。“在抗战时赶马运输物资支援前线,我还当过运粮模范。”老人脸上堆着笑容说,“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开始修路,汽车也多了。汽车比骡马跑得快!现在日子好,儿孙都出息……如今我住在自己家宽敞的楼里,孩子们个个都能干,他们生活都很好。”接下来老人指着他小儿子忽建刚说:“他在大理古城开馆子苦(挣)到钱了,他家的楼也快盖起来了。不仅我家人生活好,全村家家日子都好过。”老人一脸的知足。
村里街道干净整洁,家家都是楼房。有许多民国时期的楼房,透过斑驳的墙,依稀可见当年马帮鼎盛时,这里人们生活的殷实和富裕。
二
2013年1月2日,我又专程到滇西永平县曲硐回族村,拜访博南古道上的另一位高龄马锅头――杨彩诚。
这条博南古道在永平县境内绵亘一百多公里,经过两千多年的历史沉淀,保存完好的有北斗铺、万松庵、天津铺、曲硐清真寺等十多处文物古迹。
当我踏踩上这条古道的时候,恰好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杨家。推开院门,一位耄耋老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老人一脸慈祥,戴着一顶白帽,看得出身子骨很硬朗。老人眼睛也很好,精神矍铄,看我进来微笑着点点头,交谈中说话思路清晰。得知我要了解关于赶马的事,起初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随即神情凝固起来。这时我无意间低头看见老人黑红的双脚踏在小凳子上,旁边放着一双自家做的布鞋。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宽厚的脚,鞋店里绝对买不到这样肥宽的鞋。阳光从宽宽的脚趾头缝隙间穿过,分割出几条长长的光柱,这光柱挺立似松如柏,挂满风霜雨雪。就在这一瞬我突然明白,脚趾头相互间这么宽的距离,是长期蹬草鞋的结果,长久踏着草鞋跋涉才会有这样的一双脚。这是披荆斩棘的脚,这是赶马人才有的脚,这是红土高原回族男人顶天立地的脚。它踩走多少苦难,踏碎多少寒风,才蜕变出这样的一双铁脚。茶马古道就是这样的脚开拓出来的呀!凝视这双脚,我心里酸酸的,眼睛湿润了。
杨彩诚老人告诉我,他小时候家境贫寒,家里有六个孩子,他排行老三。没钱上学,八岁时,在曲硐清真寺学习不到半年就在无奈中离开,全力帮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分担一些劳动。
杨彩诚二十岁那年,父亲归真,相隔四天母亲也归真了。六个兄妹瞬间成为孤儿,眼泪灌满苦难。面对穷困和灾难,杨彩诚跟本村一位叫张品仁的马锅头赊了一匹马,开始了在博南古道上的赶马生涯。
杨彩诚老人陷入回忆说:“每天凌晨从曲硐出发,经过的路大多是山路,那路叫十八弯,天黑才能到厂街乡的双河桥。在大峡谷里的双河桥是去厂街乡与水泄乡的站口(交叉路口)。这里也是四面八方的马帮必经之路,马帮还要在这儿住一晚上。每天听到马锅头大声说:‘烧锅了,烧锅了!’大家心里高兴,该是歇息吃饭的时候了。就停下来将驮子抬下来,有人拾柴煮饭,有人钉马掌。”老人停下来问我,“你见过钉马掌吗?”见我摇头,老人接下来说:“钉马掌,这得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把马蹄抬起,抵在膝盖上。另外一个人先用母锤把旧钉子拔掉,旧的马掌拿掉,用修掌的小弯刀把马蹄修平,再放上新掌钉五颗钉子。钉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能把钉子钉在马脚的肉里,要钉在马脚的硬壳里。尖锐的钉子要稍稍向外,如果露在壳外,用母锤把它折断。这可是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事。”讲到此,老人眯起双眼沉默不语了,看得出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我也似乎看到年轻的杨老先生带领马帮,随风,随雨,随云走进了深山……
这时杨老先生的小儿子叫了一声阿大。老人慢慢睁开眼睛似乎想起了刚才的话题,接着说:“哎!马掌钉完,煮饭人就大声地叫‘掖锅了(吃饭了),掖锅了!’,这也是大伙最高兴的时候,吃罢饭终于可以休息了……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就从双河桥出发了,去水泄乡。这段路要走整整一天,晚上才能到水泄的站口,再住一夜。第二天过大河,过澜沧江大桥,晚上到小关山马店住一夜。到这里的时候,赶马人已经走了三天的山路。身上累,脚上裂口子抹上羊油,迈一步都疼。这不怕,提心吊胆的是那些拿枪、有炮,还动刀子的土匪。有一次遇上土匪,和我一起赶马的阿忠,我俩年龄差不多,他吓得哭了。我对他说:‘是汉子就不怕,哭什么?’其实我也怕,他们不仅抢东西还杀人。怕死也就不赶马了。”说起这件事,老人依然是一脸刚毅。 杨彩诚老人接下来又说:“返回来也是人挑马驮,驮运的是茶叶等。赶马人自己挑四十斤,马驮一百六十斤。原路返回一百多公里路,路不好走,经过四天才能回到曲硐。后来,我去巍山县回辉登回族村给忽家赶马。挣了一些钱就回到永平,自己买了一匹马,跑杉阳乡、厂街乡、龙街乡。还是驮盐去卖,又买回豆子、南瓜、玉米等。”
“我的第一匹骡马也就是我的头骡,它是百里挑一的高大骡马,枣红色的毛光亮顺滑得像缎子一样,是一匹认路的好骡马,人见人喜欢。我给它头上戴着黄红色火焰图案的金绒途标,标的中央镶一面圆镜,周围还有六面小镜绕着,还有嵌镶珠宝的纯银笼头,系着九个铜铃,头顶系六尺红绣球;耳、头后佩牦牛尾红缨一对;鞍上插着帮旗和祖旗各一面。帮旗为黄红边三角锦旗,中央绣帮主姓氏;祖旗为红底金边方形锦旗,正中缀两根锦鸡羽毛,象征前途锦绣、大路通达。你想想头骡是马帮的门面,是带队的,我能不好好打扮它吗?二骡、三骡不能超过头骡华贵,但也有别于其他骡马。二骡驮药,这些药有人用的还有牲口用的;三骡是大锅头或路上赶马人生病骑的,依次四骡、五骡……这些骡马与人都有很深的情义。
有一次我病了,感觉全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看什么都模糊不清,站不稳。到了沙溪驿站我从三骡身上掉了下来,头骡看见,护着我不让其他赶马人靠近。它就像疯了一样,有人靠近我它就踢。平时它脾气好,这会儿变得凶野,像受了惊一样在前面使劲跑,后面的骡马也跟着跑。我当时迷糊好像昏过去了。马帮每六十里才有一处驿站,停下来歇息。头骡一直带着马帮跑,把我驮到驿站里,它一身的汗,累得病了几天,不吃不喝,差点没了。是头骡救了我。
为了不让老人难过,我转换话题说:“您的头骡活了多少年?”
“二十多年,这中间有人出高价买它我都舍不得,头骡跟我时间长了,它懂得我,我也懂得它,它救我一命,我要好好待它。”老人讲起爱骡还是一往情深。有兽医专家告诉我:“军马要经过专门训练才懂得救主人,而这匹头骡真如军马一样果断骁勇。”这时,我耳边想起了一首《赶马调》的词:“头骡打扮玻璃镜,千珠穿满马笼头,一朵红缨遮吃口,脑门心上扎绣球……”它真不愧为辨路识途,无畏艰难的好头骡!
杨老先生接下来说:“头骡跟我驮东西,好多年,最后牙都掉光了,路也走不动了。我不让它干活,让它在家,可每次我赶马出去它都挣脱绳子,跟在我的后面,我明白它是让我把挑担子放在它的身上,我把四十斤重的担子放在它的背脊上,头骡跟着我走在最后踉踉跄跄赶路。它过去膘肥体壮,其他骡马驮一百二十斤,它能驮一百六十斤。它长得好瞧!好瞧!”
老人叹息说:“又是几年过去了,在去西藏的路上,也就是在剑川的驿站,记得那天晚上下雪了,很冷,我们在马店里歇息。我刚躺下就听见我的头骡长叫一声,我急忙出去看它。它躺在地上了,永远走了。那天夜里我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子戳了,疼得没办法,几天都睡不着。有时闭上眼睛就梦见它,梦见我的头骡……”老人仍然念念不忘那匹头骡,说到这里,一直摇头。
每个赶马人都把骡马当成自己的娃娃一样,赶马路上的风雪、山洪、雷雨、匪患、野兽袭击,对赶马人来说都是最为平常的了,骡马与人在茶马古道上患难与共。杨彩诚老人告诉我:“每到一处歇息的时候,人困马乏之时,赶马人个个都是先将骡马身上擦干净,喂蚕豆,没有可吃草的地方就喂稻草、燕麦秆,不能让牲口饿着肚子。骡马不会说话,它们待人实在,把牲口喂好人才能吃饭。牲口也苦呀,每天驮着东西走六十华里,它们和人一样累。你知道马帮路上还怕什么吗?”见我摇头,老人接下来说:“最怕豹子咬骡子,豹子能把骡子咬死。有豹子来我们就拿弩子打……赶马人都这样保护自己的骡马。为谋生赶马,每晚还要照看牲口,只能睡两个小时左右。”
时间可以老去,唯有爱情亘古长青。杨彩诚娶了一位漂亮的地主家的小姐,后来他成为十二个孩子的父亲。他说:“男人不记苦,女人不记生!”他把苦累似乎看成陈年老酒,在品味中芳香日月。他最不能忘记的就是已归真的妻子马英兰。杨彩诚老人回忆说:“她能干,从不坐月子,头天生了孩子,第二天照样起床做豆腐。每天做两板,一板出八至十斤豆腐。接下来还要做豌豆粉,腌咸菜,把以前腌好的咸菜和当天的豆腐、豌豆粉卖出去。这还不算,还要煮饭照顾孩子……她疼我,人善良,长得相当好瞧(漂亮),做事相当麻利……”老人在充满无尽的思念里回忆,还原过去的爱情。最终还是杨彩诚最小的儿子杨立伟打破了此时的安静。他说:“母亲漂亮,她和父亲的婚姻遭到了娘家强烈反对。地主家的女儿怎么能嫁给没有钱的人?母亲是家里最小的,一家人都宠爱她。母亲为和我父亲结婚,与娘家断绝了关系,跟父亲出来住在破旧的房子里。母亲和父亲一辈子从不吵架,相互尊重,同甘共苦一辈子。父亲赶马出去,最近的地方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长的路要半年。家里就是母亲从早忙到晚,我们要是不听话,母亲就会说:‘你阿大快回来了,快回来了!’她对父亲非常好,父亲待母亲也特别好。赶马回来,顾不得休息,帮我母亲干活,让我母亲歇一歇。”
杨彩诚老人说:“赶马再苦不叫苦,女人生娃那才叫苦。她为我生了十二个娃,她才苦呀!”老人用他那青筋凸起的手势,比画出“十二”这个沉重的数字,也是赶马人一生感恩妻子的手势。他们夫妻这辈子有爱有歌的往事在弹指间走远,又在男人回忆中捧回。
新中国成立后,杨彩诚加入永平县马帮运输公司。解放西藏时,他所在的运输队接受了支援西藏的任务。“每匹骡马驮大米、大头菜;赶马人还要再肩挑四十斤大米,背一支枪用于自卫防土匪,带上铜锣锅、大洋碗……国家让我们做事,心里高兴。我因表现好得了一等奖,奖给我一个毛主席像章、一些衣服和一些洗�洗衣的东西,都是军用物品,我手捧着这些奖品高兴得无法形容。到西藏一去一回,要十个月的时间。那时国家需要运什么东西,我都积极去,新中国老百姓日子好过!”老人家在激动愉快里讲述。
新中国成立后不断修路,到了1966年双河桥到牛街河一段公路也通车了。从此,汽车代替了马车,杨彩诚老人赶马的生涯结束了。他开心地说:“不赶马了,如今我儿孙满堂,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也常给孙子说过去赶马的苦日子。不忘过去赶马人的苦,才会珍惜现在生活的甜!” 三
2014年6月20日星期五晚上,从昆明出发乘夜班车赶往大理。早晨六点半到大理下关,顾不得一夜乘车的劳顿,直奔喜洲镇上兴庄村,拜访早已约好的八十九岁的回族马锅头马品谦老先生。上兴庄村在坝区(平原),位于苍山十九峰之一的苍浪峰山麓下,距下关三十七公里,是一个景色秀丽、民风淳朴的回族村。该村农户约两百余户,人口约八百人。主要种植水稻、玉米、蚕豆、大小麦、大蒜等农作物。每户都有在外打工的,几乎家家有挖掘机。
马品谦老先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马锅头。如今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思维清晰,目光中带着睿智,对过去的事记得清楚。他告诉我,他读了二十年书,学习阿拉伯文和中文,赶过马。四十八岁开始教书,教了三十年的经文。在聊天中得知他阿拉伯语、汉语都相当精通,又讲着一口流利的白族话,普通话发音也非常标准。人文、地理、历史、哲学、经学等方方面面的知识都有涉猎,他说话幽默,一身的读书人气质又带着赶马人的豪迈和爽朗。
回想起当年赶马的经历,马老先生的脸上闪着平淡又刚毅的神情。老人开口说:“赶马酸甜苦辣样样都有。先说赶马的甜:从下关出发到凤庆、临沧、耿马,这些地方没有盐,我们用一斤盐可以换五斤多重的鸡,每顿都吃鸡。那年月顿顿有鸡是好生活呀!三只羊换一头牛。再说赶马的苦:夏天赶马雨多的时候,衣服上有汗和雨水。湿衣服穿在身上很沉,没有太阳也不干还发霉。成片的霉斑,衣服好像要烂掉一样,全身的皮肤都难受。夜里睡在外面,蚊子、壁蛇(虎)、跳蚤一起咬。赶了一天的路太累了,随便它们叮吧;冬天下雪天,雪到膝盖也得走。脚穿草鞋,鞋坏掉了自己都不知道,脚都冻僵麻木没感觉了。脚上裂口子,拄着棍子一样赶路。当时流传一句话是‘家里的锅靠马吃饭’。不管脚多疼也得走,脚上的口子如果处理不好人就发烧,有的赶马人因此而归真了。”讲到此,老人片刻不语,摇头沉默。
“为什么不用布或毡包把脚裹起来,然后穿上草鞋保暖护脚呀?”听了我这天真又发傻的话,老人家笑着说:“那么贫穷的年月,布是金�F的呀!赶一趟马那得老多布了,再说脚直接挨着草鞋穿能防滑,不容易摔倒!”当时马老先生带着马帮从下关出发,到漾濞、永平、保山、腾冲,一路上驮着盐、茶、乳扇去交易,到了目的地连骡马一起卖掉,单边生意都这样做。老人还带领马帮去过印度,到过缅甸。老人告诉我:“从大理走丽江四天,走保山五天,走凤庆六天,到昆明要走十二天,到西藏四十五天。最苦最难的就是走西藏,越走越荒凉,骡马饿得吃木头,相互吃尾巴。茶和盐巴马驮不动,赶马人就使出全身的力气背。冰天雪地膝盖疼,脚都冻坏了!运到地方了,骡马无法跟我们走回来,没有吃的,只能弃骡马离开。”老人又一次沉思不语。
马帮为生存,皮肉上、精神上都要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大自然的严酷不必说,而野兽出没、土匪抢劫也是防不胜防;还有军阀抢马,抢货充公;暴雨引发的山洪也常常把路冲断;路上人或马生病等等,这都是每一个赶马人要面对的。
马品谦老人给我讲了一件他亲眼目睹的事。
“有一年我带着马帮走丽江,我家孩子的舅舅,路上得了伤寒症,发烧不退,身上烫手,肚子痛。大家把所有的办法都用了,眼看他高一声低一声地惨叫,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小。我大声喊‘你要挺住!你要挺住呀!家里娃还小!’他睁开了眼睛,慢慢就没有声音了,眼睛一直睁着趴在马背上,紧紧抓住我的一只手。走了一些时候,我觉得他的手不烫了,我想他好些了。又过了个把小时,他手冰凉,我突然觉得不对,喊他叫他没声音。他归真了!在别人的帮助下,才把他的手掰开。就在我抽回手的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相信他归真了呀!我的心也是空的……
“马帮快进村了,远远看到家家户户孩子和老人在接我们。他的妻子也在其中,怀抱着孩子,我不敢看。眼睁睁的一个活人归真了,走时活蹦乱跳,才二十几岁,唯一的娃还在吃奶……”
老人讲到这里闭上了眼睛,沉浸在往事的苦楚里。听到此,我眼前晃动着一个盼夫归来的女人,面对丈夫冰冷的遗体,晴天霹雳的绝望。她怀中的孩子永远失去父爱了……我的眼睛湿了。
马老先生又说:“赶马路上归真的人不少,我见到别的马帮归真的也有,有的就地埋葬了。那时也没有电话,赶马在外的人惦记家人,老人妻子又牵挂我们。走在路上的,留在家里的都是不放心。路上心里闷得慌就唱《赶马调》:‘……去时骡子去时鞍/头骡二骡走进庄/项上马铃依然在/叮叮当当多响亮/债主听到大铃响/忙把本利一齐算/人未坐稳催单到/催债好似饿虎狼/乡亲听到大铃响/知道游子归故乡/一把扯住马笼头/还没问话泪成行/娃娃听得大铃响/马前马后一大串/错认我是远处客/猜我来此干哪样/二老听得大铃响/双双摇头轻轻叹/我儿久久无音信/切莫错把路来望/头骡来到大门口/跨过门槛踏进院/二老猛见头骡到/望我忘把驮子端/妻子抱儿门边站/低下头来泪盈眶/顺手接儿抱在怀/儿不识父哇哇嚷……’我赶马那会儿出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孩子的阿妈管。”说到这里,马老先生看看已是八十六岁的老伴。看得出相濡以沫、同舟共济里的恩爱,马老先生告诉我:“老伴现在脑子(记忆力)不好。我们从念过喜经,也就是结婚开始,到现在六十多年了从不吵架。她没读过书,性格急,我就让着她。她年轻时长得好瞧,也就是漂亮,能干!心善良!对我好!”提起老伴,马品谦老先生一脸笑容,洋溢着幸福。
四
2014年6月21日下午,我又赶到美坝回族村,拜访八十八岁的赶马老人――马绍章。美坝村离喜洲镇有三公里。
踏进村里,让人感觉是进了城里的一个高档小区,街道非常干净,人们都非常友善,让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温暖。
马绍章老人的家,可以用阔绰来形容,而且太大了,就如城里一所中学的主教学楼那么大。闲聊中得知马绍章老人十四岁赶马到六十五岁结束。目前老人身体很好,就是耳朵有点失聪。他是做双边生意的,一去一回都驮着货物。他多往返宝山与腾冲两地,也去丽江、香格里拉、西藏等地。他和许多的赶马人一样受尽艰辛,一路前行。
有一件事令他刻骨铭心:有一次去西藏,路上遭遇了土匪。土匪见到他们就开枪,当时马绍章前后的赶马人一个又一个倒下了,鲜血四溅。子弹在周围横飞,马绍章吓得趴在了地上,不敢动,装死。几十号人瞬间都归真了,仅活下两人。马和货物全被土匪抢走,而他本人却幸免于难,死里逃生……对马帮来说,猖獗的土匪强盗,是茶马古道上的恶魔。当时在西南地区,尽管马帮都是全副武装,但仍不时遭到土匪的袭击,死人损货的事时有发生……
为了生存,马帮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生意上又潜在不可预知的冒险。马帮要做的每一笔生意,都有极大风险,因为当时社会动荡,没有法律保障。这种不安定的生存境况,决定并造就了马帮人的冒险精神……
起身告别马绍章老人,我向他鞠了一躬,多么让人敬重的赶马人。
五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先后拜访的这四位回族马锅头,和那些曾留下背影的赶马人一起用双脚开拓世界罕见的壮举之路,他们带着久远的商贸古风,以无畏的坚强,抒写出人类交通史上的奇迹。相信真主会保佑所有健在的赶马人健康!长寿!
在人类的交通史上,谁都不会忘记,滇西马帮特别是回族马帮,不仅激活了沿路的贸易,还将国内外先进生产技术和文化播撒远扬。他们背负着千年的茶文化,一路向前,再向前!一帮帮、一队队的马帮走远了。在悠悠岁月的深处,那清脆的马铃在永恒里灵动,高亢的赶马调洋溢着多彩的马帮文明,让人们在品读光阴的陈香里思悟那时的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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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多台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滇西1944”,主要描述了二战期间国民党军对盘踞在滇西的日寇发动的一场战略大反攻,是国民党蒋介石政权正面战场的一次重大胜利。此战不但把日寇赶出了国门,而且还有力配合了驻印国军孙立
云南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升格为滇西科技师范学院 云南临沧
教育部关于同意在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基础上建立滇西科技师范学院的函教发函[2015]68号云南省人民政府: 《云南省人民政府关于请批准设置滇西科技师范学院的函》(云政函〔2014〕113号)收悉。 根据《高等教育法》《普通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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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是一部比较公正的反应远征军抗日的电视剧。电视剧《中国远征军》我就看了几分钟就没有看了,因为拍摄的人太不地道了,竟然大书非远征电影军的某个党。电视剧《滇西1944》还不错,虽然里面存在一些我不喜欢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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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电视剧《中国远征军》迅雷下载地址电视剧中国远征军剧情介绍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亚洲主战场之一的中缅印战场为大背景、以印缅战场、中国腾冲、陪都重庆为主场景,通过韩氏家族韩绍功、韩绍英、韩绍臣等在这场战争中拥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