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十姐弟
当地时间6月17日,张充和在美国去世,享年102岁。随着四姐的仙逝,被誉为“最后的闺秀”的“张家四姐妹”都已不在人间,但她们注定会被当做一件传奇,为人念及和回忆。
乡下孩子“王觉悟”
“张家四姐妹”也称“合肥四姐妹”,她们祖籍安徽,曾祖张树声是“淮军”中仅次于李鸿章的“二号人物”,父亲张冀牖(原名张武龄)迁居苏州,一直在当地办教育。张家的前四个孩子都是女儿——元和、允和、兆和、充和。每一个名字里都长了“两条腿”,后来有人写文章说“(这是)暗寓长大以后都要离开家”。这话没错,而且四姐是离家最远的那个。
但在1920年之前,充和并不和三个姐姐生活在一起。她一断奶就被送给合肥二房奶奶做孙女,直到7岁时才回到苏州。据说,刚回来的时候,她就是个乡下孩子,不像三个姐姐那样时髦。但是二姐允和曾回忆:“我们三个大姐姐(对充和)喜欢得要命。小四妹神得很,她小小年纪,临碑临帖,写两个字,还真有点帖意,我们三个大姐姐都不及她。她虽然只有7岁,可是她在合肥有两位老学究教她念古文,古文底子比我们强。但姐姐们知道胡适之,她就不知道。”
母亲陆英派允和给四妹当“小先生”。小先生要给学生做一个书包,还要给学生起个学名。二姐给充和起的名字叫“王觉悟”,还用粉红丝线绣在书包上。但有一天,四妹突然问二姐,为什么要给她改名“觉悟”,还把姓都换了。二姐义正言辞,心里却有点虚,结果妹妹撇撇嘴道:“还是老师呢,姓名都起得不通。”为此,二姐很是难过,还把书包上“王觉悟”几个字拆了。
汉思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张家四姐妹的婚姻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很多人或许搞不清楚姐妹四人(比如二姐的一位同事曾写信称她为“张充和”,允和颇为生气地回信说“充和”是自己的妹妹),却一定分得清她们四人的丈夫——传字辈最出色的昆曲小生顾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作家沈从文和那个“老外”傅汉思。
很多人知道1932年那份著名的电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那是张家的几个女儿通知沈从文,父亲已经应允了他和三姐兆和的婚事。后来,单身的充和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三姐一家住在北京、云南。
1933年,充和用化名“张旋”报考北京大学。这个决定背后有着两手准备——考砸了不会给家里人丢脸,考好了不会让人觉得她沾了姐夫沈从文的“裙带关系”。然而,16岁才开始接触数学的她,连数学考题都看不懂,角尺圆规都不打算用,无可争议地得了零分。但她的国文考卷,尤其是一篇妙趣横生的《我的中学生活》极受阅卷者赏识,得了满分。
据说,北大有惯例,学生有一门零分不得录取,试务委员会便会提出让老师重评试卷,但这位数学老师还是给了零分。最终,校方只能“无奈”地破格录取张充和,据说拍板此事的是胡适。后来,这位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认识了张充和,也常为自己只会写《尝试集》里的那些新诗而不会写古体诗而自卑。
后来,充和因病未能拿到北大的学位,却在姐夫北京的家中被一众文化名流争相结识。对她追求最热烈的,是担任外语系教师的诗人卞之琳。他最火热的“追求动作”大概要数1937年把自己的诗作编成《装饰集》,手抄一份送给充和,扉页上还写着“给张充和”。那首脍炙人口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也是卞之琳献给张充和的,文中的“你”即指充和。
到了快100岁的时候,老人十分坦然地回应了这段所谓的“卞张罗曼史”:“这可以说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爱情故事,说‘苦恋’都有点勉强,我完全没有跟他恋过……”
1949年,充和随新婚丈夫傅汉思去了美国。从HansFrankel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文化背景有些复杂,一个美国籍、德国裔的犹太人,还是一个汉学家,通过沈从文认识了充和。很多人觉得嫁一个“老外”可能因为文化差异,存在生活上的巨大障碍。但两人相守一生,充和说,汉思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那些文化只是玩
张充和在诗词、书法、古琴、昆曲等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但这些对她来说,似乎又只是“玩儿”。
二姐允和曾说,“王觉悟”真的是有觉悟,到老了自己的“歪诗”都要请她润色指正。“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这样的句子,没有渊源家学、古文底子以及人生经历,大概是不容易写出来的。但她对于自己的诗词作品并不“珍惜”,很少留底,最后还是靠她和弟弟“残存”的一些文稿,编出了《桃花鱼》等诗集。
据传,上海一位书法家说,写字学沈尹默的人很多,但学得好的却极少,沈尹默在书法上几乎没有收过弟子,只有一个没有正式拜过师的编外弟子最得其真传,这个人就是张充和。她在北大教过书法,也在美国的哈佛、耶鲁等高校教过书法、古琴。尼克松访华后,美国兴起“中国文化热”,书法课的学生不少,基本都是白人,而且之前都没接触过汉字,她只能自嘲:“三千弟子皆白丁。”
至于对昆曲的在行,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兆和,张家的姐妹逢场必唱《游园惊梦》,元和演男主角柳梦梅,允和演丫头春香,充和演女主角杜丽娘。值得庆幸的是,充和还留下了一张演唱专辑《昆曲十六首》,将这天籁之音永远地留了下来。
正是因为张家姐妹“名票”的地位,许多人想用她们的一句话来作为自身被认可的“标签”。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显出充和的天真和正直。白先勇曾说自己请充和看戏,她激动得跳起来。但张充和却对一位耶鲁后学说:“他们请我看,我是不要看。有人说是白先勇捧红了昆曲和《牡丹亭》,这不对。不是他捧《牡丹亭》,是《牡丹亭》捧人。”
张家那些人
几年前,我曾去苏州访过张家住过的寿宁弄,可惜早已找不到“最后的闺秀”留下的任何痕迹。只有一堵厚重的金属铁门,堵住了里面新建的别墅和豪车。
张家的故事会被湮灭?张家的故事其实还有许多。
比如人们通常只知道,“张家四姐妹”却很少了解她们的六个弟弟。六兄弟中,老大张宗和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曾任教西南联大,是著名的昆曲曲友;二弟张寅和是位低调的诗人,早期曾在《申报》工作,这两位都去世较早。三弟张定和、六弟张宁和(只他一人是继母韦均一所生)都是音乐家,宁和还和傅聪一起留学海外,学的是小提琴,这在《傅雷家书》中多有提及。此外,张家的堂兄弟之中,还有一位张鼎和,毕业于辅仁大学化学系,早年加入共产党,后奉派赴黄埔军校学习,1936年被捕牺牲。沈从文曾经还过以妻子的这位堂兄创作革命文学作品。
俱往矣,对于上了年纪的充和来说,必须面对的是与那些年过九旬的亲人的永诀。
2002年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三个姐姐和丈夫汉思相继离开了。
2007年,四弟、植物学家宇和去世。2011年,三弟定和去世。2014年,唯一继承父业、担任乐益女中校长的五弟寰和去世。张充和成为了“张家十姐弟”之中最后一位健在者。
但其实,2012年前后,她的身体已经日见衰弱,记忆和心情都大受影响。在耶鲁与之熟悉的人说:一方面我们这些晚辈后生不忍过多叨扰,另一方面老人家越来越少见客,不愿意让我们看到她的现状……
这是老人最后的坚持。而到了昨天,最后的“最后的闺秀”去世的噩耗,终于传回国内。十姐弟都已不在,这一家子只剩下年近110岁的二姐夫周有光一人。
充和四姐,你还站在桥上看风景,可我们再也看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