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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宋军长不用激动,说到底,这是个群众心理的问题。
东北沦丧、上海失守、热河溃败,长城沿线告急,东北军软如绵羊,中央军顶上去也连连败退,全国都陷进了一种张惶、沮丧的气氛里,完全没有打胜仗的概念,也完全不相信自已还能打胜仗。一片哀鸿遍野声中,突然有一支部队横空出世,用古老的大刀把鬼子砍翻、砍退,砍得他们闻风逃十里,而且是真真正正地收复了一片国土,这支部队要是不当英雄,天下还有谁能当英雄?!
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从这一天起,二十九军正式从地方杂牌升为一等一的明星军队,而大刀则成为它的招牌兵器,几乎所有的报纸都要夸它两句,所有人都认为机枪大炮没什么可怕,只要二十九军抡着大刀往前冲就万事大吉。宋哲元、张自忠、冯治安、赵登禹等名不见经传的名字,骤然间变成了现代武侠小说里的神秘刀客,仿佛只要他们一出手,鬼子就会被砍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看到西北军终于在自已手上重新发扬光大,宋哲元心里十分欣慰。想到三年前在山西山沟里同萧振瀛抱头痛哭的场景,张自忠等人也是十分感慨:一切都多亏有萧大哥啊!
喜峰口、古北口、冷口渐渐安定,大家都很自然地想到一个问题:下一步怎么走。
三月二十三日,蒋介石秘密来到北平,召开军事会议。
对蒋委员长,大家都是非常尊敬的,而蒋委员长也很体谅革命同仁,十分礼贤下士地向大家道辛苦,并且表示对有功之臣会好好嘉奖,相关勋章证书等荣誉工作早已全面开展,保证一个都不漏下。
事实证明,蒋介石在荣誉问题上是有信用的。长城抗战结束之后,有关部门确实给有关人士批量签发了一大堆证书,连在古北口擅自逃跑的张廷枢都拿到了青天白日勋章;二十九军更是不在话下,能发的荣誉都发满了,让不少勋章控恨不得把眼珠都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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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革命领袖说完话后,却没有人没有欢呼雀跃,大家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蒋介石,眼神里全都是一句话:“下面呢?”
蒋介石被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毛。他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别看我,下面没有了!”
开会的人其实没有玩笑的意思,也不敢怀疑委员长性功能有问题。将军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看重的不是勋章,而是援军和枪炮,而蒋委员什么都可以给,就是给不了这个,只管让他们继续往前顶。
对蒋委员长的小气,大家都很有意见。因为华北告急、全中国都十分危险,而蒋委员长只出了三个师,其中有一个还是从补充旅刚刚升级的新兵师。
叫我们在前方跟日本人拚命,你却在后方不出力,太不够意思了吧?!
从兵力上看,蒋介石的中央军有几十万,包括恢复元气的德械师、税警团,完全有能力拉到华北来干一仗。可真正效力的只有古北口十七军,总共不过两三万人,还不到十分之一。
大家都在砸锅卖铁拚家底,委员长却想藏私,当然是不对的。有难同当,有日同抗,凭什么只有我卖命呢?
对这个严肃的问题,蒋委员长也是一声叹息:攘外必先安内,兄弟我要安内啊!
蒋介石说的安内,是指剿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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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毛泽东掌权后,中央苏区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从前只在农村分点田,很快已经进县城了,而中央红军(红一方面军)也是越来越强悍,已经弄到一次能吃掉中央军几个师的地步。
九一八事变之后,全国都希望中国军人能联合起来,共同对外。结果蒋介石不哼不哈,张学良死不出头,莫斯科却得出了一个马列结论,认为国民党同日本帝国主义发生矛盾,正是拣便宜的大好时机,红军应该趁着机会加紧发展,把革命事业推向一个新高潮。
从表面上看,斯大林实在不厚道,在中华民族的危急关头居然不想着停火,而是指挥红军展开新一轮进攻。但是我们应该知道,看历史的时候,必须抛弃那种把人分成好人、坏人的简单方法,从表面现象中分析更深层的原因:在当时的共产国际眼里,国民党也好、日本帝国主义也罢,都是该革命的反动对象,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斯大林认为,国民党不抵抗退出东北,意味着他们执行对日本的投降政策,下一步肯定是中国的资产阶级头子(蒋介石)同日本帝国主义联手,打造反共反苏基地,实现对全世界无产阶级祖国的大包围。而要打破这种包围,中国共产党自然要担起责任来,一方面消灭投降反动的国民党,一方面打退日本帝国主义的进攻,保卫世界革命中心的安全。
这是个神一般的任务,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中国共产党仍然接受了下来。九一八之后,中国共产党一面在根据地大打出手,一面向最险恶也最困难的东北派出了大批党员,要他们白手起家组织军队,光复国土、消灭日本关东军。而中国共产党在东北组织起来的抗日军队,就是光荣的东北民主抗日联军。
无情的事实证明,蒋介石和张学良不靠谱,莫斯科的马列主义也不靠谱。国联固然制不住日本,红军同样没有办法一举消灭蒋介石和日本帝国主义,反而把蒋介石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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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卧榻之旁只容姨太太酣睡,委员长却是打盹都要防着一帮磨刀霍霍的泥腿子,日常生活实在不省心;何况红二、红四方面军刚打了败仗,正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时候,华北虽然危急,却比不上自已的大本营重要。
当华北连连告急的时候,蒋介石却把兵力都放在江南,努力实现“安内”的目标;而他安内的手段,是剿共,把反对的人全都杀光,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不管是红军还是中央军,刀子捅过来的时候都是会反抗的(东北军除外),所以南方剿共的战事特别惨烈,损失也特别大,时间还拖得很长。
几年之后,蒋介石为自已辩护,认为自已能巩固南方、吞并西南各路军阀,建立抗日的大后方基地,全是因为剿共有功的缘故;但我们也知道,对事后诸葛亮的说法,有时听听就可以了,不能当真。因为委员长不顾华北的时候,他还没有能力去考虑西南军阀,也预料不到中央红军会出走,他不救华北的真实原因,不过是想巩固自家的地盘。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委员长何必讲什么聊斋!
长城抗战时开会的将军们其实很内伤。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是把全部家底亮出来抗日的,委员长却只肯出不到十分之一的力气,而且还十分抠门,弄得象是求他一样。华北固然不能不守,可援兵也不能不派,不派援兵,日本人再打一个冲击,防线就会出问题!
关于援兵的问题,蒋介石没有继续谈下去。毕竟领袖很忙,千头万绪的事情有很多,来华北主要工作是听作战汇报,无关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华北的命运就在这次会上决定了。比较搞笑的是,这次开会同时还决定了一个纸上战略家的命运。
在中华民国不怎么耀眼的军事历史上,有几个人是值得一提的,例如四大参谋长、两大战略家。所谓四大参谋长,是指杨杰、蒋百里、白崇禧、刘伯承,而两大战略家,则专指蒋百里和杨杰。
杨杰是中央陆军大学校长,蒋百里是军委会高级顾问。两个人都是理论专家,关在家里能写出一本又一本的报告,从国防战略到敌我态势,都能深入分析、头头是道,而且格式专业、笔迹工整,让人看得从心眼里佩服出来。
但作为战略家,蒋百里也有一点不足,就是从来没打过胜仗(下棋除外)。他身为全国著名的祥瑞参谋(非褒义),给谁打工谁完蛋,从蔡锷、吴佩孚到孙传芳、唐生智,无一不是谁雇谁失败、谁用谁倒霉,而且恐怖的是,竟然他夸谁谁也会倒霉,立杆见影、如有神效。蒋参谋最后的结局,是写了一部书稿,说反对他的人是短命鬼,一个多月后自已就病死了。
所以蒋百里虽然很有战略眼光,却没有用处,他的想法不管好不好,自已都是没法实现的,只能指望有人代办。对这类人,几千年前的赵奢曾经有过一个精辟的评价:纸上谈兵。
蒋百里不能办事,当然是十分不幸的事情。但是值得安慰的是,这位蒋兄并不孤单,因为在同一时代,正好还有另一位纸上谈兵的同道,跟他相映成彰,这就是蒋介石手上的“奇”才,叫做杨杰。
作为蒋介石的亲信参谋,军事理论家杨杰的事业生涯可谓顺风顺水,一路做到参谋次长、陆军大学校长的地步,比蒋百里顺得不止一星半点。而且作为天下第二参谋,杨杰不光喜欢写计划,还在战场上直接打过仗,属于实践结合理论的模范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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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危急的时候,蒋介石又要剿共、又要抗日,华北局面还特别复杂,东北军、西北军、山西军、蒙古军、日军、伪军全都掺和在里面。为了器重一下自已最看重的参谋,蒋介石把杨杰派到了华北,以参谋次长身份任古北口前线总指挥,受何应钦领导节制,希望他受命于危难之际,挽狂澜于败军之中。
第一次独挡一面抗日,杨总指挥十分激动,工作也特别卖力。他一到任就钻进指挥所,查阅了一份又一份地图、档案,尽职尽责地规划兵力对比、武器配备,然后开始写作战计划。
作为首屈一指的战略家,杨杰随便拿张全国地图就能写几套方案,对古北口一类小地方更是不在话下。只是杨总指挥的计划写得很好,却不能代替真枪真炮,东北军和中央军各打各的,先后被日军打出来,关麟征还负了伤。
赵登禹做前敌总指挥的时候,亲自挥着大刀跟鬼子肉搏;杨杰做总指挥,却连前线都没多迈一步。别的不说,至少他要能坐镇古北口的东北军指挥部,消息沟通都能灵便得多,东北军也不敢随便把参谋次长扔在前线。结果中央军奋力出击,却是连连败退,风头全让二十九军抢光了,全国都在夸西北汉子打仗勇敢,好象关麟征、杜聿明是浮云一样。
参谋次长出马就这种水平,要说蒋介石心里不失望,那是肯定不对的。虽然委员长没有说出来,杨杰却能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冷淡。
对举国闻名的军事家、战略家、理论家来说,这种结果显然比较伤人,杨杰思索再三,下定决心要加倍努力,拿出业绩来回报领导。
杨杰的努力,是重新定一份作战计划(比较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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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会场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杨杰清了清嗓子,站出来发言。杨次长认为,他目前的情况非常有利,只要解放思想、大胆行动,就能化被动为主动,一举歼灭古北口的日军。
大家都被他的雄图伟略吓了一跳,赶紧听他有什么高见。杨杰得意洋洋地说,他认为可以把黄杰的师从南天门撤到密云,再往两侧配两到三个军,放关东军长驱直入,然后一举包围起来,聚而歼之。
我们有理由相信,杨杰在做计划的时候,一定详细查阅过地图,还研究过几支部队的兵力武器报表等各种理论数据,进行过详细的对比;但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位纸上谈兵的专家没有考虑过纸面部队的实际效能--例如东北军。
不过在当年的民国,大家还是很讲传统礼仪的。听完杨次长的发言后,所有人都没有反驳,只是呆呆地不出声--被雷到了。
关东军打仗有多强悍,大家心里都有数,真的把一个师团日军放进关的话,如何才能兜住敌人谁也不敢打保票。而一旦战局有变(极有可能),日军就将兵临北平城下,一切都会无可挽回,那个时候再写多少份计划,恐怕也没有用了。
杨杰讲完他的馊主意,看到大家不说话,还以为自已计谋太高,把同事们都镇住了,不禁十分得意。于是在忘形的时候,他犯下了第二个致命的错误:信口开河。
说他犯下第二个错误,是因为他已经先犯了一个大错。这个大错不是计划做得不完美,而是身为古北口总指挥,如此重要的想法没有先跟何应钦商量,却当着蒋介石的面拿到会上说,明显是不把领导放在眼里。
计划定得不好没有关系,回头可以商量着改,但不把领导放在眼里,性质就严重了。
何况,何应钦也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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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应钦对杨杰其实不陌生,因为有个外号就是他给起的,叫做“杨大炮”。
广东人管孙中山叫孙大炮,是指孙中山喜欢信口开河、乱吹一气;何应钦私下里说杨杰是杨大炮,意思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杨大炮不把自已放在眼里,开会的时候当众出洋相,何应钦心里当然有些不大高兴。
可怜的杨杰还不知道自已得罪人,正兴高采烈地吹嘘现在前线战斗有多惨烈、部队如何英勇,何应钦不显山不露水地旁敲侧击了一句,“南天门战事很激烈吗?据我所知(注意这四个字),整个长城防线都没有什么激烈战事啊。”
何应钦还算是厚道人,话没有说死,留了台阶给杨杰下。无奈杨杰当惯了校长,一点没有意识到里面的潜台词,当场顶撞何应钦:“我刚从前线回来,怎么会不知道情况,那里打得很激烈!”
本来只是小拌嘴,杨杰却把它上升到掌握战场情况的高度,在蒋介石和所有人面前,何应钦就不得不当真了。他当场给南天门打电话,问前线情况。
听到前线亲口说战事非常“平静”,杨杰涨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蒋介石冷着脸看过全程,也是一句话不说。
很快,军事理论家杨杰被撤掉古北口总指挥职务,由十七军军长徐庭瑶接任。
开完会,蒋介石走了,留在北平的是何应钦和黄绍竑两个搭档,他们需要弄清楚的问题只有一个:关东军何时还会进攻?
关于何黄的问题,关东军司令武藤也不确定,事实上打还是不打,他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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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乱成一团的时候,板垣在天津同样忙成一团。
有过九一八和一二八的经验,板垣深知对付中国不能光靠军事进攻,如果能制造政治骚乱、搞个代言人替自已说话,效果会事半功倍。因此关东军在热河正开打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天津,准备找人闹事,搞个独立的“华北国”出来。
按板垣的想法,若大一个天津卫藏龙卧虎,北洋政府里当过总统总理督军的人一抓一大把,脱毛的凤凰和野鸡漫天齐飞,找个代言的华北王当然是小意思。没想到计划订得挺好,军部也拨了一大笔钱,在天津竟然没人肯接活。
送上门的国家领导都不干,板垣十分恼火。北洋政府里吴佩孚、段祺瑞一级元老都不肯跟日本同流合污,板垣只好礼贤下士,找些级别更低的角色;好在他平生最喜欢跟流氓打交道(物以类聚),也不嫌弃对方级别太低。
弄来弄去,一个肯上当的都没有,板垣于是琢磨出来,不是自已开的条件不够好,主要是关东军打得不够狠,这些人不相信日军能打进来支持他们,所以不肯办事。
武藤希望板垣早点暴动,他好派关东军接应;板垣希望武藤快点打进来,他好找到人接应。长城战局能临时稳住,不是关东军不想要华北,而是两个鬼子在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问题上没有搞好沟通,把问题弄拧了。
搞明白这一层,板垣决定改变战术,同时忽悠武藤和华北。一方面他给武藤大量发电报,表示自已早就准备就绪,包括宋哲元(!)在内的华北各路人马都愿意同皇军合作,只等关东军来一次大点的攻势就顺风倒戈,成立华北国;另一方面则加强工作力度,把手上好用点的人渣都派出去,让他们大力拉拢汉奸。
板垣觉得好用的人渣里面,比较有粪量的叫张敬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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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毛泽东骂、被谭延闿赶,张敬尧曾经象丧家之犬一样,流浪了很多年。
作为执政两年的湖南王,张敬尧能做到被全国一致唾骂,充分说明了他的人渣特性。而下台后此君也没闲着,先是在军阀之间投靠,然后又在大连勾上日本人,最后以“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的身份,奉板垣命令潜入北平,准备收罗流氓土匪搞暴动。
张敬尧的小动作没能瞒过蒋介石手下的情报部门。不久后,他就被黄埔六期生、特务处处长戴笠派出的杀手白世维打死在六国饭店,鬼子的把戏也由此大受挫折。但板垣并没有因此而消停,武藤仍在他的忽悠下往长城一线调兵,打算来个大突破。
喜峰口、罗文峪都太凶险,南天门地形又不大好,武藤决定首先突击的目标,是冷口。
开战以来,何应钦靠着几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勉强守住长城防线,一方面是前线大军英勇擅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武藤最开始只打算巩固热河边防,并没有投入太多兵力。喜峰口和冷口是服部旅团负责,古北口由川原旅团收拾,罗文峪的奇兵是铃木旅团。三个旅团要对阵三个中国军(二十九军、十七军、商震三十二军),当然容易兵力不足。
但在板垣一再发报后,武藤不得不认真考虑吞并华北的问题,投入的兵力也就越来越多。长城沿线开到的第一批援军,是驻守内蒙古赤峰的熊本师团。
熊本第六师团本来是防御中国守军抄后路的。为了加强防守,何应钦不得不把傅作义抽出来,送到前线去;因为没有傅作义,守军防线大部后撤,武藤顺势把铃木旅团放在赤峰旁的承德,抽出熊本师团,送到前线来。
蒋介石在北平开会的时候,熊本师团正在路上;傅作义还没到北平时,第六师团已经提前赶到了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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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月一号起,喜峰口、南天门的日军都突然一反常态,反复向中国军队阵地上开炮,只有冷口悄然无声。对这种事情,大家都觉得不奇怪,因为喜峰口和古北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冷口一直就没啥动静,那里不是日军的攻击重点。
何应钦手上的牌不多,或者说可以忽略不计。日本人炮打两个地方,自然要加强两个地方的防备,尤其是离北平很近的古北口(情报一直显示,对面有一整个师团的日军),要不然万一被打到北平城下,他就是死一万次,也赎不清丢失北平的罪过。
当何应钦紧张万分地盯着南天门时,古北口的日军已经进行了又一轮大换防,只有四个步兵大队、两个炮兵大队留在阵地上,而两个步兵大队、一个野炮大队及骑兵联队全部悄悄地运到了东边,同熊本师团一道,准备进攻冷口。
守在冷口的,是黄光华的一个师。
虽然负责防守的是晋绥军三十二军,但军长商震显然不大地道。他把黄光华派到第一线后,就带着剩下两个师躲得远远的,好象跟他没关系一样。
作为阎锡山手里出来的军阀,商震名字里有个商字,做事情也是生意头脑十足。他认为打日本人是亏本生意,肯赔进去一个师已经算有良心了,如果把三个师全都亏掉、象二十九军那样不搞成本核算地乱投资,是相当愚蠢的事情。所以不管黄光华怎样求情,他都咬死了不松口,坚决不给派援军,可怜的黄师长只好天天在冷口坐冷板凳,看着手下挖工事。
四月九号,日本人来了。
大炮打得震天响、飞机没完没了地扔炸弹,对面的日本兵番号又多,有熊本师团、服部旅团,还有川原旅团。黄光华带着他的三个团,几乎是把老命都拚在阵地上,硬生生守到第二天晚上。
两天一夜时间里,商震没有给他一个人、一条枪增援,而日军则再次增兵两千人,继续进攻。
四月十一号,黄光华守了一个月的冷口阵地被全线突破,只能退到滦河西岸,勉强防守。关东军很快攻克秦皇岛、昌黎等要地,全面占领滦河东面,然后集中兵力准备突破滦河、西进北平。
收到晋绥军的报告,何应钦的第一反应,是他已经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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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防线被东面突破,马上喜峰口的二十九军就要侧背受敌;而二十九军一完蛋,北平就要在东面、北面受敌,同时南天门的守军也要被包抄,整条战线都会全面崩溃。何司令在他的指挥部对着地图团团转,几乎想找支手枪自杀,省得面对千古的骂名。
正当何应钦在北平束手无策的时候,武藤也碰到了一个新的麻烦。他偷偷派兵越界的事被裕仁知道了,军部有人告了黑状,天皇陛下很不高兴,认为他不听自已的命令。
对这种消息,一定要仔细解读。能把小报告打到天皇那里,绝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之辈,肯定是军部的重量级人物;天皇本人也是个滑头鬼,平时极少单独坚持自己的意见,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推波助澜,拉一派打一派。天皇陛下“不高兴”,还把意见传到了华北,说明军部有人给他上了重重的眼药,如果不摆平里面的关系,很可能要在官场上翻船。
天大地大,领导最大。武藤很清楚,先前的本庄繁等人虽然战功显赫,就是因为目中无人,对东京的领导不敬,硬是被调出了关东军,用升职涨级的方式剥夺实权,等于明升暗降。现在天皇陛下已经在东京发了话,他要是再不小心一点,很可能会步本庄繁等人的后尘。
没有摸清天皇的意见,武藤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武藤在滦河停火,板垣顿时急出一声冷汗来。为了搞所谓华北事变,他玩了命地花军部的经费,光一个张敬尧就付了三十万,而前后运动怎么也少不了几百万开销(当然自已也没少落好处)。如果关东军真的停火,军部要他报帐,一切就会败露无疑。情急之下,板垣给武藤发了一封电报,编了一个弥天大谎:宋哲元已经同意在二十一号倒戈,只要关东军加把劲,华北事变就可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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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藤顿时吓了一跳。闻名中国的抗日明星宋哲元要投降,这是天大的利好消息,要是真的成功了,他就是日本的大英雄、大功臣,前途不可限量!
板垣在那边的工作如此努力,关东军再不好好配合,那真的是枉自为人了。他马上派参谋长小矶国昭去东京,找陆相荒木贞夫商量,研究怎样说服天皇。
陆相果然有水平,常在天皇身边办事,对领导的脾气琢磨得十分清楚。他告诉小矶,天皇不是不想要中国的土地,只是怕引起英美等国家干涉,所以你不能直接说进兵华北,而要说巩固长城边防、弹性用兵。
小矶恍然大悟,赶紧去找裕仁商量。果然听到“巩固边防”几个字,裕仁想了一下,就点了头。
四月二十一号,武藤重新发动进攻。
按照板垣编的说法,这一天是宋哲元投降日,应该狠狠进攻,策应二十九军投降。不过武藤也留了个心眼,鉴于天皇没有明说允许开战,而前一道“圣旨”又是叫他在滦东停战,他把进攻的重点移到了西线,也就是中央军的南天门。
南天门正面负责防守的,是黄杰的第二师。
在黄杰眼里,南天门很好守,地形险要,而且杜聿明还预先挖了工事,只要把部队摆进去就可以了。
官骄兵怠。第二师没有尝过日本人的苦头,师长又马虎大意,结果日军一开始进攻,就拿下了左翼的制高点八道楼子,然后靠着制高点,指挥炮轰主阵地。
八道楼子是前线防御的重点。杜聿明移交阵地的时候,反复强调要重兵防守,但黄杰只往那里放了一个连,据说理由是认为日本人穿皮靴,爬山不方便,附近部队可以随时支援,有一个连足够了。
开战的时候,进攻的日军全部换了鞋,在炮火掩护下小跑上山;而援军赶来的时候,高地已经飘起了太阳旗。
将熊如此,不败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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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八道楼子告急的消息,何应钦顿时大怒,严令黄杰必须夺回阵地。倒霉的黄杰知道闯了大祸,赶紧命令郑洞国带两个团反击,但日军已经居高临下,摆开十几挺重机枪牢牢封住道路,郑洞国不要命地冲锋,一天伤亡一千五百多人,毫无收获,只能收拢残兵,败退西侧的小桃园阵地。
八道楼子里的守军一直坚持到二十二号中午,全军覆没。
二十三号,川原旅团开始利用制高点,对南天门的正面阵地进行精确打击。好在中央军虽然打仗有点死板,挖工事还是有水平的,日军狂轰滥炸,守军硬是躲在里面不出头,等步兵往上冲时才出来血拼。川原辛辛苦苦地打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正面强攻,比较难。
正面不好打,就迂回包抄。川原旅团马上分出一支部队,从西面绕过主阵地,准备侧后突击,他走的地方,叫小桃园。
作为后来的黄埔名将,郑洞国虽然只是旅长,却比他的上司黄杰高明得多。他早就早就发现小桃园的位置不同一般,所以攻击一失利,立刻带着部队卡在那里,加上东北来的黄显声骑兵部队支援配合,川原虽然战术熟练,却没能绕过小桃园。
南天门的战局又一次胶着下来。十七军军长抓住机会,在日军眼皮下搞了一把漂亮的大换防:他把损失惨重的黄杰调下去,把休整补充过的关麟征师调到刘戡阵地,然后把刘戡的主力八十三师调到中央阵地。
刘戡,黄埔一期猛将,二十八岁即为国民革命军少将,翌年晋中将;八十三师则是蒋介石重金装备的德械师,士兵甚至装备有当时奢侈的德式钢盔。
把八十三师拿出来,就象淞沪抗战时出动八十七、八十八师那样,蒋委员长虽然剿共心切,还是舍得往北方下血本的。
但德械归德械,刘戡没有想到川原也有他的杀招,而且这个杀招,他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
鬼子出动了装甲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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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主攻,川原得到的增援不光包括步兵、炮兵,还有独立战车第一中队。这个中队装备了八九式中型坦克九辆、九二式重型装甲车三辆,所有战车都吸收淞沪战役的教训,拆掉汽油发动机,换装柴油发动机(柴油不易燃)。古北口和喜峰口地形险要,他们没有发挥的机会,平坦一点的南天门就成了战场。
打完淞沪会战,中国忙着吹嘘十九路军的神勇,日本忙着总结教训改进坦克,所有的一切,都在南天门得到了结果。刘戡的德械主要是德国造轻武器,对坦克和重装甲车根本没有抵抗力,顿时被日军迂回突破,丢了一个核心高地。
面对装甲威胁,刘戡也没有办法,只能把部队撤到其他阵地防守。
四月二十八号,凌晨三点三十分,炮声大作。
通常来说中央军和日军都不喜欢夜袭,只有装备最差的二十九军才被迫用大刀。但这一天凌晨,川原决定出其不意,投入手上几乎所有机动部队,偷袭刘戡。
二十八日白天,南天门中央阵地全线陷落。
当川原在穷凶极恶地进攻南天门的时候,关东军总部的武藤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按照板垣的时间表,宋哲元该发动叛乱、迎接皇军了,为什么喜峰口什么动静也没有呢?
很明显,他又被忽悠了。
想清楚这一点,武藤十分不高兴,于是下令,川原旅团转入休整,先不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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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南天门固然是喜事,但弘前师团的西义师团长还有一个棘手的难题,就是为了配合川原的正面突击,他让铃木旅团派兵绕路,突击长城防线。
对西义的命令,铃木心里是有意见的,因为他要防守承德,还要小心蒙古有人骚扰赤峰大后方,兵力已经相当紧张。但领导毕竟是领导,他只好凑出一个岛村大队,让他们绕道袭击十七路军的后方。
长城很长,过大部队的隘口虽然不多,小关小隘还是有的,岛村没费多大劲就重新占领兴隆,然后赶到密云外围,打算搞些小动作出来。
岛村的到来吓了何应钦一大跳。密云是十七军总指挥部、大后方,要是真的被日本偷袭成功,整个十七军肯定垮台。他一面庆幸自已发现及时,一面把四处搜来的另一支“中央军”派出去,让他们收拾岛村。
何应钦派出去的,是萧之楚的二十六军。
萧之楚是西北军方振武的手下。方振武投靠蒋介石后通共,被老蒋抓了起来,手下也弄得七零八落,只有萧之楚认清局势及时倒戈,反而升了官。长城抗战的时候缺人,各路杂牌军纷纷赴难堵漏,他也带着四十四师赶来打仗,何应钦看萧师长紧跟中央着实不含糊,当场宣布给一个二十六军的番号,让他去密云救急。
虽然只有一个师,但有番号就意味着有军饷预算,未来的兵马扩编也就有了着落。萧之楚顿时精神大振,全军(六个团)立刻奔向密云,然后向岛村(一个日军大队,两个伪军团)发起猛烈进攻。
兵多势众,加上日本人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大白天偷袭,萧之楚顺利突进兴隆城,把鬼子包围在县署里,一面派兵外围布防,一面加紧拨据点。然而二十六军没有大炮,日军却有飞机空投粮弹,县署防御又严密,他的步兵再勇猛,也冲不过机枪火力,只好胶着在工事前面。
密云有几百日军困在县衙里,何应钦并不很担心,他头痛的是南天门。虽然徐庭瑶久经战阵,在南天门一气挖了六道防线,但是部队没有反坦克炮,在日本装甲分队面前几乎没有办法,只能成片成片地任人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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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战场虽然陷入了沉寂,但谁心里都清楚,下一场进攻迟早会来,到时候他又拿什么去挡住日军呢?
何应钦没有办法,南京的蒋介石也没有办法。他尽力往北方又送了一些部队,但面对重炮和坦克,蒋介石心里明白,华北的失败,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报纸天天神吹大刀无敌,全国还一片沸腾,都嚷着要砍回东北杀向东京,实际上战局已定。中央军阵地早晚要被突破,蒋介石和汪精卫十分清楚,仗已经打输了!
汪精卫是张学良走后结束“养病”,回来帮忙的。面对国难,他也没有什么好方案,当初倒蒋时天天喊抗日,此时已经完全没有那种意气,只能和蒋介石一道坐下来,商量其他办法。
面对即将绝望的局势,两个人都明白,现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该让那个人正式出场了。
从热河还没打响的时候起,蒋介石一直在不停地拍电报,把他和驻日公使蒋作宾的电报全都抄出副本,发给一个非国民党党员、非政府官员的平民看。
从级别上讲,收到电报的人,是完全没有资格了解顶级外交机密的。但所有人都对这种严重泄密的事情视而不见,甚至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收电报的那个平民,是中华民国先前的国家领导、蒋介石的结拜大哥。
长城抗战局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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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委员长一辈子曾经跟人结拜过很多次。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基本上大家都是你防我、我害你,磕完头就回去捅刀子,弄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也有不少。但至少有两个人,蒋介石是真心实意跟他们结拜相交、并且真心实意地把他们当大哥的,那就是辛亥革命时认识的陈其美、黄郛。
天妒英才,陈其美很早就被袁世凯暗杀,而黄郛则在北洋军阀里搞政治。当蒋介石还没有出名的时候,黄大哥已经混得风声水起,先后当过外交总长、教育总长、代理内阁总理、代理总统,一度成为中华民国的国家领导人,最后受邀跟着蒋介石混,做一个小小的外交部长。
别人能当上外交部长,都会觉得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喜事,黄郛以前任“代总统”身份去当外交部长,却只能算是屈才。虽然黄郛不很看重级别一类东西,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远离蒋小弟和政治,躲到莫干山隐居。
一九二八年,蒋介石北伐山东,日本人在济南制造“济南惨案”,想插手阻挠北伐;事情最后的解决结果,是蒋介石忍气吞声、绕过济南赶路。鉴于整件事影响太坏,蒋介石不得不宣布,把外交部长撤职顶罪,平息全国的愤慨情绪。
济南出事的时候,黄郛又是严正声明谴责、又是找国联要求主持公道,做足了外交工夫;而力劝蒋介石避让日本、绕道北伐的是杨杰。没想到蒋司令对杨杰连声叫好、提拨升官,最后却把黄郛当成责任人公开处理。虽然知道蒋小弟也是迫不得已,黄郛还是看透了政治的冷暖,带着老婆躲进莫干山过日子,再也不想卷进是非窝了。
但是黄郛不想惹事,蒋介石还是把事情送到了他面前,请他帮忙“过目”。面对一封又一封电报,黄郛以他精明的头脑很快理清了思路:华北的问题绝不能象东北那样拖,如果外交、打仗都行不通,就要尽早跟日本谈判,尽一切可能保全华北和北平、天津。
东北一直是半割据状态,对全国局势影响有限,以后也有收复的可能;可作为中国工业重地的华北,拥有关内大部分铁路、厂矿,天津的关税收入在全国排第二名,华北地区一旦丢失,中国将大伤元气,甚至陷入永远分裂的状态。所以华北前线如果情况不好或者打不下去,要及时同日本谈和,保住一块是一块,千万不能拖延!
黄郛把他的看法告诉蒋介石,蒋介石也十分赞同,然后回复他说:黄大哥的高见果然非同凡响,只是同日本直接交涉,小弟我找不到合适人手啊!
两边顿时沉默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一步,就等着表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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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郛已经五十三岁了。当过总理,兼过总统,不缺钱不缺名,在莫干山有漂亮的别墅和贤惠的老婆,可以安然过他的神仙日子。如果帮蒋小弟去做对日和谈的密使,不管差事办得好坏,日本人肯定会逼中国做出各种让步,在全国人民眼里,自已就是丧权辱国的大汉奸,要落下千古骂名。
如此窝囊的外交代表,不是那么好当的。
对蒋介石送上门的offer,所有亲朋好友知道后,都劝黄郛一句同样的话--不能干。
大家心里清楚得很,给委员长当代表,干好了是全国认证的汉奸,干不好是祸及华北的千古罪人,又不是没有钱花,凭什么要当这只出头鸟?!
几十年宦海浮沉,黄郛比别人更知道里边的利害,他一面谢过朋友的好意,一面在莫干山犹豫不决。三月初古北口失守的消息传来,黄郛明白,一切都已无可挽回,该有人做牺牲了。
于是黄郛平静地站出来,告诉那些关心他的朋友们:我难道不知道那些顾虑吗,可国家已经如此危急,如果不能及时挽回,谁都不能幸免!(我岂不及此,第国事危迫,覆巢之下,宁有完卵)
三三年三月,前北洋国务总理、蒋介石义兄、南京政府前外交部长、无党派人士黄郛正式出山,任中国对日秘密外交首席代表。
这是继王正廷的外交部长之后,民国外交史上又一副重担,也是全国闻名的特大号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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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老牌政治家,黄郛深知日本的特殊国情。他没有找关东军直接谈判停火,而是联系日本驻中国公使,希望借助政府的力量,达到华北停战的目的。
驻日公使有吉明一直就认为,以日本的国力,两年间吃掉东北、热河已经十分拉风,必须花精力慢慢消化,再向华北一步步深入,以蚕食代替鲸吞;如果现在骤然吞掉华北,有可能把全中国都拉进战火里,最后得不偿失。所以收到黄郛的信号后,他立刻安排两边见面,谈一谈华北局势。
四月十九日,关东军攻克滦河的时候,黄郛同日本人第一次见面。两边会谈的结果,是大家都觉得可以沟通。
既然可以沟通,就要抓紧时间,因为对前线来说,是一天也等不起了。
四月二十七号,由黄郛牵线,中国军政部长陈仪同日本驻上海武官根本博见面,继续讨论华北问题。
根本博在国家局势上还算个明白人。他同关东军联络了一下,然后暗示说,如果中国军队撤出南天门阵地、解围岛村大队,就有希望停战。
收到日本的口头条件,陈仪马上找何应钦,把情况告诉他。何应钦放下电话,下令刘戡不惜代价守住南天门、萧之楚全力进攻,务必把岛村大队的几百人全部歼灭,不留活口。
四月二十九号,南天门全线失守,岛村的小阵地也在飞机支援下安然无恙,反而是萧之楚被铃木旅团援兵赶出了兴隆。何应钦找到陈仪,通知他中央军已经退出南天门,岛村大队也顺利解围,请他跟日本谈停火。
收到陈仪的消息,根本博同关东军核实了一下,武藤几乎气歪了鼻子:南天门和兴隆都不是何应钦让的,而是他费劲打下来的,凭什么当成停战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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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武藤提高了价码,要求中国军队必须在西线退到密云,中线退到遵化的平谷、玉田,东线退到滦河西岸,才能谈停火。
看到武藤的条件,何应钦也没了脾气。关东军的胃口是有点大,可长城沿线守军早就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崩溃,能在这条线上停火,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何应钦在犹豫,根本博在观望,武藤在权衡。
政府部门建议他停火,板垣却一个劲说自已华北工作十分顺利,让他继续打下去,到底选哪一个决定,武藤有点吃不准。正当他进退两难时,北平驻华公使的陆军武官陆永津佐比重送来电报,告诉他一个重要信息:继续打。
永津告诉武藤,华北的中国军队派系都不一样,何应钦做不到统一协调,只要关东军加力施压,地方系同中央系就会产生内部矛盾,到时可以混水摸鱼,把华北变成另外一个“满洲国”。
于是在五月三号,武藤重新下令,关东军继续进攻。
武藤的进攻重点仍是东线的滦河。在裕仁发话后,他把军队撤出了滦东,以示对天皇的尊重,这次重新进攻的不仅有服部旅团的部队,还有熊本师团及东北调来的干贺旅团。
商震显然经不住如此凶猛的进攻,又一次败退到滦河西岸,接着南天门也传来败报:五月十号,弘前师团两个联队在装甲部队掩护下发起强攻,刘戡支持不住,后方休整的关麟征师、黄杰师火速来援,三个师仍然挡不住日军,两天内连丢数道阵地,退到石匣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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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庭瑶不愧是久经战阵的悍将。刚到南天门的时候,他就一气挖了六道预备阵地,打不过就撤到下一道继续抵抗,这样部队虽然败退,却不至于崩溃,也就不会出现先前鬼子开着汽车用机枪扫溃兵的事情。但何应钦心里明白,战争靠退是退不赢的,东西两线的战事,其实已经无法挽回。
德械师已经是中央军里的精锐,刘戡更是猛将中的猛将,打败仗后直接掏出手枪要自杀,幸亏手下挡得快,才没有出大事。如此虎贲都挡不住日军,要说华北还能坚持下去,铁道部发言人都不信。
先前不肯和,是对局面还抱一点希望,现在不得不求和,日本人的价码肯定还要往上提。 但带着这么一批残兵败将,还有什么希望呢?
五月十三号,第四道阵地石匣失守,第五道阵地同时失守,十七军退至密云北面的九松山预备阵地、也是徐庭瑶的最后一道阵地。大惊失色的何应钦急令萧之楚换防,把十七军调下去紧急整补。
武藤开始提出密云停战线的时候,蒋介石同何应钦都认为要价太高,不肯接受。仅仅三天工夫,关东军势如破竹,连占五道预备阵地,把十七军打得落花流水,有关部门只好让黄郛继续找日本商量,看如何停火。
此时的日本人倒是很愿意同黄郛打交道,但正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黄郛十分清楚,根本博和有吉明都没安什么好心。
日本人一直希望在华北扶植一个割据政权,从中操控、挑唆,达到渔利的目的。板垣在华北没找到代理人,身为前任国家元首、非国民党党员的黄郛就成了合适人选。而蒋介石和汪精卫在知道这一点后,不仅没有反对,而是兴高采烈地说:华北就交给你了,我们信得过!
本来只是秘密外交代表,一下被推到华北军政长官的风口浪尖(没人愿意接手),顶着汉奸的骂名维护中央芨芨可危的权益,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帮忙,黄郛只好欲哭无泪地接下了差使。
看到黄郛愿意合作,关东军和日本外交部都觉得有戏,于是告诉黄郛,你们退到我们炮打不到的地方,我们就停火和谈。
此时关东军还没有兵临北平城下,何应钦大概算了一下距离,退到炮兵射程以外,大概就是武藤先前提的停战线,两者并没有太大差别。他立刻满口答应撤军,同时急如星火地要求黄郛尽快北上,主持军政大局,因为华北的摊子越来越烂,何部长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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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郛叹了一口气。从一开始他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一直避免出现这种结果,可最后还是没逃掉。五月十五日,顶着“对日媾和”的汉奸骂名,黄杰离开上海,前往天津谈判。
黄郛才到天津站台,车上就挨了一颗炸弹,幸好他当过兵躲得快,但卫兵和无辜民众却被炸死了。满心苦涩的黄郛下了车,迎接他的是东北军出身的河北省主席,于学忠。
于主席早已被日军烤得焦头烂额,看到黄郛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他告诉对方,不管中央对华北问题是什么办法,他都一定服从。
于学忠肯服从命令,当然是件好事,但却有个前提,是黄郛十分头痛的,那就是中央对华北要有办法。
要有办法,黄前总理、前总统也不会从莫干山跑来挨炸弹了!
此时华北沿线都在按关东军的要求撤军。大军带着累累创痕退到北平城下,士气低落,人困马乏,最重要的是因为打了败仗,几路战将都没有信心,也无力继续打下去。
数数人马还有不少,但问谁谁不应,加上平津吃紧,财政顿时断绝,部队连军饷都开不出来,全部在怨声载道。何应钦实在吃不住劲的时候,前线又传来进一步的坏消息:武藤没有停火。
何应钦撤退的时候,是派人通知了日本驻北平公使馆的。但公使馆里的永津实在不是东西,收到信后立刻给武藤发电报,说中国军队已经招架不住,应该加紧进攻!
武藤本来就不是守信用的人。收到永津的电报,他马上在地图上找目标,考虑到西线守军已经得到加强,中线二十九军看上去也不象很好惹,只有东线的晋绥军、东北军溃败一片,而且滦东一片都是平原,十分适合大兵团进军。
几乎不用多加思索,武藤下令:滦东部队全力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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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滦东,鬼子已经嚣张了很多天。
他们击溃晋绥军、东北军后,分兵绕到喜峰口侧翼,对二十九军前后夹击,宋哲元左支右拙招架不住,不得不退到平津附近。收到武藤的进军命令,熊本师团立刻长驱直入,同东北军急赶赛跑,争取拿下天津。
何应钦终于绝望了。本来天津附近有二十九军,他还希望大刀队能勇武一把,重新砍出声威;但宋哲元却在军事会议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二十九军先前确实很勇猛,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打不动了(进时如虎,退时如狗,此时如绵羊,驱之不动)。
全国著名的抗日英雄都亲口承认,自已的招牌部队被打得如狗象羊,那是真的已经到头了。看着满脸无奈的宋军长,何应钦再次起了一头撞死的心。
据说蒋委员长确实勉力抽了一些援兵,可部队一直在行军,什么时候抵达只有天知道;纸面上城防部队远远超过日军,大家却个个疲惫不堪,毫无信心。这些败将脾气还极其火爆,说一句顶两句,最让何应钦难过的是,地方系不理他也就罢了,连中央系的刘戡也不拿他放在眼里,跟他吵得热火朝天。
说到底,何指挥的工作没有大错,跟手下更没有仇,大家跟他吵,不过是变相向中央施加压力:一个多月以来,南方几十万大军忙着剿共,把他们扔在冰天雪地的燕山同日军死磕,一点实质的增援都没有,这仗叫人怎么打?!
所以不管何应钦有没有错,大家都要跟他吵架,逼他给中央发求救电报,看能不能要来援兵弹药,否则默默无闻地埋在长城口,老蒋也不会管他们死活的。
眼看武藤不肯讲信用,手下各自不听指挥,华北局势一崩即溃,让何应钦摸不着头脑的是,日本人居然停火,又派人来谈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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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应钦莫名其妙,黄郛也是莫名其妙,不过谈和总比谈打要好,赶紧把对方迎进门来谈条件。
作为关东军司令,武藤当然不是和平爱好者,在滦东打得兴高采烈却要突然谈和,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东京的参谋本部不知道他和永津的小名堂,认为关东军的动作远远超过“弹性用兵”的范围,为免天皇又觉得不满,下令关东军不要前进,同华北谈和。
参谋本部的意见,武藤不能不重视。正好此时板垣的华北工作也搞不下去,张敬尧又被戴笠派郑介民暗杀,在关东军的一再催促下,板垣只好向武藤坦白,自已其实没找到人帮忙,请他不用指望所谓“华北工作”。
花了几百万经费,啥也没捞着,武藤气得一面上报参谋总部告状(板垣是总部派的人),一面按总部的意思安排停火谈判。反正是停火,武藤没有想太多,提出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划了一条线,只要中国军队撤过线就行。
武藤划的线,不少地方已经是日军的占领区,中国军队早就撤过了线。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挡,驻华公使馆的永津收到消息后,马上自作主张地加了两条,一是扩大停战范围,二是中国必须派全权军事代表向关东军主动请求停战,而且深夜两点之前必须答复,否则继续进攻。
收到永津的停火条件,开会的黄郛和何应钦都是长叹一口气。永津的条件虽然苛刻,但形势比人强,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剩下一个问题:
谁来拍板?
涉及到军事主权的大事,理论上必须由国家元首批准,可蒋委员长正在九江指挥剿共,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找也找不到;其他人也变得非常繁忙,都在些没听说的地方公干,总之我没时间管华北的闲事,谁有闲谁管去。眼看要过凌晨两点的最后期限,黄郛只好咬牙拿出一份电报,上面是行政院长汪精卫的嘱咐:只要有停战希望,除了不能承认伪满洲国、不能割让东北四省,其他条件可以答应,中央愿意“共负责任”。
按照电报的说法,日本只要求一个停战线、一个主动要求停战的代表,不算违反原则。何应钦和黄郛研究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
事到如今,只能派人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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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永津的要求(所以说小人最可恶),中国要派一个全权军事代表,这个代表显然不能由何应钦(总司令)或黄郛(不是军人)来当,只能从北平军分会选人。
大家选中的代表,是军分会作战处处长徐祖贻,理由也很简单:徐处长官衔不高不低(少将),懂日语、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处级干部,正适合为国家分忧。
可怜的徐少将被大家看得全身发毛,这种活办成了要当汉奸、办不成要被日本人关大牢(何成浚就是先例)。于是他一再声明,自已水平不够无法胜任,务必请长官另请高明。
既然都说你是高明,当然就不用另请了。不管徐祖贻如何辩解,大家都突然对他十分欣赏,纷纷称赞他骨骼精奇、才能称职、品相突出,一群人把他拖到屋外(注意是拖出去的),塞进汽车,然后押出北平城谈判。
五月二十三号凌晨五点,可怜的徐少将被装进汽车,前往五十里地外的顺义,到弘前师团司令部驻地谈和,此后好几个小时里,都没有他的消息。
派出徐少将后,日本人会停火还是翻脸,何应钦实在没有把握。保险起见,他决定再开一次城防会议,做好决战北平的最坏准备。其他各路将领都表示马上来开会,可顺义附近防守牛栏山的傅作义却告诉他,日军正在全力进攻,他实在过不来!
收到傅作义的消息,何应钦顿时傻了。如果关东军是打算全线进攻,那徐祖贻就成了往狗嘴里送的肉包子,而且是他主动送过去的。他赶紧问傅作义:战况如何?
傅作义的答复是:战况激烈,很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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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到过,武藤是个听上级命令的人,但却不是讲信用的人。在安排停火的时候,他还极不地道地下了另一道命令,由南天门方向的铃木旅团、川原旅团向牛栏山发起进攻,夜袭中国军。
通过南天门的系列战斗,川原和铃木深刻体会到,对付中国军队,最好的办法是夜袭+凌晨炮击,天亮后坦克冲锋、步兵跟进,不管多厉害的中央军,碰上这一套也顶不住。在牛栏山阵地的是新调来的晋绥军,战斗力“应该”会更弱,更加顶不住。
怀着拣最后一把便宜的精神,两个旅团开始了疯狂的进攻,从凌晨打到早上,再从早上打到中午,然后愕然发现,战斗结果居然只有四个字:
毫无进展。
对牛栏山一线的战事,川原、铃木、何应钦都是大吃一惊。按照常理,此时应该炮火冲天、死尸遍地,日军举着太阳旗一路追击,傅作义在后面连声呼唤援兵。可事实却是前线虽然炮火连天,晋绥军的阵地却丝毫不动。
长城抗战的最后一位名将、晋绥军五十九军军长傅作义终于闪亮登场。
作为晋绥军里的劲旅,傅作义在军阀内战时就极有守城天赋,宋哲元、张作霖等人都碰过硬钉子。他曾经孤军突进北京西南的涿州,在张作霖围攻下坚持了一百多天,面对五万人在重炮、坦克、飞机、毒气支援下的反复攻击,仅仅伤亡五百人,阵地丝毫不动,直到阎锡山让他议和才肯退出,一时震动全国。
虽然是名将,但傅作义的经历并不如人意。他是阎锡山的嫡系,中原大战后同样沦为杂牌军,被张学良调到穷乡僻壤的绥远(内蒙古中部),天天放牛啃草,要不是前线缺人,何应钦都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杂牌。正是因为把他调到长城前线,蒙古侧翼空虚,镇守赤峰的熊本师团才腾出手来,跑到滦河大开杀戒,可谓是有得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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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牛栏山的时候,傅作义已经在第一时间里认定,他的防区不算好地方。
同长城沿线不一样,牛栏山已经属于华北平原,既不高也不险,没有地形优势;而普通的土木工事在日军火力下,是生存不下来的。
中央军的徐庭瑶、刘戡、杜聿明都是一时名将,在重炮加坦克面前也无计可施,如果自已不想些别的办法,五十九军恐怕一天都撑不住。傅作义决定,要充分发挥顺义地区人口众多的优势,招集大批志愿民工,协助挖一个防御阵地,守卫牛栏山。
武藤在南天门、滦河大打出手的时候,傅作义在牛栏山紧急招了一万多民工,同士兵一道争分夺秒地挖坑刨洞,甚至把铁匠炉子搬上了阵地,随时修理磨坏的铁镐铁锨。对他这种大兴土木的行为,不少人都是莫名其妙,因为,不就是守个小山么,手下的兵派去干活还不够,竟然拉了上万民工上阵,一个小小的军长这样铺张,是不是有点太作了?
傅作义没有浪费时间对任何人解释。作为保定军校的正牌毕业生,他以专业的技术流手法,把工事画成一张又一张图纸,然后指挥手下和上万民工精确施工,严格杜绝豆腐渣工程的发生(东北军经常干的事),坑挖好了,还要盖上圆木、厚土、青草,防范飞机侦察。武藤打到顺义时,傅作义全军正静静守在战壕里,等候关东军的到来。
五月二十三号凌晨,不守信用的关东军突然开火,对傅作义部队夜袭,试探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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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栏山阵地射出来的交叉火力表明,五十九军在这一带有严密的防御工事,夜袭吓不住他们,于是日本人下令,调重炮轰。
一层又一层炮火犁完阵地,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弹洞和硝烟,在十架飞机、十辆坦克、三十门大炮支援下,步兵向牛栏山发起了进攻,对面是董其武的一个团。
打败过刘戡、杜聿明、黄杰的川原和铃木终于碰到了真正的钉子。傅作义的部队不多,火力看上去也不强,但工事却十分坚固。可怜的坦克还没开到主阵地,就会碰上地雷或壕沟,而步兵拼了命冲到前面去,却发现没有射击目标。
傅作义的所谓工事,是全方位、全封闭式的立体堡垒,枪眼只有几寸宽,远处根本找不到目标。向这样的工事冲击,别人打得到你,你却找不到别人,十分痛苦。
既然工事还在,那就撤回步兵重点炮轰,轰完后,日军再次进攻,终于顺利冲进主阵地,开始了另一轮噩梦:拚刺刀。
他们才冲上主阵地,就被无处不在的冷枪搞得万分恼火,正要一个个拨钉子时,正面突然跳出一帮人来,挺着刺刀往上冲。按说拚刺刀不是日军的弱项,可傅作义的部队实在不是一般蛮横(绥远民风向来剽悍),竟然一面拚刺、一面开枪。
眼前是刺刀,脚下是黑枪,日本人十分痛苦。偶尔有部队不顾伤亡,硬从炸毁的战壕里冲进工事内部,才发现攻打傅作义的工事,痛苦真的是没有头的,因为傅军长从来不搞形象工程,只玩高级的技术活。
普通野战战壕,是几道土沟,前后堆上木头沙袋之类,施工简便,用炮火拆起来也简便,只能算临时搭建的棚户。东北军大部分都是这种豆腐渣工程;
讲究一点的土木工事,是前后几条深沟,上面有圆木盖顶、前后有交通壕相连,可以在里面调兵、射击,拥有良好的隐蔽性和灵活性,类似于普通小平房;缺点是仍然经不住重炮轰击。中央军大都住的标准平房;
而傅作义的工事,却是豪华两层复式小洋楼。除了前后三道深沟、圆木盖顶再覆泥土青草伪装、交通壕交叉联系外,他还别出心裁地把战壕挖成上下两层,炮轰只能轰掉上面,下面仍然通行无阻,甚至设有厕所、医务所和弹药室,生活医疗啥都不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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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上工程流的技术宅,铃木和川原都是十分恼火,当场决定加强火力,反反复复把阵地再炸一遍,然后集中兵力突击,务必打开通道。
一直打了几个小时,其实两边的伤亡都不严重,日军也只是冷枪挨得多一点,主要力量还没有损失。在集中火力之后,大队日军终于冲进炸塌的工事,开始同守军在土坑里打近战,结果却发现另一个震惊的事实:
近战,他们不是对手!
一直崇尚刺刀精神的日军,在战壕里居然被打得抬不起头来,只能狼狈逃出去,原因绝非守军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傅作义是晋绥军出身,山西的太原兵工厂当年曾经盛产一种近战大杀器,叫做冲锋枪。
晋造冲锋枪,根据美国汤姆逊冲锋枪仿制而来,口径十一点四三毫米,理论射速每分钟六百发,火力猛、威力大。阎锡山不仅引进技术大量生产,还把它当成礼品对外输出,经常成百上千支地送给盟军,正是价钱便宜量又足。晋绥军出身的傅作义是近水楼台,平时弄不到月亮,弄几挺冲锋枪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冲锋枪打野战射程不够,但在战壕里却没有关系,反正来回就几十米,抠着板机扫上几圈,日军还没冲过来就见了阎王。好不容易靠人多挤进去,日本人又痛苦地发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不认路。
牛栏山的表面不过是低低矮矮的石头山,可是工事里面却是九转十八弯,绕来绕去找不到来路,时不时能发现一个枪眼,里面的人打完黑枪就跑,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恐怖的是有的日军追着追着就迷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
跟着傅作义钻迷宫,有炮打不了、有劲使不上,日军在又闷又吵的壕沟里面乱成一团,欲哭无泪。他们终于明白一件事:难怪傅作义要找上万民工来挖牛栏山,绝不是为了煮二锅头方便,那是硬生生把山挖空了,变成一座大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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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五个小时的进攻,关东军以坦克、飞机、重炮开路,在牛栏山阵地无一收获;只好改变战术,把全面进攻换成重点进攻,终于冲过冲锋枪火力、冲到守军眼前,然后拼刺刀,重新被赶回来。
从凌晨打到中午,关东军毫无进展,何应钦却获得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徐祖贻从顺义回到了北平。
弘义师团虽然骄横,师团长西义一倒还比较实在。奉上级命令要和谈(当然背地里还在进攻傅作义),他就正儿八经地搞了一个接待仪式,按要求让徐祖贻签完“请求停战”的文件;然后告诉他,现在正式启动停战谈判,由关东军、北平军分会各派代表,五天之内商谈具体条款。
徐祖贻带着西义一的条件回来了,同时带来一个新问题:谈判规格由弘前师团上升到关东军,那谈判代表规格也要上升,徐少将资格不够,得换人。新选谈判代表也是有要求的,除了军阶必须高一级外,仍然要仪表好、会日语、业务好、懂政治。
在人才济济的军分会,找个代表人物并不难,何应钦马上看中了参谋部厅长熊斌。
几个小时前,熊中将以华北大局、国家大义等理由,同大家一道起劲地劝徐祖贻,最后把他“送”上汽车,押到顺义去见日本人;
几小时后,何应钦、黄绍竑等人也以华北大局、国家大义等理由,把熊斌按在椅子上,劝他当谈判代表见日本人。为了体现对谈判工作的重视,何应钦还十分仁义地给熊斌临时升了官,由参谋部厅长升格为军分会总参谋,要求他务必维护国家权益,不得有辱使命。
鉴于那些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之类的话都是自已刚刚说过的,熊斌实在没有办法推脱,只能以上辈子欠了何应钦的觉悟,苦着脸被自愿当了代表,准备在五天之内见日本人,做一个万世唾骂的谈和使者、愤青眼里不折不扣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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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祖贻的痛苦结束了,傅作义的考验却没有结束,因为关东军还在进攻。
根据日本陆军的通行打法,如果正面攻不过去,就一定要包抄迂回,铃木也不会例外。从凌晨打到中午毫无进展,说明守军的重点在正面,铃木当即改变战法,正面继续进攻,侧面由一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绕路包抄,准备把牛栏山阵地一锅端。
左翼包抄的目标,是两个村子,一个叫口头村,一个叫茶坞村。日军先进攻口头村。
口头村的守军只有一个营,而且没有牛栏山那样的工事,很快就被突破。日军精神大振,当即全力冲锋,直接冲到了炮兵阵地面前。
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超近距离上,炮兵是打不过步兵的,因为大炮射程有死角,又不能上刺刀打近战。但凡事到了傅作义那里竟然就会出意外,日军正以为这些大炮要变成战利品的时候,守军的山炮竟然开火了!
傅作义的炮兵不光能打远射,而且还会打近战,具体做法是发射一种叫“零线子母弹”的炮弹,该弹发射后会在炮口三十米远处爆炸,炸出近三百颗小铅弹,覆盖几百平方米内所有目标;如果不小心的话,连开炮的炮兵也会同归于尽。
短短几轮炮轰之后,血肉模糊的日军痛苦地认识到,武士道精神虽然猛,但同零线子母弹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如果不想在山炮面前变成筛子,最好离口头村远一点,那帮玩命的炮兵他们伤不起!
于是日军立刻变换方向,向着第二个目标挺进:茶坞村。
茶坞村既没有综合工事,又没有山炮,很快陷入日军重围里。傅作义的反应也很快,马上派孙兰峰带一个旅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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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名将,傅作义手下有两员得力偏将:董其武、孙兰峰,其中董其武擅守,而孙兰峰长攻。领到命令之后,孙兰峰立刻率部出发,让日本人好好领教了他的进攻艺术。
日本人刚刚占领茶坞村,孙兰峰就带着两个先头营赶到了,而且也同日本人一样,打算从背后包抄。但很“不幸”的是,他们的动作似乎不那么专业,一下就被警惕的日军发现,只好掉头就跑。
既然发现偷袭部队,自然是要打的,日军骑兵二话不说,上马就追。孙兰峰也不含糊,同部下一道拚命逃跑,两边很快都赶到一片树林附近,这片树林的名字叫苏家口。
日军骑兵还在拚命追击,突然从树林里传来密集的枪声,大批埋伏好的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可怜的骑兵没来得及反应就成了靶子,成片成片地被扫下地,被追击的两个营也集体转身,一齐冲着他们大砍大杀。
骑兵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守在茶坞村的步兵日子也不好过,很快被守军三面包围。孙兰峰发挥勇将本色,反复冲杀多次,日军实在招架不住,只好逃出村子,一路跑回原地。
下午四点,牛栏山阵地安然无恙,铃木和川原打了一天,没占到一点便宜。
在南天门,日军战报上的伤亡数字是两百多人;在喜峰口日军战报只损失几十人;但在牛栏山,日军战报上的数字是死三百多人、伤六百多人,总计竟然有将近一千。根据鬼子一贯缩小伤亡的规律,大家能得出的结论,是弘前师团切切实实地吃了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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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线部队很给力,傅作义却很恼火,因为何应钦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何应钦一连打了四个电话,命令他必须停火、撤退。
作为总指挥,何应钦确实有权命令傅作义停火,但作为晋绥军,傅作义也确实有资格不鸟何应钦。从长城抗战打到现在,傅军长是唯一一个伤亡比小于日军的守将(二十九军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傅作义不仅敢在电话里跟何应钦吵架,还紧锣密鼓地跟孙兰峰合计,准备发动夜袭,找弘前师团好好算一把总帐。
关键时刻,傅作义派去北平开会的参谋长赶回来了,给傅作义带来了关键的消息:已经达成停战谈判,如果不停火,就要全面开战。
于是傅作义愣住了。
夜袭固然会占到不少便宜,但如果引得关东军重新开战,恐怕结果未必对中国有利。因为长城一线的部队里,只有自已初来乍到,靠着士气和工事能跟鬼子拚一把,其他中央军、二十九军、东北军都已经奄奄一息。如果熊本师团全力出击,北平早晚要陷落,自已几个旅再能守,也挽不回大局。
打到此时,已经十分不容易,见好就收吧!
于是傅作义只好停火,同别人一道撤过了日本人划的停战线。
对一线军人们来说,战争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任务只剩下休整;但对黄郛而言,折磨和苦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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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军部的安排,是让关东军同外交部门合作,研究对华停战谈判问题;黄郛则发现在政治问题上,关东军并不是那么嗅觉灵敏,倒是那些外交官们极为棘手,打起交道来十分艰难。
早在停火谈判的时候,日本驻北平公使馆里的书记官中山就神气活现地“教训”黄郛:之所以关东军要打中国,是因为中国的反日情绪太浓,无法获得信任,所以要挨打。
侵占别人的领土,抢劫别人的财物,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然后再指责别人有反感情绪,这就是几十年来,日本某些人一成不变的思维和做法,从九一八到今天,从未改变。
在三三年的小小会场里,日本的中山书记官威胁黄郛,由于中国排日,日本无法信任中国,所以中国必须解散华北所有排日团体、国民党党部,并把中央军全部撤出华北。
听到中山的要价,黄郛大吃一惊,表面上却保持镇静的样子,同中山有一搭没有搭地接茬。凭着几十年搞政治的深厚功底,他很快弄明白,中山的几项霸王条款只是个人意愿,还没有向上级汇报,日本的官方也没有想到那么长远的地方。
没有想到,不意味着不会想到,尤其是日本官员个个急着建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官方要求。见完面回来后,黄郛第一件事,是派特使直奔长春,找关东军司令部秘密接触。
当蒋介石、汪精卫等人还不清楚日本政府、军部、天皇等部门间的差别矛盾时,黄郛已经从纷纭杂乱的情况中敏锐地把握出突破口。在关东军的代表面前,黄郛的特使向日本人故意“透”出一点“内幕”:黄郛不是国民党员,他的政整会里也没几个国民党,如果让他主持华北,肯定同国民党不一条心,关东军有什么交道也能方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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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特使的说法,关东军有点半信半疑,但看在黄郛资历老道、又同蒋介石是结拜兄弟的份上,终于相信了一点,那就是黄郛不是国民党员,可能比较好打交道,或者说比较好利用。
其实武藤也不想停火,牛栏山前对傅作义的那一战,就是大战前的试探。如果真象永津说的,中国军队全都矛盾重重、不堪一击,他肯定要长驱直入,占领平津。无奈两个旅团在阵地前面碰得头破血流,地方系的杂牌军竟然在火力、工事上都强过中央军,而且战斗意志极其旺盛,才让他打消了抗命的念头。
强攻有风险,板垣又招不到亲日派,突然横空跳出一个黄郛,身份资历意向全都符合无间道的要求,武藤顿时感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由得连连点头。
关东军这一关顺利通过,但黄郛的麻烦并没有完。中山自说自话地报完价后,立刻向领导汇报,日本外相也觉得十分有戏,不仅在谈判条件里立刻添上新项目,而且还加了一条绝对不能接受的要求:中国必须承认所谓满洲国。
本来是停战协议,随着要价越来越多,最后决定搞一个单独的政治协定,由关东军武力威胁,逼中国签字。
黄郛的压力顿时到了极限:如果日本真的提出霸王条款,他不签不行,签了也不行,除了跳楼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上头口头交待过要“共担责任”,但事到临头,蒋介石和汪精卫都是滑头鬼,一个比一个精,而且还时不时地在全国摆“抗日领袖”的造型,指望他们替自已说话,基本上是白费工夫。黄郛只能一面把黄绍纮紧急派去庐山说明情况,一面坐在北平听天由命。
兵临城下,军务惫驰,他已经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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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一日,中日双方在塘沽正式举行停战谈判,由参谋部厅长熊斌中将对关东军副参谋长冈村宁次。
熊斌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今天的谈判十分关键,只要一步不慎,不是千古北平毁于兵火,就是他沦为万世不复的汉奸。
冈村宁次的态度却很轻松,毕竟胜利者总是多一点底气的。他递给熊斌一个停战草案,然后告诉对方,这是关东军的意见,一个字都不许改,十一点以前签字,否则开战。
熊斌还试着想把中国的停战草案提出来讨论,冈村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只问了熊斌一个问题:“你签不签字?!”
国家弱小,个人也不配有什么面子,熊斌和几个随从只好强忍屈辱,仔细看冈村的草案。
冈村虽然霸道,停战协定倒还不很霸道(相对而言),只是要求中国军队撤出停战线,关东军则撤到长城以南,中间地带由中国接收,但不能驻军,只能驻保安队或警察。从本质上讲,这是在长城以南设了一个一百公里左右的非军事区,中国军队不能进入,但条约里没有任何清除国民党或中央军撤出华北全境的要求,也没有承认满洲国或割让领土的字眼,中国政府依然可以行使华北的主权。
熬到最后十分钟,熊斌明白,今天不答应是不行了,只好提起笔来,签下这份被后世称为“丧权辱国”的《塘沽停战协定》。
签完字,熊斌心情沉重地走了,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分钟之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会场,然后开始捶胸顿足。
赶来会场的,是永津和中山等鬼子外交部的人渣。
他们精心准备了割让东北、中央军退出华北等霸王条款,由外相找关东军协调,准备一道参加停战谈判,强迫中国签一个附加政治条款。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关东军却认为,仗是他们打的,凭什么要让外务省吃干饭的那帮文官掺和,明面上不好拒绝,却想出一个小损招,故意把时间晚一点透露给他们,放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鸽子。
在场的军人们很是为自已的小聪明得意。等永津把自己的条款一件件给大家看后,冈村才明白过来,其实日本错过了一个多么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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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中国损失了一大片主权利益,但是比起永津等人的方案来,何应钦还是不得不侥幸一把:华北万幸,民国万幸。
黄郛很不幸。
正如一开始预料到的,不管停战协定签得多有考虑,终究是损害主权的条约,全国人民对失地求和一类新闻的接受能力,是比较有限的。
前天刚用大刀痛砍鬼子,昨天还梦见三千城管踏平东京,今天就宣布军队退出长城一百公里、把东北和热河全部交给鬼子,不是出了卖国贼,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在普通民众眼里,华北的事情,显然是蒋介石任人唯亲,让自已的干兄弟跟日本勾结,变相出卖东北和热河主权的结果;委员长显然要负领导责任,但北平政务官黄郛更要负直接责任。
千言万语归结起来,只有一句大白话:黄郛是汉奸!
对自已要变卖国贼的事情,黄郛心里早就有准备。现在不是分辩的时候,或许永远也没有分辩的一天,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很难。
关东军虽然答应撤军,但时间却没有定,必须软磨硬泡让他们尽早离开;长城一线的缓冲区肯定不会痛痛快快让出来,估计鬼子要在当地安插伪军,也要想办法挤出去;更重要的是自已和蒋介石的关系,日本人早晚有一天会查觉出来,必须尽量拖延、争取时间,让蒋介石有工夫整兵备战,预备下一场决战。
现在他的任务,是被日本人赶走或暗杀之前,尽量稳住北方,保证中央有时间准备布置。因为,扩充军备需要稳定,训练新兵需要稳定,修筑国防工事更需要稳定,总之,稳定压到一切!
然而黄郛终究没能稳住北方的局势。确切地讲,他连一天也没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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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出事的地方,是察哈尔。
察哈尔本来是二十九军的老窝。长城抗战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来了位新主人,叫冯玉祥。
自从中原大战后,冯玉祥一直在山东“读书”,直到蒋介石下野,孙科广招贤才,把他从山东招回了南京。
好容易从高级囚犯恢复自由,冯玉祥十分高兴。可是没过多久时间,蒋介石重新上台了,他只好又回济南,继续关在屋子里读书。最让他难堪的,是韩复榘虽然不欺负他,却奉蒋介石的命令,把他的警卫队全部缴械,换成自已的卫兵。
出个差连卫队都闹没了,冯玉祥十分憋气,索性一个人离家出走,偷偷跑到察哈尔首府张家口。关东军在滦河大打出手的时候,冯玉祥正在张家口赌气,不肯回去。
兵临城下,防线左支右拙,何应钦知道冯玉祥是危险分子,可也顾不上招呼他。就在所有人都忙着收拾残局、跟武藤谈判的时候,方振武也到了察哈尔。
方振武,西北军旧将。
虽然方振武是最早反叛冯玉祥的那一批,但此一时彼一时,老方早就因为待遇问题跟老蒋一刀两断,还在南京坐过两年监狱,托胡汉民的福才放了出来。出狱后的方振武二话没说,把家财全部拿出来,又四处借钱,说要成立抗日救国部队。
西北军虽然派系多,但义气还是讲的。看到方元老要救国,不少人(主要是军阀)都慷慨掏钱,又从山西拉出两个师的旧部(阎锡山很欢迎他把客军带走),于是走马上任,自封为救国军司令,浩浩荡荡地北上抗日。
当方振武豪气万丈地派人找何应钦请求作战时,何应钦却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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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部长不是不缺人,他十分需要人手。要命的是方振武一贯跟蒋介石过不去,属于重点维稳对象,现在不经批准就把山西的部队拉出来,将来打仗肯定也不会听自已的指挥,这种部队换了谁,也不敢在前线重用。
于是何应钦下了命令,抗日救国军必须回山西去,同时方振武必须离开部队,以防不测。
手上有兵有枪,要是乖乖听这种命令,那就是傻子了。方振武没理何应钦,自顾自地从河北出发,说要北上打日本。
看到方振武之类不听命令,何应钦又下了另一道命令,为“统一军令”起见,所有河北、察哈尔的抗日部队全部取消番号,如果相关单位不想解散,可以请求加入正规军,调长城前线同关东军拚命。
何部长的这一招顿时将住了方振武。虽然全国到处都是抗日口号,但军头们十分明白,日本军是不好惹的,德械师、税警团那样精良的装备,在他们面前都是连连败退,普通的二流部队顶上去,估计渣都剩不下来。
很明显,方振武的部队应该是二流部队,或者比二流部队还差点。原因也很简单,如果他的部队兵精弹足,何应钦早就调上前线去了,不用等别人来拉。
没有编制,没有军饷,到处不收,能去的地方又是死地,方振武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没出路。正在彷徨的时候,冯玉祥溜到了张家口,并派人带话给他:来我这,我需要你。
于是方振武带着残破的部队,从山西走到保定后,又从保定走到张家口。此时只有一个师跟着他,另一个师看到前途渺茫,提前开溜了。
虽然只有一个师,但毕竟也是师,不是保安队,冯玉祥十分高兴地迎接了老部下。方振武欣喜地发现,来张家口的不仅是他,还有吉鸿昌、高树勋等老同事,打算以抗日的名义结为盟友、求个前程,甚至连二十九军看家的副军长佟麟阁都同意加入。吉鸿昌等人是共产党员,按照他们的说法,只要同盟军打出局面,苏联愿意从北面支持枪炮,成立一支无敌的抗日精兵。
虽然将领很多、前程很广,但冯玉祥数过人头后,还是发现一个问题,没有兵。
方振武的师跑了不少人,老冯只拉来一批学生兵,二十九军留守部队数量质量都不高(好点的都在喜峰口);吉鸿昌等人倒是号称有苏联支持,可是他们是单身来的,光带了张嘴,没有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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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千屌丝缺枪少炮,在大草原里放放牛还可以,要去抗日明显差点。大家想来想去,终于发现他们不是没有兵,而是兵太多了,只是没有招进来而已,察哈尔到处都是散兵,不少人还同关东军真刀真枪干过架,把他们招进来,马上就能扩成一支集团军!
说到察哈尔的散兵,那真是一声叹息。
何应钦是日本士官学校培训出来的正牌毕业生,打起仗来也是正经八百,从来不搞游击战、特种战一类歪门邪道。热河溃败后,前线撤下来的不光是东北军,还有近十万被关东军打得无处躲藏的义勇军,全都跑到华北来求生活。
东北的义勇军成分十分复杂,除了失陷的军人、警察,更多的是普通民众,甚至土匪也有不少,只要补充给养、在前方有个接应,他们就愿意整顿再战,回到日军后方打个天翻地覆。无奈何部长文凭虽然高,却不懂如何打游击,在他看来这帮人都是乌合之众,站个队列也站不齐,拉上去守阵地更是找不着北,根本没有用处,只能一律裁撤。
白山黑水里同鬼子伪军拼命,转战千里回到祖国后方,结果没有编制、没有军饷,连饭都没有一口,扔在野地里不管死活,这就是有关部门给东北义勇军的“待遇”。华北到处都是军队,可怜的义勇军没有地盘,只好逃荒一样窜到察哈尔来找饭吃,不少人只能重操旧业,在草原上当起了土匪。
对义勇军的遭遇,何应钦是比较迟钝的。华北的局势如此紧张,几个土匪就该自已管好自已,不能遇到困难就找国家伸手,一点觉悟都没有。
何部长没有觉悟,但冯玉祥却有觉悟。他公开宣布,欢迎义勇军加入他的队伍,有实战经验者优先,管饭(这个最重要)!
五月二十六号,正当中国同日本商量好停火、准备签塘沽协议的时候,冯玉祥在察哈尔正式开张挂牌,成立抗日同盟军,号称要雪耻复仇、收复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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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冯玉祥的举动,何应钦很不以为然,二十九军在察哈尔有多少底子,他心里是有数的。但看到“同盟军”的兵力数字时,何部长不能不当真了,因为冯玉祥的兵马,已经超过十万。
刨去东北军,华北前线的西北军、中央军、晋绥军,加起来恐怕也不到十万人,也就是说,冯司令只用短短几天时间,就筹到了一支比他还大的队伍。最要命的是,马上要签塘沽协定,全国都会骂他和黄郛是汉奸,冯老头偏偏打的是抗日旗号,让他反对也不是,不反对也不是。
不能来硬的,何应钦只好施软招。他提醒宋哲元,察哈尔是二十九军的地盘,要是他不回去,就只能派给别人了。
对何部长的“关照”,宋哲元早就心里有数。好不容易才有一块全国闻名的穷地盘,正在全军伤亡惨重、急需回去整补的时候,居然根据地被人端了,还是老长官串联老兄弟干的,让他有火都发不出来。
宋哲元和何应钦只好轮流派人来张家口,劝冯玉祥要有大局眼光,何部长还答应只要冯司令下岗,一定给安个“林垦督办”的官职,负责全中国最重要的农业建设,象国父(孙中山)那样搞实业报国。
做农业大臣,虽然不能带兵打仗,至少出门闲逛没有人管,比在山东软禁要强得多。何应钦认为,自己开出的价码已经很高很诱人了,冯长官肯定会动心。
想了几天,冯玉祥回复说,同意。
何应钦和宋哲元都是大喜过望。只要能撤掉同盟军,华北局势就能稳定下来,别说林垦督办,就是到中山陵养老也行。没想到几天以后,冯玉祥招呼都不打一个,突然发表声明,坚决不离开张家口,不当官不要紧,一定要抗日到底。
华北的何宋顿时又糊涂了,不知道冯玉祥搞的是哪一出。
其实冯玉祥倒真心不是忽悠他们,实在是前几天同方振武有矛盾,觉得日子过不下去,才放风说要回南京关心三农问题;后来大家好好说和,冯玉祥又觉得有奔头了,于是激情依旧,继续抗日。
有兵有地盘,又解决了内部矛盾,鬼才愿意去种田养猪。
六月二十号,抗日盟军正式出征,第一步是肃清察哈尔境内的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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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讲,二十九军的地盘只有察哈尔的一部分,其他地方被日本人占了不少,都是伪军在看守。所谓柿子要拣软的捏,同盟军刚刚成立,清理一下身边伪军、练练兵也是应该的。冯玉祥马上发出命令,大军进攻多伦。
多伦,内蒙古商业重镇。
虽然民国时的草原穷得要命,但多伦却是山西人做生意的集中点,十分有钱。同盟军缺钱少粮,正需要这种能生财的地方补充给养,所以冯玉祥的目标理所应当地选在多伦。攻多伦的是西北猛将吉鸿昌,而守多伦的是伪军李守信,全军不到一万。
人数比对方多,士气比对方旺,吉鸿昌十分有信心、有把握拿下多伦。没想到打了几天,除了在厚厚的城墙上留下一些枪眼,其他的一无所获。
吉鸿昌没有大炮。
义勇军本来就不擅于攻坚,又没有大炮轰开工事,李守信在城里的日子虽然难过,但却还能撑得住。吉鸿昌顿时犯了难:他的粮食快要不够吃了,不拿下多伦,就没法交差。
关键时刻,他决定发挥忽悠功夫,派人找李守信谈判,劝他“借”多伦用一下。
于是在不久的某一天,李守信瞒着日本顾问,接待了吉鸿昌派来的使者。
身为非著名汉奸,李守信对日本和中国都没啥感觉,更不打算替哪一边尽忠。吉鸿昌的使者也不跟他讲什么民族大义,直接了当地告诉他:过不久苏联的军援就要运到了,光步枪就有一百万枝,大炮什么的另算,联军现在刚出道,需要你的多伦出风头,借给我们先用一下吧!
李守信想了一想,然后提了一个问题:“你们要借多长时间?”
使者大喜。李守信问这个问题,说明事情很有商量,马上保证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极讲义气地提醒李司令,所谓铁打的城池流水的兵,苏联军援一到,冯玉祥的大军就是天下无敌,李司令今天愿意送这个交情,来日欢迎加盟联军,一定送一顶大大的官帽子给李司令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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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使者,李守信转身去找日本顾问。
虽然关东军没在多伦,但日本人还是留了几十个日本“顾问”,负责监控李守信。李守信没有为天皇尽忠的觉悟,却有不能得罪投资商的意识,因此必须把顾问们忽悠好,才能在多伦全身而退、保存实力。
面对满脸惊疑的日本人,李司令十分激昂,告诉他们说抗日军来了大批援兵,估计能有好几万人,两边即将进行一场总决战。身为城防司令,李将军决心效忠天皇死战到底,请几位顾问大人有什么话赶紧留下来,他一定提前托人送给家属!
听到李守信的话,几个日本人脸都白了。这些天在多伦好吃好喝当太上皇,享受做梦一般的荣华富贵,突然间要在大草原上为狗天皇玉碎,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于是日本顾问们纷纷给李司令做思想工作,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中国古话开导他,有机会赶紧突围要紧,回头带上关东军来收拾这伙土匪,犯不上把宝贵的生命白白牺牲掉。在顾问们的努力开导下,李守信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同意放弃与多伦共存亡的念头,并悲痛地表示要走也可以,他知道敌军有一个方向兵力空虚,适合突围。
七月十二日,冯玉祥宣布,抗日同盟军在经过激战后,爬城三次终于攻入多伦,同日伪军白刃格斗四个小时,成功收复多伦失地。
全国沸腾。
虽然冯玉祥的战报对过程有点太过夸张,但经过一个又一个败报之后,全国已经陷进一种赢不起输不起的状态,不管是十九路军还是二十九路军都打不赢仗。此时西北军老领导横空出世,而且能从敌人手里收复失地,实在是军事意义重大、政治意义重大、新闻意义重大。
出完风头,冯玉祥该买单了。
虽然是收复多伦的民族英雄,抗日同盟军却没有编制,多伦也不是提款机,所以该缺的钱还是缺,该缺的粮也还是缺,何应钦并没有给他什么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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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应钦不给钱倒没什么,本来也没指望中央能给什么政策,可要命的是苏联的态度。在仔细考虑各方面利弊后,斯大林认为支持冯玉祥会同时得罪日本和蒋介石,有点得不偿失,于是通知同盟军,先前说好的枪炮卢布等援助,暂时不能给。
要了亲命了。
没有苏援,何应钦又在华北搞封锁,十几万同盟军只能在草原放羊,啥也指望不上;而关东军同李守信会合后,正在磨刀霍霍,准备报一剑之仇。可怜的冯玉祥天天发愁,愁军饷,愁军粮,愁打仗,终于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让他再也挺不下去。
把冯玉祥压垮的,是中国共产党。
按冯玉祥的布置,起兵的时候需要苏联援助,所以拉上共产党一块行动;而共产党对抗日也很积极,两边一拍即合。
抗日同盟军有十万人,共产党只有三百人,但这三百共产党人全都是“兵运”的好手,立刻马不停蹄地在各个重要岗位展开工作,准备控制部队。
大家都是打仗出身,想抓枪杆子可以理解,要命的是共产党竟然成立了所谓“中共察哈尔前委”。按照王明和博古的指示,前委决定把同盟军里能拉走的部队都拉走,搞出一支新的红军出来,南下河北、山西建立苏区,而且还有一句要命的话:大家必须警惕冯玉祥“不可避免的叛变”。
苏援没招来,却招来一群白眼狼,看样子还要算二七年的旧帐,把自已打成叛徒,冯玉祥顿时火冒三丈。此时又传来更加头痛的消息:东北义勇军的邓文打算投蒋。
东北义勇军里,邓文是比较有声望、有斗志的领袖人物。听说他要走,冯玉祥再也控制不住,下令立刻派人暗杀,砍死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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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某大哥和某大哥会晤谈判,回去后大打出手,死了无数人,最后一方被另一方摆平,乖乖地下岗认输。我们也会看到另一幕,某大哥因为某个原因跟另一位大哥会晤,结果十分不幸,被对方火并干掉了,手下也分崩离析,成为一群待宰的羔羊。
通常来讲,后一幕都是比较省事的,但是绝大多数大佬们碰到这种场景,都是选择前一种解决办法,宁可死伤几千几万人,也不肯派个刺客解决问题。最明显的例子,是蒋委员长跟毛泽东后来在重庆谈判,明知后来要打得热火朝天,可是当时谈完判,还是把毛泽东送回了延安。
对这种事情,不少人认为,那帮拿枪的大哥们都是傻瓜,明明一粒子弹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动枪动炮打一场,有时还被打输了(例如蒋委员长),实在是劳民伤财。如果换了自己上场,一定能大展拳脚,杀他个不亦乐乎也。
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半是不懂政治的。
一个人只要没有练过刀枪不入神功,都是很脆弱的,不管是老大还是总统、元帅,挨了枪要完蛋,挨了刀有时也要完蛋。但是现实生活里,解决一个老大往往非常困难,因为老大身后总会有一大帮小弟,小弟还有一大帮手下,如果你不能安排好后续事宜、解决对方的人马,简单的暗杀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给自己结下一大帮仇人,甚至成为其他大佬联合干掉的目标。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你可以杀人,但必须要有买单的本事!
很明显,冯玉祥不大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买单的能力。他杀掉邓文之后,义勇军虽然没有找他报仇,却都投奔蒋介石那里去了,山西、热河过来的部队看到这一幕也纷纷散伙;如果再除掉不靠谱的土匪军、地方部队,十几万同盟军里能掌握的,只剩下吉鸿昌和方振武两批人。
冯玉祥叹了一口气。原来还是老部下管用,虽然只有两支人马,但只要能紧跟自己干革命,就仍然有雄起的机会。
正当冯玉祥略感宽慰的时候,吉鸿昌却满脸无奈地告诉他:我的部队,不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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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共产党的秘密党员,吉鸿昌的部下早就让前委的柯庆施等人控制住,正在按要求准备换红军的番号。不跟冯司令算五年前“清党”的帐,已经算是宽大待遇,再要他们听冯司令的指挥,似乎有点强人所难。
做完一遍又一遍减法,冯玉祥手上能指挥的部队,只剩下方振武的几千人。奇迹是不会出现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冯玉祥知道,自已撑不下去了。
七月二十八号,蒋介石和汪精卫向冯玉祥发出了最后通碟,二十九军也磨刀霍霍,准备用武力强行回家。眼看里里外外都不厚道,冯司令连自已的安全都没有信心,只好宣布自我下岗,撤消抗日同盟军。
同盟军撤消了,二十九军回家了,看上去皆大欢喜,但宋哲元还有块心病:冯玉祥不肯走人。
按照冯玉祥的说法,他已经主动交出了兵权,现在是闲云野鹤,留在张家口散散心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蒋介石却认为,老冯最该去的地方是监狱,只要出了大门就是维稳对象,必须找个大家都放心的地方关着,不适合到处乱走。
对蒋介石的态度,冯玉祥倒不奇怪,要命的是宋哲元也同意蒋委员长的看法,认为张家口风景有限,冯老板最好是换个地方住,例如济南。
想留自已,怎么都能找到风景好的地方,所以宋军长说不好住,那就肯定不会让他好好住。宋哲元回来后,冯玉祥呆了几天,终于“想”明白了,走人。
冯老大走人了,同盟军自然也是全面解散,由宋哲元软硬兼施地收编。只有两路人马不肯听话,一路是方振武,另一路是吉鸿昌。
察哈尔乱成一团的时候,吉鸿昌正在东面同关东军对抗。可怜的李守信丢了多伦,日本人很是不满意,居然不补充人枪就要他进攻;没想到吉鸿昌更惨,不仅保不住多伦,连自已都保不住。于是两个人很快达成共识,吉司令十分仗义地讲了一回信用,把多伦城又“还”给李守信,然后回去找方振武商量出路。
老领导都容不下,宋哲元当然更不会容下他们,方振武和吉鸿昌都明白,察哈尔是呆不下去的,必须选一个地方赶紧开路。北面是关东军和李守信,南面的山西有阎锡山,都不是能去的地方,他们的路只有两条,向东或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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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武决定往东走,东面有长城,可以在那边抗日;而吉鸿昌则想向西,西边的高树勋也是西北军出身,或许能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此时吉鸿昌的队伍已经乱成一团。根据党永远正确原则,冯玉祥撂挑子不干,显然是总前委工作不给力,于是上上下下又被打成右倾分子,不少人还受到开除党籍的严厉处分。接着共产党人公开亮相,宣布成立“革命军事委员会”,要带领全军打到河北,建立新的红军苏区。
看到吉鸿昌的队伍要当红军,方振武顿时没了兴致。他虽然抗日,却不向往革命,吉鸿昌只好带着人马单干,一路向西。
可怜的吉鸿昌在往西的路上走了半天,终于快走出察哈尔,来到绥远的地界上,却发现傅作义早就准备好枪炮,在边界上等着他。看到来者不善,吉鸿昌赶紧找对方谈判,商量能不能借个路。
吉鸿昌认为,自已只是去商都看看老同事高树勋,请傅司令不用担心;
傅作义认为,吉司令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要来绥远,因为绥远不欢迎吉司令;
吉鸿昌坚持认为,绥远的路不是傅作义家的,大路朝天,人人都可以走,凭什么不让他走;
傅作义坚持认为,中央早就不承认吉司令的军队,不来打你已经是客气,再想到自己的防区里旅游,那是没商量的事。
两边越谈越拧,又都是脾气火爆的军人,于是打了起来。干过一仗之后,吉鸿昌想通了,绥远的路确实他不该走。
因为他打不过傅作义。
于是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带着人马,转头一路向东。走到独石口,碰到了进退两难的方振武,一对难兄难弟无路可走,坐到一块相互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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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苦命人都是一家。两个人诉来诉去,终于得出结论,同盟军之所以从十几万变成现在的流浪团,都是因为蒋介石、何应钦在里面捣乱,不把两个国贼除掉,抗日就进行不下去,救国就不可能完成。
想通这一步,下面就顺理成章了。九月十号,吉鸿昌同方振武联合发表声明,把名字改成“抗日讨贼军”,一面抗日,一面讨伐蒋介石,同时还拉了两股人马凑数:土匪刘桂堂和东北军汤玉麟。
这是他们犯下的最致命错误。
一直以来同盟军虽然碍眼,何应钦都不敢直接派兵进攻,主要是因为刚签过塘沽协议,正是全国唾骂的时候,突然跑去打抗日军队,容易引发全国公愤。现在吉鸿昌和方振武宣布反叛中央,又找刘玉堂、汤玉麟搞联合,打起来就方便多了。因为刘桂堂是土匪汉奸,汤玉麟是丢失热河的罪魁祸首,对付别人没有名目,收拾他们还是不成问题的。
吉鸿昌和方振武也知道事情凶险,可是箭在弦上,想不射也不行了。十天后,东拼西凑的六千大军来到密云、怀柔,此时汤玉麟见势不妙,早就逃得不见踪影,只剩下三个头领带着一群小兵过日子。
密云和怀柔都是“非军事区”,何应钦管不到他们,但日本人立刻来了精神,马上派飞机轰炸,同时扔下通知,要他们马上离开,否则军事解决。
自已手上那点部队有多少斤两,吉鸿昌心里是有数的。面对气势汹汹的日本飞机,他们只好一路南下,来到北平近郊,很快在昌平陷入包围。
包围他们的有中央军,有晋军,也有西北军,大家的目的很明确:消灭叛军。
终于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了,而且是四面楚歌,有点智商的人都知道,北平是攻不下来的。不光小兵们纷纷逃跑,连号称革命最坚决的中共前委也不知踪影,吉鸿昌和方振武走投无路,只好宣布投降,部队交给晋绥军的商震改编,其中吉鸿昌躲到天津租界,方振武流亡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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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解决掉冯玉祥,何应钦全身都是冷汗。此时华北的局面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关东军就会找借口打进来,他只能一面应付,一面告诉蒋介石:我撑不住多久,必须再想办法!
蒋介石十分清楚,何应钦所谓的办法,是更多的援军、大炮和弹药,只有装备一支正规化的精良部队,才能让关东军懂得什么是规矩。黄郛在华北恐怕拖不了几年,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部队轮番整编,并且换上标准化装备,应付将来可能的危机;而其中的关键在于,装备可以用钱买,能打仗的兵却不容易训出来,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负责统筹、训练、编制和军事研究。
虽然蒋委员长手下挂将牌的人很多,但能担当如此重要战略任务的要么没有,要么不可靠。选来选去,蒋介石最后选中了一个人:参谋总长朱培德。
中央陆军大学校长、著名战略专家杨杰在军事委员会里,也不过当一个参谋次长;而治理江西十分失败、被红军打得鼻青脸肿的朱培德却能当上参谋总长,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从二九年九月起,朱培德就交出了江西的军队和地盘,自愿完成从军阀到职业军人的转变,一心一意为蒋介石做参谋长。从蒋桂战争、蒋冯战争到中原大战,朱培德都显示出策划谋略方面的才能,而且为人极其低调,不好酒色,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几年工夫里,朱培德已经渐渐淡出大家的视线,却在战争中显示出越来越精湛的参谋素质,派他去完成国防军整训工作,既不起眼,又能收到实效,实在是训练总监的不二人选。
蒋介石早就有从欧洲购买统一装备、完成正规军整训的想法,德械师就是他的试点工程。本来决心还不够大、步子还不太快,但日本人的步步进逼,让他连退路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
于是低调的朱培德更加低调,在后来的岁月中,他除了出席一些虚职外,仿佛已经从军队里消失;而在无声无息的整顿中,成千上万的标准化步枪(中正式)、火炮有计划地发到部队,替换下五花八门的杂牌武器,弹药后勤问题变得简洁明了,战术条令越来越得到贯彻,军队的战斗力开始一步步提高。所有人都知道政府有钱了、中央军换装备了,却不知道整个大计划的背后,有一个默默操劳的朱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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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培德的整军还要好几年才能看到效果,而在日本人打进来之前,蒋介石决心做一件事:把共产党杀光。
从三零年丢失井冈山根据地起,毛泽东就一直在江西东奔西跑,一年多时间里挨了三次“围剿”,端的是狼狈不堪。在离开根据地的日子里,他走过江西、福建的穷乡僻壤,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农村是广阔天地,一定能大有作为!
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因为农村有钱,而是因为农村没钱;而要明白农村为什么没钱,要先从中国军阀和他们制造的国情说起。
拜受低成本影视剧之赐,一般人想象中的军阀,日常生活大概是这个样子的:打牌、抽大烟、闲时去外面欺男霸女,屋里再守几个姨太太,吃饭从来不给钱,琐事都交给身边的副官打点,自已天天享清福。
纯属胡扯。
电视可以胡乱拍,但军阀千万不能胡乱当,按照央视导演的方法去当军阀,一个月都撑不下来,就会被乱枪打死。事实上做军阀就象开公司一样,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绝非占着一块地盘那么简单。他必须象个精打细算的董事长,综合计算自已的军饷开销、武器添置和编制配备,一点点在平衡中扩大规模、做大做强,同时操纵好那帮见利忘义的手下,让他们既有肉吃、又相互牵制,否则就会被别的军阀吞掉,或者被造反掀翻。
既要懂军事、懂人事,还要抓好政治和经济,才是一个合格的军阀,有时候作为成功军阀,后面两条更加重要,例如土豪阎锡山。只要不是张敬尧、汤玉麟那样的极品,都懂得养鱼不能抽干水的道理,尽量不把农民逼到绝路,不少成功军阀还制定过有效的农村政策,缓解三农问题。
当军阀实在是个技术含量极高的工作。比起各极地方军阀,全国最大的中央军阀--蒋委员长,表现实在是差得很多。
民国的特点是军政不分家,各省说了算的一把手都是军头,而蒋老大手下大都是职业军人出身,军事条例非常熟悉,对政治、经济却十分生疏,办起事情来往往事倍功半;加上为了防止军人坐大,蒋委员长有必要把他们隔几年调一个地方,结果谁也不会把辖区真的当成家来建设,民生问题搞得极其成问题,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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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军人执政,倒还不是什么大事,委员长可以给他们派经济专家辅导功课;但另一个问题就不简单了:中央财政负担太重。
地方军阀要养的只是自已的军队,中央军阀则不仅要养军队,还要养庞大的机关,要养一群有了不多没有会少的政客贤达;有灾情要及时赈灾,甚至有实力的地方会勒索中央,逼中央拨钱拨粮(例如张学良)。因此中央的负担,通常都比地方重很多。
理财困难、开销太大,都是头痛的事情,但还不算致命的失误;毕竟收入低一点、比别家少吃一点,农民们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最要命的地方,是蒋委员长的地盘里,一直流行一种病,叫清党后遗症。
自从二七年大清党以来,蒋介石杀掉了几万共产党,也顺带着杀掉了几十万国民党,凡是从前跟农会、工会沾过边的人统统杀光,甚至无关人员也杀。而清党之后,为了杜绝共产党死灰复燃,委员长又在内部大搞特务统治,谁敢研究农民问题或土地问题(蒋委员长特许的除外),多半都没有好下场。这样一来就把农村搞成了基层党部管不到、中央懒得管的地步,而农民们既然没有权利保障,自然就成了谁都可以宰几刀的肥羊。
在委员长治理下的江西,毛泽东欣喜地发现,只要给农民们分田、保证大家都能吃饱饭,就不愁招不到兵,不少人砍条梭镖跟着红军走,革命态度那是相当坚决。虽然经过三次大“围剿”,根据地却是越打越大、越打越旺,早就从农村打进县城,眼看要进军二三线城市,红军的名声也传得越来越响。
看到中央苏区红红火火,毛泽东终于相信,其实有没有井冈山,并不是多大的事情。那片山区只能养活两三千人,充其量算个游击缓冲区,碰到稍微大一点的敌人就扛不住,牵制作用十分有限,还是在南面开根据地比较容易。只要蒋介石不给农民分地,别说三次围剿,就是再来个四次、五次,也不过是浮云。
中央根据地一定能蓬勃发展,革命一定能从星星之火烧遍整个中华大地,毛泽东对前程充满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的信心。
然而这一切还是被无情地击碎了。中央苏区没能生存下去,革命的火种也没有迅速烧遍全国(当然十几年后还是实现了),甚至整个红军都被敌兵追得团团转,差点集体变成无头的烈士。而造成这一切的最初起因,竟然是一场奇怪的敲诈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