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圣魔虚像篇 虚像 026虚像 虚像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虚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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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爱上了一个虚像

江文涛自航海学校毕业之后,就在一艘大油轮上服务,开始是见习三副,后来慢慢

升上去,当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后,他升任大副,那年,他不

过三十二岁。

在几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会遇到他一次,他服务的油轮,经过我居住的城

市之际,就会来探访我,带给我许多中东的古里古怪的土产,再天南地北地聊聊,然后

再上船。

江文涛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航海家,他对大海的热爱,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没有

一个人可以及得上他。他不但喜欢在海上旅行,也喜欢在陆地上旅行,足迹几乎遍及中

东各国,所以和他闲聊,也特别有趣。但是最近三几年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却少得多

了,因为他服务的油轮,原来的航线,是通过苏彝士运河到远东来的。自从苏彝士运河

被封闭以后,轮船公司采用更大的油轮,不再使用捷径,而绕道好望角来远东,在海上

的航程延长,他在海上的时间更多,所以,我们半年一次的会面,几乎延长到一年半一

次。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那天下午,大雨滂沱,我正躲在家里,觉得百般无聊的时

候,门铃响起,仆人将江文涛引进来的时候,我感到特别高兴,我在书房门口,向著楼

梯下面大叫道︰“文涛,快上来!”雨十分大,江文涛在门口脱下雨衣,雨水顺著他的

雨衣直淌,仆人将雨衣接了过来,他抬头向我望来,他的手中,拿著一只一呎见方的木

盒子。他显得很高兴──我说他“显得很高兴”,那是因为我一见他抬起头来之后,就

有一种感觉,感到他的那种高兴,像是强装出来的。

他向前走来,上了楼梯,我迎下了几级,拍著他的肩头,然后和他一起进了书房,

他将那只木盒子放了下来,我拍著那盒子,道︰“这一次,你又带了甚么古怪的东西来

送给我?”

江文涛微笑著,将那只木头盒子的盖移了开来,那是一条鳄鱼的标本,江文涛道︰

“这个鳄鱼的木乃伊,是从埃及法老王的金字塔中,盗出来的,据埃及人说,可以镇邪

!”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鳄鱼的木乃伊,但既然是人家老远路带来的东西,我自然也欣

赏一番。然后,我将那鳄鱼木乃伊放过一边,我们又闲谈起来,雨仍然很大,他在谈话

之间,总有点提不起劲来的样子,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自己敏感,等到我肯定了他的确

有甚么心事之际,我才问道︰“文涛,你可是还有甚么特别的事,要和我谈谈!”

江文涛望著窗外的雨︰“是的,我恋爱了!”

我笑了起来,江文涛恋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新闻,因为他曾经说过,像他那样

四海为家的人,是绝不适宜有一个家的。

而我也曾取笑他,问他万一有了爱人,那怎么办?

江文涛又自夸地说,世上大概还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著迷而堕入爱河。

但是现在,他却恋爱了,而且他的恋爱,显然还使得他十分烦恼!

我笑著,道︰“那很好啊,你快四十岁了,难道还不应该恋爱么?”

讲起了他的恋爱,他的眼中,现出一种特殊的光辉来,虽然他的神情,多少还有点

忧郁,但是他的兴致却十分高,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我自然知道,江文涛口中的“她”,就是他恋爱的对象,我不必看照片,就可以知

道,那一定是十分出色的女孩子了,因为能令江文涛这样的男人著迷,并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江文涛郑而重之地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很小的相

片簿来。那相片簿十分精致,虽然只有一张明信片那样大小,但却有著骆驼皮的封面,

和镶银的四角。

从这本精致的相片簿看来,也可以看出他对那些相片,是如何珍贵了。

他将相片簿交到了我的手中,一面还在解释著,道︰“我一共有她四张照片。”

我打开了相片簿,那本相片簿,也根本只能放四张相片,第一张相片是黑白,很朦

胧,摄影技术可以说是属于劣等的。

在那张相片上看到的是几棵沙漠中常见的棕树,有一个水池,在水池旁,有几个女

人,其中两个,头上项著水坛子。

有一个,蹲在水池边,正转过头来回望著,那女子的头上,披著一幅轻纱,她的脸

孔,也看不真切,只可以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采。

我看到那张照片,口中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想,江文涛这个人也真是,如

果他只有他恋人的四张照片,那么,至少那四张照片,都应该是精心杰作才是,怎么弄

一张那样模糊不清的照片,放在首位?

那张照片上,一共有三个阿拉伯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恋人?

我抬起头来,向江文涛望了一眼。

江文涛像是也知道了我的意思,他伸手指著那个蹲在水池边,回头望来的女子,道

︰“就是她!”

我皱著眉︰“照片是你所拍的么?”

江文涛点著头︰“是!”

我摇头道︰“摄影技术太差了!”

江文涛苦笑著︰“我没有办法,但是你看以后的三张,却奇迹似地清楚!”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没有办法”,和“奇迹似的清楚”,究竟是

甚么意思。

我将照片簿翻过了一页,看到了第二张照片时,我也不禁“啊”地一声。

第二张照片,的确清楚得多了!

两张照片拍摄的时间,一定相隔很近,因为那阿拉伯女郎,仍然保持著回头望来的

那个姿势,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任何男人看到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呆上一呆,

然后在心中暗叹一声︰好美!

她在微笑著,笑得很甜,她的长发,有几丝飘拂在她的脸上,那使得她看来更加妩

媚。

我早知道,能够令得江文涛爱过的女孩子,一定是十分出色的,现在已经获得证明

了。

我笑著︰“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江文涛却答非所问︰“真美,是不是?”

我点头︰“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我说著,又翻到了第三页,那女郎已站了起来,她看来很高,修长而婀娜,比她蹲

在池边的时候,更要动人得多,她仍然在笑著。

我又翻到了第四页,那阿拉伯女郎已将一个水坛顶在头上,笑得更甜、更美。

我指著照片︰“文涛,当一个女孩子,肯对你发出那样的笑容时,那证明你的追求

,不会落空,可是你看来却还很烦恼,为了甚么?可是因为回教徒不肯嫁给外族人?”

江文涛苦笑著︰“那太遥远了,你提出来的问题,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才会发生!



我一呆︰“甚么意思?你未曾向她求过婚?瞧,她对你笑得那么甜。”

江文涛的笑容,更苦涩了,他道︰“你弄错了,她不是对我笑!”

我皱了皱眉,“哦”地一声︰“这张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有了情敌?”

江文涛却又摇头道︰“不,照片是我拍的。”

我又向那张照片看了一眼︰“那我就不明白你在捣甚么鬼了,照片如果是你拍的,

那么她就一定对你在笑,她叫甚么名字?阿拉伯人的名字,难记得很!”

江文涛站了起来,摊著手︰“她的名字?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又呆了一呆,我觉得江文涛有点神思恍惚,他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当他又向下说去的时候,我简直认为他的神经,多少有点不正常了,他又道︰“我

可以算见过她,还拍下了她的照片,可是她却连见也未曾见过我!”

我瞪著眼,望著江文涛,我自问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可是说老实话,我也的确无法

明白,江文涛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才呆了一呆之后,总算想出了一个道理来了,我“哦”地一声︰“照片是偷拍的

!但你既然已为她著迷,总应该去和她兜搭一下才是啊!”

江文涛却又摇著头︰“我倒是想,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沉不住气了,我拍了拍桌子︰“你究竟在说甚么,我看,连

你自己也不明白,我自然更不明白了!”

江文涛叹了一声︰“我明白得很!”

我大声说:“那你就好好地和我说一说,别绕著圈子,来和我打哑谜!”

江文涛连连点头︰“你知道,我喜欢旅行,那天,船停在一个港口,我有三天的休

息,我准备了食水、粮食,租了一架吉普车,开始向沙漠进发,因为人家都说,在那片

沙漠中,经常可以发现许多被淹没的古城,我要去探险。”

我插口道︰“结果,你却发现了一段恋情,见到了那阿拉伯女郎?”

江文涛道︰“可以那样说,但是事情却又不如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瞪著江文涛,天下有几种人是很讨厌的,而其中之一,就是讲话吞吞吐吐,不明

不白的人,而只怕没有甚么人再比江文涛此际,更说话含糊的了!

我双手抱著膝,索性不出声,听他再有些甚么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他叹了一声,

又望了我一眼,才道︰“事情是那样,我在驱车进入沙漠十多哩之后,忽然看到前面有

一块绿洲,有很多人,也有棕树,有水池  ”

我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头︰“每一个绿洲上都有这些,你不必一一形容给

我听的。”

江文涛也看出我的不耐烦了,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来︰“可是,其它的绿洲中

没有她啊!”

我多少有点明白了︰“她,就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恋人,是不是?”

江文涛点著头︰“是,你得耐心听我讲下去,我看到有绿洲,就驱车前往,怎知那

绿洲看来离我不到半哩,但是在我疾驰了十分钟之后,仍然在我的半哩之前,你明白么

?”

我“啊”地一声,我之所以发出“啊”的一声,是因为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看到的那个绿洲,是海市蜃楼!”

江文涛连连点著头︰“对了!”

我不禁大感兴趣,因为海市蜃楼的现象,用光学的原理来解释,是一件十分简单的

事,但是那总是一件相当奇妙的事情,而且,那并不是每一个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可以

遇得到的事。

我连连催促著他︰“说下去!”

江文涛道︰“我在沙漠中旅行,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遇到海市蜃楼,却是第一次

。当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立时停下了车,用望远镜观察前面的情形,我几乎可以看

清楚在前面的每一个人!”

我道︰“那倒真是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看到他们,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是在甚么地

方!”

“是啊!”江文涛回答︰“当时我的心情,是极其兴奋的,我用望远镜看了一会,

便用摄影机,利用远摄镜头,拍了几张照片。”

听到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对江文涛的那位恋人,知道得更清楚了!

江文涛又哼了一声,摊手道︰“事情就是那样!”

我望著他︰“甚么事情就是那样,你说你爱上了那位阿拉伯女郎,那么,爱情又是

怎么发生的?”

江文涛愁眉苦脸︰“当时我在摄影的时候,已经觉得那女郎十分美丽,可是只不过

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而已,但是等到照片洗出来之后,我看著照片,越来越

发觉自己爱上了她!”

我望著江文涛,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人可以否认他是在恋爱之中!

可是,他爱的对象是甚么?是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甚么人的一个阿拉伯女郎,不然

,他见过那阿拉伯女郎,但是那是在海市蜃楼之中见到的,这样的恋爱,实在太虚无飘

渺了!

我站了起来,将他当作小老弟一样,轻轻拍著他的肩头︰“算了吧,你甚么人不好

爱,这种事情,太没有边际了!”

江文涛抬起头来︰“卫大哥,一定要实际上真有那处地方,才会在海市蜃楼的现象

中,看到那处地方,对不对?”

“当然是,海市蜃楼的现象,根本就是一种光线的折射现象。”

“那么,”江文涛又继续说︰“一定真要有这个人,我才能看到她,并且摄下她的

照片。”

“你可以那样说。”

江文涛的神情,比较活跃了些,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有这个人,那我就可以找

到她!”

我呆了一呆,江文涛的话,我是无法反驳的,因为他说得对,一定要真有那样的一

个阿拉伯女郎,所以他才能够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她。也就是说,江文涛看到的,

虽然只是光线折射形成的一个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的话,虚像又从何而来?

但是,我却又无法同意江文涛的话。

因为,那虚像在江文涛眼前半哩远近处出现,而实体,可能不知在多么远,可能达

到一千哩之外,江文涛有甚么法子可以找得到她?

我缓缓地摇著头,但是江文涛却变得更兴奋,他又道︰“既然有这个女郎在,那么

我的爱情,就不是虚无飘渺的,只不过我现在不知道她在甚么地方而已!”

我虽然不愿向他泼冷水,但是却也不得不提醒他,我道︰“文涛,你要明白一点,

可能终你的一生,你也找不到他!”

江文涛苦笑了一下,虽然他也一样承认我说的话是事实,他道︰“所以我要请你帮

忙。”

我笑著道︰“这种古里古怪的事情,我能帮你甚么忙?谁知道你的爱人在甚么地方

!”

我在取笑他,但是江文涛却十分认真,他道︰“你到过的地方多,我想请你好好地

认一认,照片中的地方,是甚么所在!”

这次,轮到我叹息了,我道︰“照片我已详细看过了,文涛,其实你也根本不必再

问我,你自己也知道,每一个阿拉伯小村子,都是那样的!”

江文涛默然不作声,我又道︰“而在几千平方公里的阿拉伯土地上,有著十几万那

样的小村子,你是无法一一找遍它们的!”

江文涛又不出声,他呆了片刻,才从身上,取出了一份地图来,摊了开来,指著一

处打著红色交叉的地方︰“这就是我看到海市蜃楼的地方!”

他指的那个地方,是在阿曼以西,罗巴尼尔哈里大沙漠的边缘处。

他道︰“这个沙漠,又叫珊黛沙漠,珊黛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的名字,所以我叫我

的美人珊黛。”

我实在无意讥笑他,但是我却忍不住道︰“好,你的珊黛,你曾在那里见过她,但

是那有甚么用,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个虚像!”

江文涛道︰“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根据我见到虚像的地点,计算出当时,那个实

体离虚像间的距离来?至少,它的方向?”

我摇头道︰“文涛,如果你能计算出这一点来,那么,你不但可以得到你的珊黛,

而且,还可以得到诺贝尔奖金!”

第二部:不顾一切的寻找

江文涛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也指著那地图︰“你看,珊黛沙漠横一千公里,

直七百公里,这个小村子,可能在七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也有可能,根本在珊黛

沙漠之外,可能它在阿曼湾的对岸,在伊朗,也有可能,它在更远,越过阿拉伯海,在

巴基斯坦,更有更能,它在沙特阿拉伯,在也门,我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江文涛静静地听我说著,等到我说完,他才道︰“卫大哥,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

已经辞了职,我决定以我一生的时间去找珊黛!”我大吃了一惊,江文涛在油轮上服务

,已经获得了极高的职位,如果他再继续他的服务,职位可以升得更高,但是他却辞了

职!为了去找寻那个虚无飘渺、不知在何处的爱人!

我不能否认,我是一个世俗的人,他的决定,在诗,或是小说里,无可否定,是一

种极浪漫的境界,但是却使我吃惊!

我忙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明天我会离开这里,航行到中东去,那是我最后一次的航行,从此之

后,我将流连在沙漠中,直到找到珊黛为止!”

我提高了声音︰“你绝找不到甚么珊黛,你所能找到的,只是珊黛沙漠上的沙粒!



江文涛的声音,倒十分平静︰“即使明知如此,我也只好那么做,因为我已爱上了

珊黛,我更发现,如果我不能找到珊黛的话,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的话已说得那么坚决,那么,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所以,

我只好道︰“那么,祝你幸运,你明天就要走,我今晚请你吃饭!”

江文涛摇著头︰“我不要你请我吃饭,我只要你的帮助!”

我道︰“你要知道,这件事,实在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想帮你,也无从帮忙啊

!”

江文涛道︰“你认识的人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学问的人更多,或者有对海市

蜃楼现象有深刻研究的人,可以提供帮助!”

我无可奈何地道︰“好的,我去代你问他们。”

江文涛又道︰“我到了阿曼之后,会随时设法和你联络!唉,阿拉伯人太落后了,

村中的人根本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不然,我将珊黛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或者,她可以

看得到!”

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道︰“文涛,你可曾想到,你的珊黛,她可能早已有了丈夫

,有了孩子,根本你找到了她,也是枉然!”

我以为那两句话,一定可以使得江文涛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了。

但是江文涛却立时道︰“不,不会的,你也看到过照片,除了一个少女之外,甚么

样的女人,还能发出那样纯真的笑容?”

有人说,一个在爱河中的人,是最不讲理的,江文涛的情形,正是如此了!

江文涛收起了地图,又将那几张相片,郑而重之地放进了上衣袋中黯然道︰“再见

!”

我的心头,也有一股黯然之感,因为江文涛要去做的事,实在太渺茫了,我只好重

复著我已说过的那句话︰“祝你幸运!”

江文涛走了,雨仍然十分大,我站在门口,看他渐渐自雨中离去。

然后,我回到了书房中,又呆坐了一会,找出了许多有关海市蜃楼现象的书来看,

可是没有一本书是提及到海市蜃楼的虚像的。

晚上,白素回来,我将江文涛的事,和她详细地说了一遍。

女人有时也是最不讲理的,所以白素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道︰“啊,真浪漫,我

们应该尽一切方法去帮助他才行。”

我道︰“是啊,我们也像他一样,到沙漠中去流浪,那么,发现珊黛的机会,就多

了三倍了!”

白素不高兴了,她道︰“你不应该讥笑他,我们可以另外设法帮助他!”

我笑著︰“如果你有甚么好办法的话,我洗耳恭听。”

白素想了一想︰“譬如说,我们可以通过在阿拉伯的朋友,将珊黛的照片,复印成

几十万份,托他们散发到每一个阿拉伯的村落去。”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是准备在她一开口之后,便立时大笑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

有甚么办法可以找到那个被江文涛称作“珊黛”的阿拉伯女子,我预料白素的所谓办法

,一定是很好笑的。

可是,现在白素将她的办法说了出来,我立即感到,并非全不可行。

虽然,在广大的阿拉伯地区,我所认识的阿拉伯朋友,并没有这个力量,将照片散

发到每一个小村落去,但是我认识的阿拉伯朋友之中,有几个很有权力,假定这个办法

,可以有十分之一的阿拉伯村庄,受到影响,那么至少,江文涛可以有十分之一的机会

了!

是以,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直跳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去找他!”

白素道︰“你知道他在甚么地方?”

我道︰“我可以打听得出来的。”

白素忙道︰“那你就快去吧,如果可以找到那位少女,那是一个多么动人的爱情故

事!”

我笑了一下︰“的确动人得很!”

白素替我拿来了雨衣,我披起雨衣,冒著雨,就冲了出去,半小时之后,我在轮船

公司中,知道江文涛宿在高级海员俱乐部中。而当我找到他的房间中时,侍者告诉我,

他在地窖的酒吧。

我立时又赶到地窖的酒吧,我还未曾踏进酒吧,只不过来到了门口,便听得酒吧之

中,传出一阵惊人的喧闹声和打斗声,像是里面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看到好几个

人,匆匆奔了出来,有一个人,几乎迎面和我相撞,我一把拉住了他︰“里面发生了甚

么事?”

那人喘著气︰“打架。”

我推开了那人,走了进去,酒吧中的光线不甚明亮,但是却也足够使我可以看到酒

吧中的凌乱情形,我又推开了两个人,看到了江文涛,他正挥出一拳,将一个彪形大汉

打得向后仰跌了出去。

我大声叫道︰“文涛。”

我那一叫,害了江文涛,因为他抬起头来,看是谁在叫他,以致他无法避过来自他

身后的一击,那是一只酒瓶,重重地击中他的后脑上,瓶子破裂,血红的酒,流了下来

,流得江文涛满脸都是红色,他的身子摇晃著,向下倒去。

不等他倒地,我已经推开了向我扑过来的三个人,在酒吧中打架的,全是醉汉,而

我却一滴酒也没有喝过,自然是我占了优势。

我在江文涛还未曾跌倒地之前,赶到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双臂,拖著他便走,

在将他拖到洗手间之前,我又挥拳击退了另外四个汉子。

到了洗手间,我将江文涛的头,浸在洗脸盆中,由冷水淋著他的头,足足有半分钟

之久,直到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已迅速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我才又将他从洗手间中

,拖了出来。

这时江文涛好像已清醒一点了,我由后梯扶著他向楼上走去,他将手掩在后脑上,

不断地发出呻吟声来,我扶著他,直来到他的房间中,才松开了手,江文涛“砰”地一

声,跌倒在地。

他开始挣扎著想站起来,我特地不去扶他,他挣扎了很久,才摇摇晃晃地站定了身

子,睁大著眼望著我,我怀疑他是不是认得出我来,因为他的眼神,看来是如此之散乱

茫然。

过了好久,他终于认出我来了,他道︰“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道︰“我是来找你的!”

他坐倒在沙发上︰“有甚么事?”

我沉声道︰“文涛,像你这样的人,其实是很不适宜打架的。”

江文涛直跳了起来,但立时又倒在沙发之中,他瞪著眼︰“有两个人取笑我,说我

是大傻瓜,上了人家的当,我怎么能不打?”

我皱著眉︰“他们为甚么会向你取笑?”

文涛低下了头︰“我在酒吧中,一面喝酒,一面看著珊黛的照片,旁边有一个人和

我搭讪,我就将我如何摄得珊黛照片的事,告诉了他!”

我道︰“他就取笑你了?”

“不,”江文涛道︰“那人用心听著,等我讲完之后,他就拍著我的肩头,说我如

果肯给他一千美金,他就可以替我找到珊黛。”

我听到这里,不禁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已可以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了。

果然,江文涛讲下去,不出我所料,他显然酒还未曾醒,讲的还是醉话。

江文涛道︰“一千美金算得了甚么,只要可以找到了珊黛,我立时数给了那人,并

且连珊黛的照片一起给了他,那人走了,旁边有两个多事的家伙,却说我上了当,我们

……就打起来了!”

我叹了一声︰“文涛,到现在,你还不以为你是上了当?”

江文涛睁大了眼睛望著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又想要和我打架一样,而我也早已准

备好了。这个大浑蛋,要是他动手的话,那么我一定毫不客气,兜下巴好好地给他一拳

,以作惩戒!

但总算还好,江文涛望了我半晌,并未曾动手,他的酒可能已经醒了好多,因为他

讲出来的话,也已经清醒得多了。他苦笑著︰“也许我是上了人家的当,但是只要有一

点机会,我都不肯放过!”

听得江文涛讲出那样的话来,刹那之间,我的心头不禁沉重到了极点。

我有点可怜江文涛,但是那却也不纯粹是可怜,多少还有点敬佩的成份在内。的确

,江文涛又不是傻子,酒喝得再多,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就那样将一千美

金给了人家,他之所以那么做,全然是因为他在付出了一千美金之后,买到了一个希望

,虽然那个希望是如此渺茫和不著边际。

而他之所以和那两个人打起架来,也是因为他才花了一千美金买了一个希望,那两

个人却说他上了当,他心中明知那是上当的事,还要去做,被人揭穿之后,希望自然幻

灭,所以才感到了极度的痛心!

我叹了一声,按住了他的肩头︰“文涛,你真的那么爱这个阿拉伯少女?”

江文涛发出苦涩的笑容来︰“是的,我自己知道,那太不正常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可是我却无法抑制我自己的感情。”

在江文涛对我讲起这件事之后,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相当滑稽的感觉,随时随地

,都可以大笑一顿。但是到了这时候,我心中那滑稽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的神

情,也变得十分严肃起来。我的声音,听来更庄严得像是在宣誓一样。

我道︰“既然这样,文涛,那么,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帮你找到她!”

江文涛显然也听出了我话中那种肯定的、诚挚的、愿意帮忙他的决心,是以他握住

了我的手,连声道︰“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我道︰“第一个要采取的行动,是将她的照片,复印出许多份来。”

江文涛道︰“那简单,我将底片给你。”

他立时起身,拉出了一只箱子,将一只信封交了给我,我又道︰“我要先你一步动

身,先去安排,然后,在你的轮船到达后,我来与你会合。”

江文涛点头道︰“好的,油轮会停在阿曼的疏尔港,我在那里和你会面。”

我道︰“好的。”

本来,我还想说“希望我和你在疏尔港会面的时候,事情已经有了头绪”的,但是

我却没有讲出来,因为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江文涛十分认真,这时我如果那样说了,他

的心中,会充满了希望,而到时如果一点结果也没有的话,他的失望自然更甚!

我们握著手,我劝江文涛多休息。带著那几张底片,回到了家中。

那一晚,我弄到很晚才睡,我将四张底片中两张拍得清晰的,在我自己的黑房中放

大,当照片放大之后,白素看了,也不禁赞叹道︰“这阿拉伯少女真美,难怪江文涛会

著迷。”

我笑著︰“我已答应江文涛去找她,我们可能要分离半年,甚至一年!”

白素微笑道︰“如果能替文涛找到这个少女,也是值得的,而且,你随时可以和我

联络,我也随时可以来和你相会的。”

我忙道︰“当然,我们曾一起到过很多地方,但是还未曾在阿拉伯旅行过。”

我一面说,一面打著呵欠,白素笑道︰“你也该睡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我要办理旅行手续,又预先和我认识的阿拉

伯朋友,一一取得了联络,三天后,我才启程。

而当我到达了亚丁港之后,我更忙碌了,我去拜访每一个我所认识的朋友,散发到

他们管辖的地区去,寻找这个阿拉伯少女。

大多数朋友都答应了我的要求,而没有再问甚么。

自然,不免也有很多人要问长问短的,于是,我将我预先编造好的故事说出来,当

然,我不会说那少女只不过是出现在海市蜃楼之中,我编了另外一个故事。

有几个朋友更开玩笑道︰“她是甚么人,不会是以色列的间谍吧!”我自然又得好

好地解释一番。那一轮忙下来,我才赶到了疏尔港。而江文涛已经比我先一天到了,疏

尔港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家设备比较好的酒店,所以我才一进去,江文涛就看到了我



我也看到了江文涛,可是,他还未曾出声招呼我之前,我却认不出他来了。

我和他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可是在这一个月之中,他却变得如此之甚!

他至少瘦了二十磅之多,他本来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但这时,却给人以瘦骨嶙峋

的感觉。他的双眼,大而无神,连他的肤色,也似乎变得黝黑了许多,所以,当他站立

起来,叫了我一声的时候,我也足足呆了两三秒钟,才失声叫道︰“文涛!”

江文涛向我走来,他向我走来时,摇摇晃晃,像是一个幽灵,我实在不忍心他多走

一步,是以我赶紧向前,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文涛,你没有甚么地方不舒服

?”

“我?”江文涛苦笑了一下,抚摸著他自己的脸颊︰“我瘦了很多,是不是?”

“你不但瘦,而且精神恍惚,为了甚么?”

江文涛的脸上,现出更苦涩的笑容来,他叹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了甚么的,这些

日子来,我简直没有好好地睡过,我一闭起眼睛,就看到了她!”

听得江文涛那样说,我只好苦笑。我早就知道他为那少女著迷,但是我却也绝料不

到他著迷到了这一地步!照这一个月中的情形来看,如果再有三个月,仍然找不到那个

阿拉伯少女的话,江文涛可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再也活不下去了!他这时的情形,

使我知道“形销骨立”这句话的意义!当下,我没有再说甚么,和他握著手,他道︰“

我已租下了一间双人房,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我点头表示同意︰“好,我也正有很多

话,要对你说。”我们一起来到了房间中,我将我到了阿拉伯之后,所作的种种努力,

和江文涛说了一遍,可能是听到我已为他做了许多事,所以江文涛的精神,好了很多。

我又道︰“我还请教过专家,他们的意思是,一般的海市蜃楼,看到的都是倒影!”

江文涛摇了摇头,道︰“不,我看到的却不是倒影,那些人,就像在我眼前一样,

看来简直不像是倒影,就像是实实在在在那里!”

我继续道︰“如果是倒影的话,海市蜃楼的虚像,离实体不会太远,因为那都是经

过一次折射形成的,而不是倒影,就经过两次,或是两次以上的折射才形成,虚像和实

体之间的距离,可以拉到无限远,甚至越过海洋!”

江文涛怔怔地望著我,然后才失神落魄地道︰“那么,她在哪里?”

我实在不忍心责备他,但是要找寻那样的一个少女,希望可以说等于零,所以我委

婉地道︰“文涛,如果你喜欢阿拉伯少女,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个更美丽的,我认识一个

小部落的酋长,他的三个女儿,都是天方夜谭中的美人,如果你  ”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江文涛便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住口!”

他在叱了一声之后,胸脯急速地起伏著,由于他十分瘦,是以那种动作,给人以一

种可怖的感觉。

好一会,他才道︰“如果我们不是好朋友,我可能要出手打人了!”在那样的情形

下,虽然我心中绝不以他为然,但是也不能再进一步刺激他,我只好笑了笑:“既然如

此,那么我们就该开始研究行程了,我已准备了珊黛沙漠的详细地图,你拿你的那份出

来对照一下。”

江文涛也取出了他的地图来,两份地图一起摊在地上,我用红笔,在我的地图上圈

了一个小圈,道︰“这就是你当时所在的地点?”

江文涛点头道︰“是的。”

我道︰“你看到的虚像,照你的估计,距离你大约有多远?”

江文涛道︰“大约是半哩。”

我又以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圆圈。

地图上已有了两个小圆圈,一个是代表江文涛当时所在的地点,另一个是他估计虚

像出现的所在。

然后,我指著地图︰“当时,如果你再前进二十哩,就有一个绿洲,这是地图上注

明的,那个绿洲,叫雅里绿洲,我们就从雅里绿洲开始,如何?”

江文涛道︰“好的,从那里开始。”

我发觉江文涛的反应,十分迟滞,几乎是我讲甚么,他只懂得将我所说的话,重复

一遍而已,我的心中,又不禁暗叹了一声。

因为我实在不敢想像,如果我们终于找不到那个阿拉伯少女时,江文涛会变得怎样



我又道︰“我们在沙漠中长期旅行,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不行的,我看我们在这里,

至少还得耽搁三四天,等准备充份了再出发。”

江文涛仍然不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重起来,江文涛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于是我在接下来

的日子,派了很多事情叫他去做,让他去采购我们在沙漠旅行中所需的一切。

而我自己,则去寻找一辆最适合我们长期沙漠旅行所用的车子。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一辆很好的车子,那辆车子,是属于疏尔港附近一个小

部落的酋长所有的,那种小酋长,所辖的土地,可能还不到一百平方公里,但是他们往

往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借到的那辆车子,就是这位酋长,自德国订制回来的,有著一切舒适的设备,我

是由一个阿拉伯朋友的介绍,见到了那位酋长的。

当我见到了那位酋长时,我心中感到快慰的是,我在到疏尔港之前的工作,并没有

白费,因为我看到,在那酋长的寝宫之中,有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那是我托人散发

出去的。

但是令我担心的却是那酋长的几句话,那酋长指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我真不

相信在阿拉伯,有那样美丽的少女,我一定得设法找她来做我的妻子!”

所以,当我驾著酋长的那辆豪华的汽车回疏尔港时,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白素提供,由我来实行的办法,对于找人,可能有一定的帮助。

但是我们却都未曾顾虑到,阿拉伯世界中,最有权势、金钱的那些酋长,全好色如

命,江文涛看到了那少女照片会著迷,那些酋长还不是一样?如果那少女是在那些酋长

的辖治之下的地区,那么,这就是大悲剧了!

我心中实在很后悔我采取了那样的办法!

但是,当我见到了江文涛之后,我却并没有将我心中担心的事说出来,因为江文涛

现在已经这样子了,如果再增加一点担心,那么他是不是还能支持到和我一起去寻找珊

黛,也大有疑问。

第三部:沙漠中最凶恶的强盗

我们在第二天的一早,就驱车出发,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一小时之后,车

子已驶进了沙漠,向前望去,沙漠中的沙,高低起伏,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

波浪是生的、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却是静的、死的,带给人以一种绝望的恐怖。

我在出发之前,和江文涛讲好两人轮流驾车,第一段路程,由他驾驶,因为他要先

到他上次看到珊黛虚像的地点去。

在中午时分,我们到了那地点,江文涛下了车,他的双足,陷在沙中,他向前指著

︰“就在前面,我上次看到她,她就在前面  ”

我顺著他所指望去,前面自然甚么也没有,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

江文涛怔怔地站著,他自然在希望同样的海市蜃楼,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向前

望去,除了浅黄色的沙,和碧蓝的天之外,还是甚么也没有。

过了好久,江文涛才叹了一声,回到车中来,他喃喃在道︰“她竟不肯再出现一次

!”

我略为有些气恼,我道︰“文涛,你究竟是来追寻虚像,还是来找一个实在的人?



江文涛苦笑著︰“在我未曾找到真实的人之前,让我再多看一次虚像,也是好的。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甚么,和一个著了魔的人,讲任何话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有自

己一套入了魔的想法,与众不同,我自然也不必多费唇舌了,我只是道︰“大约一小时

后,我们就可以抵达雅里绿洲了!”

江文涛没有说甚么,驾车又向前驶去,在我们的车子驶过时,沙上留下了长长的车

辙,但是看来像是完全静止的沙粒,其实却是在缓缓流动的,是以留在沙漠上的车辙,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逐渐消失,我们的车子,像是被整个大沙漠完全吞噬了。

一小时后,我们已看到有零落的棕树,和像是孤岛似的,露出在沙漠上的泥土,又

驶出了半里,我们已看到雅里绿洲了。

绿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雅里绿洲有一个相当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湖边

全是树,在那个大湖的旁边,还有两个小湖。

湖边不单有帐篷,而且还有简陋的建筑物,阿拉伯人牵著骆驼,在帐幕和建筑物中

,穿来穿去,像是一个小小的市集。

当我们的车子,停在湖边时,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眼光望著我们,因为他们都认

得出,那是酋长的车子,我下了车,向一个阿拉伯人招了招手。

那阿拉伯人犹豫了一下,才向我走了过来,我道︰“我们要找一个人  ”

我还没有说出要找甚么人,江文涛已经道︰“不必在这里多费时间了,她不在这里

。”

我回过头去︰“为甚么你那样说?”

江文涛道︰“你看照片上的环境,和这里相同么?”

照片上的情形,的确完全不同,但是我还是不放弃我的希望,我取出了那张照片来

︰“照片上的少女,你们之中,有甚么人见过她?”

那人摇著头︰“酋长已派人来找过她,可是我们全没见过这位姑娘。”

我一听得那人这样说,心便不禁向下一沉。

可是江文涛却还不知道其中另有原因,他向我苦笑了一下︰“看来你的办法倒还有

用,阿拉伯部落的人,也正在寻找珊黛!”

我倒宁愿那些部落的酋长,不要找到珊黛,因为他们决计不会为江文涛寻找珊黛的

,他们找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是为了他们自己!

我偏过头去,不敢直视著江文涛,唯恐给江文涛在我的脸上,看出我忧戚的神情来

,我道︰“雅里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了,我们第二站向何处去?”

江文涛道︰“随便你,我完全没有主意。”

我和他换了一个座位,由我驾著车,我缓缓地穿过雅里绿洲。

在绿洲中,有不少阿拉伯妇女,大多数用布遮著脸,头上顶著水坛或是篮子,在走

来走去,根本无法看出她们的脸面。

我在看到了那些阿拉伯女人之际,心中便起了一个疑问,直到我将车子,驶出了绿

洲,一面继续向前驶去,一面道︰“文涛,你可注意到了一点,你摄得的照片上,所有

的阿拉伯女人,都没有蒙著脸!”

江文涛点头道︰“是的。”

我道︰“这不是很奇怪么?在甚么情形下,阿拉伯女人是不以布蒙脸的?”

江文涛皱著眉︰“在她们极熟的熟人面前──”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突然道︰“我明白了,珊黛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个极

小的绿洲,根本没有多少人,所以那里的妇女,日常不必蒙面!”

我也忙道︰“正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江文涛刚才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脸上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情来,但是随即又变得

沮丧,因为我们想到的那一点,对于寻找珊黛,并没有甚么帮助!

从驶离雅里绿洲起,我对每一站的行程,都有详细的记录,但是,一连过了四十多

天,我的记录,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发现。

汽车的燃料早已在四天前用尽,我们曾以无线电话和酋长联络,请他派小型飞机空

投燃料给我们,但是不知是因为找不到我们的所在地,还是酋长已撤回了对我们的帮助

,我们并没有得到燃料的补给。

在等了两天之后,恰好有一队骆驼队经过,于是,我和江文涛,只好任由那辆华丽

的汽车,弃置在沙漠中,参加了骆驼队。

骆驼行进的速度,自然是无法和汽车相比,两天来,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我

们未曾看到任何东西,乾燥的风,使我们的皮肤开始拆裂,我们也只好像阿拉伯人一样

,用布将我们的身体,全包起来。

白天,火球一样的烈日烤晒著我们,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

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骆驼队中的阿拉伯人,显然习惯于这种生活,但是对我和江文涛

而说,等于到了另一个星球。

我们跟随著这队骆驼队走了八天,这个骆驼队到达目的地了。

于是,我们只好再跟随另一个骆驼队,我已提不起兴致来再作任何的纪录,我只感

到,我们两个人,简直已像是两个机械人了!

不知是在我们放弃了汽车之后的第几天,我连日子也无法记得清了,在单调的沙漠

旅程中,我能保持精神的平衡,不变得疯狂,已是不容易的事,谁还能记得究竟过了多

少天?

我只记得,我们已换了五次骆驼队,在那五次转换的过程中,我们曾经过五个大绿

洲,和许多小绿洲,但是珊黛呢,却比天上的云,还难以捉摸。

那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宿在一个小小的土城中。

那土城是早已被废弃了的,废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原来的水池乾涸了,只剩

下池底的一些稠厚的泥浆,池畔的棕树也早已枯萎了,我们在日落时分,走进这个土城

的时候,只看到一圈圈的土墙,那是原来房屋的墙,和一大群一大群土拨鼠。

骆驼队的阿拉伯人,像是因为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显得很高兴,因为那比

傍著骆驼,闻著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睡在沙上,总好得多了。

我和江文涛,在一圈围墙中坐了下来,我们吸著辛辣的阿拉伯烟草,各自沉默著不

出声。

过了好一会,江文涛才舐著嘴唇︰“这种傻事,你不该再做下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那是傻事,我们都不该再做下去。”

江文涛摇著头︰“我不同,因为我不论吃多少苦,找到了珊黛,我就有了补偿,可

是你算甚么呢?你能得到些甚么呢?”

我缓缓地道︰“我只希望,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认识到,你在进行的,

是一件傻事,我看,我们一起离开吧!”

江文涛低著头,不出声,看他的样子,像是正在考虑我的提议。

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只要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我们就可以恢复

正常的生活了!

虽然,我是随时可以离开沙漠,回到我舒适的家中去的,但是,我总不忍心丢下江

文涛一人在沙漠中,作永无希望的流荡。

可是在两分钟之后,江文涛抬起头来︰“不,我不走,我还要找找!”

在我心中,暗叹了一声,考虑的结果,他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但是我还是作出毫

不在乎的神情来︰“好的,那我也暂时不想走,我陪著你!”

江文涛缓缓地道︰“你迟早要走的。”

“当然,我不能一辈子陪著你,”我说︰“但至少现在,我不想走!”

我们都躺了下来。在沙漠中,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我们在墙中找到的那张草

席亦然,它们虽然破烂,但还可以给我们垫著睡觉。

骆驼队的阿拉伯人在哄笑,我和江文涛望著深黑色的天空,天空中的繁星,明亮而

清晰,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别处看来,星空全是一样的,但总觉得,沙漠的上空,星星似

乎格外地多。

我和江文涛渐渐睡著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甚么可以想的,我们需要的,只是有足

够的体力,来应付明天骆驼背上的颠腾。

我是被一阵极度的喧哗吵醒的,睁开眼,坐起身来时,我看到江文涛也已坐了起来

,到处是流窜的火把,和一阵阵的呼叫著,在我和江文涛两人,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

甚么事之际,四个白衣的阿拉伯人,已经跳进了土墙。

他们四个人,手中全都握著明晃晃的阿拉伯弯刀,在月色下看来,那种阿拉伯弯刀

,更是锋利无比,令人一望便心头生寒。

那四个人一跳了进来,其中一个,便对著我们大声呼喝著,我听得出,他们呼喝的

,是阿拉伯的土语,在命令我们站起来。江文涛还不知那人呼叫著甚么,我忙道︰“文

涛,快站起来,最好不要抵抗,我们遇到的是沙漠中最凶恶的强盗!”

江文涛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那四个阿拉伯人,来到了我

们的身前,两个架一个,将我们拖了出去。

当我们被拖到土城中的一块空地上时,我们看到,穿著白长衣的强盗,足有二三十

人之多,骆驼队中的人,已全被制服了。

我们还见到三具尸体,这显然有三个人企图反抗,是以死在利刀之下,或者是凶恶

的强盗,为了避免他人反抗,就不由分说杀了三个人。

我们也约有二十个人,被驱在一起,眼前那些强盗,拉著满驮著货物、水袋的骆驼

,向土城外走去,在我们之中,一个阿拉伯人,扑了出去,叫道︰“给我们留下一点水

!”

另外一个人,想去拉住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冲了出去,就在那时,两柄弯刀,一

齐向那冲出去的人,劈了下来,那人连第二下呼叫之声,都未曾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卧

在血泊之中了!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也向外疾冲了出去,我首先一脚踢

起地上的浮沙,踢向其中一个强盗的脸面,等到那强盗掩著脸后退之际,我已劈手夺下

了他手中的弯刀来。

紧接著,我弯转身,和另外一个强盗,在电光火石间,“铮铮铮”地对了三刀。

沙漠中那些穷凶极恶的强盗,大都擅长精娴的刀法,但是我自信,只要是一对一的

话,我就绝不会输给他们间的任何一个人!

三刀一过,我身子一转,一刀斜斜劈下,锋利的刀尖,在那强盗的右胁下疾掠而过

,那强盗向后,连退了三步,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刹那之间,已有一半,成了

鲜红色。

这一点,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在那一刹间,可以说静到了极点。

可是,那种静寂,只是过了几秒钟的事,紧接著,所有的强盗,便一起喊了起来,

他们抛下了正在做的事,一起向我围了过来。

我听得江文涛的叫声,我忙也大声道︰“别怕,我能对付他们!”

那些向我转来的强盗,对于他们重伤的同伴,连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向我围来,呼

叫著,也听不出他们是在叫些甚么。

突然之间,他们的呼叫声,停了下来,自他们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

,那个人手中的弯刀,比起寻常的弯刀来,更大、更长,看来也更锋利。

那人一走出来,手中的弯刀,“呼”地一声,划了一个圆圈。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疾,他已然收了刀,但在我的眼前,似乎还有精光闪闪的一圈刀

光在!

那人的这一下动作,是甚么意思,我倒是明白的,那是一个阿拉伯武士,对对方的

武艺,表示敬佩,希望和对方动手,较量一下。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刚才对付那两个强盗,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高声

哗叫,并不是想冲过来一起对付我,而是对我的刀法,表示钦佩。

那身形高大的阿拉伯强盗,看来是这一群强盗的首领,我也立时知道,如果我可以

胜得过那比我至少高出一个头的家伙,那么,我就可以赢得更大的尊敬。

自然,用那么锋利的弯刀,去赢得尊敬,所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我的生命!但是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也实在没有退缩和多加考虑的余地!

我立时也一振手臂,也将手中的弯刀,挥了一个圆圈,表示我接受他的挑战!

那大个子神情十分严肃,周围的强盗,便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来。

在欢呼声中,那大个子一步跳向前,一刀向我当头砍下,我疾扬刀,向上架了一架



当两柄弯刀,“铮”地一声相踫之际,我只觉得膀子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向后退

出了一步,而我才一退,对方的弯刀,便疾沉了下来,“飕”地一声响,刀光在离我面

门不到半寸处掠过。

那一股寒光,使我的面门发凉!

我立时反刀削他的手腕,他手一缩,又一刀向我砍了下来。在经过了刚才的双刀相

交之后,我已知道对方的臂力惊人,和他硬踫只会吃亏,所以,他一刀砍下,我就在地

上一个打滚,避了开去,我料到他一定会大踏步赶过来。果然,他赶了过来,我立时举

刀削向他的双腿,身子跟著又向边滚了开去。

在我出刀,滚开之际,我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这一刀是不是已削中了对方。

直到我已经滚了开去,我才听得那大汉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我立时一跃而起,看

到那大个子的左腿上,鲜血涔涔,他已被我一刀削中了!

我立时以左手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这一下动作,是表示我已得了上风,不愿再和他动手下去了,那完全是“点到即止

”的意思。

可是我却忘了和我动手的,根本不是传统的阿拉伯武士,他们是强盗,见血性起的

强盗!

我只听得那大个子,突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接著,早已围在我四面的强盗,像是

潮水一样,向我疾涌了过来。

我根本连再发刀的机会也没有,双臂便已被身后冲过来的人,紧紧握住。

袭击来得实在太突兀了:我以为在我已作了不愿再动手的表示之后,不会再有甚么

事,可是事情的变化,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所能作的反抗,只是双脚直踢而出,踢中了迎面扑过来的两个强盗的面门



但也就在这时,我的头上,已然受了重重的一击,整个沙漠像是翻转过来,在一阵

猛烈的,想要呕吐感觉之后,我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在又有了知觉之际,后脑上的疼痛像是火炙,我睁开眼来,这才

发觉头上套著一只皮袋。

这样,眼前自然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但倒也可以知道,我是被绑在一只骆驼

的背上。而且,那只骆驼,正在飞奔。

从吹到身上的风,极其清凉这一点上,我可以知道,时间还在夜晚。

我当然也已记起了在我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是以,我已落在强盗的手中

,成为强盗的俘虏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

我忍住了后脑的疼痛,不发出呻吟声,我尽量使我自己镇定下来。

我发觉我的手、脚被缚著。这班强盗,他们准备将我带到甚么地方去,准备如何处

置我呢?我是陪著江文涛来找一个他曾在海市蜃楼中见过的阿拉伯少女的,但结果却变

成这样!

我又想起了江文涛,江文涛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落到了强盗的手中,还是他已经被

强盗杀死了?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等他们将我带到了目的地再说。

骆驼一直在向前奔著,我的胃部压在骆驼的背上,那种颠簸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到

了极点。在我醒过来之后大约半小时,骆驼才停了下来,接著,便听到了一阵欢呼声,

大多数是女人发出来的声音。

有更多的女人声音在问︰你们回来了?这次,捉到了甚么?

听得这样的询问声,我更苦笑了起来!

他们还不是普通的沙漠强盗,而是整整一族强盗!

阿拉伯人只不过是一个总称,在阿拉伯人之中,有著许许多多不同的民族。有的民

族,民族性平和;有的民族,则十分慓悍,但是却再也没有比沙漠中出没无常的整族强

盗更凶悍的了!

自然沙漠中的强盗族,人数并不多,他们相互之间,也时常并吞格斗,沙漠中的生

活环境又差,是以人数也越来越少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生存下来的盗族中的人,也都是生命力最强、最凶悍、最善使用

弯刀、最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的凶徒!

他们并不是一伙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沙哈拉大沙漠的战斗中,盟军方面,曾棋先一著,先以高

价收买了大沙漠中三族那样的盗族,给在沙漠行军的德军以巨创。

可是那三族强盗,在事成之后,又相互并吞,听说到最后,只有其中的一族,还剩

了两百来人,至今仍然在沙哈拉大沙漠中,专以抢劫为业!

我未曾想到,珊黛沙漠中也有这样整整一族的强盗,但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连女

人、小孩,都以为男人出去抢劫,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么,我自然是落在一整族的强盗

手中了!

在那时,我的心情,实在苦涩之极,我偷偷地挣扎著,想挣脱手脚上的绑缚,但是

随即发现,完全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仍然被放在骆驼背上,但是由于已到了目的地的缘故,骆驼已不是在沙漠上飞驰

,而是在慢慢地向前走著,是以我也不像刚才那样痛苦了。

事情既然已发展到了目前这一地步,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听得喧嚷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那可能是我已到了另一个地方,接著,我又听

到了淙淙的水声。

在沙漠中居然听到了水声,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几乎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我听得在淙淙的水声中,有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在讲著话。

那个男人在讲些甚么,我全然无法听得懂。

要知道,他们既然是整整的一族,便自然有他们自己世代相传的语言,而他们既然

以强盗为业,自然行动神秘,绝少有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他们的语言,自然也不会流传

到外面去,所以我听不懂他的话。

在那人讲完之后,我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两下,接著,便是那曾和我对刀的人

的声音,他在说著我听不懂的话。

但是他在说话之际,却不断拍著我的背脊,好像是他正在向甚么人介绍我。

再接著,又是那男人讲著话,我的身上有人一推,我从骆驼背上,跌了下来,骆驼

背到地上,也有五、六呎高,而我又完全无从挣扎躲避,在我跌下去的时候,我心想,

在如今那样的处境下,如果跌断了骨头的话,我可以说是双倍的糟糕了!

可是,当我跌在地上之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竟跌在十分柔软的毛毡上!

我当然没有受甚么损伤!

我伏在地毡上,并不挣扎,我听得有好几个人在交谈著,接著,便静了下来,在静

下来之后不久,我头上的皮套,被扯了开去。

皮套一被扯开,我就觉得光线夺目,我闭上了眼睛一回,才睁开眼来。

我是在一个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可能是就著一个天然的山洞建成的,因为我看

到巉峨的岩石。

我又看到猩红的地毡,看到一幅极大的红幔,那幅红幔在轻轻抖动著,我立时可以

想到,在那幅红幔之后有许多人在注视著我。

在我的身前,是两个身形极高大的阿拉伯武士,而在四周的岩石缝中,则都插著巨

大的火把。

我的手足仍然被绑缚著,而从那两个阿拉伯武士紧绷著的脸上,我也全然无法看出

我以后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就在这时候,在另一幅黄幔之后,转出了一个阿拉伯人来

,那人来到了我的身前,向我笑了一笑︰“对不起,委屈你了!”

他一开口,竟是流利之极的英语,那实在使我为之惊讶不已!

他又向我笑了笑︰“奇怪么?我是大学的法学博士!”

我瞪著他,无话可说,那阿拉伯人向两个阿拉伯武士一挥手,那两个阿拉伯武士“

飕”地掣出他们腰际的弯刀,刀光一闪,向我疾砍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我整个人都几乎麻痹了!

我是伏在地上的,而那两柄锋利的弯刀,却是向我的背部,疾砍了下来的,我还会

有命么?我真正想到了死亡前一刹那的惊恐!

然而,那只不过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大约不会超过一秒钟,我听到那两柄弯刀掠起

的“飕飕”的风声,在我背后掠过。

接著,便是两下“啪啪”的声响,我被反缚著的手、脚立时松了一松,而那两个阿

拉伯武士,也立时抽刀,向后退出了两步。

我的手、脚已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这才明白,那两个阿拉伯人挥刀向我的背后砍来,并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要

将我手、脚上绑缚的绳索削断,这两个人将弯刀使得如此迅疾、娴熟,当真有点匪夷所

思!

在我面前的那个阿拉伯人,这时又满面笑容地道︰“请起来。”

我手在地上按著,站了起来。

由于我被绑缚得太久了,而且,绑得又紧,是以当我勉力站了起来之后,我的手、

脚,都一阵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但是我自然不愿意再在他们面前倒下去,是以我一再搓揉著手腕,一面仍然勉力站

著。

那阿拉伯人望著我,向我伸出手来︰“等我自我介绍,我叫彭都。”

我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也报了自己的姓名。

彭都望著我,忽然现出不可相信的神情来,道︰“他们说你和思都拉比刀,你胜过

了他?”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思都拉”是甚么人,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那个在土城中曾和

我比刀的人了,我道︰“那不算甚么!”

彭都笑著︰“那不算甚么?思都拉是我们族中,第二个刀法精通的勇士!”

我对思都拉的刀法,在他们族中占第几,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忙道︰“我可以

知道,我的同伴,他现在怎么样了?”

彭都扬著眉,道︰“你的同伴?”

我道︰“是的,在遭你们抢劫的骆驼队中,不止我一个中国人,还有一位江先生!



彭都忽然笑了起来,道︰“那么,那位江先生一定是懦夫了!”

第四部:与第一号刀手拼生死

我怔了一怔,道︰“甚么意思?”

彭都笑道︰“当思都拉他们打昏了你,将你绑起来带走之际,并不见有甚么人来替

你出头,他们甚至未曾发现另一个中国人,可知你那位朋友,当时一定吓得躲起来了。



我听得他那样说,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我至少知道江文涛没有事,他还和那骆驼队

中的阿拉伯人,在那个土城中。

他们自然会设法离开那个土城,江文涛也会继续跟著他们,他的安全是没有问题。

我自然也决不怪在我被擒拿的时候,江文涛并不挺身而出,因为他根本连握阿拉伯

弯刀的握法也不知道,就算他挺身而出,又有甚么用?

我只是笑了笑︰“你们带了我来,为甚么?”

当我讲那句话时,我又忍不住向那幅幔后,瞧了几眼。我始终感到,在那幅幔后有

人向我注视著,虽然我未曾看到注视我的人,但是我被那人注视的感觉,倒是可以说是

感觉得出来的。

彭都笑著︰“别著急!”

他转过身,双手拍著,发出“啪啪”的声音来,随著他的拍掌声,只见四个阿拉伯

壮汉,两个抬著一张矮矮的几,一个抱著一张红毡,另一个,捧著一大盘精美的食物,

走了进来。

我在阿拉伯沙漠中旅行以来,根本没有看到过那样精美的食物,是以我不等盘子放

下,便已然食指大动,等到了那两个阿拉伯人放下了矮几,另一个放好了红毡,彭都道

︰“请坐。”

我盘腿在红毡上坐下来,那盘精美的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

彭都道︰“别客气,我们没有甚么好的可以招待你,但是酒倒是好的!”

我端起一大杯酒来,喝了一口,又切下了蜜汁烧烤的羊腿,立时大嚼了起来。管他

我会有甚么结果,吃一顿精美的食物,是莫大的享受。

我大口吞咽著,足足吃了半小时,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来。

在我大吃大喝的时候,彭都一直在微笑地望著我,等我吃完了,他才道︰“我刚才

曾和你说道,思都拉是我们族中,第二号高手,而你打败了他!”

“是的,”我回答,“如果他不服我的话,我们可以再来比试一次!”

“不,”彭都说,“他输得很服气,可是你知道么,我们族中,第一号刀手,却想

和你比试一下,第一号刀手,也就是我们的首领。”

我略呆了一呆︰“好,我当然奉陪,甚么时候,可是现在就进行?”

“当然不,你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那样,比试才是公平的,我们崇拜勇士,而勇士

是应该在公平的比赛下才会产生的!”彭都一本正经地说著。

我作了一个弯腰︰“好,我在哪里休息?”

“请跟我来!”彭都说著,转过身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走向一幅红幔,掀开了红幔,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那显然是天然

的山洞,又走出了十来步,他又掀开了另一幅红幔。

在那幅红幔之后,是一个小山洞,那个小山洞,被布置成一间很舒适的房间,有一

张宽大的床,彭都道︰“请在这里休息!”

他一面说,一面又转身拍了两下手。

随著他的掌声,只见两个半蒙著脸的阿拉伯女人,走了进来,彭都笑道︰“她们可

以伺候你休息!”

我忙摇手︰“不必了,既然要和你们族中第一号高手比刀,那么,我就想在比刀之

前,获得真正的休息!”

彭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挥手令那两个阿拉伯女人退出,他自己也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我的确十分之疲倦了,我躺下之后,心中在想,我胜了思都拉

,可以说是并没有费甚么大的劲。

第一号刀手的手法,自然在思都拉之上,不知比思都拉高出多少,不知道我是不是

一样可以胜过他,如果胜过了他,我当然会有好的待遇,但如果胜不过他,只怕就要血

染黄沙!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就沉沉睡著了。

那一觉可以说睡得酣畅淋漓,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中仍然点著火把,从我的

疲劳得到如此充份地恢复这一点看来,我可能已睡了十小时以上。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才走动了两步,便有一个阿拉伯女人捧著水进来。接著,另一

个阿拉伯女人,捧来了一大壶骆驼奶。

我洗了脸,喝了一大杯奶,然后,彭都也来了,我问道︰“现在甚么时候了?”

彭都笑道︰“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你不认为要洗一个澡么?”

我发出了一下欢啸声︰“太好了!”

彭都道︰“跟我来,我带你到水池边去。”

我跟著他走了出去,经过了那狭窄的通道,又从那宽宏的大堂走了出去,我经过的

时候,每一个人,都有奇异的眼光望著我。

彭都带著我,走出了那个大山洞,我才看到,这一族人聚居的地方,是沙漠中的两

座大断崖,前面的一座,成了天然的屏障,将断崖后的一座绿洲遮住,而第二座的断崖

中的山洞,就成了他们居住之所。

彭都带著我,转过了第二座断崖,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绿洲,有一个小水池,水池边

,是几株棕树,有几个女人正在洗衣服。

我一看到那个水池,和那几株棕树,便陡地呆了一呆!

这景象,我太熟悉了!

这就是江文涛在幻景中看到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彭都转过头来说道︰“你怎么了?”

那时我的面色一定很怪异,是以彭都才会那样问的。

我张大了口,在刹那间,我实在不知该说甚么才好,我只是伸手指著那个水池,这

时,水池边一个人也没有,但我仍能肯定,这个水池,就是江文涛摄得虚像的那个,绝

不会错!

彭都望了望我,又循著我的视线,向前看了一看。这时,我的心中,感到了惊异之

极,但是在彭都看来,实在是丝毫也没有出奇之处的!

我仍然发著呆,彭都又问我︰“怎么啦,你看到了甚么奇怪的东西?”

他连连问了我好几遍,我才渐渐地定过神来,忙道︰“没有甚么……只不过眼前的

情形,使我……使我想到了一个梦境!”

彭都笑著︰“只怕不是梦境,那是你在沙漠旅行中,曾在海市唇楼中,看到过这里

的情形,我说得对么?”

彭都那样一说,我的口张得更大,神情也更加惊讶了,我有点口吃道︰“你……你

怎么……知道的,的确是那样!”

彭都摊了摊手︰“一点也不值得奇怪,这里有两个断崖,特别容易反射光线,所以

在沙漠中旅行的人,不少人曾看到过这里的情形,当然,只是海市蜃楼,真正的所在,

他们是找不到的。”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时候,我心中极度的惊慌已然过去了,我开始

迅速地想著。

江文涛看到的海市蜃楼,就是这个地方,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我已在无意之中

发现了遍寻不获的地方,那么,我找的那个阿拉伯少女,一定也是在这里的了!

那阿拉伯少女有著那么温和美丽的笑容,但是她却是盗族中的一员,这倒的确有点

出人意表。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应运用甚么办法,才能找到那位少女!

我道︰“的确是的,我在海市蜃楼中见过这个水池,和那些树。”

彭都笑著︰“看来,你对这一次的海市蜃楼的印象很深刻!”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自然不会将一切经过向彭都说的,因为在

如今的情形之下彭都是敌人,我将和他们族中第一号刀手,在弯刀上见生死!

是以,我一面向水池走去,一面顺口问道︰“你们这一族,聚居在这里,总共有多

少人?我在池中洗澡,不会弄污了水源么?”

“不会的,真神很照顾我们,这里有一条地下河流,可以引出很多水来,使我们全

族七百多人,都能够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他们全族有七百多人!就算是男女各一半,那也就是说,我在要三百多人中寻找她

,那个阿拉伯少女,如果我能够在这里住上十天八天的话,那自然不是甚么难事,但在

今天晚上,我的命运就可被决定,我可以说是自身难保,要找那阿拉伯少女,自然困难

得多了!

我在水池边停了下来,彭都也一直跟著我来到了池边,我道︰“请原谅,我不惯在

人前裸体!”

彭都笑了一下︰“好的,我想你认识路,当你洗完澡之后,你再到那个大山洞来找

我!”

我点头答应,彭都又看了我一眼,走了开去。

我转过身来,才发现水池边已有一叠毛巾和替换的衣服,我脱下了衣服,跳进了水

池中。沙漠是如此乾燥、酷热,所以,当我可以浸在清凉、舒适的水池中时,我感到极

度舒服。

我在水池中浸了好久才起来,换过了衣服,精神大振,当我穿好了衣服之后,我发

现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实在是我的一个大好机会!

我何必立即到大山洞中去找彭都?我可以先到处去走走,说不定我能见到那阿拉伯

少女,就算彭都不愿意我随处去走,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所以,我向前走了出去,转过了断崖,我就看到了很多石屋和另一个大水池,比那

水池要大得多,许多妇人在水池旁做著事。

那些妇女,虽然穿著传统的阿拉伯衣服,但是却没有蒙著脸。

当我走近那个大水池的时候,那几十个妇女,全都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

我,她们的神态,也和一般阿拉伯女人,见了男人便低下头,急急逃开去大不相同,我

也打量著她们。

使我惊奇的是,她们大多数都很美丽动人,但是,我要找的那个阿拉伯少女,却并

不在其中。

可惜我的身边,已没有了那阿拉伯少女照片,不然,拿出照片来,向她们问一问的

话,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了。我试图和她们讲话,但是她们给我的答覆,只是有礼貌的微

笑。

我在大水池边,逗留了没有多久,当我还想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时,看到彭都已带

著几个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到了我,便责怪道︰“你怎么到处乱走,我不是叫

你立即来找我的么?”

我脸色一沉︰“这是甚么意思?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囚犯么?如果是的话,那么,你

应该早向我说明!”

我一生气,彭都反倒缓和起来,他忙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比刀的仪式快开始

了!”

我“嗯”地一声,跟著他向前走了过去,不一会,又来到那个山洞之中。

我到了那个山洞中,才明白刚才为甚么只看到妇女,而看不到男人的原因,原来所

有的男人,都已齐集在山洞之中了。

他们贴著洞壁,坐成了两排,围成圈子。他们的神情都异常肃穆。山洞中的人虽多

,但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只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彭都将我带到了山洞的正中站定,然后退开,有两个人,捧著一只大盒子,到我面

前,蹲了下来。

我打开了盒盖,盒中列著八柄阿拉伯弯刀,那八柄弯刀的形状,并不相同,有的弯

得很甚,有的只是刀尖上略有一个弯角,有的长、有的较短。

在雪亮的八柄刀之下,是鲜红色的丝绒垫,极其考究,我从来也未曾见过杀人的凶

器用那么好的盒子放置的。彭都在我的身边,解释著道︰“你可以选择一柄你认为合适

的刀!”

我拿起一柄刀身较直的刀来,使用太弯的弯刀,需要特殊的技巧,我究竟不是阿拉

伯人,不可能在使用弯刀的技巧上胜过阿拉伯人,是以我挑了一柄刀身较直的刀,那种

刀的形状,比较接近中国的单刀。

我将刀握在手中,那两个捧著盒子的阿拉伯人,立时退了下去。

我用手按在刀锋上轻轻刮了一下,刀的锋利,是绝不容怀疑的,它的锋利程度,我

相信可以不需要任何凭藉,而在半空之中,将一幅丝巾,削成两半。

我握定了刀之后,彭都也退了开去,这时候,整个山洞之中更静了。

火把上的火光,映在刀身上,发出夺目的光彩来,我将刀握得低了些。

我也在屏气静息地等著,等待我的对手出来,我的对手是这一族中第一号刀手,那

自然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必需要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战!

我等了大约一分钟,只听得彭都突然发出了一下大喝声,在如此的静寂中,彭都的

那一下大喝声,令得人人心头都为之一震,我立时微微弯下了身子,我怕我的对手会突

然冲出来向我发刀。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彭都一声大喝之后,自那幅巨大的黄幔之后,走出两个身形

极高大的阿拉伯人来。

那两个身高在六呎五吋以上的阿拉伯人,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因为一个人,身形高

大到这种程度,看来虽然威武,但是也决不会是动作十分灵活的那种人,而身形如果不

灵活,那么,在刀法上就不可能有十分高的造诣的了。

他们出来之后,连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伸手撩起了黄幔来。

这时候,我才看到了我的对手!

他是一个身形很矮小的人,比我要矮上五六吋,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柄弯得出奇,

像是半月形的一种弯刀,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宽大的白布袍,那件白布袍,像是一

个布袋一样,将他的全身,尽皆罩住。

而他的头上,扎著白布,白布向下垂,遮住了他整个头脸,他虽然走了出来,但是

,我只能看到他的一双手和他的一对眼睛!

他向前走出了三四步,我注意到,他的步履,十分轻盈,那正是一个第一流的刀手

必需具备的条件。而他的双手,看来也十分柔软,像是钢琴家的手一样,这样柔软灵活

的双手,自然可以将一柄锋利的刀,舞得出神入化,使他高踞第一号高手的宝座!

他走出了三四步之后,离我也只有四五呎远近了,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彭都也在

这时候,向我们两人的中间走来。

他在我们两人的中间站定,然后,伸手捏住了我和第一号刀手的刀尖,将我们两人

手中的刀引过来,使我们的刀尖,相交在一起。

然后,他道︰“等我退后去,手一扬起来,你们就可以动手了,谁先偷袭的,真神

会惩罚他!”

我心头怦怦跳著,彭都向后退开去,他退开了三四步,我一直在留意著他,但是在

这时,我却发现我的对手,双眼盯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我如果只顾望著彭都的话,那么,我可能会在第一招中

吃亏了!

所以,我也立时转过头来,望定了对手,彭都在退出了五六步之后,突然大叫了一

声,从地下火把映出的影子中,我看到他已然扬起了手来。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和第一号刀手,两柄刀尖相抵著的刀,倏地分开,我们不约而

同,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并不抢先进攻!

我们两人,倏地分开之后,我的心又向下一沉,因为我知道,对手果然非同凡响,

他不是一个一有机会就进攻的人,而是要寻找最好的机会,才发出致命的一击,真正的

有技巧的人,便是那样的。

我的身子微弯著,对方的身子也微弯著,我们各自望定了对方,身子慢慢地转动著

,各自转了半圈,等于换了一个方向。

所有的人一点声音也不出,在转了半圈之后,我看到对方还没有出刀的意思,我将

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作试探性的一刺。

显然,我的刀向前一伸之后,立时缩了回来,但是对方也在那时出了刀。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我缩刀虽快,对方的刀尖,已经撩到了我的刀尖,他手腕

一转,我的刀被荡得向外一晃。

就在我的刀向外一晃之际,对方的刀,已经直掠到了我的胸前,我立时向后退出了

一步。

可是,我却已落了下风,对方的刀势,绵绵不绝而来,我左闪右避,趁空回刀,可

是始终占不了上风,不到五分钟,我已是汗流浃背!

而对方的刀,一刀紧似一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一柄异样的弯刀,简直就像

是在我的身边,上下左右地绕著我转一样。

我用尽我的体内的每一分力量,榨尽了我脑中的每一分机智,躲避著对方的攻势,

每当对方的弯刀,以毫厘之差,在我的身边掠过之际,我就听得山洞之中,爆发出暴雷

也似的响声来。

我出的汗越来越多,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我只觉得我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终于,我有了机会,我看准了对方的弯刀,向我面门直砍过来之际,我扬起手中的

刀,用刀格了上去。

对方的刀势如此飘忽,这还是我第二次能够将对方的弯刀格开。

当我在格开对方弯刀的那一刹间,我认为我可以扭转劣势了!

可是我却完全料错了!

就在我的刀,将对方的弯刀格开之际,几乎那“铮”的一声响,还悠悠未绝之际,

对方的弯刀,已然侧划而下,攻向我的左腿。

我连忙向侧跨出了一步,我已经避得十分快了,但是我还是迟了一步,我的左腿上

一阵发凉,接著而来的,是刺骨的疼痛!

我向后一步跳开去,在我跳开去之际,有大滴的鲜血,洒落在地上!

我的对手也向后退去,他手中的刀,仍然指著我,但是却不再发动攻势。

我比输了!

山洞中的喝采声,此起彼落,那是在向第一号刀手呼喝,而我,输了!

在那刹间,只觉得一阵异样的奇耻大辱,袭上我的心头,那一种耻辱之感,使我热

血沸腾,我低头看了一看,我左腿上的伤痕,大约有三吋长,正在汩汩地淌著血,而彭

都也在这时候,向我走来。

他来到了我的身前,山洞中的喝采声也静了下来,他缓慢而清晰地对我道︰“你已

经输了,你应该抛下手中的刀,向我们的第一号刀手俯伏!”

我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我的声音是那样的怪异,连我自己听来,也不像是我

自己发出来的,我只发出了一字︰“不!”

我猛地一挥刀,“嗤”地一声,割下一幅衣襟来,迅速地扎了我左腿上的伤口,然

后,我又抬起头来,大声道︰“我只是受了伤,并没有输!”

我这句话,是用阿拉伯话叫出来的。

刹那之间,山洞中所有的阿拉伯人,全都站了起来。但是,除了他们的衣服摩擦声

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彭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也变得十分严肃,他道︰“你知道这是甚么意

思么?”

我的声音很镇定︰“当然知道。”

彭都道︰“你是在提议一场判生死的决斗,你可曾考虑过?”

我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快一点向后退开去?”

彭都果然一声也不出,向后退了开去。

而在这时候,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不由自主跨出了一步。

我无暇去打量他们脸上的神情。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一个勇士,或许以为我是一个傻

瓜,但是我却无法去理会他们的反应。

我要理我自己,我要凭我手中的刀,去创造胜利,我不要失败!

我手中的刀,渐渐扬起,我发现我的对手,双眼之中,闪耀著异样的光芒,我盯著

他,他也盯著我,突然之间,我举刀刺出!

他后退,我再刺出,他再后退,我第三度刺出,他手中的弯刀挥著圈,我的刀又被

他荡了开去,但是我立时收刀,我们这一次再格斗,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一上来

就占了劣势,但是这一次,却是在均势下决斗的,我连连进攻他也连连进攻。

那是令人连气也喘不过来的十分钟中,在那十分钟中,我几乎连思想也停顿了!

但是,我左腿却痛了起来,血一直在向外渗,我的步法,有点不稳了!

突然,我的肩头又中了一刀!

对方的弯刀是那样锋利,我的肩头上,只不过是被对方的刀尖,轻轻划过了一下,

但是,却立时拉开了一道口子,又一阵彻骨的奇痛!

我的上身,不由自主,缩了一缩。

也就在那一缩间,对方的刀,在我的头顶上掠过,我的头发,随著刀风,散落了下

来。

但是,我也趁著那千载难逢的时机,趁著我和我的对手已经极其接近的一刹间,左

肘一横,用力撞在对方的腰际,紧接著,一脚踢出!

那一脚,正踢在对方的小腹上,他向后倒去,我一刀削出,他头向后一仰,我的刀

,将他头上蒙脸的白布,削去了一大半。

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出声,他自从在黄幔走出来之后,一

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过,但这时一下惊叫声,却是女人的叫声。

我的动作是一连串的,当我横刀掠过他的面门之时,手腕一翻,刀已向著她的面门

,砍了下去!

但是,就在那一刹间,我的刀僵在半空之中,刀光映著对手的脸,我无法再砍下去



我的对手是她,是珊黛!她的真名字,当然不会是珊黛,那只是江文涛那样叫她,

她就是那个阿拉伯少女,我要找的那个!

她的双眼之中,凝聚著冷酷的、铁也似的光芒,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得出,她就是我

千方百计要寻找的人,而我终于找到了她,在那样的情形下!

我当时,只是突然收住了刀,大叫了一声,自然,没有人可以明白我大叫的意思,

我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可是在那刹间,我却只能大叫一声,来代替我要说的所有的话。

而我那一下大叫声,叫到了一半,对方的弯刀,已进刺进了我的肚子。

我陡地后退,她也跌倒在地上,我只觉得一阵异样的昏眩,我还站著,但是我已几

乎昏了过去,我看到她站了起来,看到所有的阿拉伯人,呼叫著,向前涌了过来,我还

站著,但是我渐渐弯下了腰,我耳际的声音,越来越是模糊,终于,我倒下去,昏倒了



不知过了多外,才又有了知觉:口渴得像是有一团火在我的口中烧。

我睁开眼来,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又闭上了眼,我听到彭都的声音,他在叫

著︰“真神在上,刚才我看到他睁开了眼!”

另外还有几个人在说著话,另有一个带著苏格兰口音的声音︰“别吵,他需要安静

!”

我又慢慢睁开眼来,我看到一个有著小胡子的白种人,正在俯视著我。

我只感到一片迷惘。

那蓄胡子的白种人忙道︰“我是医生,被他们绑票来替你治伤的,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要快些复原!”

我有气无力地道︰“我……怎么了?”

“很好,你的情形很好,你的伤很重,但是在一个月之内,可以复原!”

“一个月!”我叹了一声。

那医生道︰“你已经躺了一个月,不会在乎多一个月!”

这一次,我没有说出话来,我已躺了一个月,我实在无法想下去,一个多月,我一

直躺著?我真的没有法子想下去。

我闭上了眼睛,在那时候,我只想到了一点,我为甚么还不死。

我当然还没有死,要不然,我就不能想了,但是我为甚么没有死?我自己还是我自

己么?我想看看我自己,我又睁开眼来。

我吃力地道︰“我……想看看我自己!”

那医生呆了一呆︰“你是甚么意思,为甚么你要看看自己。”

我又挣扎著︰“让我看看我自己……我才可以确定我自己的……存在!”

那医生本来是俯著身子在看我的,这时,他直起了身子来,道︰“拿一面镜子给他

!”

彭都立时又转身吩咐另一个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走了出去,不一会,便拿著一面

镜子,走了进来。我想抬起手来,接住那面镜子,可是我的手只移动了一吋不到,便又

软垂了下去。

那医生接过了镜子来,将镜子放在我的眼前,我失声道︰“我……我在哪里?”

镜子已对准了我,我当然已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瘦得像骷髅也似

,头发也像打成了结,胡子长得足有半吋的怪物!

那实在不是我,但是那又实在是我!

我在叫了一声之后,闭上了眼睛,我明白,当我受了重伤,在那样没有医药照料的

情形下,昏迷了一个月,我实在不能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样子了。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得彭都说道︰“医生,算你运气好,你看,他醒来了,

如果他死了,你得陪著他死,现在,尽力医好他吧!”

医生苦笑著,我叹了几口气,又微弱地叫道︰“医生,你从哪里来?”

我感到医生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他道︰“你放心,我是营救你的一份子。”

我愕然,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医生又道︰“你被掳来之后,你的一个朋友,立即通知了当地政府,通知了你的朋

友、你的家人,他们都赶到珊黛沙漠来了,但是无法找到你。”

那医生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带了一具无线电发报机入沙漠,被他们带到这里来

的,现在,我想替你注射一针,将好消息去报告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吃了一惊,“你是说,我的妻子,也来了么?”

“是的,还有很多人,包括四个部族的酋长,他们都集中在雅里绿洲。”

我有气无力地道︰“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到雅里绿洲去!”

医生苦笑著︰“不能,一则,你的健康情况,绝不适宜有任何的移动,二则,这里

的首领下了命令,不准你离去!”

这里的首领!

我已经完全可以记起来了,这里的首领,就是这个强盗部族的第一号刀手,也就是

我和江文涛所要寻找的那个美丽的少女!

在刹那间,我有一阵昏眩的感觉,而医生则替我注射著,我又昏迷了过去。

第五部:盗族首领的婚礼

当我再度醒来之后,我发现多了一名医生,一共有两名医生,在我的身边。

原来的医生,指著新来的医生道︰“他才从雅里绿洲来,你的朋友、家人,知道你

已在渐渐复原,都表示十分高兴。”

我呻吟著︰“他们为甚么不来看我?”

那新来的医生道︰“他们无法来看你,没有人知道他们聚居的地点是在甚么地方!



我愤怒地叫了起来︰“为甚么不用飞机侦查,为甚么不派军队出来?”

那医生无可奈何地摇著头︰“这里的首领,已提出了警告,如果有任何人,未经许

可,而企图发现他们的所在,他们就展开大屠杀,杀尽珊黛沙漠中,所有聚居在绿洲附

近的人!”

我张大了口,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儿一样喘著气,我们要寻找的那个少女,她……

竟能下出那样的命令来?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

那医生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知道么?这一族的首领,是一个女人

!”

我呻吟著︰“我知道。”

那医生将声音压得更低︰“那女人是一个嗜血狂,她可以毫不犹疑地下大屠杀令,

而她统率下的人,全是第一流的刀手!”

我的口唇颤抖著,实在想不出该说甚么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颤声道︰“那么,

我为甚么……能够不死,她为甚么准你们来救我?”

那两个医生互望著︰“谁知道,谁知道一个那样可怕的女人,心中在打著甚么主意

?”

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们可曾见过这位首领?”

他们两人一起摇著头,我呆了半晌,也没有再说甚么,我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从那天起,我的情形,渐渐好转。自从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聚集在雅里绿洲

之后,我真恨不得能立时到达雅里绿洲去和他们相会。

但是我的伤势却恢复得很慢,总算好的是,我越来越觉得生命已经回来了。

那两位医生,尽他们的能力医治著我,又两星期之后,我已看到了自己肚上那一条

痕,甚至并不可怕。

陪著那两个医生,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是彭都,当我可以扶著杖,站起来行走几步之

际,他笑著问我︰“那一次比刀,其实你是可以胜的,为甚么忽然之间,你停住了刀不

下手了?”

我苦笑著,摇了摇头。

彭都追问道︰“是不是你想不到,我们的首领,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我仍然摇著头,彭都却一再追问,我只得道︰“我以前是见过她的,我到珊黛沙漠

来,正是为了找她,可是却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她!”

彭都表示十分惊讶,望定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问我才好。

而我也无意在这时,就照实将一切全讲给他听,我只是趁他发呆之际,反问他道︰

“你可知道,为甚么我竟能不被你们的首领杀死?”

彭都又略呆了一呆,才道︰“你可以下手而不下手,所有的人都看到的,首领伤了

你之后,如果再下手杀你,那就会丧失首领的资格!”

我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是那样,那么,我现在的伤好了,为甚么不许我离开?



彭都就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相信首领一定会直接和你见面的

,到时,你不妨用这个问题问她。”

我心中的怒意,实在有点按捺不下,我大声道︰“她甚么时候见我?”

我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是以一大声讲话,就忍不住有一阵昏眩之感。我坐了下

来,彭都仍然未曾回答我这个问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获得的照顾,越来越好,从雅里绿洲,又来了一位医生,替

我作彻底的治疗,第一个看顾我的医生,也被放出去了。

那位新来的医生,向我叙述著雅里绿洲上的情形,我才知道,在我被俘后不多久,

白素就赶到雅里绿洲。我知道,那位医生将我健康渐渐恢复的消息,带回雅里绿洲之后

,各人都会放心的。

这时候,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是以伤势也恢复得快多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我已可以不用拐杖而行走,但是我始终被监视著,行动的范围,

不出几个山洞,根本不能走到外面去。

而到了一个月后,我已经完全和常人一样时,我所能见到的,还是只有彭都,我见

不到他们的首领,虽然我一再催促,也不得要领。

我开始想到,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自信一个人是可以设法离开这里的,但是那两个照顾我的医生,却还在此处,如

果逃走,他们会有甚么命运,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且,我未曾见过那首领,叫我就此离去,我总也有点不甘心。

又过了几天,我自信已壮健得像一头牛一样了,彭都忽然走进了山洞来。

我一看到了彭都,就觉得今天的事情,有点不寻常,因为在彭都的身后,跟著两个

女人。

那两个都是妙龄的女郎,她们并没有蒙著脸,虽然穿著传统的阿拉伯服装,但是也

可以看到她们婀娜的身形。这个山洞中,平时是绝没有女人进来的,所以我立时扬了扬

眉,问道︰“有甚么事?”

彭都直来到了我的身前,他的神情,看来严肃而又神秘,他道︰“卫先生,首领召

见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又可以见到那个少女了,当我和江文涛出发找寻她的时候

,在我们的心目中,她是一纯洁、天真、温柔的阿拉伯少女。

但是现在,我却已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整整一族以抢劫为生的阿拉伯人的首

领!

据那位医生说,她在沙漠中横行不法,以残忍出名,是以当我一知道我又见到她的

时候,心中不知道是甚么滋味!

彭都也不等我出声︰“请你跟这两位女郎去,她们是首领的近侍。”

我没有甚么别的话可以说,只是点了点头︰“好,请两位带路。”

那两个女郎望著我,笑了一下,也没有说甚么,就转过身去,我跟在她们后面,在

走出山洞之后,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我已足足有近三个月未曾接触阳光了,是以在我一出山洞之后,阳光直接晒在我的

脸上,我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那两个女郎走得十分快,我发现在经过所有人的时候,人人都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

光打量著我。

我经过了那个水池,水池边有几个女人在,她们看到了我,停下了工作看我,经过

了那水池之后,我被带到一个小山洞之中。

在那小山洞中,有管子接进来的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还有全套梳洗的工具,

那两个女郎向我笑了一下,指著那些工具。

虽然,她们没有说话,但是我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是叫我梳洗一番,再去见她们

的首领。

我就著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花费了大约半小时,将头发梳好,又剃净了杂乱的

胡子,看来已好看了许多,我的脸,却仍然十分苍白和瘦削。但是无论如何,和从前的

我,总已相当接近了,我转过身来,那两个阿拉伯女郎,将一件白色的阿拉伯裙子,披

在我的身上。

她们又带著我,走向一个十分狭窄的山道,穿过了那山道,我感到阵阵清凉。在沙

漠中,是很难有那样清凉的感觉的,自然,那是因为我此际置身的山洞,是深在山腹中

的缘故。

通过了那狭窄的山道之后,便是一个二十呎见方左右的大山洞,那山洞的四周围,

全是黄色的幔,在正中,是一块整齐的大石,石上铺著毡。

山洞的四角,有著大火盆,火盆中的火头,高低不定,是以火光虽然明亮了山洞,

但是,也带来了许多飘忽不定的阴影,看来很是神秘。

那两个女郎,将我带进了这个山洞之后,就退了出去,于是,山洞中只有我一个人

了。

我站著,大约只等了半分钟,就看到大石之后的黄幔掀动,那女郎走了出来。

她为了接见我,显然曾盛装过,她的头上,带著一团像是皇冠一样的装饰物,上面

镶著一团灼灼生光的红宝石,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当她从幔后走出来之后,她略停

了一停,然后才继续向前走来,来到了那块大石之前,不再走向前。

当她站定之后,她向我笑了笑,然后道︰“你的伤痊愈了,我很高兴!”

她讲的是英语,虽然听来很生硬,但是发音倒很纯正,尤其是她的声音如此可爱,

使人一点也不觉得有甚么不自然之处。

我没有出声,她又笑了一下︰“我从来也未曾离开过沙漠,是彭都教我说英语的,

我说得还好么?”

我点头道︰“说得很好。”

她一手扶著那块大石,仍然直视著我︰“我倒想你教我说中国话。”

我缓缓地道︰“中国话不是三两天学得懂的,我的伤已好了,现在,我想离开这里

!”

她仍然望著我,过了一会,才道︰“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在雅里绿洲等你

回去,你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很可爱。”

我不禁诧异起来︰“你见过她?”

“自然。”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在她的笑容之中,有著自傲,“在沙漠中,我

是神出鬼没的,没有人认得我。”

她继续说︰“我到过雅里绿洲几次,甚至和你的妻子谈过几次话,看来,她也很著

急,希望你能够去和她见面。”

我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急于离去的原因。”

她略为低下头一会,才道︰“我看,你只怕不能回去,你……也要成为……我们之

间的一员。”

她在讲那句话的时候,不但吞吞吐吐,而且神情也似乎很异特。

但是我一听得她说我不能回去,就直跳了起来,也根本不及去研究她讲话吞吐,神

情异特,究竟是甚么意思,我大声叫道︰“你说甚么?不准我回去?你以为你是甚么人

,可以随便扣留一个人?”

她的神情,这时倒很平静,她说︰“我是可罗娜公主,我的上代,世代统治著珊黛

沙漠,到如今,我仍是沙漠的无形的主人!”

我冷笑著︰“我一定要离开,不理会你准与不准,我要离开!”

在她美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十分冷峻的神色来,她道︰“在我的统治下,有两

百多名第一流的刀手。”

我道︰“你是在恐吓我?”

她摇著头︰“不,只是提醒你!”

我冷笑著︰“照你和你们全族所犯下的罪行来看,你们全族该在监狱中渡过余生,

好了,我不和你多说,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更冷峻︰“你不能走!”

我大声道︰“你准备怎样?”

可罗娜公主接下来所讲的话,实在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她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

也神秘莫测,叫人也想不到她是为了甚么而笑的。

然后她道︰“婚礼在明晚举行,一切都已经按照传统准备好了。”

我呆了一呆,觉得很不耐烦,我只是哑口问道︰“甚么人的婚礼?”

可罗娜公主道︰“我!”

她在讲了一个“我”字之后,又笑了一笑,然后才道︰“和你!”

她那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而那三个字,又是分成两截来说的,是以我在一听之下,

还不能将她的语意,在脑中连成一个完整的意念。

可是,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当我将她所说的那三个字,连接起来时,就变成了

“我和你”,而她刚才所提及的,却是一件婚事!

我和她!

我在那刹间,只觉得手心在冒著汗,心在怦怦跳著,我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

决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了,她是很认真的!

我只呆了极短的时间,就失声叫了起来︰“你在开玩笑,我和你?结婚?你在开玩

笑?”

可罗娜公主笑著,我不得不承认,那便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仍然笑得很温

柔、很美丽。

我又大声道︰“别笑,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罗娜仍然笑著︰“但是我必需有一个丈夫,我的丈夫必需比我有更高的刀法造诣

,只有你是,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婚礼,明晚举行!”

我握紧了拳头︰“不会有甚么婚礼!”

可罗娜望著我︰“你想怎样?”

我立时道︰“离开这里!”

可罗娜的面色,倏地一沉,温柔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消失,她看来仍然非常美丽,

但是却美丽得令人心寒,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简直冷酷得像是石头雕成的一样。

那医生曾经说可罗娜是一个嗜血的狂人,这时,就算我对于这一个加在可罗娜身上

的形容词,仍然有所怀疑的话,那种怀疑,也已减少到最少程度了!

她用石头一样的眼睛,望了我好一会,才道︰“你可以离去。”

我忙道︰“好,那就再见了!”

可罗娜发出了一下冷笑︰“当然不是就那样离去,你要被带到沙漠的中心,由我来

砍去你的两双手,如果你还能够在沙漠中支持著,走上三日三夜,那么你自然可以获救

!”

在那刹间,我只觉得我自己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上决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双手被人砍断之后,再支持著在沙漠中行走三日三夜!

一个人,如果在沙漠的中心,被砍断了双手,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在沙漠之中

,流乾他体内的每一滴血,然后死去!

在我的身子剧烈发著抖的时候,可罗娜又冷冷地道︰“你自己考虑吧!”

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心内在急促地转著念,别说我早已有了妻子,就算没有

,我也决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答应和她结婚。

别说是我,就算是在看了她的照片之后,对她如此著迷的江文涛,只怕在知道了他

心目中爱恋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会答应的!

我想了不到十秒钟,便压抑著心头的怒火,尽量使我的声音平静,我道︰“通常,

结婚是被认作人生的大事,我要考虑一下。”

可罗娜仍然冷冷地道︰“和我结婚而仍然需要考虑的话,对我是一种侮辱,侮辱领

袖,是要受挖双目的惩罚的,你愿意接受惩罚么?”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厉声骂道︰“你是甚么东西,他妈的,你是强盗头子,一个该上绞刑架的嗜血的

犯人,我应该一刀砍死你!”

可罗娜的双眼之中,流出一种异样冷酷的神色来,她并没有回骂我,甚至可以说,

她没有发怒,但是她那种冷酷的眼神,却也令得我无法再骂下去。

我喘著气,可罗娜又望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婚礼在明晚举行

!”

她说著,拍了两下手,立时有两个女人走了进来,在那一刹间,我只想到一点,如

果我可以制服可罗娜的话,那么我就可以结束这一出闹剧,离开这里了!

所以,当那两个女人向我走来之际,我突然一个箭步,向前跳了出去,可罗娜本就

离我很近,我一向前跳去,便已到了她的面前,我也立时伸出手来。

我想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背反扭过来,那么,我立时可以挟制著她离开这

里的。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可罗娜的身子,突然向后缩了一缩。

接著,在我的眼前,便闪过了一道夺目的光芒,我伸出去的手立即僵住了!

那一道刀光,一闪即过,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已然架在我的手腕之上,刀锋贴在我

的皮肤,以这柄弯刀的锋利程度而言,她刚才挥出那一刀时,只要略为加多一点力道,

那么我的手,一定已被从腕骨切断!

而她竟将力道算得那么准,刚好在刀锋贴到我的手腕时收了刀,她真不愧是第一号

刀手!

这时,我不知道是收回手来好,还是不收回手来好,我只是僵立著,而可罗娜也并

不收回刀去,她仍然只是那样瞪著我。

那场面实在令人难堪之极,我的背脊在直冒冷汗,可罗娜冷笑著︰“你别妄想可以

在我的身上,占到甚么便宜!”

我缓缓吸著气,可罗娜突然扬起头来,对那两个阿拉伯女人道︰“你们过来!”

那两个女人,在突然之间,面色大变,我不知道何以她们在那一刹间,会现出如此

害怕的神情,那两个女人不过略慢了一慢,而可罗娜的声音,已经变得尖锐得多,喝道

︰“快过来!”

那两个女人,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当她们来到近前的时候,她们的脸色白得像石

膏!

可罗娜冷冷地道︰“你们刚才看到了甚么?”

那两个女人,像是早已知道可罗娜会有此一问一样,忙不迭道︰“没有甚么,甚么

也没有看到!”

可罗娜笑了起来︰“你们又不是瞎子,怎会甚么也没有看到?”

那两个女人发起抖来,可罗娜道︰“只有瞎子,才甚么也看不到,也只有瞎子,人

家才会相信她甚么也看不到,是不是?”

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口唇发著颤︰“是!”

直到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口中说出“是”字来之际,我仍然想不到会有甚么事发生。

可罗娜手中锋利的弯刀,仍然搁在我的手腕上,而在我的心目中,只想到一阵阵的厌恶

,厌恶到了难以形容。

就在那两个女人,讲出了一下“是”字之后,可罗娜立时道︰“好!”

随著那一个好字,可罗娜突然挥动手臂,她出刀实在太快了,以致在刹那间,我只

看到了刀光一闪,我听到那两个女人的一下惨叫声。

我连忙向那两个女人看去,而当我看到那两个女人面上的情形时,我整个人都僵住

了!

那两个女人脸上,自左眼角起,到右眼角止,都被刀尖划过,血在疾涌而出;自她

们发抖的面肉上淌下来,她们毫无疑问,已成了瞎子!

在那一刹间,我根本无法去思想何以可罗娜的刀法,竟精娴到可以在一刀之间,在

两个人的脸上,造成那样的伤痕,我只是感到无比地愤怒!

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已变成了紫红色,因为我感到血在向脸上涌,我发出了一声大

喝,而可罗娜手中的刀,也立时对准了我!

她对我发出一种异样冷酷的笑容,接著,便大声叫了几下。在一有脚步声传过来时

,她便收起了刀,四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奔进来,可罗娜挥著手,吩咐著他们,那两个女

人被其中的两个带了出去,另外两个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左一右站定。

可罗娜仍然瞪著我︰“记得,我们的婚礼,在明晚举行!”

她一说完,就转过身去,我想踏向前去,但是那两个壮汉,一边一个,已经挟住了

我的手臂,那两个人的气力十分大,我简直是被他们挟出去的。

我并没有回到那个大山洞中,而是被那两个男人,带到了另一间如同石牢也似的地

方,我被他们推了进去,然后,一只结实的木门关上。

那个小山洞中,光线十分阴暗,我在那小小的空间中来回走著,心中乱到了极点。

我可以肯定,可罗娜对我,绝不会有丝毫爱情的,一点也不错,她是一个嗜杀狂,

在美丽的躯壳之内,是一颗疯狂的心,但是她却一定要和我结婚,那是为了甚么,是因

为在刀法比试中,我曾占过她的上风?

我勉强使自己镇定。

我要逃出去!

正在我心乱如麻时,那扇木门上,打开了一个呎许见方的小窗子来,我看到了彭都



彭都望著我,好一会不出声,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公主是全阿拉伯最美丽的

女人,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几乎只有在神话中,才有那样的美女,而你却不愿意

娶她为妻?”

我也望了彭都好一会,才道︰“你说得对,她美丽得像仙女一样,但是你难道不知

道,她也狠毒得像魔鬼一样?”

彭都摇著头︰“绝不能那样说,如果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那样坚强的话,那么我们

整族,早已在沙漠中绝种了,怎么繁荣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气,我几乎忘记彭都也是这强盗族中的一员了,我在和他讨论人性的善

恶,那岂不是一件可笑之极的事情?

我立时停口不言,并且转过身去,彭都又道︰“并不是公主叫我来,我知道了你和

公主会面的经过之后,自己来看你的,别做傻瓜,千万别做傻瓜!”

我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彭都叹了一声︰“婚礼是在明晚…

…”

他讲到这里,我陡地转过身来,冲到门口,我重重两拳,击在门口,虽然我的拳头

,和结实的木门撞在一起,感到一阵彻骨的疼痛,但是我的心中,却也痛快了许多,就

大声道︰“滚!”

就在这时,彭都突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压低了声音︰“就算你想逃走,难道这样子

就可以逃得出去了么?你这个傻瓜!”

我陡地一呆,彭都说得一点也不错!

我使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困难的处境之中了,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我几乎没有逃

走的可能!

我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便道︰“那么,我应该怎样,你能教我?”

“首先,你要消除公主的怒意!”

我苦笑了一下︰“那恐怕不容易做得到!”

彭都道︰“可以的,如果你肯跟我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吻遍她的足趾!”

第六部:中了毒计

我呆了一呆,如果可罗娜公主是一个我所爱的人,那非但算不了甚么,而且还是极

其富于浪漫气息的事情。

可是,我如今心中对这个嗜杀狂的憎恨,已到了这一程度,要我去跪在她的面前,

吻她的脚趾,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别的办法么?”

彭都忙道︰“你怎么啦,她的双足如此可爱,你为甚么不肯做?”

我发著呆,没有出声,彭都又道︰“只有这一个方法。这是我们的传统,表示一个

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绝对服从,如果违反,真神就会惩罚他,也只有那样,公主才会对你

放心,你才有机会逃出去!”

我仍然不出声。

彭都忽然也苦笑了一下︰“或许我是白费唇舌了,你是想娶公主的!”

我怒道︰“你放甚么屁?”

彭都的神情很激动︰“那你还犹豫甚么?只要公主相信了你,我可以为你准备三匹

骆驼,带著清水和食物,只要在三天之内,踫到任何人,你都可以得救,你也不见得会

害怕真神的惩罚!”

我又呆了片刻,彭都那样急于帮助我,如果我不接受的话,可以说永远没有机会了



但是,彭都为甚么那样热心帮助我呢?

我看著他︰“你,为甚么对于我的事,表现得那么热心?”

彭都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我有点不明白。

“是的,我是公主的表哥,如果公主在她的二十一岁生日之前,没有丈夫,那么,

我就是她的丈夫!”彭都急速地说著。

我道︰“那么,直截了当,你可以杀掉我!”

彭都摇著头︰“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别忘了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下了最大的决心︰“好,你带我去,我去向她表示忠诚!”

彭都后退了几步,大声说著,我这才知道,门外还有人守著。不一会,门打开,彭

都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才看到,守卫的人有八个之多,那个曾和我动手的第二号刀手

也在。

我跟著彭都向前走去,以后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我实在不愿意多叙述,可以说

是我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的奇耻大辱!

我所愿讲一讲的,只是一点,那便是可罗娜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美女,当我在她的身

前跪下,她扬起脚来,当我吻她的脚趾之际,我看到了可称为世界上最均匀美丽的大腿

,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动心。

彭都又将我带出来,在我退出来时,我听到可罗娜发出动人之极的娇笑声。

彭都已经和我商量好了,他替我准备逃亡的工具,给我绘制逃亡的路线,他建议我

在婚礼举行前两小时,整族开始狂欢时才逃走。

那时候,应该是太阳刚下山。

而我如果依照他的指示的路线,驱策骆驼快速行进的话,第二天天亮,我就可以到

达一个小绿洲,从那里,再回到雅里绿洲去,是很容易的事。

为了怕我不放心,彭都甚至连夜带著我,去看他为我准备妥了的三匹骆驼、清水和

食物。

看来一切都没有问题,我在彭都的帮助下,是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虽然如此,可是要等待逃亡时刻来临的那十几小时,却也并不好过的,而且,我还

是要做个新郎的种种准备,有几个人在我的身上涂著油,再将一件袍子加在我的身上。

时间慢慢过去,终于到了第二天的黄昏,太阳才一下山,所有的空地上,便燃起了

熊熊的火堆,整族的人开始狂欢。

我就在一个山洞中,心情十分焦急,直到彭都出现,彭都支开了服侍我的几个人,

低声道︰“是时候了,你知道骆驼在哪里的!”

我点点头︰“知道。”

他道︰“你骑著骆驼,照我告诉你的方向走!”

我早已站了起来,和他一起向外走去,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火堆的光芒闪耀著,

我脱下了我身上所穿的,缀有彩带的袍子,贴著山壁,来到了那三匹骆驼之前,我解开

了缰绳,将两匹骆驼的缰绳,扣在手中,上了一匹骆驼,策著骆驼,向前慢慢走去。

当我转过了一个峭壁之后,我拍打著,骆驼奔走起来,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在黑暗

的茫茫沙漠之中,我几乎要大声呼叫起来,我自由了!

根据天上的星星,我认定了方向,照彭都吩咐我的方向奔著,一直到了午夜,沙漠

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才略停了一停。

我在想,当可罗娜发现我逃走时,不知会怎样?

可罗娜当然会大发雷霆之怒,如果她查出彭都是帮助我逃走的主犯,那么她一定会

将彭都活活砍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海市蜃楼,究竟是海市蜃楼,一个在海市蜃楼中看来,如此美

丽动人的少女,谁能想得到她会是一个嗜杀狂,一个如此穷凶极恶的人?

虽然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赶路的话,我就可以早一点回到文明世界去,但是,我实

在需要休息了,不但我需要休息,连骆驼也需要休息。

我令三头骆驼都蹲了下来,然后我躺在两头骆驼的中间,我喝了彭都为我准备的清

水,又咬了几口乾粮,全是彭都替我准备的。

当我在喝水的时候,我感到水中好像有点异味,但这时是在沙漠中,并不是在美亚

美海滩的豪华酒店,似乎也不能太苛求了。

我躺了下去之后,四周围简直静到了极点,虽然我的情绪激荡得完全睡不著,但是

我却强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觉。

如果我得不到充分的睡眠的话,那么我就一定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持我在沙漠中需

要继续的行程。

就在我的强迫快要收效,将要蒙矓睡去之际,突然听到了一阵呼喝声,那一阵呼喝

声,从十分远的地方传来的。由于沙漠中的空气,格外乾燥和稳定的缘故,那声音听来

很清楚,我已可以肯定,至少有几十个人在接近我!

他们离我,大约不会超过半哩!

我陡地吃了一惊,连忙翻身站了起来,在我身边的骆驼,也显然有了惊觉,它们却

不安地挪动著它们庞大的身子。我站了起来之后,只觉得一阵头昏,本来,我是准备立

时站起来的。

可是当我的双手按住沙,准备站起来时,我只觉得一阵手软!

手软,加上头眩,我觉得无法站起来!

我那时候,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那种喧腾的大声,在迅速接近,而我

觉软弱得不能站起来,为甚么我会那么软弱?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的伤已痊愈了,我已

恢复了健康!

于是我再使力,可是结果,我仍然没有站起来,我只是变得跪倒在地上!

喧腾的人声已显得更近了!

我甚至可以看到点点的火光。

毫无疑问,那是可罗娜派来追我的人,而我是绝不能被他们追上的!

但偏偏就在这要命的关头,我竟连站也站不起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无法再去进一步想,何以忽然之间,我会变得如此软弱,

我既然不能站起来,也无法快点爬上骆驼背去。

人声更近了,火把更明耀了!而我,却没有法子逃走!

我只好倒在沙漠上,尽我最大的力道,踢向那三头骆驼,将那三头骆驼,踢得站起

了身,向前奔了出去!

在那三头骆驼上,有著食物、食水,没有了它们,我是无法在沙漠中继续前进的。

但是,三头骆驼在沙漠中,却是很大的目标,我既然没有法子离开,只有将骆驼赶

走,自己在沙漠上躺了下来,希望不致被人发现。

在我躺了下来之后,却听得喧腾的人声,在分散开去。那时,我的头更重了,我勉

力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左、右两面,各有十来个火把,在疾奔出去,我甚至可以看

到,火把映在阿拉伯弯刀上的锋芒。

而只有一株火把,笔直地向著我而来。

那表示,一齐地来的人,已分成了两路,向不同的方向,驰了出去,他们不会发现

我!

可是,却还有一个人,向著我走了过来!

这个人为甚么与众不同,不跟著众人向前去呢?

他为甚么要向我走来?我已赶开了骆驼,他是不是会发现我?

我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惊恐,而那个人,却离我越来越近!

那个人像是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一样,他骑著骆驼,向我疾驰而来,就在我的身边

,跳下骆驼,随即,一柄亮晶晶的利刀,已然指著我!

我在绝望之中睁大了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我失声叫了起来︰“彭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彭都!

在极度的紧张之后,我一看到了彭都,便换来了极度的松驰,我变得软瘫在沙漠上

,我喘著气道︰“彭都,真该感谢你,是你支开了来追我的人?快扶我上骆驼,我不能

在这里久留!”

彭都将火把放低了些,在我的脸上晃了晃,他道︰“你怎么啦?”

我道︰“我忽然变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彭都,可罗娜没有发现是你带我逃走的?



彭都笑著,道︰“没有,来,我扶你上骆驼!”

他俯下身,将刀插在沙中,将我扶了起来,托我上了他骑来的骆驼。

我伏在骆驼背上︰“我该向哪一条路去?”

彭都道︰“我带你回去!”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绝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所以我道︰“甚么?”

彭都讲的仍然是那句话︰“我们回去!”

我全身冰凉,声音发颤︰“你……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彭都已拔起了插在沙中的弯刀︰“不是!”

我惊恐得全身都在冒汗,我道︰“你……你……是你带我逃走的啊!”

彭都不出声。

我又急急地提醒他︰“彭都,你自己说过,我逃走了,你就可以娶可罗娜!”

彭都盯著我︰“是的,但是我忘记了告诉你一点,那就是我必需能够将逃走的人活

捉回去,可罗娜才会自然而然地嫁给我!”

彭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剑一样,在刺著我,我几乎窒息,那种窒息感自然

是因为极度愤怒而来的,我被彭都出卖了!

彭都这个曾受过高等教育的强盗,他比没有知识的强盗更可恶,他不但凶残,而且

狡猾,他设下了圈套,让我自动钻进去!

他替我策划逃走的路线,而我真的根据他指定的路线走,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追

上我!

而我还饮了他替我准备的食水,那食水中自然有著古怪,不然我断然不致于现在连

站立起来的力道也没有,我完全上了他的当!

彭都仍然望著我,我大声叫了起来︰“你以为我不会向可罗娜说明真相?”

彭都奸笑︰“第一,可罗娜怒发如狂,根本不会相信你的话,第二,你根本没有说

话的机会,你明白么,没有机会!”

我全身发凉︰“甚么意……思?”

彭都沉声道︰“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我会割断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说话!”

他以锋利的刀,在我的喉际晃了一晃︰“别怕,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就割断你的喉

管,流血过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让可罗娜来杀你,我才成功!



我的血在向上涌,我想骂他一顿,可是所有的诅咒,都塞在喉咙口,我竟找不出一

句恰当的话,可以表示我的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无耻!

我只是瞪著他,而彭都已牵著骆驼,向前走去。

我伏在骆驼上,我相信是中了药物的麻醉,所以一点力道也没有。

我将被彭都牵回去,而在快到的时候,彭都会在我的喉上戳一刀,当我被牵到可罗

娜的面前时,我会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很多次危险的时刻,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那样,死亡的感

觉如此真实和逼人。

彭都牵著骆驼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牵著骆驼走太慢,是以他命骆驼

蹲下来,他也上了骆驼背,拍打著骆驼,向前奔去。

骆驼奔得很快,骆驼奔得越是快,我离死亡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挣扎不可,我一定

要挣扎,不然,我就决计无法继续生存了!

我自己也对于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强烈,而感到有点惊讶,当我想到一定要活下去

的时候,只觉得体内的血液流转,突然在加速,心跳得十分剧烈,手指渐渐有了力量。

我曾在沙漠之中,忽然变得全身软弱无力,当然是因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药物的缘

故,好在并没有喝太多的水,因为当时还不知道要在沙漠中多久,需要节省食水。

那是我此际气力渐渐恢复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毫无疑问,那是由于意念中

兴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骆驼的背上,双手渐渐抓住了骆驼鞍子,我感到体力在渐渐恢复。

骆驼在疾奔,我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骆驼已快奔回去了,我无

法知道我的气力恢复到何等程度,但是实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双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的身子陡地一挺,滚

下骆驼鞍子,彭都被我带著跌了下来。

我们两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个滚,彭都发出了一下怒吼声,他立时挣开了我,

跳了起来,他一跳起来之后,就向著我的面门,给了我狠狠的一脚!

那一脚,直踢得我满天星斗,但是我还是立时伸手,抱住了他来不及缩回去的那一

只脚,用力一拉,彭都又发出了一声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只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脸上洒去,他拔出了弯刀,乱砍乱舞,我已

几乎给他砍中,我不能放开他,一放开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开他,

因为我不放开他的话,也会被他砍中!

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变化,我是抓住他的一只脚的,我在那时,陡地扬起了他的那

只脚,而也在那时,他因为视线迷糊,挥刀正在盲目地砍著,他的右足被我扬了起来。

一刀挥过,锋利的刀锋过处,他自己将他自己的右足,砍了下来。

彭都在那一刹间,所发出的那一下凄厉的叫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鲜血涌出,迅速隐没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著滚,我在沙上爬著。

那头骆驼,在我和彭都跌了下来之后,就停了下来,我爬到了骆驼的前面,拉著缰

绳,骆驼蹲了下来,我又爬上了骆驼鞍子。

骆驼挺著身,站了起来,我拍打著,变换著方向,骆驼向前奔了出去。

我浑身都是汗,我仍然没有足够的气力来直起身子,我伏在骆驼的背上,任由骆驼

向前奔著,我不知道我会被带到甚么地方去,只要远离那一族阿拉伯强盗,我就够了,

足足在一小时之后,我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无际,骆驼已走得很慢,

我仍然不敢停,那时,我感到了极度的口渴。

而等到太阳升起之后,我口渴之感,越来越甚,我张大口,喘著气,自我口中喷出

来的,简直就是一阵阵灼热的浓烟。

我舐著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种异样的鹹味,我下了骆驼,我知道,我这一次的口渴

,是可以渡过的,骆驼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骆驼的血,来度过这一次口渴。

但是周围全是茫然无际的大沙漠,我甚么时候,可以发现绿洲?

骆驼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后,它就会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

渴,立时就会来到,我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骆驼站著,我蹲在骆驼的腹下,避免阳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著,无论怎样

,如果我不想办法,决计逃不过一整天烈日的烤晒。

彭都未能将我擒回去,我已经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阴

影,仍然牢牢地将我罩著,难以摆脱!

我只是呆了十分钟,还决不定应该怎样,而在那十分钟之中,我的口渴程度,增加

了不知多少倍!一滴水也没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话,我就满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没有

,根本没有!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骆驼,在骆驼背上伏著,赶著骆驼向

前走,时间是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时间本来就是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但是在平时,

谁也不在乎一秒钟。而此际,我却每一秒钟都在痛苦中渡过!

以秒为单位来计算,时间自然过得格外慢,太阳固定在头顶,一动也不动,我不知

骆驼将我负向何处,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著。

在烈日的烤晒下,我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

阳下山的,当四周围渐渐黑下来时,我总算知道,已经过了一天!

而当我抬起头来看时,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围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我从骆驼背上,滚了下来,没有办法,我只好牺牲骆驼,来维持我的生命了!我感

到还可以捱上一两天,不然,我一定捱不过今夜了!

因为这时,口渴给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

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在发出尖锐的呼叫声︰水……水……!

然而,它们一点水也得不到,在我血管中运行的彷彿已不是血,而是一种浓稠的浆

,这种浓稠的浆,无法维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著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这时,那头一直伏著的骆驼,突然昂

身站了起来,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著它迅速地奔远,渐渐变成一个

小黑点。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仍然不明白那头骆驼,何以会忽然逃走,或许是动物有著它们

保护自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时,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后希望也消失了,我活不过今晚:会被活活地渴死



我望著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那柄小刀,小刀虽然只有一吋长,但是却也锋利得足够

结束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还是毫无希望地等待著天明?

第七部:邪恶狰狞的实在

我只好想,或许离开一个绿洲已经很近了,或者只有一哩,甚至能继续向前走去,

或者就可以到达绿洲,从此以后,我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许多人在沙漠之中,临死之前,最后的一个动作,是在向前爬行著。那正是因为他

妄想他再爬出一步,就可能会到达绿洲边缘的缘故。有很多人,当他们死后,他们的尸

体已然化为白骨了,白骨仍然照著一个人向前爬行的姿势排列著!

那是被困在沙漠中的大悲剧,在看到别人那样做的时候,或者心中会取笑他们何以

那么愚蠢,然而等到亲自经历时,却往往会和被自己取笑的一样,我那时,就迈动我已

酸痛不堪的双腿,脚高脚低,向前走去。

我大约在沙漠之中步行了一哩,或者还不到一哩,总之,我每迈出一步,已不知要

花出多少的力道了,然后,我倒在地上。

当我倒在地上之后,我向前爬行著,我用双肘拖动我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动。

终于,我明白我再也无法爬得动了,我只好伏了下来,抬头向前望去,我看到沙漠

一望无际,在月色下静静地向前伸展著,不能说不美丽,但是,那是死亡的美丽,我在

等死。

我闭了眼睛,只是过了半小时之后,我才睁开了眼,当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突

然看到有人骑著骆驼,在向我走过来。

我连忙又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再睁开眼来,不错,真有一个人,骑著骆

驼在接近我,我哑著声音,叫了一声,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到

海市蜃楼了,我看到的一定是虚像。

但是,月光也能造成海市蜃楼么?

当我一想到这点,我的身子挺直,居然站了起来,虽然我摇摆不定,但是我的的确

确,又使我的身子站直了,而这时候,骑著骆驼的人,也已来到了我的身前,勒定了骆

驼的缰绳。

他当然是一个阿拉伯人,我的视线也很模糊,我的心中在大声叫著︰“给我一点水

。”

事实上,我也张大了口,在大声叫著,然而,自我喉际发出来的,都只是一阵沙沙

声,就像是一条响尾蛇,摇动它的尾部一样。

那人下了骆驼,拉开了他头上的白巾,冷冷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又倒在沙漠上。

可罗娜!

我倒在沙漠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望著可罗娜,可罗娜面目冷酷地望著我,好像

很欣赏我这时的情形,她忽然笑了起来︰“逃啊,我决定不杀你,已经不必我来杀你了

,是不是?”

我的喉际,又发出了一阵沙沙声。

我仍然在说那句话︰“给我一点水。”

可罗娜冷笑著,向前走出了两步,伸脚在我的脸上,踢了一脚,我的口唇,已乾到

不能沾上任何沙粒了,可罗娜忽然又走了开去。

我想伸手抓住他的脚,但是手软得一点也不听指挥,我眼睁睁地看著可罗娜走回骆

驼旁边,解下了一只皮袋来,摇晃著。

我听到了水在皮袋中晃动的声音,那是水的声音,我终于叫出了两个字︰“给我!



可罗娜道︰“给你,然后你怎样?”

我的口唇颤动著,我根本无法说得出第三个字来,可罗娜向前走来,打开了皮袋的

塞,我连忙张大了口,可罗娜倾转皮袋,我喝到了两口水。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水有那么好的滋味!

但是,我只喝了两口,可罗娜便收起了皮袋,她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对我怎

样?”

那两口水,像是溜进了乾裂的泥土中一样,在我乾燥的喉咙之中,不知去了甚么地

方,我的口渴,只有更强烈了。

但是我的身体之中,却总算多了两口水,虽然只是两口水,已足以产生一种奇异的

力量,令我的气力,恢复了不少,我讲起话来,也觉得好过些了。

我避而不答可罗娜的问题,只是道︰“再给我一点水,我还要……”

可罗娜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她尖声问道︰“我问你,你对我怎样?”

我蓄定了力,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望定了可罗娜,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怕

,因为当我盯住了可罗娜之际,这样的一个女魔头,居然也向退出一步!

她如果不退,或者我还不会有那个动机,可是她一退,她的手中,就拿著那盛水的

皮袋,我的脑中,电光火石也似闪过一个念头,而且身体也立即将那个念头付诸实行。

我陡地向前扑了过去,双手已攫住了那只皮袋,然后,我听到了可罗娜的一声尖叫

,我已将皮袋夺了过来,可罗娜的指甲,似乎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但是我根本不及

顾虑这些了!

我一抢到了盛水的皮袋,转过身便向前奔,我一面奔,一面打开皮袋的塞子。

我听到我的身后,有利刀挥舞的声音,于是我横倒在地,身子打了一个滚,双脚将

沙不断向前踢去。

当我滚倒在地时,皮袋中的水漏出来,我立时用口对住了皮袋,贪婪地喝著水。

可罗娜被踢起的沙,逼得后退了一步,她立时又挥著刀,向前冲了上来。

我手中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抵挡她的攻击,有的只是那一只皮袋,是以我自然而然

地扬起皮袋来,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闪起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刷”的一声

过后,皮袋已被划破,皮袋中的水,一下子全都倾泻了出来,淋在我的身上。

我连忙一跃而起,将皮袋中最后几口水,吞进了肚中,我想可罗娜一定会再向我攻

来的,可是,她却没有攻向我,她仍然托著刀,呆立著。

我喘了一口气,抹了抹口,我已然喝饱了水,像是一只漏了气的气球,又被充满了

气一样,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挥舞著手中的皮袋,准备就用这只皮袋当武器,来和可罗

娜搏斗。

可是,可罗娜仍然站著不动,正在我感诧异时,她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转身便

向骆驼旁奔去,当她来到骆驼身边的时候,她迫不急待地按下骆驼的头来,可是在那时

候,她却忘记了收起弯刀,锋利的弯刀,在骆驼的身上,划了一下,那头骆驼突然一挺

颈子,站了起来,向前奔了出去,可罗娜被带得在沙中打了一个滚,等到她站起来时,

骆驼已奔远了。

可罗娜站了起来,我看到她的脸色,简直比月夜下的沙还要灰白。

她望著我,僵立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向我看来,她面肉抽搐著,尖声骂道︰“你

这个畜牲!”

我冷冷地望著她,我不知道她为甚么那么狂怒,她的手中有刀,她还是占著上风,

她为甚么怒得像是我造成了世界末日一样?

我望著她,她忽然又怪声笑了起来︰“好!这一下,我们都会死在沙漠中!”

我呆了一呆︰“死在沙漠中?”

可罗娜的声音,变得凄厉无比︰“是的,这里,离最近的水源,步行要四天,你和

我,谁能四天不喝水,而你却浪费了一整袋水!”

我呆立著,这时,我可以说是喝饱了水,自然不会感到口渴,可是我却从可怕的口

渴情形中过来,当我想到四天不能接近水源时,我的身子,也不禁有点发颤。

这时,我已知道为甚么可罗娜刚才一刀削破了皮袋之后,立时奔向骆驼去了,她是

想快点离去,骑著骆驼,自然不必四天,就可以到达水源了。

可是现在,她的骆驼也逃走了,这个沙漠中的女王,刀法神出鬼没的强盗,现在也

完全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她不能四天没有水喝!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尤其,当我

看到她那种愤怒欲发的样子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道︰“别发怒,小姐,发怒是会叫人感到口渴的,只有早一点死!”

在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轻松的,虽然我自己也不免一死,但是,总比我

被她捉回去之后好多了!

可是,我轻松得太早了!

可罗娜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狞恶邪气到了极点的笑容,以她那样美貌的女子,

在她的脸上,会浮现如此邪恶的笑容,真是令人不敢想像的事,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

颤。

可罗娜笑著,冷冷地道︰“走!”

她手中的刀,向前指了指,她分明是在命令我向她刀光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我道︰“反正我们两人,谁也不能四天不喝水,何必再向前走!”

可罗娜露出她雪白的牙齿,她仍然在笑著,但是她的笑容更邪恶,更令人心惊,真

难令人想像,那样邪恶狰狞的笑容,代表了甚么。

但是答案终于揭晓了!

她缓缓地︰“你别忘记,我是在沙漠中长大的,我有特别耐渴能力!”

我疑惑︰“你能四天不喝水?”

可罗娜的眼光特别,她的回答,却出奇地简单,她道︰“不,两天!”

我刚想说“两天有甚么用”,可是我这句话还未曾说出口,突然之间,我想起了一

件事,我知道可罗娜要作甚么了!

在那刹间,我整个身子都有麻木之感!

而可罗娜则尖声笑了起来︰“你应该明白,我只要忍耐两天不喝水,就可以支持到

最近的水源了,你明白了,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罗娜的意思了,她押著我走,走上两天,当她忍耐不

住口渴的时候,她杀了我,喝我的血,然后,她又可以坚持两天,当我的尸体被烈日晒

乾时,她就可以到达最近的水源,得救了!

那正是我准备对付骆驼的方法,而她却要施在我的身上,而我,是人!

可罗娜尖声地笑著,她一定也知道我已明白她的心意,她更知道,当她的手中有著

利刀的时候,我决计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她笑了片刻之后,又厉声道︰“走!”

我慢慢地转过身,向前走去。

我感到我自己的双腿,似乎已不属于我自己所有,我这时之所以能不死,全然是因

为身体内有著血,而血,可以维持可罗娜的生命!

对于可罗娜要杀我这一点,我根本不必再怀疑了,我向前走著,月亮在我的后面,

所以我可以看到跟在我后面的可罗娜的影子,她距离我不会超过六呎。

我大约走了有一小时,紊乱的思绪,才渐渐静了下来,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

你决定杀我来维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会现在就反抗?”

可罗娜尖声道︰“不会的,因为你现在反抗,现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可罗娜又尖声笑著︰“也不会的,你想著,还有两天可以活,在这两天之中,你说

不定可以改变你的处境,你还有希望,希望会使你活下去,不会和我拚命,直活到我要

杀你的时候!”

我不禁说不出话来。

可罗娜继续地道︰“彭都曾对我说,有一个族人曾说,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

骗子。可是每一个人都在最大的骗子蒙骗之下过活,不肯去死,就算他们明知道他们的

希望不能实现,他们仍然要不断地自己骗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罗娜说得对,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将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夺下来,那么情形就

会改变!

当然,我不会像可罗娜对付我一样对付她,我仍然捱不过四天,但总比死在她刀下

好得多了!

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禁不住苦笑!

因为我还是被可罗娜说中了:我的心中存著希望,不会拚著和她同归于尽,会希望

改变目前的情形,虽然明知在一个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将她的刀夺过来,是不可能的

事情。

我一直向前走著,在沙漠中步行,特别容易疲倦,我脚踏下去,下面是软软的沙,

很舒服,可是再次提起脚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罗娜的影子,她始终跟在我身后不到五六呎处,我竭力在想著,有甚么办

法,可以改变我现在的处境,但是我的脑中,一片麻木,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渐渐地,从沙漠无天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线时光,然后,太阳升起了。

如果说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么,白天就是十倍的苦!

当太阳升到头顶之后,我又开始口渴,我仍是向前走著,每当我试图停下来的时候

,可罗娜就发出尖利的呼叫声来,喝我向前走。

而太阳在升到了头顶之后,便几乎停留著不动,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极高

的体力代价。开始天亮的时候,我还在出汗,但是渐渐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种异常湿

腻的感觉,我舐著唇,喘著气,终于,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气。

可罗娜奔了过来,用力踢著我,骂著我,她在骂我甚么,我无法听得懂,因为那是

她族中特有的语言,但是,我知道她在骂我,这一点,从她的神情之中,她一定是用最

恶毒的语言在诅咒我。

她的每一脚都踢在我的脸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滚,我尖叫了起来︰“别逼我,让我

休息一会再走!”

可罗娜仍然尖声骂著︰“快起来,畜牲,你不走,就再也不能起来了!”

我喘著气︰“我在乎甚么,反正我总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罗娜厉声道︰“你继续走,至少还可以活一天!”

可罗娜的那一句话,比甚么话都有用,我慢慢挣扎著,站了起来。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说,多活一天的意义实在太大,在一天

之中,我可以产生无数新的希望,希望能够改善我的处境。

我在站了起来之后,盯著可罗娜,我们在沙漠中步行只不过十二小时,可是可罗娜

的样子也变了,她的脸上,结著一种看来像盐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肤,变得

粗糙不堪。

她的口唇开始乾裂,她的双眼之中射出狞厉的光芒,她的手,紧紧地握著刀,她不

再有美丽的外表,而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刽子手!

我没有说甚么,就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我之所以一句话也不说,是因为发现在

我面前的,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决计没有人性!

终于,太阳向西移,又隐没在沙漠之下,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罗娜就赶过来用脚踢我,咒骂著,她毕竟是属于沙漠的,她竟然

一次也没有跌倒过,最后,我又跌倒在地,而这一次,不论她怎么踢我,我都不愿意起

来了。

我实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而可罗娜在踢了我十多脚,我仍然死人一样倒卧著不动的时候,她也坐了下来,喘

著气。

我伏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在黑暗之中,可罗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对眼

睛,却还锐利得像是毒蛇一样,在闪闪生光。

我忽然乾笑了起来︰“照这样情形看来,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罗娜狠狠地盯著我,我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可罗娜猛地举起刀来,向我劈了

下来,我在那刹间,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罗娜的刀,在离我面门只有半寸许处,

陡的收住,然后她冷冷地道︰“起来。”

我双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站直了身子︰“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远,我

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宁愿死去!”

可罗娜冷峻地道︰“你本来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气,熠亮的刀尖,离我胸前,不到一吋!

我无法在她的手中夺过刀来!因为我不能用我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

的话,她只要随便一挥刀,我的手就会齐腕断下。

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向前走去。

这时候,我实在已经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极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断摇

晃著,大约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踬跌在地上,然后,要相当时间,才能站起身子

来,继续向前走。

可罗娜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是以她开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著我的背部,不是刺

得很深,但是却令我感到尖锐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为那一阵的剧痛,实在太

难以忍受了。

她在用最残酷的方法,将我体内最后的一分力道榨出来,她要到我实在走不动时,

才下手杀我,而我为了多捱上十几小时,我不得不向前奔著、爬著,我简直已不像是一

个人,而只是像是一头野兽。

我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我只记得,当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我是在沙漠中

爬著,我看到了第一线曙光之后,我不再爬行,因为我实在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而这时,可罗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极限了,当我们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

际,她没有再来逼我,她只是握著刀在喘气。

我伏了许久,太阳已渐渐升高了,全身的皮肤,都有要裂开来的感觉,没有一点地

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活著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因为死了之

后,我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当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带来痛苦的消失之后,对于生存已然没有甚么留恋,我伏在

地上,一动也不动,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我等了许久,可罗娜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慢慢地吸进了一口热得像火一样的

空气,转过头来,我发现可罗娜在背对著我向前边望著。

她站在一个几呎高的沙丘上,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甚么十分值

得注意的东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时她背对著我!

如果我要袭击她,那是最好的机会!

她一定以为我无法再对她有任何袭击了,所以她才那么大意的!

我双手用力在地上撑著,刚才,我已离死亡如此接近,但是人生下来,究竟是为了

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求死的,当我发现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机会时,我求生的欲望,又猛

烈地燃烧了起来,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后,我慢慢向前走。

当我来到了那沙丘旁边,而可罗娜仍然背对著我时,我猛地向前扑了出去!

在一分钟之前,我根本无法想像我自己还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扑,但是现

在,我却做到了这一点,我扑中了可罗娜,可罗娜在猝然之间,向沙丘下滚了下来,我

跟著也滚了下来,用力扼著她的颈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开了手中的弯刀。

然后,我的膝盖顶向她的腰际,使她又滚了出去,我已经将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时站了起来,可罗娜滚了两下,跪在沙漠上,我扬起了刀,可

罗娜突然尖叫了起来,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们都可以得救,我已看到一辆车子,

在向前驶来。”

我口乾得说不出话来,但我还是努力嘶叫著︰“你骗不倒我!”

可罗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辆车子!一辆车子!是一辆车子!”

可罗娜并没有骗我,真的是一辆车子,那是一辆中型的吉普车,车上的人一定也已

发现了我们,因为车子正向我们疾驶而来。

车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来,我哑著声叫道︰“我是卫斯理,你们

是不是来找我的!”

那两个人忙道︰“是,天,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声音更哑,我和可罗娜同时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来!”

两水壶水到了我们手上,我和可罗娜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然后我才道︰“她是强盗

的首领,将她带到当地的警局去!”

那两个人将可罗娜押上了车,我也登了车,车子在沙漠中疾驰了一整天,经过了几

个绿洲,并没有停下来,傍晚时分,到了雅里绿洲。

我看到了白素,看到了江文涛,我将丑恶得像魔鬼那样的可罗娜,推到了江文涛的

身前,大声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涛脸上的神情,我软弱得昏了过去。

到了雅里绿洲,就算我昏了过去,也不要紧了,我被送到一帐幕,休息了两天,可

罗娜在第二天就被处死,江文涛却还是呆呆地对著她的相片。

在相片中看来,可罗娜是那么温柔、美丽、纯真的一个少女,但是,那只不过是一

个虚像,真正的可罗娜,凶残、横暴、劫掠,无所不为。虚像和真实之间的距离,实在

是太惊人了。

而事实上,不单是可罗娜,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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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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