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沫特莱,对于研究中国近代革命史的人并不陌生。这位热爱中国,对中国革命一直抱住同情,支持的美国女作家,和朱德、周恩来、毛泽东深厚的情谊,已经多次成为影视作品的题材。但是,人们忽略了的,是史沫特莱从抗战爆发的1937年到1941年因病被迫离开中国内地到香港然后回美国这几年时间内,以英国《曼彻斯特卫报》记者和中国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身份,奔走于华中前线,以同样的热情和爱心做了大量有益于中国抗战的事情。她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中国的战歌》。我们不但看到她笔下描写英勇抗战的新四军游击队员,也看到她公正如实地报道在正面战场的人们,从战区司令官到集团军长官,从普通士兵到土匪。各种各样的人生百态,是我们多多少少可以摆脱现在报告文学中所看到的经过加工的印象,而接近到活生生的现实。史沫特莱以赞扬延安的革命者的热情同样赞扬了第五战区坚决抗战的国民党军官,如实地反映了他们的英勇行为。当然,也记下了各种各样的贪污腐化、特务、汉奸、封建、麻木不仁。
史沫特莱在《中国的战歌》里面,以相当详尽的笔触描写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兼安徽省府主席廖磊。
我们先看看一点背景资料。
安徽省政府主席本来是由第五战区司令李宗仁兼任。李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将主席一职交给了廖磊。廖磊的总部在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的立煌县(即今金寨县)境内一个叫金家寨的小镇上,这个小镇也就成为了省政府所在地而被记载在历史里面。金寨镇古名金钗镇,有千余年历史,因山河险阻,交通不便,人口仅三千余人。史料记载,廖磊当政后,为地方政治改革,推进民族统一抗战作出了不少贡献。他一方面以身作则“经常布衣素食”,“或赤脚草鞋、或轻骑简从”以实际行动为军民作出了表率,以致“上行下效,相习成风”;另一方面大力推行基层行政改革,起用一批年轻有为的才俊,改变了数十年来黑暗腐朽的绅董统治局面,镇压了一大批乡绅恶霸,汉奸特务等,一时人心大快,社会风气为之一变,金寨也成为当地抗战的中心。
廖磊虽然出身桂系军阀,参加过镇压共产党的战争,在消灭红七军二十一师韦拔群部的战争中起过积极作用。但是在主政安徽这一段时期,他和新四军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新四军军长叶挺来立煌视察时由第二十一集团军总部所办的《大别山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欢迎叶挺将军》的社论,轰动一时,在当时是很难得的。
一九三九年十月,廖磊突然死亡,距其上任仅十一个月。关于他的猝死有很多传说。有人说蒋介石得知安徽被共产党闹的太红,要查办他,吓得吞金而死。有人说李、白听说安徽共产党过于膨胀,来电骂他,气恼而死。也有人说他与进步人士接触太密,又枪毙过许多士绅,因而遭特务暗杀。传说归传说,史沫特莱在二十一集团军的总部待了一段日子,经历了廖磊逝世的过程,因而以第一手的资料还原了历史。
史沫特莱对廖磊的第一个印象是:除了一身朴素的军服,他更像个古罗马元老院的执政官,高贵、温文有礼而又毫不夸张。
史沫特莱对于广西军人有良好的印象:桂军比其他国民党军队健康而有纪律。她目睹一小队全副武装精神奕奕的士兵唱着歌前进,而这群士兵不过是去看电影。因而,当廖磊问她对敌后的这个抗战基地的看法,史沫特莱毫不含糊的说,广西军(比起其他中国军队而言)领先了一个档次。廖磊解释说广西人是山地人,而且南方人有不论冬夏经常洗澡的习惯,因而防止了不少疾病。
当然事实还不是那么简单。廖磊告诉史沫特莱,附近有座属于中央系统的大战地医院,因为医院的总监和经理,克扣军粮,贪污棺材钱,廖磊把他们革职查办,换了一位广西人当总监。伤兵得到良好的照顾,对维持士气自然大有裨益。
史沫特莱身为中国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深知到医疗对中国抗战事业的重要性。她每到一地,无论是国军还是八路军新四军的辖区,巡视医院、了解医疗工作的实际状况是她必定执行的工作。中国的问题是缺医少药,缺乏合格的医务人员;敌军火力强大,医疗服务不能接近前线,这是实际上的难题。但是,最要命,最打击士气的是部分医疗工作者贪污腐化,对伤员冷酷无情甚至虐待。史沫特莱后来描述了她亲眼目睹的一件反叛事件,在川军的一座医院,伤兵向连长投诉医院虐待反而遭到痛骂,愤而开枪击毙了连长和医院的院长。
廖磊肯定了游击战的作用。他告诉史沫特莱,淞沪战役和南京保卫战的失败,最大的问题是敌军优势的火力和制空权,而我军的战术还保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水平,因而吃了大亏。这以后,我军学会了夜战、游击战和运动战,效果非常显著。武汉会战以来,二十一集团军在一年间和日军打了二百次以上的游击战,日军的扫荡通常归于失败,伤亡要比我军多一倍。
但是,令史沫特莱不安的是:她在立煌时间越长,越是感受到新和旧、民主和独裁、进步和落后的冲突。廖磊的集团军是三股势力互相牵制互相斗争的地方。这三股势力是陈果夫、陈立夫的C.C.系大将陈良佐、廖磊姨太太的河南帮和以安徽学生军训练总监马起云少将为代表的开明派。史沫特莱说马起云是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生,一个香港富商的儿子。可能是基于这一点得到廖磊的赏识信任。由于廖磊倾向于开明,陈良佐和河南帮又连成一气。几个势力的冲突越来越白热化,廖磊面对内忧外患,心力交疲,终于有一天脑溢血中风病倒。当时二十一集团军新来了一个北平联合医学院毕业的医务总监,廖磊的姨太太不让他看病,而是找来了几个中医,每天不断地更换药方。药石无效以后,又找上马少将,因为马起云会针灸。马的“神针”据说是得自峨眉山的真传,但是他信不过河南帮,先要姨太太签一份免责声明,万一治不好病,不能把账算到他身上。姨太太当然不肯,反而撒赖说马起云想要廖磊死掉,好让他造反把部队拉出去投靠新四军。
事情闹得越来越不可开交,最后集团军方面不顾姨太太的反对,把医务总监找来。总算让廖磊清醒了过来。
史沫特莱记载,廖磊清醒过来以后常常说的话是:“难道安徽没有希望?”“为什么没有人明白我?”
病情有了一点好转,姨太太嫌康复的太慢,把医务总监赶走,把廖磊的性命交给那几个蒙古大夫把弄。两天之后她向医务总监求救,但已经太迟了。10月21日,廖磊病逝。
廖磊的墓在金寨,蒋介石为廖磊题了词,
求治至诚见危授命耿耿精忠能贯日;杀敌争先尽瘁以死芸芸黎庶载历碑。
最能够了解廖磊为人的,是廖磊自己在短暂的清醒期间写下的遗嘱:
余以武人久领军旅,抗战以还,惟以戮力杀敌,自去岁兼主皖政,值地方残破,顽敌凭陵,建设未达,心力交瘁,自知不起,未大敌当前,非保卫江淮,无以屏蔽陇属,恢复中原。非巩固大别山脉,无以树大举反攻之基。凡我党政军同仁,务望尽最大努力,在总裁领导下,精诚团结,建设安徽,复兴中国,达到最后胜利。
谁说只有沙场战死的才是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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