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在中国新时期的文学中,有成千上万的女性形象。如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路遥刻画的润叶、田小霞等;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笔下的田小娥、白灵等;海外华人作家严歌苓描写的竹内多鹤、朱小环等等,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当代作家霍达创作的小说《穆斯林的葬礼》中的女性形象,充满着无限的艺术张力和独特的艺术魅力,给当代文学女性形象增添了别样的感觉。
首先作者把这些女性放在中国穆斯林漫长而艰难发展的这个动态的社会历史空间,以独特而矛盾的价值视角、真挚而复杂的情感、来审视这些女性所具有的思想性格特征和人生命运。其次在穆斯林这个不同于汉民族奇异而古老的现实空间中,揭示了穆斯林儿女们在华夏文化与穆斯林文化的撞击和融合中独特的心理结构,以及在政治、宗教氛围中对人生真谛的困惑和追求。所以,作者笔下的女性呈现出姿态各异、个性鲜明的形象特征。它继承了《红楼梦》中“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造化出万千神秀于女儿的思想,以及“红颜薄命”、“千红一窟 (哭),万艳同杯 (悲) ”的悲剧意识,同时又超越了《红楼梦》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刻画出因爱生恨而导致心灵极度扭曲的传统女性梁君璧,又展示了执著于个体生命的尊严、争取爱的权利的知识女性梁冰玉。
正 文
阿拉伯人的经典《古兰经》中安拉说:一切人自我而生!进化论、人文主义给“人”这个词也进行了别种不同的解释。在尼采断然宣布“上帝死了”之后 ,科学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使人类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人本身存在的许多问题。人们发现,驱逐了上帝,人还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人的命运仍是被许多外在的东西操纵着,人们在自己的命运里挣扎,上演着一幕幕有关生离死别、悲喜交加的人生剧。回族女作家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深刻地体现了这种人生剧,它将宗教与现实生活,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文化与人性,生离死别与恩怨情仇交织在一起,将回族几百年的历史和中华民族的几次大劫融汇进了六十年中“玉器梁”一家三代人的命运之中,通过梁家的兴衰变迁与梁家人的命运沉浮,刻画出一颗颗抗争的不屈灵魂,以及一个个大写的“人”。在这部作品里,“五四”运动,中华民族的两次浩劫,神秘虔诚的宗教,残酷的现实,爱与恨、情与理死死纠缠的情感,都交织在这些人的命运里。
叱诧风云的梁君璧,独立坚强的梁冰玉。两位女性都是女中豪杰,她们分别受到回汉两种文化的影响,姐姐成为那个时代另类的“七巧”、殉葬的信徒、绝望的反抗者;妹妹则是现代版的“曼桢”、“个性主义”的悲情者和痛苦的守望者。
一、另类的“七巧”和现代版的“曼桢”
(一)梁君璧
梁君璧,另类的“七巧”。梁君璧和《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曾经都是那个时代下层的女性,她们都憧憬着浪漫幸福的爱情,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然而,命运却和她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她们在
精神和肉体上都经历了苦不堪言的磨难。从此,她们纯真、质朴的感情在坎坷的命运面前变得惊人的冰冷。
梁君璧,和丈夫重振奇珍斋之前,她是一个果断、刚强的少女。父亲的猝死、敌人的落井下石及母亲的懦弱都没有压垮她坚强的生活意志。在丈夫为了那些玉器,抛妻弃子逃往英国时,她饱尝了岁月的艰辛和世人的冷眼,受尽了生活的煎熬和精神上的折磨,但她仍旧承受住了命运所给予的沉重打击,坚定了她对生活的执着信念和对爱的忠贞。但十年等待的结果却彻底毁灭了梁君璧坚强的生活意志和执着的生活追求。因为感恩结合在一起的丈夫,竟然有了情人,这个情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同胞妹妹—梁冰玉。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了孩子—韩新月,妹妹回来后不但没有为自己不合理的爱情感到羞耻,而且还要取代姐姐的位置,做真正的韩太太。所有这些事就像突发的洪水一样,一时间让君璧喘不过气来。于是,君璧使尽浑身解数做了垂死的挣扎:笃信宗教的她赶走妹妹—冰玉;留住无爱的婚姻、守住了韩太太的位置。至此,梁君璧少女时期的果断与坚强已经逐渐走向了冷酷无情和专横独断。
再看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她曾经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少女。她也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强烈渴望,而她却被贪钱的兄嫂嫁给了残废的二少爷,虽也生儿育女了,但七巧守着的是一堆没有生命的肉体。在二少爷
家中,七巧吃尽了苦头,不仅丈夫是个活死人,七巧得不到应有的爱,而且就连家里的丫鬟也看不起七巧。生活的种种磨难逐渐地泯灭了七巧五彩的生活梦,也泯灭了她质朴纯洁的感情。但七巧不甘心自己成为被欺辱的怨妇,她泼辣、急躁,顽强地做着无力地反抗。可以说,七巧对自己的既定生存现状是不甘心的、不顺从的,这无疑更加重了她的精神痛苦。她意欲寻求幸福,表现出一种勇敢执拗,可她又没有对象可寻,在这痛苦的深渊中,她被一步步地逼向变态的边缘。
梁君璧和曹七巧在面对生活的种种磨难时,她们都做出了顽强地反抗。反抗的结果却使她们都走向更加痛苦的深渊。当然,不同文化影响下的两位女性,她们的反抗还是有差别的。曹七巧,在封建大家族思想的影响下,她的反抗让人可怜更让人痛心。说七巧可怜是因为七巧是一个无辜的被害者,说她痛心是因为她成为被害者之后又去害别人。七巧“被害”,本身已是悲剧,而七巧 “害人” 则是更大的悲剧。封建家长意识浓厚的她嫉妒儿子和女儿真挚的爱情,她把自己对生活的不满都发泄在孩子们的身上。最终,儿媳被逼得上吊而死、女儿的婚姻也被她无情地撕了粉碎。她把自己套在了黄金的枷锁中,她的人性也在枷锁中一点点消失了。
再看梁君璧,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溶在她骨子里的宗教信仰和几百年“回回”的心理积淀支配了她的一生。她赶走了同胞妹妹,留下了形式上的丈夫,也留下了永远的伤。她与七巧嫉妒、憎恨儿子和女儿真挚的爱情不同,君璧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生活的幸福,但是她却要按照自己的意愿为儿子选媳妇。殊不知,她是在无形中让儿子又继续重复了她的无爱婚姻路。当面对女儿的爱情时,作为虔诚的穆斯林信仰者,梁君璧也决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个卡斐尔。梁君璧用穆斯林的信仰处处建筑起自己的高墙,保住了宽敞的博雅斋,冷冻了家人挚爱生活的心。但梁家却也在她的垂死守护中日渐兴旺起来,天星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这也正是另类“七巧”的特点所在。
(二)梁冰玉
梁冰玉,现代版的“曼桢”。梁冰玉和顾曼桢,两个新时期的女性,她们都比自己的姐姐幸运些,因为她们的生命中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尽管如此,她们的生命也都以悲剧收场。正如张爱玲说“这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悲剧结构使无边无尽的黑暗、痛楚笼罩在每个主人公身上,一切都无常荒诞却在情理之中,人的悲剧也许正在于无法掌握自己,永远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首先说《半生缘》中的曼桢,一个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是一个规规矩矩生活的人,温柔稳重。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工作,工作中,曼桢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原本可以幸福甜蜜的她,却让狠心的同胞姐姐把她当作生育的工具而被姐夫给奸污了。姐姐曼璐不能生育,为了栓住丈夫祝鸿才保住自己,曼璐与丈夫合伙计谋奸污了曼桢,使曼桢怀孕。曼桢怀孕并生下了那个孩子,而此时她深爱的世均早已成了别人的丈夫。姐姐的苦苦哀求、对孩子的无限爱恋及对生活的无奈,最终使曼桢留了下来,违心地嫁给了姐夫祝鸿才。可以说,曼桢,虽有知识、有理想、有抱负,终究还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面对生活的种种磨难,曼桢选择屈辱地留了下来。
其次,再说梁冰玉,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女孩,在姐姐姐夫的娇宠下长大。进入大学后,开始了浪漫的恋爱生活,然而,革命的爆发却让她看清自己的爱人竟是投敌卖友的伪君子。于是,冰玉带着伤痕累累的心偷偷地和姐夫去了英国,由于第一次恋爱的失败,当黑头发、黑眼睛的英国人奥利弗追求她时,她拒绝了。出乎她意料的是,奥利弗却为了给她买圣诞礼物死在了希特勒的弹片中。这一沉重地打击让冰玉原本受伤的心更加内疚,在硝烟战火中,内心极度愧疚的冰玉仿佛找到了真爱,和姐夫韩子奇相爱了,并生下了女儿—新月。两年后,他们带着女儿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乡,而他们的爱情却被笃信宗教的姐姐给封杀了。面对世俗和宗教的压力及爱人韩子奇的退缩,冰玉没有屈辱地留下来。而是“继续在陌生人当中孤独地旅行 ,不是去寻找谋生的路 ,也不是去寻找爱 ,而是去寻找自己。”
梁冰玉,一个处处与众不同的女人,从思想到言行,都特立独行。她具有坚强独立的品格,拥有平等而有尊严的爱情观。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就应该享受到爱的权利,她勇敢地抵制世俗关于女性是男性附庸的观念,执著地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这儿没有玉儿,站在你面前的是梁冰玉!”。“玉儿”这一饱含着温情和美好记忆的昵称,被梁冰玉断然拒绝,凸显了这一人物的倔强性格。她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有尊严地活着,她积极为自己争取自由生活的权利,争取爱的权利。在面对自己所爱的人退缩时,冰玉[2][1]
发出了女性的宣言:“我是一个人,独立的人,既不是你的,更不是梁君璧的附属品,不是你们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 女人也有尊严,女人也有人格,女人不是男人钱袋里的钞票,可以随意取,随意花;女人不是男人身上的衣裳,想穿就穿,想脱就脱,不用了还可以存在箱子里! 人格,尊严,比你的财产、珍宝、名誉地位更贵重,我不能为了让你在这个家庭、这个社会像‘人'而不把我自己当人。”
经受了新思想、现代文化的洗礼, 梁冰玉用自己的爱情悲剧换得了自身的觉醒。她不可能和另一个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她宁肯自己不要,也绝不会将自己的爱情折价处理掉。她能够看出,女性对“男尊女卑”的默认是女性最后悲剧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更可怜的是,男人这样看女人,女人也这样看女人!” 。
最后,梁冰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冷静、坚定地选择了出走。这也正是现代版的“曼桢”,她用自己的出走作为对现实的反抗,用自己的出走唤醒了沉睡的人们。
二、殉葬的信徒和“个性主义”的悲情者
艺术的魅力不仅是作家艺术家追求的目标,也是文学艺术欣赏刻意探寻的秘密。读者的任务就是企图寻找文学作品神奇无比的艺术魅力的一点线索。优秀的作品不仅带给人感官上的理解,更多的是心灵的震撼与波动,以及由此带来的内心深处的思索与感悟。
悲剧之所以产生主要在于个人与社会力量抗争中的无能为力。那么,个人与宗教文化的抗争也是无可奈何。每个人都是在特定的环境中成长的, 每个人的命运都会被社会和时代打上深深的烙印。民国初期到20世纪 70 年代, 中国社会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划时代的变革。50多年中, 中国人经受了比过去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更为猛烈的冲击, 显然韩家两代人的悲剧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被催化的。
(一)梁君璧
梁君璧,殉葬的信徒。在与现代社会的剧烈对撞中,梁君璧自觉地站在穆斯林民族的立场,对回族传统伦理道德的捍守,民族“集体无意识”根深蒂固地潜伏在她的无意识中又必然浮现在她意识中。这一切成就了她悲剧的人生,也是造就了她整个人生悲剧的源泉。
梁君璧,一个虔诚的宗教信仰者。她信仰真主安拉,崇敬先知穆罕默德,严格遵守一切教规,努力践行一个穆斯林的使命。她一生中谨遵教规行事,虔诚地遵循真主的旨意,她坚信真主能给她幸福。但与丈夫重振奇珍斋时的相濡以沫更多的是一种兄妹亲情的艰难维系。她没有过爱情,最后亲情也在她手中一点点地淡漠。
梁君璧的心理层面上,受宗教信仰和传统文化的双重因素的影响。一方面,在穆斯林世界,已婚者通奸与叛教、杀人并列为三大不可饶恕的罪行。在韩太太的眼里,韩子奇与梁冰玉的结合没有“古瓦西”,无媒无证,更无宗教仪式,这是为教规所不容的。而且,《古兰经》中说:“真主严禁你们??同时娶两姐妹” ,这也是作为虔诚的穆斯林所不能接受的。另一方面,作为韩子奇的太太,性格专断的她是不允许丈夫与别的女人有关的,她不能也不愿理解奇、玉的爱情,固然是由于他们的结合触犯了穆斯林的教规原因,也是出于一个女人对丈夫外遇所做出的极端反应。赶走冰玉,保住了韩太太的地位,是她刚强作风的体现,也显露了她的专横独断和冷酷无情,这是传统与现代,宗教与现实冲突的结果。结果在梁君璧的心理上也留下了永远的创伤。
尖酸刻薄、控制欲极强的心理支配了梁君璧。作为母亲,梁君璧用一种更为高明、隐蔽的方式拆散了儿子纯朴的初恋。面对新月爱的宣言,她说出了“我宁可你死了,也不要你留在世上丢人现眼” 的激烈言辞。这一方面是由于新月与楚彦潮的爱情不能被坚守伊斯兰教规的她所容忍,另一方面她的那句“也不知从那里传下来的贱根儿” 暴露了她一生中无法解开的心结:面对新月,她想起的是自己的妹妹。于是,韩子奇与梁冰玉、韩新月与楚彦潮两个发生在不同时代的两代人的爱情悲剧被梁君璧连接在了一起。她直接造成了他们的痛苦,自己也在痛苦中挣扎。她疼妹妹,爱丈夫,爱孩子,却只能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她如此要强,向命运一次次地抗争,却在一次次地伤害了亲人之后更深地伤害了自己。
所以说,梁君璧的形象具有复杂性。丈夫成为“玉王”之前,君璧对丈夫、儿子的爱保留了一个传统女性的所有美好的特征。当归来的丈夫另有所爱,她便使出了所有的本领与之抗衡,保住了一个完整的家和自己的地位。此后,梁君璧带着内心的创伤将所有的爱放在了儿子的身上。她疼爱儿子,但是长期心理上的压抑和现实给予的创伤,使她对传统伦理道德观和宗教信仰异常地执著,扭曲了她的心灵,终于使她费尽心机[7][6][5][4][3]
地拆散了儿子自由纯真的爱情。在梁君璧的身上,积淀着自身被生活挤压的隐蔽心理,其乖张的性格和严厉的风范等个性中也流露出了现实给予她的创伤。然而,苦心置办的家业却在内忧外患下荡然无存,费尽心机维护的家庭却在最后关头得知丈夫是个汉人,这就是其形象的复杂性所在。
梁君璧在悲剧中制造了悲剧。但悲剧的根源不在于她 ,而在于她所剪不断的穆斯林文化情结与世俗间的激烈碰撞。她只是一切悲剧的操做者,但不是一切悲剧的最终决定者,这一切使她成为了一个可悲又可怜的人。她牺牲了他人的幸福,也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她的身上承载着回回民族在时代潮流面前自我抉择时的无奈和痛苦。
(二)梁冰玉
梁冰玉,“个性主义”的悲情者。在伊斯兰文化与华夏文化、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等多重文化相融合熏陶下的梁冰玉,成为书中第一位开始觉醒、有了“人”的意识和女性意识的女性。“我是一个活着的人,我??有权利生活,有权力爱!”大胆的表白,表现了她的人的意识的复苏。她不像姐姐梁君壁那样复杂,是另一类型的女人,但她的思想不容于所生活的时代,因此,她迎来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冰玉自身有着美好的潜质,也只能自生自灭。
生存环境的变迁是梁冰玉生命里的一个重要转折,这也成为她实现个性主义之爱的一个必然条件。多年的国外生活,使梁冰玉深受西方资本主义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影响。人本主义为中心和主流的异国文化,使她的眼界进一步打开,人本意识得以复苏,使她更加注重人性的自由抒发,追求真爱的决心和愿望得到鼓励。这也成为她大胆地向韩子奇表白的一条重要原因。同时,奥利弗的死亡也直接刺激了她。奥利弗,西方社会生活的一个浓缩,他的思想代表了西方的生存观念:推崇个性解放,追求自由独立。“你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什么戏剧 )戏剧中的不屈精神影响了奥利弗,使他大胆地向冰玉表白;奥利弗的爱情观又影响了冰玉,使冰玉抛却一切,勇敢地向韩子奇表白。梁冰玉在奥利弗对她的示爱和死亡中重新认识了爱情。
然而,从开放的西欧回到比较传统的国内,加之穆斯林特殊的宗教教义要求,环境的改变,使得梁冰玉和韩子奇的爱情生活难以继续。梁冰玉对真爱的追求和争取不仅受到宗教教义和社会舆论的强力压制,竟然也没能得到爱人韩子奇的支持和鼓励,深爱的人没有和她一同战斗到底,使她对爱情的信心又一次受到沉重地打击,自尊心受到严重挫伤,只能失望而无奈地离去。梁冰玉也曾试图说服韩子奇同她一起离开,寻找新的生活,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其爱情以悲剧告终,她的个性主义之爱也宣布失败。
于是,梁冰玉也就成了“个性主义”的悲情者。她的悲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方面,梁冰玉三次坎坷的爱情都无果而终。即便冰玉与姐夫韩子奇有了爱情结晶—韩新月,回国后在现实和宗教面前,他们也不得不分开。梁冰玉的第一次恋爱是在燕京大学,冰玉与风度翩翩的杨琛之间纯朴、简单的爱情让人羡慕,更让冰玉憧憬、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接下来发生了革命,深爱的人投敌卖友,瞬间毁灭了冰玉绚丽多彩的爱情梦想,从此冰玉一直生活在痛苦中。然后,冰玉带着破碎、冰冷的心背着姐姐和姐夫去了英国。在英国,冰玉开始了第二次被动地恋爱。奥立佛,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英国小伙子,从第一次见到冰玉开始,梁冰玉便感受到了他所传递过来的特殊的情感,但极力装作毫无觉察,冷漠和疏远是她唯一可以采取的态度,因为杨琛已经让她把爱的门户永远封闭了。为了躲避奥利弗那份炽热的爱,冰玉依然报考了牛津大学,却丝毫不能减弱奥立佛的热情,梁冰玉便不自觉地把奥立弗当成了杨琛。爱本身并没有错,但却在错的时候遇见对的人。奥立佛是可怜的,他付出了爱,却没有丝毫收获。在圣诞节前夕他为自己心爱的人与家人带去美丽与欢乐的时候,却不幸死在了希特勒的弹片下,在追求和希冀中,他死去了,把遗憾留给了别人。此刻的梁冰玉是最痛苦的、也是内疚的,只因不敢去爱,却伤害了一颗纯洁的心,错过即是一辈子。在愧疚、痛苦的情感与战火纷飞中,梁冰玉开始了她第三次主动地恋爱。冰玉向一直呵护照顾自己的姐夫韩子奇表达了浓烈、炙热的爱,韩子奇接受了。他们幸福地生活了几年,有了爱情的结晶—新月,至此冰玉以为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归属。之后,由于对故国家乡的深深眷恋,他们决定回国。回国后,冰玉的爱情梦再次彻底地破灭了:传统的穆斯林宗教容不下他们的爱情,同胞的姐姐容不下他们的爱情,深爱着的韩子奇也在婚姻、事业、家庭面前也退缩了。此时的冰玉已近中年,伴着容颜老去,她的爱情梦一点点被吞噬掉了。最后,冰玉选择了出走,出走时的冰玉痛彻心扉、欲哭无泪。她[9][8]
想对生活说什么,也只能化作一个人孤独寂寞地行走,而把深深地思考留给了我们每一位读者。
另一方面,母女分别多年终也没有见面。梁冰玉与韩子奇的爱情不被世俗、宗教和姐姐所接受,也不被深爱的韩子奇所支持。为了追求女性的尊严、女性独立自主的地位,梁冰玉选择了出走。在韩子奇苦苦地哀求下,冰玉留下了宝贝女儿—新月。从此,北京这个家留给冰玉的不仅仅是彻骨地痛,更是深深地思念和浓浓的念女之情。当她在外面独立生活的这些年,朝思暮想的只有这个自己唯一的女儿。她想女儿,想听女儿喊一声“妈妈”,但她没有回去,她也不能回去。就这样,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冰玉已经年过六旬,念女的心太切了,她真怕哪一天自己闭眼了都来不及看女儿一眼。于是,她带着忐忑、复杂的心情在女儿二十岁生日那天回到北京的家,但是,一切都太晚了,这一天早已成了女儿的冥祭。听到这个消息,冰玉手中的生日蛋糕掉在地上摔了粉碎,同时,梁冰玉的心也碎了,彻底地碎了。她一生的精神之柱瞬间完全地崩溃了,她的悲逐渐走向了高潮。
第三方面,梁冰玉的悲达到了高潮,走向了极至。在个性主义的旗帜下,梁冰玉大胆地爱上了自己的姐夫,获得了昙花一现般的珍贵爱情。然而,回国后,她与姐夫的爱情不被世俗宗教所容。深爱着的姐夫在世俗宗教面前退缩了,而冰玉选择了出走。表面上看,冰玉实现了她的个性主义。其实,冰玉也是带着沉重的穆斯林及宗教信仰的枷锁出走的。因为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年里,为了坚守自己与姐夫的那份爱情,冰玉是彻底地封闭了自己爱的门户。她自己一个人靠着回忆孤独地走完没有半点“涟漪”的后半生。
梁冰玉,走在时代前列的个性主义者。她用自己的行动唤醒了中国成千上万的麻木女性,而她却在自己的个性主义中逐渐走向了悲剧的深渊。她的三次坎坷爱情都无果而终,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女儿新月也先她离去,她亲手埋葬了自己后半生应有的丰富感情。所以说,梁冰玉,怎一个“悲”字了得?
三、绝望的反抗者和痛苦的守望者
(一)梁君璧
梁君璧,家庭的主宰,不可动摇的权威,可恶的独裁者,悲剧的制造者。但她也不过是个绝望的反抗者。说她是绝望的反抗者,原因有二:
一则梁君璧痴痴地守着一个无爱的婚姻,成为一个痛苦的反抗者。梁君璧因为恩情与韩子奇走在一起,从此,生活上尽心地照顾韩子奇。在韩子奇因病倒下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焦虑,她跟儿子说“你爸爸哪天上班儿,我这心不是跟了他去?”可是她和丈夫文化水平和兴趣的迥异,让他们不可能产生共鸣的爱情,因此有了丈夫和妹妹的出轨。与韩子奇和梁冰玉的两性之间的爱相比较,君璧对丈夫更多的则是一种母性的爱。然而,当面对韩子奇带着冰玉和他们的女儿回来时,君璧愤怒至极,为了守住这个“空洞”的博雅斋,保住自己韩太太的地位,她迫使了冰玉离家在外凄苦地生活。留下了韩子奇,让韩子奇和她在无爱中继续十几年的“婚姻生活”。
二则梁君璧虔诚地守着穆斯林的宗教教义,成了绝望的反抗者。梁君璧,穆斯林的忠实信仰者。对待自己的婚姻时,她做出了不近人情的决定。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伦敦有了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时,失去所爱的心痛以及经法的不容,化作一股无奈的悲愤,一个巴掌打在“从小都没舍得动一根指头” [11][10]的妹妹的脸上“那一巴掌不是断了手足之情,那是为了穆斯林打的,这不是个人的
[12]恩怨,这是两种文化的撞击。”于是,她使尽浑身解数赶走了丈夫的情人,自己的亲妹妹——梁冰玉,从
此,她失去了这个自己深爱的同胞妹妹。在对待儿子的婚姻时,梁君璧的爱以恨的形式表现出来。她决不允许儿子也脱离她预定的轨道而自作主张,她甚至惧怕“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古老预言,她巧设骗局,使小荣子对儿子心灰意冷,让儿子与自己心仪的儿媳妇结了婚。结果她的爱让儿子感到恐惧和反感。在面对女儿的爱情时,她宁可女儿死了也不允许新月嫁给一个“卡斐尔”,她的这个决定冰冷了女儿的心。所以说,梁君璧活在自己虚拟的幸福快乐之中,而自己至亲的人却都在一点点地“远离”她。
梁君璧,一个报复的矛盾纠葛体,她掌握着大家的命运,而自己却是其中最悲哀的一个。生活的畸形使她变得丑陋,生活的苦难湮没了她的良知。当归来的丈夫另有所爱,她使出了所有的本领与之抗衡,保住了一个完整的家和自己的地位。后来的十几年里,她利用丈夫的内疚,处处建筑自己高高在上的尊严和威严,显示了自身的优越性,满足了自己的报复,填充了空虚的心灵。然而,她的内心却永远是一片荒凉!
空虚、寂寞、孤独,她极力维护一个完整的婚姻,却不知这个婚姻早已冰冷空洞。她痴痴地守着一个无爱的婚姻,任凭它销蚀掉自己的年华!她的愚昧与固执,使她成了一个可悲的女人,葬送了别人,同时也葬送了自己。
梁君璧,她表面上显示着压人的威势,其实内心隐藏着一腔悲痛!面对生活的突变,她没有一味地被动地接受,而是采取了主动地反抗与争取,反抗命运,却在命运设置的罗网中越陷越深。一个旧社会的女人固守自己的信念和家庭,但是战争,时代却造就了一个可敬、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女性!
(二)梁冰玉
梁冰玉,痛苦的守望者,在“个性主义”的旗帜下,走向了痛苦守望的深渊。坚持个性之爱的梁冰玉,当感情失败、真爱不在时,她勇敢地选择出走,但又走进了另一个深渊。冰玉和韩子奇自乱世中结合,互相搀扶,共同迎接灾难的降临,对抗命运的打击,认真呵护对彼此的真爱。回国后,她们的真爱不被世俗和姐姐所容,她深爱的人在事业家庭面前也选择了退缩,所以冰玉选择断然放手。这也意味着二人的爱情走到了尽头,意味着她主动放弃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幸福,同时也退出了这场关于爱情和家庭谁走得更远、存在得更长久的谈判。
梁冰玉以果断地放弃,保全了自己的美丽和自尊,以一种坚强独立的人格生活在纷繁复杂的世界,值得敬佩。不过,尽管她放弃了爱情,却没能做到彻底地远离喧嚣的尘世,使她成了痛苦的守望者。
一是为爱做精神殉葬,理想爱情的失败使梁冰玉成了爱的精神殉葬者。知识分子的普遍缺陷——太过理想化,在梁冰玉身上得到了充分地体现。作为一个理想的个性主义者,年轻的梁冰玉对爱情充满浪漫幻想和美好期待,但她没有能力来有效地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遭遇了以欺骗告终的初恋和并未完全展开的异国恋情,使懵懂的冰玉接连受到沉重地打击。两次情伤后,她和韩子奇的爱情在战事纷乱和异域思乡的大背景下得以爆发。十年的耳鬓厮磨和幼女的天伦绕膝,她渴望和韩子奇的爱情生活能够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拥有一个完满的结局。然而,饱含理想色彩的爱情和生活在现实社会中是无法长久存在的,挑战世俗的爱情必然遭到挫败。迫于宗教传统束缚和世俗舆论压力,他们的结合被作为万恶不赦的大罪予以批判,二人被强行拆散,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无果而终。预期的爱情不能实现,愿望无法达成,冰玉争取真爱的勇气和对幸福生活的信心也严重地受挫。理想与现实的变幻莫测,接二连三的情感伤害,理想爱情的幻灭,尽管人没有倒下,但梁冰玉的精神世界却严重崩溃,使她由内心生发出对爱情的彻底绝望:“‘爱情’?什么是‘爱情’?天底下有真正的爱情吗?也许值得我爱的只有自己的女儿!”现实的无奈使好强坚毅的梁冰玉果断舍弃真爱亲情,开始了爱的精神殉葬者的独身远行。
二是个人的幸福与未来在独守中断送。梁冰玉三次痛苦的爱情历程,都以失败而告终。当她离开北京的家继续外面远行的日子里,她可以再次找到自己另外的幸福,但她没有。在如今这个多元化的时代里,对许多爱在当下的人来说,梁冰玉对爱情的选择是令人费解的。既然梁冰玉是那么果断地离开北京的家,离开她深爱的韩子奇,在接下来的33年里,冰玉为什么再没有去寻找真正属于她的爱情,把她的后半生过得幸福完美,而是她一个人继续着孤独、寂寞的漂泊生活。自此梁冰玉有了令人为之叹息的人生。
可以说,为爱牺牲,无形中是对自我人性的一种损灭,是对人性自由的一种压制。如此看来,爱情的确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作为人的精神支柱,也可以给人以精神上的摧残。从个人生存和发展角度来看,痛苦的爱情经历使梁冰玉不再相信爱情,而她的这种独守需要牺牲的东西太多太多——事业、名誉、时间和可能拥有的幸福生活。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改变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或许冰玉的生活会更加异彩纷呈。
梁冰玉的悲剧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悲剧,她的悲剧是那个时代赋予的,深深的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梁冰玉走在了时代的前沿,甚至超越了所处的时代,因为接受过自由、平等的教育,在那个时代,而显的那样的与众不同而富有个性,梁冰玉身上交织着爱情与信仰的悲剧,爱情最终在道德与信仰中幻灭。
结 语
《穆斯林的葬礼》展示了穆斯林文化与华夏文化的撞击和融合。作品以凄凉的口吻描述了梁家两姐妹的生命历程。梁家的两姐妹一生中全是悲剧,但她们是幸运的,她们完成了对自己心灵的“冶炼“过程,她们经历了高洁、纯净的意境。两姐妹用自己的方式与不可知的命运进行了复杂的较量,在爱与恨、生与死等问[13]
题上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反应。在时代的反转中, 体现了种种相异的人格;在命运的沉浮中,展示了绝望地抗争,即使仍是失败、满身是伤,也在所不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梁家的两姐妹在悲喜间转换,在环境与矛盾中改变,令人不舍而又无奈。无爱的家庭生活令人羡慕却满含疮痍,果断退出的圣洁爱情使人叹服却艰涩苦痛。每一次为爱抉择,都意味着要失去另外一种情感,或放弃真爱,或放弃亲情。
作家近于冷酷,让可敬的人一败涂地,让可怜的人尽受折磨。或许,这就是该部作品想要达到的悲剧效果。悲剧性艺术是悲剧性现实的集中反映。“历史,民族,人生,我的思索”即是霍达悲剧创作的立足点。她的爱情悲剧给我们带来无限沉痛、无限惋惜的同时也一样给我们带来思考。作家神奇地在每个读者的心灵深处设置了一个角斗场,让作品人物一个个走入读者的情感世界,根据不同的情感体验,在众人的心里抉择生死去留,抉择事业与爱情,抉择回归与逃亡,并严肃探讨每一次抉择的价值和意义。
注释:
[1] 张爱玲:《经典张爱玲语录》,浙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P65。
[2]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3]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4]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5]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6]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7]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8]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9]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10]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11]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12]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13]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参考文献:
[1] 霍 达:《穆斯林的葬礼》,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2]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修订第二版。
[3] 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第十二版。
[4]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 , 2000年版。
[5] 阎纯德:《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 2001版
[6] 张爱玲:《金锁记》,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版。
[7] 张爱玲:《半生缘》,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版。
[8] 王 璐:困境中反叛与突围[D]吉林大学,2008。
[9] 刘秀珍:中国当代女性批评的历史场景[D]中南大学,2004。
[10] 西慧玲:《西方女性主义与中国女作家批评》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
百度搜索“爱华网”,专业资料,生活学习,尽在爱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