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闲侃红楼人物——警幻仙子 (2010-12-25 17:17:18) (转自：新浪·红楼梦世界园博客) 闲侃红楼人物——警幻仙子
警幻仙子，是一个怎样的人？《红楼梦》前80回中，直接间接，仙子共出现在四回之中。
在第一回中，警幻仙子收留了无才补天四处流浪的幽灵五色石，让他摆脱了孤独之感，忘掉了自怨自愧，日夜悲哀的心里状态。开始有了生活的乐趣，作为赤霞宫的神瑛侍者他脱去石形变为人样。他不仅“逍遥自在”，心情愉快，热爱自然；也关心生命，关怀弱小草木，懂得怜悯别人，渐渐富有了人情，心中减少去掉了怨恨，产生了爱。“他去常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
非但如此，警幻仙子还培养了一大批各种类型的女子和“风流冤家”。因为警幻仙子所处的“太虚幻境”是西方灵河河畔是属神界的“离恨天”，到处生长的人情树结满了“秘情果”，喝的是灌愁海中的灌愁水，警幻仙子居住在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又管理“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所以她实际上是世上男女之情的培养大师，太虚境是男女人性的培养基地。这个情感基地除了培养了贾宝玉和林黛玉这样的情种之外，还培养了其他不同的男痴女孽。太虚幻境中还有“薄命司”、“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等，都是专门召收和培育各种感情人才，类似女子学校，到了一定时期，便遣送到人间各处各家，去完成尘世一段风情孽债，然后再返回太虚幻境，完成一个人生恩怨的轮回。作为女子学校的校长她本不该招收男性，可她竟然招收了神瑛侍者，也就是贾宝玉的前世真身的这种男性，而且还放任他结交了绛珠仙草这种女性，并任由他在太虚幻境中这个女性世界到处游玩散心，可见这位仙子姐姐也是比较开放的。
所以可以说警幻仙子是位感情大师，她知道男女之间的一切秘密，通晓男女彼此所有欲望和心灵渴求。她更明白作为人所具有的全部自然情感和社会诉求，也掌握这种情感在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坎坷和障碍。因此她是体谅青年男女的种种生理、心理变化，也无奈于这种合理行为的社会家庭阻碍。于是对荣宁二公亡灵的恳求，她也虚以委允，对宝玉仅是略加劝导，更多的则是鼓励的成份。
在第五回中，集中表现了这位天上情圣仙子的众多才能。她不仅司掌了天下男女的情帐、情债和情案，还充分展现了她的音乐天赋，警幻仙子不但能填词，还会作曲，训练出一个出色的交响乐队，是个多才多艺，能歌善舞的神仙。
估计仙子掌管各种情司十二个，痴情司、薄情司、结怨司、暮哭司、朝啼司、愁悲司、春感司等，不过是其中的六个司。还应当有淫荡司、绝情司、妒忌司、无奈司、侥幸司、冤屈司等六司。警幻仙子的档案库在太虚幻境宫中，存着“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仅在“薄命司”中储存着金陵省特殊女子各有正册、副册、又副册三大册。每册录载十二个出色女子的档案。“择其紧要者录之……余者庸常之辈便无册可录了。”就是这样，金陵中上了薄命司册卷的女子至少有三十六名，那么在警幻仙子的太虚境生活的各司仙女至少也有上千人。“红楼梦”的荣宁二府中的女孩儿共有近六百人，也只有其中三十六人才有资格登录薄命司中，由此可见是百里挑一的。
人的命，天注定。这是一种传统久远的宿命论观，也是绝大多数宗教的基本思想之一。有人评论曹雪芹也是这种信仰的信奉者。从表面上看似乎的确如此，象在第一回中，作者就列出人来自神，归于神，上天决定人间，人间的众生的一切都是玉帝上天事先安排好了的，命当如此，不可违反，不能忤逆。忤逆违反了这种意志，便是大逆不道。恰恰在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上，曹雪芹的内心骨子里，已经背离了这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传统精神。“警幻微笑道：'一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两边二橱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便无册可录了。’”按警幻仙子的说法，是先有女孩子们的人生经历，警幻不过“择紧要者录之”，是后来记录存档的。
别看这几个字，实际上事物的先后次序完全改变了。一个是先有天意和安排，后有人间演义故事；一个是先有人间生活情景，女孩子们的实际故事，后才有太虚的册录。更何况在太虚幻境的门牌对联上，也清楚的写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副对联与“红楼梦”在写作方法上的手法是一脉相承的，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究竟如何，并不去判断甄别。作者只是依事实而述，按实践去写，因为现实生活并不是神早已安排好的，从根本上就是千变万化，错综复杂，难以料定的，而不是命中注定。这是暗中表现出了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人在先，神在后，人间为主，神界为辅的新观念。主张要以人，以人的形体、心态、行为来实现自我，反对由神来支配人的一切。而什么这个仙境，那个结怨司，不过可无为有处有还无，并不是绝对相信。如果还没有说清楚的话，那么第一回开头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更加明确的道出那个王朝中的荒唐、不公、黑暗、虚伪和可悲。个人的不幸、苦难究竟是谁造成的？是神吗？是天吗？还是由人们仔细观察，认真去体味思索吧，只是请人们可千万不要把一切都推到美丽、温柔、才艺丰沛的警幻仙子身上。
你看，仙子人未出，歌先闻：宝玉“正在胡思乱想，听见山后有人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个女孩儿的声气。”显然警幻是个爱唱歌的女孩儿。
人长得怎样呢？“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美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大不相同。”这么一个天上美人，鸟儿看见却要惊呆，衣衫如荷叶飘摆，身上佩环铿锵，笑容如桃红，头发上堆满了珍贵珠翠，嘴唇嫣红象颗滋润的樱桃，洁白牙齿如石榴排列，细腰楚动，人在花丛中走动，宛如蝴蝶，若飞若扬，蛾眉颦视，象是能说话似的。其素、其洁、其静、其艳、其文、其神，简直完美无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去看，这个仙女都远远超过人间美女西施和王嫱，啊！太美太美了。
在这么美的地方，听见这么好听的歌声，又见到这么美的仙女，宝玉的心情多么兴奋欢悦，难怪唤起了他心里强烈的感触：“我若能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管束呢！”（第五回）由此可见，太虚幻境是贾宝玉心中理想的自由王国，而警幻仙子也是他极为亲近的自由女神。
还不仅如此，警幻仙子还是高明的交响诗音乐的作曲作词家。她创造的“新制'红楼梦’十二支”交响诗总谱，就是音乐和歌唱结合的形式。有总谱，分段谱，有引子、有分叙、有结尾，还有副歌，总曲分为十四个段落，引曲舒展缓慢，暗中表明交响诗套曲的基调，是为情而生、为情而亡，谁是情种，情又有多少，究竟如何感悟和理解呢？那要分开细细咀嚼体味。
第一段、第二段是两个女孩与一位青年公子的爱情故事，他们之间，各有美丽的外貌，温柔的情心，可是青年公子却始终爱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女性的羡慕，也有好感，却无爱情。但在实际上，他们三个人最终都没有得到自己的爱情，只留下无尽的追思和叹息。曲子深沉细腻，充满了怀念和坚定。
第三段，音乐骤然热烈，如凤凰升天，漫空飞舞，却很快磒落，深感天上也是无常之风云，再荣光富贵也要抽身退步，及早安排退路。
第四段，音乐空旷辽寂，远别的离愁，破碎的家园，再也无法还原，再也没有办法为华丽的家庭复兴而尽力，只有心中虔诚的祷告，音乐在此再次变得苍凉空远。
第五段，音乐转向轻松快乐，无忧无虑，节奏活泼而跳跃，并不时迸发豪迈有力的词调，中间夹带诙谐和质朴，一种童贞美的旋律溢盈中间。在欢快曲调之中，依然泛现一种悲怆和坚强的音符。
第六段，是一种肃静，欣赏的气氛，曲子中荡漾着敬畏的情感，心灵上的同情和沟通，对美好的毁灭表现出压抑的控诉和命运的无奈，乐曲调高清雅，略显沉闷。
第七段，激情、冲突，愤怒，音乐短促有力，节奏紧张而又急躁，反映一种亢奋和仇恨的情结，同时一股软弱可悲的音调时时夹杂在其间，使得音乐起伏明显，恨爱交错。
第八段，音乐转向柔肠，曲速也慢慢延缓下来，一种虚无主义和脱世弃俗的低音贯穿全曲，生命的无常变为对命运的恐惧、逃离，音乐显得犹豫和徘徊。
第九段，乐曲郑重却不失严肃。强音与内在的弱音交替奏出，最终还是冷静的讥讽占有主要位置，洋洋得意和卑微绝望从始至终，透出一种轻蔑的鄙视。
第十段，曲风一转，又充沛着温暖的回忆和劫后侥幸的余感，善有善服，恶有恶惩的体验，一种新的感悟，从此得到，新的体验或许开始，音乐在压抑中有些许跳跃的快板。
第十一段，用一生的忍耐克已，去适应和追求，在末世的尽头竟然意外得到，可惜早已曲尽人散，名就人亡，这一切值得吗？功名的虚荣和青春的禁锢，为礼教而活着的奴化思想，窒息了多少美好鲜活的生命，这到底是应当欢喜还是应当悲哀，曲调又回到深深的低音鸣奏之中，其间也间而出现高亢的短音。乐曲表现为一种沉重而凄凉的思索。
第十二段，乐曲严肃、冷峻，没有任何留恋和痛惜，只有格外的冷静和沉重，命运的开始和终结，都归集为无法逃避的淫荡和腐败，历史的丧钟迟早都会敲响。
除了中间主谱十二段之外，总谱的引曲以温柔绵长的情调起始，到总谱结尾的“飞鸟各投林”，是讲命的宿，报应的轮回。警幻仙子把人生悲喜哀怨，各个不同女性的命运一一敷衍唱吟出来，明着是警人醒世，其实又何尝不是让人们向更深的层次去探索思考。表面上警幻仙子让贾宝玉看清人生尘世不过如此而已，你何必坚持叛逆观念，其实是让他更加明白，你的抵抗和逆反不能仅仅是停留在情感之中；也不能忽视压制打击新思想的旧势力是何等强大。事实上警幻仙子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启蒙，如同贾宝玉姐姐元春所做的那样。
警幻仙子的交响曲，有总谱诗词。“回头命小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并且声明“此曲不比尘世的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调。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你亦未必深明此调。”从介绍中，可以看出警幻是个懂曲牌知韵律的大师，更可贵的是她没有照搬尘世古乐流行音乐的保守方式，而是创新改良为交响十三支；没有抄袭宋词元曲的凝固程式，而是自成风格写成'红楼梦’交响乐，并配上管弦。因此，此曲便成了“'悲金悼玉的'红楼梦’”天下绝唱。
不言而喻，警幻仙子的音乐成就，自然是曹雪芹对戏曲、诗词、音乐的伟大造诣和天才的折射。联系到后来贾母对箫管吹弹“灯月圆”（第五十四回）的评论，便知曹雪芹对音乐的理解和改革，肯定是独特新颖的。可惜是至今未能留下他的音乐作品来。否则，又会是多么令人幸运的。
为什么讲红楼十二支是交响诗曲形式？因为西方交响诗是依据一人一事或某个情节采用奏鸣曲形式，用管弦乐器加以表现。而警幻仙子的“红楼梦”诗，正是符合这种乐曲形式，甚至比西方交响诗乐曲更复杂，体例更大，是大型的交响诗套曲的典型形式。而警幻仙子的演奏也的确是“谱入管弦”，并由“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调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显然，这便是中国式的“交响诗乐”。
更有特色的是在中国交响诗乐，除了演奏之外还有演唱，更有漫舞，叫做歌、舞、奏、词四合而一，另有一种东方交响诗乐和咏叹调歌剧的魅力和美感。可惜至今人们还没有真正读懂曹雪芹，对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和成就，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和理解。我以为十八世纪西方音乐早已进入中国，西方乐器和器乐在康雍乾时代已在宫廷和南方沿海传播，而曹雪芹所创“红楼梦十二支”，极可能是受到欧洲咏叹调或交响乐的感染而刻意创作的。因为书中明确讲“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调。此式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不是中国传统的戏曲，也不是传统的乐曲，那是什么？就是“咏叹调”“感怀调”，这是欧洲咏叹乐、奏鸣曲的音乐结构。所以小说才说“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这种新的曲调，是吸收西方音乐形式，中西结合的新的音乐语言。所以警幻讲，若不先讲解一番，就去听，不懂得如何欣赏，“反成嚼蜡矣。”（第五回）
当我们从音乐的殿坛上走下来，再去看警幻这个神仙，发现她还是一个精通情爱与性爱的专家。她慧眼独到的分析了男女之间是有真诚的爱情的，只不过这种正当的以爱情为基础的男女之情，被那些淫荡成性、玩弄异性的好色之徒玷污了；也被另外一些道貌岸然，伪善的正人君子所歪曲。什么“好色不淫”“情而不淫”，不过是以此来“饰非掩丑之语”，两者都是“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就是性淫也分为两类，一类是“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还有另一类，则是“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按照警幻的讲解，性是分为两种：一种仅仅是肉体上的，一种是精神上的。精神上的性爱、性交，才是心灵的。不可言喻而真正沟通的，只有精神上的爱情和性活动，才脱离了那种仅从外表容貌、身体、肌肤的表面诱惑，达到思想感情，心灵境界，生活追求上的互相爱慕，彼此支撑。在性的问题上，分为三种层次，三种不同的性淫：色、情、意。惟有“意淫”，才是最难得，也最容易遭到世俗和传统思想道德的攻击。因为“意淫”追求的是反传统、反封建、反礼教的结合，这种性爱“在闺阁中虽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所以要达到“意淫”的层度，势必要准备迎接腐朽保守封建礼教的重重阻挡和残酷的打击，很可能要牺牲许多富贵的东西，如前途、安逸、富贵和名誉。
正因为如此，警幻仙子受荣宁二位祖先之托，不便拒绝，违心的来规劝贾宝玉，让其改弦更辙，“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不但让你享受过美酒佳肴，让你听歌赏舞，让你观看册薄，警以醒言。目的都是让贾宝玉明白吃喝玩乐、荣华富贵不过如此而已。若还是不明白的话，那么干脆让你尝尝性的禁果，从此能否翻然省悟，就看你自己的了。
于是，警幻仙子这个年轻神仙，就亲自传授性交的全部程序和技巧。“秘授以云雨之事”，为宝玉准备了一间女性卧房，还送入一个鲜艳妩媚：“袅娜风流”的仙姬。而这个仙姬大似宝钗，又如黛玉，还象秦可卿，简直是集中了所有美女的一切美丽。从此贾宝玉告别了童贞，迈过了性成熟的人生界碑。
这里，警幻仙子又扮演了性赏识、性伦理、性道德教育的导师形象。不久第一个与贾宝玉发生了性关系的仙姬秦可卿，便面临着死亡的到来。宝玉在探望病危的秦可卿时，“不觉想起在这里睡响觉时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在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第十一回）“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似的，不觉的'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第十三回）那个“擅风情秉月貌”“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的秦可卿，不过是情色的第一个牺牲品。
当我们仔细剖析警幻仙子这个人物时，不再简单的看成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一个神仙，而是一个全面立体的鲜活形象，她是一个披着神仙光环，却非常妩媚美丽，又十分睿智博学，多才多艺，平等博爱，信奉自由的精神导师。她通晓一切诱导、教育青年的所有形式。因才而施，却从不强迫恐嚇，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其教育效果，远胜于贾政的大板和私塾僵化的灌输。
总之，警幻仙子是一个可亲可近，智慧丰满的自由女神，这便是曹雪芹塑造的，想告诉读者的东西。 2010.6.6
欢迎光临木柳书屋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