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爸爸总是在催我和毛尔冬回老家办婚礼。
东北的传统婚礼是先在男方家里摆喜酒,后在女方家里摆答谢宴,总之就是请上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甚至我根本不认识的亲戚和朋友,乱哄哄地局在一起抽烟喝酒,家长们还要时而哭时而笑非常失态,总之我觉得这样让我和毛尔冬全程像爸爸妈妈的道具一样,非常尴尬。
毛尔冬最近项目非常忙,我也需要休息。所以我和毛尔冬的计划是等忙过这一段,请好婚假,两个人直接去度蜜月,去南非好好放松一下,就不要办劳民伤财的婚礼了。
我爸爸说,这怎么能行?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们连参与的份都没有?!
我妈妈说,这当然不行!这么多年我和你爸花出去的份子钱还怎么收回来?!
毛尔冬妈妈说,我们家的长子长孙,娶媳妇儿当然要风风光光的!
毛尔冬爸爸说,唉~
总之,在家长们口中,我们变成了不明事理、顽固不化、自私自利、撇家舍业的熊孩子,还加一句: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孝顺!
得,时光要是倒退五十年,估计直接就给我们挂上大字报游街了。
我爸爸和我妈妈都是很以自己为骄傲的“孝子”和“孝女”。而且好像理直气壮得随时能用自己的“孝顺”榨出我皮袍下面的小来。
我妈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因为嘴太黑,所以对谁千好万掏心掏肺好却总也不落好。她给我的爷爷奶奶买了距离我家非常近的楼房,常常给我奶奶送豆浆,送洗洁精,我奶奶生病了她也在病床前照顾,因此她就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高地,常常翻旧账,和别人倾诉她是多么能“以德报怨”:当年她结婚我奶奶只给了她七十块钱的彩礼,新婚第二天又被要回去;这么多年我奶奶只对我二叔好从来没想过我们家;我爷爷爱唠叨我奶奶脾气差讲话不好听等等等等。而我奶奶偏偏又不是省油的灯,骂人不带脏字和我妈妈“激烈争辩”的时候从来不吃亏,这样搞来搞去总是两败俱伤。
我爸爸是个脾气温和、性格倔强、胆小怕事的家伙,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常常很天真以为自己看透世俗其实心里还有许多放不下。我姥姥活着的时候,他对姥姥也很好。从和我妈妈结婚那天起,姥姥就带着哥哥住在我们家,一住就是二十多年,最难的时候全家六口人全靠爸爸的一点工资养活,爸爸也从没有怨言。
那爸爸妈妈又是怎么孝顺自己的父母呢?
读过我日志的朋友们可能都还记得,我妈妈是个非常极端的人,她认准了什么事就要坚持到底,容不得旁人一丝半点的质疑和劝阻。比如,我姥姥去世前瘫在炕上七年,全靠我妈妈和我五姨两个人喂粥喂水端屎端尿伺候,因此我妈妈就给我姥姥制定了严格的食谱:稀白粥+稠白粥+稀白粥,美其名曰无糖无油是为了缓解我姥姥的脑血栓。这样没滋味的东西长期吃下来,我姥姥真的吃腻了,到生命后期不能说话的时候,干脆就头一歪不张嘴不吞咽了。
我姥姥九十三岁病危住院,医生都说了,准备后事吧,这样靠营养液吸氧熬下去,老太太也难受,而且也没有救治的价值了。其余人都同意放弃治疗了,可我妈妈偏不。她说老太太活着就是我的希望,我就要她活着!于是我姥姥又靠营养液和氧气没意识没尊严地撑了几个月,最后走了。
可是我觉得,我姥姥的生命,在她八十七岁那年就结束了。没有生活的乐趣,没有赖以支撑的希望,没有尊严,这样的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我爸爸刚好相反,他只会一味顺着他的父母,在父母面前长了五十多年,却从来不敢和父母说不,字典里完全没有“反驳或者违背父母的意见”这样的词条。我爷爷奶奶七十多岁了,两个人每天早上起来不吃东西就去麻将馆打麻将,中午胡乱吃一口,晚上回家买一些猪蹄、酱肉或者速冻水饺填肚子。我奶奶是经历过肠梗堵、子宫瘤、摘除胆囊这样大手术的心脏病患者,我爷爷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这样的身体只宜清淡饮食,规律作息,我妈妈每每厉声呵斥我爸爸为什么不劝一劝老人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时,我爸爸总是反问:这怎么可以呢?老人养我一辈子,他们想吃什么就要吃什么,我怎么能不让他们吃呢?!
我妈妈就会放狠话:那以后他们脑血栓瘫在床上我可不伺候!
我爸爸就会说,你不伺候谁伺候!
以上就是爸爸妈妈眼里的“孝顺”。
我和毛尔冬倾诉,毛尔冬开导我说,年代早就了他们,也让他们的想法根深蒂固,改变他们是不可能的,可以不接受他们的做法,但是必须尊重。
最后我和毛尔冬决定,婚礼是要回家办的,但是让我们先缓一缓,把手头要紧的工作做好。从前我总是想不明白,我和毛尔冬经济独立,婚姻幸福,我们有能力给自己买房买车,我们自得其乐,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远在三千公里之外的老人家来插手,更不需要他们所谓的指导,家长们也身体健康,有房产,有存款,有退休工资,有医保,本该是很平静的退休生活,为什么爸爸妈妈们就不能过过平淡日子,钓鱼遛鸟打打麻将,逛街上网出门旅游,这样不是很好嘛?
但是最近,狐狸我一下变得通透了,我开始接纳不的不完美的父母,我也欣赏非常平庸的自我,血缘关系也是一种缘分,知道它在那里就好,不需要刻意把它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本月11号(星期日)是母亲节,我要不要表示一下呢?(文/小狐狸晗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