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明月照长城 明月照长城

高高明月照长城 明月照长城
这个豪气干云的甘肃农民、号称要完成壮举的“中国自修长城第一人”,最终带给我们的,却是一个伤感的故事——
永福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病腿,一步一挨地爬到山顶。不过几百米的长城,这个神情忧郁的男人,通常都会用上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段长城一度给他带来无限的荣耀和财富的梦想,不过,到了现在,他最想做的是将它尽快卖掉,一了百了。
明月高悬,将他的背影映在长城上,孤独而悠长……
2000年,36岁的杨永福自筹资金在长城旧址上,宣称要修复一段据称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处的长城。这个甘肃农民,因这一石破天惊的举动,被各大媒体誉为“中国自修长城第一人”。
不过8年过后,倾尽全力修起来的长城并没有给这个秉直的汉子带来丰厚的回报。经营惨淡冷清,转让无人接手,他自修的长城卡在了政策与商业的夹缝之中, 甚至连归属等政策问题都成了一个模糊纠缠不清的争论。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么免费,要么死去。可惜的是,杨永福做的这一桌螃蟹大餐半生不熟,吃又吃不下,扔也扔不了……
伟大的构想
杨永福自称一生都和长城有缘。
20世纪80年代修过长城,90年代承包过当地的悬壁长城景区。人生最得力的10年光景,“至少有八年伴着长城度过”。
“门票我卖了5年,眼睁睁地看着票价从0.25元一路涨到了两块五,景区主管单位嘉峪关市文化局一纸令下,所谓的规范管理,就将我清理出局。”做回了包工头,身材粗犷、大嗓门的杨永福经常向人提及这段“郁闷的经历”:“我一定要‘杀’回去。”
事有凑巧。1999年3月,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朋友的家里,他看到了一份当地政府下达的文件:“本着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鼓励个体和私营经济投资兴办历史遗迹和旅游景点的开发……”彼时,嘉峪关市政府为打造旅游强市,正提出“全民办旅游”的响亮口号,联想到国家当时也提出西部大开发的战略,他觉得机会来了。
杨永福本能地想到了修长城。为了不让自己的“投资方案”过早暴露引起哄抢,他瞒着妻子,半夜写起了可行性报告。而修长城的地址,多次寻找后,也选在了他所在的黄草营村几公里以外的石关峡。
石关峡长城一度声名显赫。记载中,它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据点,大汉与西域各国交往的重要口岸。霍去病曾由此出兵兴讨匈奴,玄奘取经、马可波罗东游均路过此地。一代名臣林则徐被贬伊犁,面对这里险要巍峨的关口,也曾留下了“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的诗句……
不过石关峡长城历经更迭,如今只留下了一些动人的传说和断垣残壁的轮廓。倘若能够真实地修复这段自汉代以来便至关重要的长城,不仅能充分地挖掘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更能为社会认可和尊重,其蕴涵的旅游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1999年10月,热血沸腾的杨永福向嘉峪关市文化局递交了2000字的申请报告。三个月后,文化局批复,“修复长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同意修复”。之后,申请报告被交到了省里,省文物局对这个前无古人的壮举,同样大开绿灯。
在一片赞叹和叫好声中,杨永福伟大的构想由此上路。
微妙的关系
2000年10月,在50挂一千响的鞭炮和多台挖掘机的轰鸣声中,石关峡长城修复工程正式动工。开工当日,“看热闹的村民足足排了半公里,麦田被踩踏了大片”。
杨永福决定修复一段“有着古时羌笛烽烟马蹄声”般质感的土长城。土长城不仅原汁原味,也更能体现长城的与众不同。泥土都从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峡谷里提取,“那里的土比较有粘性”;其次,“全部用最原始的土方法,一层一层地夯上去,且不掺杂水泥、钢筋等任何建材成分”……
不过,还是有要好的官员劝他:“老杨,就别瞎搞了,修长城本是政府的事,政府都不出钱,你修什么长城?!”
出言亦善,不过杨永福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一笔账:每年到嘉峪关的游客有25万人次,倘若自己能吸引来1/10的游客,按照每张票10元计算,每年门票收入都在25万元以上。反过来,自己需要投入多少呢?他半夜拿着手电筒、皮尺到山上去量过多次,不过是一段700米左右的长城。反复测算的结果是,整个工程造价在80万元左右。修好后,按照协议,他可以经营30年。而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加上先前经营长城的经验,杨永福觉得,这收益恰恰最不是问题。
虽然自己只有50万元左右的资金,杨永福觉得也不是什么问题。在嘉峪关,他人脉通畅,大大小小的朋友都还很给他面子;其次,对这样一个“光辉而伟大的工程”,上至政府、下至涉及被占地的农民,都明确表态支持。
一位慕名而来的记者记录了当时波澜壮阔的场景:白天,上百个农民肩挑背扛,背着一兜兜泥土,在山岭上排成了蜿蜒而长长的队伍;入夜,月朗星稀,人头攒动,依稀可听见工匠的号子和工具敲击石头的叮当声……市委书记还专门来到了石关峡工地,动情地发了言:“杨永福个人投资修长城,很有气魄,这位农民是值得我们记住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具备,在一片近乎肉麻的吹捧中,杨永福的名声开始像吹气球一样迅速发酵。期间,新华社、美国《地理杂志》、日本《朝日新闻》都来采访。面对饥渴的媒体,已经有些眩晕的杨永福侃侃而谈,不失时机地为自己尚未完工的长城做起了广告:“石关峡长城将是最正宗的长城……”
有人劝他悠着点,“老杨啊,你的长城还没修好,这名就到处散开了,那文化局的悬壁长城怎么想啊……”杨永福置若罔闻。
一语成谶。2002年3月22日,石关峡长城修复接近尾声时,嘉峪关市文化局突然下文,文件规定,“石关峡悬壁长城景区”必须更名为“石关峡游乐园”。
杨永福感觉有些不对劲:“长城和游乐园完全是两个概念,游客可以千里迢迢来看长城,但不会千里迢迢来石关峡看一个哪怕再漂亮的游乐园。”之后,他径直找到了大力“挺”他的市长。市长把文化局长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此事不了了之。
2002年6月16日,历时两年的石关峡长城修复工程完工。开业异常热闹,市长、人大主任都亲自莅会,文化局局长也来了,还主持了开业仪式。
长城修起来了,杨永福以为这就是他幸福生活的开始。
招安的跌宕
开业了,杨永福想的是,等收入有了,就可以还人家钱了。就为“把长城修好,不能给嘉峪关人民留下遗憾”,原先的预算大大超支。修完长城,他身上也多了50多万元的债务,早已成了穷人。
结果大大出乎杨永福的意料。头三个月,石关峡长城整个门票收入还不到2000元!
开业一败涂地,杨永福不得不冷静下来找原因:一是自己修长城缺乏合理规划,基础工程耗资过大,但最核心的长城部分,却只有山脚下的一小段,盘山越岭的那一段,恰恰没有修缮,只保留了两个烽火台;其次,游客到烽火台,得通过两根铁链攀上去,给人的感觉不是爬长城,更像是在登山,而旅行社出于安全的考虑也不愿意带团过来;三是,因为“没怎么成型”,所以门票定价过低,只有6元一张。
经营陷入困境,杨永福满脑子的想法便是如何把那半截长城修上去。自有资金已然告罄,他不得不想办法借钱。
不过原本的“很好借”却变成了“老大难”:“老杨啊,不是我不借给你,实在借不出来了……”为了支持他的“伟大事业”,朋友基本能借的都借了。
钱借不到了,长城修不成了。2003年初,连续熬了半年的杨永福在思考了三天之后,向当地政府打了个报告:“建议由政府收购,将石关峡长城和悬壁长城连为一体,以整合旅游资源和解决出现的经营不善的问题。”报告引起了重视,几个月后,他被叫到市里开会。一位官员答复他:“你的想法很好,市里也正想打造嘉峪关悬壁长城——黑山峡丝绸之路旅游景区,并将通过此立项申请1000万元的国债资金。”
一切看起来转机呈现,杨永福很是欣喜:“有了政府出面,将长城纳入规划,自己不用再投入资金了,还可以摆脱进退两难的困境。”开业惨淡,他心灰意冷,也想的是能卖就卖了算了。
2003年9月,嘉峪关文物管委会委托甘肃琪生会计师事务所,对石关峡长城进行了资产评估。
不过五个月后的2004年2月,杨永福才接到了文化局派人送过来的评估报告。评估报告显示,石关峡景区评估价格为139万元。
他不认:“引水渠、农民的补偿都没算上。两个烽火台,全嘉峪关的人都看到了,怎么就你们没看到,为什么不给算进去?!”
谈判由此陷入僵局。政府代表方文化局一口咬定139万的价格,而杨永福觉得自己的长城至少也在200万元以上。几个回合后,2004年6月,他被告之,“我们不要了,你爱怎么就怎么去!”很快有人又告诉他,政府立项的1000万国债资金已经申请下来了……
一前一后,杨永福感觉自己被人“玩”了一把。他愤懑地去找看起来很支持他的市长,不过这次,他被挡在了门外。来回几次,还是没能见上人。
辛酸地活着
2003年全年盘点,石关峡长城的收入是6000元,而这其中还支付了2000元给一家日本电视台拍专题片。
收购没谈成,几个月后,债主开始一个个登门:“老杨,你不是说开业了就有收入了吗……”
一些民工对杨老板就没那么客气。这些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挣辛苦钱的民工团团围住景区门口,叫嚷“不给钱绝不走人”,一闹就是一整天。景区彻底崩溃。
为了躲避无休止的纠缠,已经被搞得接近崩溃的杨永福不得不外出躲债。他早上三四点起床,摸着夜色出门,到了晚上,实在无处可去的他趴在景区门口外的树丛里,一趴就是三四个小时。待到逼债的人群12点过后骂骂嚷嚷地离开后,他才像落水的狗一样溜进屋子……好几次,趴在零下20摄氏度的雪地里,他几乎昏死过去。
很快,学校里的优秀干部、在市里上中学的儿子因为无钱交学费,也跟着受到牵连,被学校扫地出门。儿子在教室里不肯走,有人上来直接抽走了凳子,将书本扫到了地上……
为了不让优秀的儿子辍学,哭过一场后,杨永福不得不拿起电话万分辛酸地打给了教育局长:“我叫杨永福,就是修长城的那个农民,我不是来求你免学费的,只希望你能够宽限一下。我儿子是优等生,希望你能让他上学!”
其后教育局长亲自过问,儿子最终得以复学。不过还没来得及为儿子高兴,杨永福又病倒了。
2003年12月,大雪纷飞,因为无钱买生火的煤,杨永福把自己和老婆关在屋里,冷锅冷灶地苦熬过冬。熬到第二个月,他终究没能挺过去。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下了结论,中风,再不抢救,生命随时不保!
被送进了急救室,醒来后尚存一丝知觉的杨永福不得不厚着脸皮打电话向朋友借钱。“虽然当时极没脸面”,幸好,一些先前抱怨的朋友最终抛弃了成见,他们三百、五百地出了钱。三个月后,杨永福出院,不过右腿就此落下了残疾,他成了一瘸一拐的跛子。
有一些好心人开始劝他:“老杨,人都成这样了,去主动认个错,给当官的一点好处,贱卖了算了……”
杨永福不认:“我去找他们,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嘉峪关市都知道上回的事情了,再让我去找他们,今后怎么抬头做人?!”
2004年底,他瘸着腿找到了先前在自己手下干过活的一个包工头:“兄弟,这长城只差最后一段了,你带一帮人来把活干完,以后这长城就是咱哥俩的了!”对方默许。
不过开工不到半月,觉得被杨永福“忽悠”了的包工头突然停工,带着一帮农民工断然离去……
破灭的梦想
2006年初,感觉不能再“等死”的杨永福好歹又说动了一个朋友。对方是他最大的债主,一度借给他十几万元,眼见还钱无望,拗不过他的赵老板同意以出资占股的方式完成对石关峡长城最后的修缮。
这几乎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之后,农民工开始进场、机器设备陆续到位……停了近两年之后,冰雪覆盖的石关峡长城出现了一线生机。
不过刚一开工,有一两年没见到的市长就找上门来了。
市长语气依旧关切:“老杨,你辛苦了,你的问题我们都看到了,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自己熬了多年,主管部门均避而不见,此次市长总算来到现场。联想到多年的委屈与愤懑,杨永福当着众人的面,大哭了一场。
市长带来的消息是:嘉峪关市政府已经成立了文化自然遗产保护与开发小组,拟用世行的贷款对当地的世界文化遗产进行保护。杨永福在世行考察团眼皮底下翻修长城,难免有造假的嫌疑,也影响整体的项目贷款。市长表态,收购的问题可以再谈,附加的条件是,他必须停工。
杨永福不敢再信:“这事你能定下来吗?你若做得了主,我马上打电话给山上的民工……”他强烈要求市长留下名片和电话,“你可不要忽悠我,万一你不兑现,我就找到你办公室或家里去”。
几天过后,一官员便拿着文件找上门来,告诉他在市长办公会上,他的问题被拿出来专门讨论了,最终的结论是责成文化局尽快完成对他所修长城的收购。
工程由此停工。之后,在一河之隔的悬壁长城景区办公室内,他与市文化局又一次签署了收购转让协议。协议约定:将在6月30日前完成评估,7月30日前最终完成收购,“为了体现诚意,我还同意了请会计师事务所费用一人一半的方案”。
石关峡长城又进入了评估程序。8月4日,他拿到了评估报告,报告显示,他所在的这段长城,价值355万元。
有了上次谈崩的教训,这次杨永福显得更加“低调”和“合作”。他小心翼翼地向对方建议,有一些平场费用还没有纳入评估范围,最终他算出的,是比这个略高的数字,395万元。
不过文化局第一次只开出了200万的价码。杨永福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几乎是在打发叫花子”,当场离去。其后几天,对方召集他去谈判,价格又上升到了250万元……
价格一路攀升,280万、300万、310万、330万……“有点像在哄小孩的感觉”。2007年3月,景区主任托人带话,360万元,“已经是最后的底限”。他拒绝。
谈判又一次破裂。之后,他听到有官员发了狠话:“只要我在任上,无论多少年,绝不会要你杨永福的东西!”
一个人的矜持
怀着复杂的心态,2007年4月25日,杨永福完成了石关峡长城最后250米的修建。开业在静悄悄的状态下进行,没有鞭炮、没有官员到贺,当天的游客只有5个。
而在2006年12月1日,国家新拟订的《长城保护条例》开始生效。新条例明确规定,国家是长城文物的拥有者,文物的保护、修缮、维护等均由政府承担负责,个人或私营企业不得参与。对于新条例,杨永福无可奈何。他承认,自己与条例有一定的抵触。不过,当地政府也没怎么管他,“要错也是对方先错”。
新长城修缮之后,一切看起来正在好转。门票已经提到了25元一张。2007年,杨永福计算了一下,有了近10万元的收入。今年看起来形势更好,记者采访期间,陆陆续续已有十个人买票入场。
对于今后的打算,杨永福坦陈,他已经心力交瘁,不想再继续下去。就在2008年4月,他报价500万元拍卖经营权。不过,两个月过去了,“过问的人很少,实质性的接触根本没有”。
采访当日天气大好,杨永福饶有兴致地带着记者登上了他耗尽心力修复的长城。750米的距离,他边走边停,耗时良久。上到山顶的最高处,在最高的烽火台上,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黯然停步,一行清泪流下,然后久久未能下到山下来。
编辑 白 勇
E-mail:by@shangjie.b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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