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路上,会路过一丛木槿,开花的木槿。一边开,一边落。路过开花的木槿时,会悠然想起王维的诗《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说的是枝梢上的辛夷花,在幽幽深山里开放。山中空寂无人,辛夷花自开自落。它开放时的美好,只有它自己知道;它凋零时的哀戚,也只有它自己来领受。它是它自己的导演,也是自己唯一的观众。
我喜欢这山涧里自开自落的辛夷花,在我们没有到达的时间和空间里,它们依旧踩着季节的节拍独自出场,从容自在地呈现生命——生命的繁华生动与衰颓静寂。
而我最欣赏的,正是这自开自落的状态。
一个春日的黄昏,驾车经过镇二环,蓦然瞥见菜地尽头一棵杏树正开花。杏花开在一座老房子的窗前;房子已经破旧不堪,春雨蒙蒙中,越发透出垂暮萧条之气来。主人走了,花还在。还在陪一座老房子,度着风雨,度着春阳,度着时间。主人走了,花还在,还在一年一年地开,不负春天。
是啊,这样的开放,表达的正是一种不负的信念。不负春天,不负自己。这些幽独的花们,不论自己住得多么遥远,不论自己的境遇是怎样的寒微,它们,从不错过一个春天。
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一个人路过一棵孤独的花树的时候,我会轻轻跟自己说:你也是一朵幽独的花儿,你要努力,努力地开放!不负了春天!不负了时间!自开,也自落。不奢求谁人的垂怜。
一朵花的凋零,对于一个浩繁的春天而言,只是一片小小的忧伤。可是,对于一个孤独和唯一的生命个体而言,却是一场有去无返的悲壮。这样的悲壮,孤独的花儿,默然,背负——以最轻盈的姿态,以最优美的弧线,飘落,飘,落……
尘世喧嚣中,常常会看见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得意张狂,甚至轻浮浅薄。我不嫉妒,也不嘲笑。我知道,此刻,他们正盛放。有一天,她们也凋落了,容颜和激情一瓣一瓣地凋落着,落得生疼却咬牙不喊疼的时候,可能就贞静端然了。
一个人,经历了盛大的开放之后,又经历了悲壮的退场,这时候,也许才能做到真正的从容自在。
在屏幕上,偶尔看见六十岁的赵雅芝登台,惹得观众惊呼,女神不老!可是,怎么可能不老呢!脸上的皮肤修饰得再怎么无瑕,脖子上的皱纹依旧隐隐绰绰,像说漏了嘴的谎言。衰老是必然的,凋落是必然的。可是,我依旧喜欢老着的赵雅芝。喜欢她在镁光灯下从容澹然的言笑,多年不露面,露面不惊慌,好像一朵闲花开在晚风里,幽香也迷人。
这个世界,有许多美丽的花朵,和花朵一样的女子。她们,在我们视线不及之处,自开自落。我们感动,是因为我们偶尔看见了。我们没有看见她们时,却看见了我们自己,在时光里,开放过后,一瓣一瓣地凋落,慢慢剩下一颗坚果一般结实的内心。
台湾女作家龙应台翻译过一首外国诗,我深喜其中几句:吾来看汝,汝自开落,缘起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