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有一段，电视剧《潜伏》热播，有记者采访，要我谈谈对此剧的看法。我一向不看电视剧，无从谈起。记者坚持说，非要我谈谈，说是可以告诉我情节。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一个间谍类的片子，人们会把它解读成办公室的阴谋？
后来，有电视台将《潜伏》集中播放，虽说插了太多的广告，但毕竟让我在较短的时间里浮光掠影式的看了这部一度人人争说的片子。说实在的，这部电视剧，毛病其实不少。故事编得很糙，不仅跟历史差得太远，还有好多不合情理的败笔。但是，浓重阴谋色彩的情节安排，跌宕起伏分，加上演员出彩的演出，一白遮百丑。只要是华人的圈子，没法不红。其实，热播宫斗剧《甄嬛传》和眼下把广大电视观众钉死在电视机前的《芈月传》，也都是这个路数。即使是善良的正面人物，先是被人家玩得半死，然后再如法炮制，把别人玩死。
的确，正像许许多多喜欢这些电视剧的人们喜好的那样，这种剧就是很有办公室阴谋的味道。剧中男女主人公演出的悲欢离合，尤其是那扭曲环境中的扭曲爱情，一个个人为制造的悲剧，统统都被那台上嬉笑，台下踢脚，错综复杂的尔虞我诈遮蔽了。我相信，如果没有这种办公室阴谋，里面的场景又跟当今大大小小的办公室如此相似，即使主演的表演再出彩，男女的悲欢离合再感人，《潜伏》也不会这样热播。同样的道理，这些年来，不管是什么题材的电视剧，只要导演将之拍成明争暗斗的阴谋剧，加上演员找的合适，大抵都能热播。《雍正王朝》和《康熙帝国》到《甄嬛传》《芈月传》的成功，就说明了这一点。
影视里浓重的阴谋，是因为现实中的人们喜欢阴谋。不可讳言，我们这个民族，的确有阴谋文化的传统。中国古代有四大实学，兵学居其首。而兵学的精髓，就是阴谋诡计，故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或者，兵以诈立。只是，古人的阴谋诡计，使用起来还有局限。除了兵家和法家，没人公开提倡。昌盛的儒学，就算是表面文章，对诡道还是有抑制作用。很多古人的阴谋，其实都是后人自家肚子里鬼道道的投射。就像《三国志》上的诸葛亮，还是一个正常的智士，到了《三国演义》里，就变成了浑身都是诡计的妖道。这样的本事，今天的人们，尤其是那些舞文弄墨的人们，个个都比罗贯中更擅长。
文人喜欢写阴谋，是因为读者和观众喜欢阴谋。眼下，阴谋论已经成为人们，尤其是办公室里的人们解释世界现象的一个最好的工具。不仅大陆，连台湾和海外华人世界，大抵也是如此。有点什么事，一上来就是阴谋论。好像事情里的每个人都满腹韬略，一张嘴，就是暗藏深机，一不留神，就会掉进人家布置好的陷阱。以阴谋论解释世界的人们，只消把故事编得圆一点，情节再荒唐，内容再不合情理，也会有人信。于是，骗子们有福了。大骗小骗，编书骗，都能骗来大笔的银子。
说来好笑，阴谋文化盛行，原本是因为人们担心上当受骗，才加强戒备，看谁都像骗子，听谁说话都暗藏阴谋，使着坏。结果反而被骗的更惨。当下骗局花样翻新，闭门家中坐，每天都会接到若干诈骗短信。受骗的人，一年只比一年多。其实，跟民众如此推崇阴谋文化其实不无关系。人人都想当诸葛亮，都拿别人当阿斗。为了让自己真的像诸葛亮，于是大规模学习，不耐烦看《三十六计》的，就看电视剧。一边看，一边津津乐道。学来学去，最后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上当受骗的时候多——上当的时候，原本是想占便宜，或者以为已经占了便宜。没想到，世界上的事，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骗子大多是利用人们在阴谋方面的自以为是，以售其奸。
无可讳言，我们中国人是一个智慧的民族。学习能力很强，智商很高。但是，我们喜欢的阴谋，却使得我们在跟别的民族交往中，总是吃亏。我们时常嘲笑别人傻，别人单纯，但我们的聪明，我们的鬼心眼，却往往只能让我们占一点点小便宜，或者暂时的便宜，而吃特别大的亏。最终核算，大的便宜，都让人家看起来傻的占去了。
在世界的战争史上，真正的胜利，大的胜利，很少是诈来的。在和平时期，人们之间的交往和交易，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真正需要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诚信。一个以诡计著称的人和民族，在跟人交往过程中，命里注定是会吃大亏的，因为，人们会因此而质疑他们的诚信。没有诚信，就没有大笔的交易。除非是像某些人鼓吹的那样，持剑经商，明里是经商，实际是抢夺。可惜，即便世界允许中国人去抢，世界上也没有抢来的大富翁。抢多了，就抢不到了，而且早晚得遭人抢。
热播电视剧创作者，全都陷在阴谋的泥潭里，跟着受众走。人们制作和欣赏的，都是人类最阴暗的东西，最终把我们自己生活的世界，导向一个充满欺诈，充满阴谋的天地。家长们，从小就得教会孩子们怎样提防各种陷阱和骗术，结果还是防不胜防。我们的所有交易，都必须人为地设置重重障碍，以防无所不在的欺诈，结果让我们不胜其烦，却还是不断被骗。我们的交易成本奇高，我们的交往成本也奇高。我们聪明，我们会玩诡计，因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
当然，越是这样，人们就对阴谋越感兴趣。吃了亏，总是感慨自己的道行不高，于是得进一步修炼，阴谋文化因此而更加浓烈，被阴谋和骗术牺牲的人们也就越多。真不知道，我们这个聪明的民族，终将将伊于胡底？我们的光影世界，什么时候能真有点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