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文化 李大白
在自媒体时代,刷屏的“新闻”(如果引起广泛讨论便能称之为新闻的话)总是充斥着无厘头色彩,某论坛不知名帖子引起的“上海女生逃离江西农村”事件占据了整个春节档,前两天“上海地铁女孩蹲着被批没教养”又成为微博热门头条,微博原文如下:
同样在前两天,在《哈利·波特》里扮演赫敏的“好姑娘”艾玛·沃森自曝爱上性爱网站学习经验,而我们却在讨论“女孩能不能蹲”。公众号“严肃八卦”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想到20年后我们的价值观还是比《老友记》差了那么远,心凉得恨不得直接开车到美国去。”
小编和同事们纷纷表示第一次听说“蹲着=没教养”的逻辑关系——很显然,从照片上看,蹲着的姑娘没有暴露任何身体器官,也没有影响公共秩序。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竟然有很多网友在微博上留言表示支持。小编认为此类“新闻”虽然属于没事找事的无聊新闻,但无疑它戳中了众多网友的痛点,为什么“女性”在公共场合的表现及其“教养”问题总是能形成公共话题?为什么相比于男生,公众为何更喜欢对女孩的教养指手画脚?
小编是学术控,这不是女权主义上纲上线的呐喊,只想告诉大家:藏在这个无厘头事件背后却正是仍存在于中国社会的隐性性别歧视,社会缺乏对女性的基本尊重,甚至这种不尊重是来自于女性群体的,可见“女权主义”的呼声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矫情废话。
一、“教养”是让女人更像“女人” 国内还存在顽固的性别强化系统
“三颗牙”的微博背后的逻辑是“蹲着=难看=没教养”,换句话说就是“女人该有女人的样子”。这不仅仅是“三颗牙”个人的观点,它被很多人认为是理所应当。要求女人更像“女人”,曾经是世界几大主流文明的共同传统。中华帝国文明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其中的“妇德”、“妇容”讲的就是女子的外表仪态,班昭在《女诫》中的解释成为几千年来女性行止的典范:“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西方对女性在外貌和行动上也有着类似的要求,看过《泰坦尼克号》的各位应该都对rose母亲对她言行礼仪的要求记忆犹新。
然而,问题的关键并非出在历史,而是现在。当输入“女性”+“教养”的关键词时,出现最多的就是被朋友圈转来转去的“鸡汤文”,而它们无疑是《女诫》的现代文翻译,核心观念并没有任何变化:
女性在公共领域中应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出现?举止优雅,仪态万方的女性自然会被称为“女神”,但这并不意味着举止不那么“优雅”的女性就应该被公开唾弃指责,当西方文明已经在新思潮的冲击下,让性别在社会生活中逐渐“模糊化”,而我们的媒体和社会观念依然顽固地进行性别强化,结果就是让民众停留在对于性别落后的传统观念中而不自知。
社会上系统学习《女诫》的“女德班”竟仍大有市场。
二、抽象的男女平等基本实现 但隐形歧视很难抹掉
有的网友可能会说女权主义者一直嚷嚷着要平权,难道这个社会对女性的优待还不够吗?小编坦言,放眼全球,中国属于男女平权方面做的不错的国家:从意识形态上说,男女平等是我们的基本国策;从实操层面上说,拜妇女解放运动所赐,男女同工同酬的实现程度较高。因此,除了生理上的差别(每月某几天精力过差)和必要的孕育哺乳造成的工作能力降低之外,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已经不再感到作为女性是一种困惑或是障碍,然而,正如上文所说,数千年“男尊女卑”的中国传统价值观让“男性沙文主义”或隐或显地存在于社会之中,“教养”问题就把隐性的性别歧视拉到了台前。
“蹲”这事男女都干,但女性的生理结构、对女性的性想象(当然也是基于男性的)要求女性需要更加谨慎、审慎。也是拜三颗牙所赐,小编百度了一下“蹲”这个词,没想到“蹲姿”竟然是一个有着如此严格规定的“特殊体位”,而女性采用“蹲姿”,似乎只有在合影时才是正常不被非议的。
从对“蹲”这个姿势的过敏,我们可以看出男女两性在公共领域中身体支配权上的不平等,中国历史上要求女性走路时裙子不能动,才能彰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如今对于女性的礼仪规范依然远远大于男性,起码男人在各种场合蹲着都不会被指责没教养。
正如女权主义鼻祖波伏娃所说:“男人是主体,是绝对;女人是客体,是他者。”男人在女人身上往往寄托着美好的希望,女人应该作为男人的补充存在而达到自我的完善,男人们害怕这种淑女式的美好品质在女人身上消失,于是出现了种种规范与指责。而所谓的教养,其实是男性对于完美女性的塑造投射到具体女性身上的纯粹概念,而正是从“男性沙文主义”的视角出发,女性“蹲”的姿势才会被赋予如此丰富而暧昧的意义。
三、女权主义者最怕的事 就是其他女性与男性的合谋
即便“蹲姿”本身不符合男性视角的优雅规范,但按照“女士蹲姿”守则衡量,地铁站的两位姑娘“蹲姿”标准,美观大方,并不存在“难看”的视觉体验;说“难看”的三颗牙同学,其实是个女生。
蒙田曾说:“女人拒绝接受传入人间的法规一点儿也没错,因为这是男人撇开她们制定的。在她们和我们之间,自然存在阴谋和不公。”然而,令女权主义者最沮丧的事情不是男性的反对与嘲笑,而是来自同性的不屑与拆台。在维护自身权益和树立主体地位上,女性与男性的表现差异很大,她们之间很难站成攻守同盟。尤其是在所谓的“教养”方面,女性对同性的挑剔与攻讦远比男性之间的此类纠纷要多。
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小镇其他女性暴打玛莲娜
凡是个体都力图确定自身是主体,这应是一种伦理上的抱负,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准则,并非女权主义者想要“翻身做主人”那么简单。我们现在对于女性一切“教养”的要求,都是从男性视角编撰的,而女性在潜意识上接受这些教条,并以此规范自己的行为,同时以对其他达不到此教条的女性表示指责和声讨来彰显自己,用对其他女性的轻蔑来树立自身的优越感,希望赢得男性和整个社会的承认与尊重,这可以解释前现代女性此类行为的心理状态,而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西方女性一直在试图破除这种“教养”的桎梏,比如尝试“开放婚姻”的波伏娃,比如艳照公开后表现出强烈愤怒和不屑的“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比如坦言自己也有上性爱网站学习,始终在用自己的行动破除男权歧视的艾玛·沃森,而并非如很多中国女明星那样,用男人制定的女性“教养”来标榜自己,影射他人。
詹妮弗·劳伦斯(左)和艾玛·沃森(右)
四、结论: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波伏娃的论断在中国社会似乎更加成立,即便女人的权利得到抽象的承认,此类问题在公共领域的讨论中不断出现,就意味着“男性沙文主义”的隐性歧视依然存在于习俗与日常生活之中。对于女性而言,拒绝成为他者,拒绝与男人合谋,对自身权利的重视和自我主体性的树立,在何时都不应被认为是矫情和废话。相比于西方女性积极确立自身主体性的努力,中国女权主义的声音不是太强,而是太弱了。
(文章来源:腾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