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二七六)
昌耀/蔡其矫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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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昌耀的诗 共47首: ●雪乡●花朵受难●生命●夜行在西部高原●划呀,划呀,父亲们!●内陆高迥●猎户●在山谷:乡途●河 床●空城堡●20世纪行将结束 ●晚 会●噩 的 结 构●话 语 状 态●西域:断简残编之美●折 叠 金 箔●感受白色羊时的一刻●淘 空●划过欲海的夜鸟●意义的求索●高车● 紫金冠●一十一支红玫瑰(绝笔诗)●荒 江 之 听●良宵 ●斯人 ●热苞谷 ●意义空白 ●大街的看守 ●慈航 ●乡愁 ●雕塑 ●生命 ●鹿的角枝 ●烘烤 ●现在是夏天 ●致修篁 ●花朵受难 ●鹰·雪·牧人 ●我的掌模浸透了苔丝 ●人·花与黑陶砂罐 ●一百头雄牛 ●朝朝暮暮(五首) ●草原 ●立在河流 ●受孕的鸟卵 ●一片芳草 蔡其矫的诗 共16首: ●相思树和石榴花●等待●竹林里●祈求●川江号子●思念●距离●好山城●波浪 ●也许 ●风中玫瑰 ●在西藏 ●别样温柔 ●客家妹子 ●夜涛 ●烽火岛 昌耀的诗 昌耀(1936—2000),原名王昌耀,湖南省桃源县人,诗人。1950年4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任宣传队员,同年,响应祖国号召,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期间,推出处女作《人桥》,从此与诗歌艺术结下不解之缘。1953年,在朝鲜战场上负伤后转入河北省荣军学校读书。1954年开始发表诗作。他的诗以张扬生命在深重困境中的亢奋见长,感悟和激情融于凝重、壮美的意象之中,将饱经沧桑的情怀、古老开阔的西部人文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识,构成协调的整体。诗人后期的诗作趋向反思静悟,语言略趋平和,有很强的知性张力,形成宏大的诗歌个性。
出版的诗集有《昌耀抒情诗集》(1986)、《命运之书》(1994)、《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1996)、《昌耀的诗》(1998)等。
共47首: ●雪乡●花朵受难●生命●夜行在西部高原●划呀,划呀,父亲们!●内陆高迥●猎户●在山谷:乡途●河 床●空城堡●20世纪行将结束 ●晚 会●噩 的 结 构●话 语 状 态●西域:断简残编之美●折 叠 金 箔●感受白色羊时的一刻●淘 空●划过欲海的夜鸟●意义的求索●高车● 紫金冠●一十一支红玫瑰(绝笔诗)●荒 江 之 听●良宵 ●斯人 ●热苞谷 ●意义空白 ●大街的看守 ●慈航 ●乡愁 ●雕塑 ●生命 ●鹿的角枝 ●烘烤 ●现在是夏天 ●致修篁 ●花朵受难 ●鹰·雪·牧人 ●我的掌模浸透了苔丝 ●人·花与黑陶砂罐 ●一百头雄牛 ●朝朝暮暮(五首) ●草原 ●立在河流 ●受孕的鸟卵 ●一片芳草
雪乡
那时,冰花在孕育。
桃红也同时在孕育。
不要偷觊:深山
有一个自古不曾撒网的湖。
湖面以银光镀满鱼的图形。
山顶有一个披戴紫外光的民族:
——有我之伊人
这些天,看昌耀的诗,几乎入魔。我的这个老乡,给我太深的感动。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种粗粝、豪放、深沉内敛的文风。他虽是桃源人,可他的诗篇中,却完全是西部气象。记得上次答辩会,一个老师问我,你认为西部文学有怎样的文化特征,我说西部文学应该是没有被驯化的。其实想想,不对,哪里有不被驯化的文学呢?只是驯化的程度深浅不同罢了。昌耀的诗,当是那种较少受到驯化的诗歌。他的语言,并不规整,不讲究押韵。他的情感,丰富而深沉,并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感受。他的感受,与民族、人类、历史融合在一起,气象万千,恢宏大气。
读他的全集,印象最深刻、最喜欢的还是那首《雪乡》。初读,就放不下,其中的巨大张力和丰富情感像龙卷风裹挟了我,还没看见,谁的诗歌,有这样的魅力。
第一节:“那时,冰花在孕育。桃红也同时在孕育。”两个完全相反的意象“冰花、桃红”在一句诗歌中同时出现,形成巨大的反差。“冰花”一句暗合“雪乡”,给人冬天的感觉。“桃红”则代表着春天。冬天,和春天,两种不同的季节相互冲突,但相互融合。并且,“冰花”的白与“桃红”的红给人一种明丽的色彩冲击,这些美丽的意象让人印象深刻。
“冰花在孕育。桃红也同时在孕育。”孕育乃是天地间的大事,天地,有如子宫,是生命的源头,是所有希望的源头。冬、春在天地间孕育,还有什么比诞生更重要的事?还有什么比天地孕育万物更伟大的意象?
第二节:“不要偷觊:深山 有一个自古不曾撒网的湖。湖面以银光镀满鱼的图形。”这
句诗,便写出了雪乡的特征。雪乡晶莹剔透、像一个美丽的湖。深山、与湖,都是深沉、开阔的意象。但是,这还只是表面。这湖,是一个自古不曾撒网的湖。“自古不曾撒网”赋予雪山以时间性,它的历史是悠久的,与天地同龄。“湖面以银光镀满鱼的图像。”这句话,写出了雪乡的特点,它反射出来的银光十分美丽。“鱼的图形”,这个意象让我感觉是神来之笔。鱼的图形,依托的是之前的比喻“湖”,它们的产生之间,具有连续性。而深山与湖之间,银光与鱼之间,并不只有外形特征上的形似,结合前面“那时,冰花在孕育。桃红也同时在孕育”一句来看,它们之间应该具有精神上的相合。在昌耀的感觉中,这雪乡,并不是荒蛮之地,而是生命之乡。它孕育着天地的生命,同时也孕育着人类的生命。而人类的生命从何而来?从海洋,从水。人类,便是从鱼虫进化而来的。诗中明确说“自古不曾撒网”表达的便是雪乡的这一史前特征。这是人类的进化史,雪乡保存着人类的这一特征。对于雪乡的这一特征,昌耀的感情深沉,他深深地爱着这一片雪乡,并升腾起一种要保护这片雪乡,尊重人类的原初历史的情感特征。他说:“不要偷觊”。这片生命的原初之地,也许,已经开始有人亵渎,因此他说不要偷觊。是的,人类的生命中,有许多奥秘,它们是神圣的。尊重它们,但是不要觊觎,企图获取什么。
第三节:“山顶有一个披戴紫外光的民族:——有我之伊人。”人类的历程,经历了从鱼虫到人类,再到民族国家的过程。第二节中,写的是人类社会的生物进化过程,这一节中,则写到了人类的社会化进化。人类,进化成人之后,便有了民族,国家。但是,这个雪乡的民族,却与其他民族有不同之处,它是“披戴紫外光的民族”。“披戴紫外光”,是典型的西部特征。紫外光与雪的晶莹形成强烈对比,颜色纯洁,美丽。生于美丽的雪乡,这个民族也当有着和雪乡一样纯洁高贵的灵魂,这种灵魂近乎神性。“我的伊人”,便是这民族中的一个,因为伊人,这片雪乡,成了诗人的牵念。
爱上《雪乡》,爱上雪乡......
花朵受难
大路弯头,退却的大厦退去已愈加迅疾
听到滴答的时钟从那里发出不断的警报。
天空有崩卷的弹簧。很好,时间在暴动。
我们早想着逃离了。但我们不会衰老得更快。
我们横越马路时刮起秋风。
感觉女伴被自己的视觉蛰痛了。
她突然变色,侧转身跳开去,猛跑几步,
俯身从飞驰而过的车轮底下抢救起一枝红花朵。
时间对抗中一枝受难的红花朵。
快抱好我的献与。——女伴说。
她翘起小指尖梳理一下鳞瓣花页这样递给我。
这是我生平接受馈赠的第一枝花朵了。
修篁啊,你知道大丽花是怎样如同惊弓之鸟
坠落在车道的么?似我无处安身。
你知道受难的大丽花是醉了还是醒着?
似我无处安身。
女伴与我偕同大丽花伫立路畔。
没有一辆救护车停下,没有谁听见大丽花呼叫。
但我感觉花朵正变得黑紫......是醉了还是醒着?
我心里说:如果没醉就该是醒着。
夕阳底下白色大厦回光返照,退去更其遥远。
时间崩溃随地枯萎。修篁,让我们快快走。
1992.10.1
生命
我记得。
我记得生命
有过非常的恐惧——
那一瞬,大海冻结了。
在大海冻结的那一瞬
无数波涌凝作兀立的山岩,
小船深深沉落於涡流的洼底。
从石化的舱房
眼望石化的大海只剩一片荒凉,
梦中的我
曾有非常的恐惧。
其实,我们本来就不必怀疑,
自然界原有无可摧毁的生机。
你瞧,那位对著秋日
吹送蒲公英绒羽的
小公主
依然是那 淘气,
那 美丽!
1982. 2. 4立春日写毕
夜行在西部高原
我从来不觉得孤单。
——低低的熏烟
被牧羊狗所看护。
有成熟的泥土的气味。
不时,我看见大山的绝壁
推开一扇窗洞,像夜的
樱桃小口,对我要说些什么,
蓦地又沉默不语了。
我猜想是乳儿的母亲
点燃窗台上的油灯,
过后又忽地吹灭了……
划呀,划呀,父亲们!
——献给新时期的船夫
自从听懂波涛的律动以来,
我们的触角,就是如此确凿地
感受着大海的挑逗:
——划呀,划呀,
父亲们!
我们发祥于大海。
我们的胚胎史,
也只是我们的胚胎史——
展示了从鱼虫到真人的演化序列。
脱尽了鳍翅。
可是,我们仍在韧性地划呀。
可是,我们仍在拼力地划呀。
我们是一群男子。是一群女子。
是为一群女子依恋的
一群男子。
我们摇起棹橹,就这么划,就这么划。
在天幕的金色的晨昏,
众多仰合的背影
有庆功宴上骄军的醉态。
我们不至于酩酊。
最动情的呐喊
莫不是
我们沿着椭圆的海平面
一声向前冲刺的
嗥叫?
我们都是哭着降临到这个多彩的寰宇。
后天的笑,才是一瞥投报给母亲的
慰安。
——我们是哭着笑着
从大海划向内河,划向洲陆……
从洲陆划向大海,划向穹窿……
拜谒了长城的雉堞。
见识了泉州湾里沉溺的十二桅古帆船。
狎弄过春秋末代的编钟。
我们将软定的史册连跟儿翻个。
从所有的器物我听见逝去的流水。
我听见流水之上抗逆的脚步。
——划呀,父亲们,
划呀!
还来得及赶路。
太阳还不见老,正当中年。
我们会有自己的里程碑。
我们应有自己的里程碑。
可那旋涡,
那狰狞的弧圈,
向来不放松对我们的跟踪,
只轻轻一扫
就永远地卷去了我们的父兄,
把幸存者的脊椎
扭曲。
大海,我应诅咒你的暴虐。
但去掉了暴虐的大海不是
大海。失去了大海的船夫
也不是
船夫。
于是,我们仍然开心地燃起爝火。
我们依然要怀着情欲剪裁婴儿衣。
我们昂奋地划呀……哈哈……划呀
……哈哈……划呀……
是从冰川期划过了洪水期。
是从赤道风划过了火山灰。
划过了泥石流。划过了
原始公社的残骸,和
生物遗体的沉积层……
我们原是从荒蛮的纪元划来。
我们造就了一个大禹,
他已是水边的神。
而那个烈女
变作了填海的精卫鸟。
预言家已经不少。
总会有橄榄枝的土地。
总会冲出必然的王国。
但我们生命的个体都尚是阳寿短促,
难得两次见到哈雷慧星。
当又一个旷古后的未来
我们不再认识自己变形了的子孙。
可是,我们仍在韧性地划呀。
可是,我们仍在拼力地划呀。
在这日趋缩小的星球,
不会有另一条坦途。
不会有另一种选择。
除了五条巨大的舳舻,
我只看到渴求那一海岸的船夫。
只有啼呼海岸的呐喊
沿着椭圆的海平面
组合成一支
不懈的
嗥叫。
大海,你决不会感动。
而我们的桨叶也决不会暗哑。
我们的婆母还是要腌制过冬的咸菜。
我们的姑娘还是要烫一个流水的发式。
我们的胎儿还是要从血光里
临盆。
……今夕何夕?
会有那么多临盆的孩子?
我最不忍闻孩子的啼哭了。
但我们的桨叶绝对地忠实。
就这么划着。就这么划着。
就这么回答着大海的挑逗:
——划呀,父亲们!
父亲们!
父亲们!
我们不至于酩酊。
我们负荷着孩子的哭声赶路。
在大海的尽头
会有我们的
笑。
1981.10.6-29
内陆高迥
内陆。一侧垂立的身影。在河源。
谁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孤独的内陆高迥沉寂空旷恒大
使一切可能的轰动自肇始就将潮解而失去弹性。
而永远渺小。
孤独的内陆。
无声的火曜。
无声的崩毁。
一个蓬头垢面的旅行者西行在旷远的公路,一只燎黑了的铝制饭锅倒扣在他的背囊,一根充着手杖的棍棒横抱在腰际。他的鬓角扎起。兔毛似的灰白有如霉变。他的颈弯前翘如牛负轭。他睁大的瞳仁也似因窒息而在喘息。我直觉他的饥渴也是我的饥渴。我直觉组成他的肉体的一部分也曾是组成我的肉体的一部分。使他苦闷的原因也是使我同样苦闷的原因,而我感受到的欢乐却未必是他的欢乐。
而愈益沉重的却只是灵魂的寂寞。
谁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一个蓬头的旅行者背负行囊穿行在高迥内陆。
不见村庄。不见田垄。不见井垣。
远山粗陋如同防水布绷紧在巨型动物骨架。
沼泽散布如同鲜绿的蛙皮。
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
河源
一群旅行者手执酒瓶伫立望天豪饮,随后
将空酒瓶猛力抛掷在脚地高迥的路。
一次准宗教祭仪。
一地碎片如同鳞甲而令男儿动容。
内陆漂起。
猎户
从四面八方,我们麋集在一起:
为了这夜色中的聚餐。
篝火,燃烧着。
我们壮实的肌体散发着奶的膻香。
一个青年姗姗来迟,他掮来一只野牛的巨头,
双手把乌黑的弯角架在火上烤炙。
油烟腾起,照亮他腕上一具精巧的象牙手镯。
我们,
幸福地笑了。
只有帐篷旁边那个守着猎狗的牧女羞涩回首
吮吸一朵野玫瑰的芳香……
在山谷:乡途
在山谷,倾听薄暮如缕的
细语。激动得颤栗了。为着
这柔情,因之风里雨里
有宁可老死于乡途的
黄牛。
感觉到天野之极,辉煌的幕屏
游牧民的半轮纯金之弓弩快将燃没,
而我如醉的腿脚也愈来愈沉重了:
走向山谷深处——松林间
似有簌簌羽翼剪越溪流境空,
追逐而过:是一群正在梦中飞行的
孩子?……
前方灶头
有我的黄铜茶炊
河 床
——《青藏高原的形体》之一
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
白头的雪豹默默卧在鹰的城堡,目送我走向远方。
但我更是值得骄傲的一个。
我老远就听到了唐古特人的那些马车。
我轻轻地笑著,并不出声。
我让那些早早上路的马车,沿著我的堤坡,鱼贯而行。
那些马车响著刮木、像奏著迎神的喇叭,登上了我的胸脯。
轮子跳动在我鼓囊囊的肌块。
那些裹著冬装的唐古特车夫也伴著他们的辕马
谨小慎微地举步,随时准备拽紧握在他们手心的刹绳。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是的,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
我是滋润的河床。
我是枯干的河床。
我是浩荡的河床。
我的令名如雷贯耳。
我坚实、宽厚、壮阔。我是发育完备的雄性美。
我创造。我须臾不停地
向东方大海排泻我那不竭的精力。
我刺肤纹身,让精心显示的那些图形可被仰观而不可近狎。
我喜欢向霜风透露我体魄之多毛。
我让万山洞开,好叫锺情的众水投入我博爱的襟怀。
我是父亲。
我爱听秃鹰长唳。他有少年的声带。他的目光有少女的媚眼。
他的翼轮双展之舞可让血流沸腾。
我称誉在我隘口的深雪潜伏达旦的那个猎人。
也同等地欣赏那头三条腿的母狼。
她在长夏的每一次黄昏都要从我的阴影跛向天边的彤云。
也永远怀念你们——消逝了的黄河象
我在每一个瞬间都同时看到你们。
我在每一个瞬间都表现为大千众相。
我是屈曲的峰峦。是下陷的断层。是切开的地峡。
是眩晕的飓风
是纵的河床。是横的河床。是总谱的主旋律。
我一身织锦,一身珠宝,一身黄金。
我张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我是时间,是古迹。是宇宙洪荒的一片腭骨化石。
是始皇帝
我是排列成阵的帆墻。是广场。是通都大邑。是展开的景观。
是不可测度的深渊。
是结构力,是驰道。是不可克的球门。
我把龙的形象重新推上世界的前台。
而现在我仍转向你们白头的巴颜喀拉。——
你们的马车已满载昆山之玉,走向归程。
你们的麦种在农妇的胝掌准时的亮了。
你们的团欒月正从我的脐蒂升起。
我答应过你们,我说潮汛即刻到来,
而潮汛已经到来……
空城堡
与孩子径直走进那座城堡
最初的一刻已使我深信不疑
我想:他们不会不在
与孩子登上楼梯
鞋跟叩响石级错落有致,颇悦耳,如落空山野。
鞋跟踏着人造花岗岩,铿然作声,如落空山野。
我想:他们能到哪儿去呢?
门厅是敞开着的,旭日临窗之下华灯仍旧高照。
水晶碟上烟蒂飘一缕淡蓝。高脚杯上贴一撮桃色的唇膏。
孩子已振怖于这空城堡无人的宴席,
在我跨下瑟缩,裹足不进。
我想:他们岂敢无视孩子的莅临!
而后我们登上最高的顶楼。
孩子喘息未定,含泪的目光已哀告我一同火速离去。
但我索性对着屋顶大声呵斥:
——出来吧,你们,从墙壁,从面具,从纸张,
从你们筑起的城堡......去掉隔阂、距离、冷漠......
我发誓:我将与孩子洗劫这一切!
1985.12.11.
20世纪行将结束
——影物质。经验空间。潜思维。正在失去的喻义(一首未完成诗稿的断简残编)
残编1:
在宇宙间看日出……是十分壮观的。美国一个航天员说,航天飞机飞行速度很快,太阳出来时好像“迅雷似的”一跃而出,太阳落山时也一样迅速地隐去。
——录自1988年4月24日《人民日报·每周文摘》
现在
他听到自己在妻子的梦里正接受死亡。
他听到妻子从他的脖颈足足接了一盆血。
他听到妻子把他的尸骨填进了燃烧的火炉。
他听到妻子尝试用炉灰拭净血污的双手。
现在
他听到妻子从妻子自己的梦里走了出来。
他听到岳母向妻子谨献殷勤:
丫头,那红通通的血……那死人……
是你今天有可能发财的好兆头。
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庄子戏妻》的悲哀。
听到菜刀剁在砧板敲出《快乐寡妇》的节奏。
北方原野因众多湖泊之照耀而光亮起来。
古瓶、宝马与长矛挤在一片沃壤启碇夜游。
残编2:
……酒半乃言曰:“人之公余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我们共产党人的哲学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继而高唱《国际歌》,打破沉寂之空间。酒毕,徐步赴刑场,前后卫士护送,空间极为严肃。经过街衢之口,见一瞎眼乞丐,回首一顾,仍有所感也。
——录自第530期《文摘报·文史与人物》
睡眠将我罗织在一颗华丽的茧壳。
……当我从行李架取下旅行提包,
发现我脱下不久的靴统已填满烟蒂,
月台小贩向我兜售的瓜果同时全部窳腐。
就是这样准确无误——
只要一次不带雨伞出门必遇大雨滂沱。
从广场地下甬道步出北口,
见一青年向人叫卖非法出版物。
台阶上坐着一个行乞的女孩。
一条环形河道坐落在红墙下方,
我没见到水边蹲伏着的著名狮面人。
于是我重重地骂了一声“骗子”,
出手的拳脚却弱不禁风绵软不胜。
心想清醒地拼杀将是何等痛快呀。
心想那年月远在异国他乡月色波动,
苹果园在B29重型轰炸机底连续爆炸,
冲击波野蛮撕开姑娘们的军裙,
我们穿越战场通向月光谷地,
稻田一角农妇停驶的牛车酷似大炮,
我们拉开距离翻过一面山坡,
波动的月色下面飘浮着甜甜的面酱味儿,
老文工队员说是SALAMI味儿——人味儿。
那就是说前面该有朝鲜人栖息的村庄了。
那时“万岁军”的口号在制高点是一面旗帜。
但我想说那随风飘来的是熬制饴糖的味儿。
那年头我是一个穿军装的孩子。
……
……
残编3:
关于禅有这么一句话,我以为那便是这种境界的一种较为接近的说法:“在我开悟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当我被教导着开悟时,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现在我已开悟,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了。”
——录自1988年6月18日《文艺报》文章《悟境》
穷途之哭,连类无穷。
干渠道边一角黄昏的骚动:
温暖的墙根畜群的残骸、蒿草的清香,
豆科植物张扬起坚守的网状叶脉,
浓冽的生息强化了夏日的记忆,
一只蚱蜢偎依在粉壁孵抱自己的暗影。
蜚声于涂,几只鸡鹅爬上对面陡坡。
一种美丽常是身边被忽略的美丽。
一个世界常是重叠着的同一世界。
而时间是术士,是炼丹炉。
时间是产婆因此具有了生命意义。
生命是时间但时间未必等于生命。
在生命未发生的荒古时间存在着。
时间是运动而当生命发生运动才被赋予意义。
时间是生命借以图存的方式。
死亡是生命平面展示的标本。
生是权利,亦是义务。
死与生同:
死亡的刀尖,自由的大门。
残编4:
母鲎前面的四只爪子,是四把大钳,用以捕捉小动物。而公鲎却是四把勾子,专门用来钩着母鲎,而母鲎也在相应的部位留有余地,给公鲎搭勾子用。这一对夫妻从来都是双宿双游。……(它们)从泥盆纪就有了,到了寒武纪,我南方形成了华夏古陆,由于没有致命细菌,生命脱离了竞争,成为留下的“活化石”、三叶虫的嫡传后裔……
——所录引文已不知何所本
他们倒卧在路面,
上扬的双臂好像从土地生长而出,
尖尖的十指向着苍天合拢仿佛一种哀求。
有福的人们啊,请向如此高高擎起的花朵
或者玉盏……施舍一两滴清泪。
然而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必须胜任情感的多重体验——
面对华夏族群自杀式的堕落,
我是一个潜在的遁世者。
面对外部势力对华夏世界的谋杀,
我是一个天然的义勇军。
清醒的多重人生体验,
无疑是一种折寿的行为。
残编5:
眼泪不是水。
——作者自语
强紫外光煅烧下的男像,
誓要去除自身质体一切的杂质与结晶水。
这是一条箭直的路:一层层台地,一折三叠。
依维柯牌旅行车以八十迈时速向前冲刺。
白热化的车体以航空器的状态尖声嚣鸣。
我们妙语连珠追赶女舞蹈家远去的轿车。
密封的座厢至今尚可嗅到腹地扑鼻的粉尘。
红色的血:富含的铁元素遇氧而呈红色。
蓝色的血:富含的铜元素遇氧而呈蓝色。
前方的地平线露出一角金字塔的土堆。
粘土性岩层组成的沟槽垄脊减弱了光的强度。
我们折向西北行,折向新的远方。
此后我一直记得这场冒险游戏。
人类未始不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我至今不能回答发自童心的提问:
指甲有没有根?如果……
猫头鹰和猫咪干嘛都姓猫?如果……
画眉鸟吃不吃树?如果……
妻子如此劝喻:
我们还是回到山里那座当年的茅屋。
残编6:
他其时并不惧死,当宋希濂部下出示枪决令时,他正伏案写绝命诗。诗也写得真绝,在这种时候还能巧用唐人诗句偶成一首:“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已忍伶俜十年事,(杜甫)/心诗半偶万缘空。(郎士元)”此时军法处长催他起程赴刑,秋白又挥笔疾书——“方欲提笔录出,而毙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半有句:“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谚,乃狱中言志耳。
——录自1996年9月21日《文学报》文章《徐村的绝唱》
妻子说:就从这里开始。
东方
唐·吉诃德军团的阅兵式。
予人笑柄的族类,生生不息的种姓。
架子鼓、筚篥和军号齐奏。
瘦马、矮驴同骆驼排在一个队列齐步并进。
从不怀疑自己的枪头还能挺多久。
从不相信骑士的旗帜就此倒下。
拒绝醍醐灌顶……
从远古的墓茔开拔,满负荷前进,
一路狼狈尽是丢盔卸甲的纪录。
不朽的是精神价值的纯粹。
永远不是最坏的挫折,但永远是最严重的关头。
打点行装身披破衣架着柴车去开启山林。
鸠形鹄面行吟泽边一行人马走向落日之爆炸。
被血光辉煌的倒影从他们足下铺陈而去,
……
妻子说:就从这里开始。
我从楼梯下来看见丈夫已倒在深雪。
我跑去将他扶起。
他说:“我们谈恋爱吧。”
我说,谈就谈吧,可千万别碰到我肩头。
说完我拽上身边的小儿子转身就走。
儿子闹着要跟他爸爸。
我将房门在身后砰地关紧,
瞧见那人依然躺倒在雪地,
一线赤红的流水或隐或现从乱石间流逸,
那汁液珍贵如血不可被生灵渴饮。
心还怦怦地跳着。
永远的至死不悟。
永远的不成熟。永远的灵魂受难。
永远的背负历史的包袱。……
……
……
残编7:
文词结束之处,音乐即告开始。
——亨·海涅
1988年写作
1999年1月9日整理毕
晚 会
早晨的铜号向着阳光吹奏。
黄昏的铜号也是向着阳光吹奏。
准噶尔舞台在天地间张开了一面七彩的扇子,
阳光里泛起了欢笑的黄铜。
但你——祈祷瑞雪的少女
何时从深远的沙漠款款踏来?
你动听的名字阿热孜古丽原是希望之花么?
高高低低,你踏响如簧的土地,牵动云衣,
让每一声踢踏都重重叩响在人们心头,
是不定的诗么?
每一部鲜活的人体都在大厅中为你发出共鸣,
而你以一美的偶像缓缓与天色溶合。
春的原野一时瑞雪纷纷,
化作酿蜜的春水。……
真的吗?这全部声光
都是真的吗?
花朵开起来了。
花朵在盘旋。
花朵大如钟磬。
花朵以一个个美丽的星座
盘旋于准噶尔粉红的天幕。
铜号一齐在阳光里吹奏。
我们的双手也一齐在阳光里吹奏。
汗血马在花雨里驰去 噩 的 结 构
每于不意中陡见陋室窗帷一角
无端升起蓝烟一缕,像神秘的手臂
予我灾变在即似的巨大骇异,毛骨悚然。
而当定睛注目:窗依然是窗,帷依然是帷。
天下太平无事。
噩的结构正是如此先验地存在,
以狰狞之美隐喻人性对自身时时的拯救,
而成为时时可被欣赏的是非善恶。
我的因感错愕而生的怒气如此短暂,
以至我更推重一场虚惊后的快慰:珍惜生活!
1996.11.27style="FONT-FAMILY: ">
话 语 状 态
(两种孤独:怡然或苦闷)
意识的最为郁闭的深境,一种话语
长明的灯火那么端庄,姝若静女含光。
一种话语,生命稀释的酒精
就在意识的最为郁闭的深境自燃,
呈示宝蓝的花朵:祥瑞、平和、无虑无思。
感觉那是半睡眠中的守夜,
缥渺在镜像与虚无。
常常,话语像灯的状态却是一种苦闷。
一种话语被另一种话语进入体内
类似灯头双影叠生而无计剥离或脱逃,
可比之于最为无耻的性骚扰。
那时我承重了迷乱——内省,
而在病态中感受失却平衡的孤独。
1996.4.23style="FONT-FAMILY: ">
西域:断简残编之美
岁晚。高海拔营盘
王朝后裔凌厉的甲胄
在世纪轮回的河道声息干裂。
间或,有喋喋的絮语。
还有冰点之下的招降。
还有稀落的鼓点和喇叭的呜咽
……一些风俗飘零的碎片,
游离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秘史守护人,千年挑灯
迎风支颐假寐如我恭谨,
是如何地毛骨悚然——
那人,传言:属垣有耳……窃听。
杀伤性热线顿时从前哨乱箭穿心。
一匹青铜宝马但已得得地驰远。
1996.3.31 折 叠 金 箔
屈指勾思,一片金箔的折叠。
停留桌面,时而驽钝,时而昂扬亢奋。
折叠是解读一组其来无始的数码。
然而一片折叠的金箔分离出嚯嚯乐音
悦耳赏心已非它原先的自我。
与其面壁追问终极自媾苦闷,
毋宁褪去道袍看金箔近在指尖阳光袒裸
乐音燃烧清纯无烟幽雅可人。
连环套式折叠一片金箔感受物事起灭轮回,
花之梦,梦之花如此地异质同构映衬圆满。
清享古人未曾经验的快意,
金箔的折叠牵向了智性纵深一线诱人的温馨。
1995.11.8 感受白色羊时的一刻
感受白色羊时的一刻
音符与旋律驱动将黑夜荡涤漂卷。
倦意全然扫却,顿觉心底多日之苦索
瞬间丰满成形,眼前豁然开朗洞明。
湿润的沙梁重又复现雉鸟羽翎之图瓣。
荒瘦的草原犹自漫不经意在秋气里抖擞叶枝。
天路纵驰。翼轮阑干。梦影华滋。
你是众行者中朝着天路一端谨行赶路的白色羊。
弹性的尾臀左右扭动四蹄稳健铿铿作声,
沿着箭直的天路朝前一路孤独踏向浩瀚,
你是初阳透射中睿智精警的一团粉红。
你是一只信守沉思的白色羊。
危机与肉欲四伏的天底,行者众中
智勇无双一只白色羊沉思着匆行在萧萧路途。
而我同时听到灵魂的乐音涌流滔滔无止。
当惊叫孤独的白色羊我正体悟一场既定的历险。
1995.9.23
淘 空
淘空,以亲善的名义,
以自我放纵的幻灭感,而无时不有。
骨脉在洗白、流淌,被吸尽每一神经附着:
淘空是击碎头壳后的饱食。
处在淘空之中你不辨痛苦或淫乐。
当目击了精神与事实的荒原才惊悚于淘空的意义。
1995.8.1style="FONT-FAMILY: ">
划过欲海的夜鸟
我被憨厚的一声鸟鸣唤醒。这是高远的夜天中一只独飞的夜鸟。我为这发现喜悦之极。如果描摹那声息,似可写作“嚯尔——,嚯尔——”有一种低音铜管乐器发出的亮丽。同时,让我不无感觉滑稽的是在听到的每一声啼鸣之后,必有地面某处棚户煞有介事地两声朝天的狗吠附丽,像是从善如流的对答。我品味着这鸟兽的歌吟。说实话,我一向敏于捕捉这纯然的天籁。在听腻了歇斯底里的人声喧嚣之后,这样充溢着天趣的音响,让人产生一种认同感。但是,我已隐隐感觉到凌晨早班车的胶轮正碾压过附近的街市,城市的局部正在重新启动。我同时惊异地发现凌飞于这片欲海之上的大鸟已正确感受到这种信息,悄然噤声,小心地远去了。而那狗吠也随之哑然。我闭拢双眼,追思划过欲海的夜鸟如此神异通灵好生奇怪。复又感受到袭来的倦意并意识到自己雷霆大作的鼾声,最终也未明白自己是否有过昏睡中的短暂苏醒。
1995.7.30 意义的求索
疏离意义者,必被意义无情地疏离。
嘲讽崇高者,敢情是匹夫之勇再加猥琐之心。
时光容或堕落百次千次,但是人的范式
如明镜蒙尘只容擦拭而断无更改。
可见万园之园在不远的过去惨遭外盗火刑侮慢,
帝宫废墟伶仃的柱础概以国难而具奠祭之品格。
灵魂的自赎正从刚健有为开始。
不是教化,而是严峻了的现实。
我在这一基准确立我的内容决定形式论。
我在这一自信确立我的精神超绝物质论。
时值已亥年正月初二早晨我见户外漫地新雪。
再三感动。我投向雪朝而口诵洁白之所蕴含。
1995.2.1雪朝于西宁
高车
从地平线渐次隆起者
是青海的高车
从北斗星宫之测悄然轧过者
是青海的高车
而从岁月间摇撼着远去者
仍是青海的高车呀
高车的青海于我是威武的巨人
青海的高车于我是巨人的轶诗
1957
我不能描摹出的一种完美是紫金冠。
我喜悦。如果有神启而我不假思索道出的
正是紫金冠。我行走在狼荒之地的第七天
仆卧津渡而首先看到的希望之星是紫金
当热夜以漫长的痉挛触杀我九岁的生命力
我在昏热中向壁承饮到的那股沁凉是紫金冠。
当白昼透出花环,当不战而胜,与剑柄垂直
而婀娜相交的月桂投影正是不凋的紫金冠。
我不学而能的人性觉醒是紫金冠。
我无虑被人劫掠的秘藏只有紫金冠。
不可穷尽的高峻或冷寂惟有紫金冠。
1990年初style="FONT-FAMILY: ">
一十一支红玫瑰(绝笔诗)
一位滨海女子飞往北漠看望一位垂死的长者,
临别将一束火红的玫瑰赠给这位不幸的朋友。
姑娘啊,火红的一束玫瑰为何端只一十一支,
姑娘说,这象征我对你的敬重原是一心一意。
一天过后长者的病情骤然恶化,
刁滑的死神不给猎物片刻喘息。
姑娘姑娘自你走后我就觉出求生无望,
何况死神说只要听话他就会给我安息。
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你可要千万挺住,
我临别不是说嘱咐你的一切绝对真实?
姑娘姑娘我每存活一分钟都万分痛苦,
何况死神说只要听话他就会给我长眠。
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你可要千万挺住,
你应该明白你在我们眼中的重要位置。
姑娘姑娘我随时都将可能不告而辞,
何况死神说他待我也不是二意三心。
三天过后一十一支玫瑰全部垂首默立,
一位滨海女子为北漠长者在悄声饮泣。
2000年3月15日于病榻
荒 江 之 听
远听荒江之夜一个隐身的人寻求对话的呼喊,
可以感受到一种毛发流荡张扬的生命形式
升起在森林上空:一种强制的自我变形。
一种可怖的异已力量。
人们听到了。很远。然而洞睁双眼保持沉默。
于是那弥散的大呼更继在着一种不失信心的探试。
人们听到了。很远。或者——虽之颇近。
那生命却是恳切、率直、坦然、主动且缠绵。
但是人们持守沉默一如沉默的大地,
而坚信在情节莫名的荒江之夜厚墙内的安泰更为可靠。
但那大呼顽劲地继在着直至浑然不察隐入白昼。
良宵
放逐的诗人啊
这良宵是属于你的吗?
这新嫁忍受的柔情蜜意的夜是属于你的吗?
不,今夜没有月光,没有花朵,也没有天鹅,
我的手指染着细雨和青草气息,
但即使是这样的雨夜也完全是属于你的吗?
是的,全部属于我。
但不要以为我的爱情已生满菌斑,
我从空气摄取养料,经由阳光提取钙质,
我的须髭如同箭毛,
而我的爱情却如夜色一样羞涩。
啊,你自夜中与我对语的朋友
请递给我十指纤纤的你的素手。
斯人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1985
热苞谷
手持热苞谷的一对小男孩在街头追戏。
手持的热苞谷如同奥林匹亚圣火接力的火炬。
一切在加快成熟。
请看街头一对追戏的小男孩
他们手持鲜嫩的热苞谷大步越过一片一片太阳
像越过一片一片湖水。
像越过母亲的弹簧床。
他们躲过行道树忘情地朝前方追戏。
他们嬉笑什么?
林荫道上奔跑着男孩子蓝蓝的背心。
和高尔夫呢西服短裤。
和雪白的运动鞋。
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
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
奔跑着的一个男孩子
忍不住停步掰开热苞谷的一叶苞衣。
喜气的谷粒透过丝絮射出迷人的十字星辉
男孩子更紧地追逐另一个奔跑的男孩子。
热苞谷金黄的子实让城市的夏季瞬刻成熟。
男孩子奔跑在铁桥。奔跑在河岸。奔跑在光栅。
他们呼唤什么?
他们嬉笑什么?
听得到热苞谷飒飒的风声。
一切请加快成熟。
1988
意义空白
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复分辩梦与非梦的界限。
有一天你发现生死与否自己同样活着。
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论辩都在捉着一个迷藏。
有一天你发现语言一经说出无异于自设陷阱。
有一天你发现道德箴言成了嵌银描金的玩具。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呐喊阗寂无声空作姿态。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担忧不幸言中万劫不复。
有一天你发现苦乐众生只证明一种精神存在。
有一天你发现千古人物原在一个平面演示一台共时的戏剧。
1993
大街的看守
无穷的泡沫,夜的泡沫,夜的过滤器。
半失眠者介于健康与不净之间,
在梦的泡沫中浮沉,梦出梦入。
街边的半失眠者顺理成章地成了大街的看守。
寡淡乏味,醉鬼们的歌喉
撕扯着人心,谁能对他们说教仁爱礼义?
一会儿是夜归人狠揍一扇铁门。
唢呐终于吹得天花乱坠,陪送灵车赶往西天。
安寝的婴儿躺卧在摇篮回味前世的欢乐。
只有半失眠者最为不幸,他的噩梦
通通是其永劫回归的人生。
但黎明已像清澈的溪流贯注其间,
摇滚的幽蓝像钢材的镀层真实可信,
一切的魑魅魍魉暂时不复困扰。
1993
慈 航
1 爱与死
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殖
比死亡的战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我,就是这样~部行动的情书
我不理解遗忘。
也不习惯麻木。
我不时展示状如兰花的五指
朝向空阔弹去——'
触痛了的是回声。
然而,
只是为了再听一次失道者
败北的消息
我才拨弄这支
命题古老的琴曲?
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殖
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2 记忆中的荒原
摘掉荆冠
他从荒原踏来,
重新领有自己的运命。
眺望旷野里
气象哨
雪白的柱顶
横卧着一支安详的箭镞。……
但是,
在那不朽的荒原——
不朽的
那在疏松的土丘之后竖起前肢
独对寂寞吹奏东风的旱獭
是他昨天的影子?
不朽的——
那在高空的游丝下面冲决气旋
带箭失落于昏溟的大雁、
那在闷热的刺棵丛里伸长
脖颈手持石器追食着蜥蜴
的万物之灵
是他昨天的影子?
在不朽的荒原。
在荒原不朽的暗夜。
在暗夜浮动的旋梯
在烦躁不安闪烁而过的红狐、
那惊犹未定倏忽隐遁的黄翔、
那来去无踪的鸱鸺、
那旷野猫、
那鹿麂、
那磷光、
……可是他昨天的影子?
我不理解遗忘。
当我回首山关,
夕阳里覆满五色翎毛,
——是一座座惜春的花冢。
3 彼 岸
于是,他听到了。
听到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
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
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
当横扫一切的暴风
将灯塔沉入海底,
旋涡与贪婪达成默契,
彼方醒着的这一片良知
是他唯一的生之涯岸。
他在这里脱去垢辱的黑衣
留在埠头让时光漂洗,
把遍体流血的伤口
裸陈于女性吹拂的轻风。
是那个以手背遮羞的处女
解下抱襟的荷包,为他
献出护身的香草。……
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殖
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是的,
当那个老人临去天国之际
是这样召见了自己的爱女和家族
“听吧,你们当和睦共处,
他是你们的亲人、
你们的兄弟,
是我的朋友,和
——儿子!”
4 众 神
再生的微笑。
是劫余后的明月。
我把微笑的明月,
寄给那个年代
良知不灭的百姓。
寄给弃绝姓氏的部族。
寄给不留墓冢的属群。
那些占有马背的人,
那些敬畏鱼虫的人.
那些酷爱酒瓶的人。
那些围着篝火群舞的,
那些卵育了草原、把作牧歌的,
猛兽的征服者,
飞禽的施主,
炊烟的鉴赏家,
大自然宠幸的自由民,
是我追随的偶像。
——众神!众神!
众神当是你们!
5 众神的宠偶
这微笑
是我缥缈的哈达
寄给天地交合的夹角
生命傲然的船桅。
寄给灵魂的保姆。
寄给你——
草原的小母亲。
此刻
星光客曲
又从寰宇
向我激发出
有如儿童肤体的乳香;
黎明的花枝
为我在欢快中张扬,
破译出那泥土绝密的哑语。
你哟,踮起赤裸的足尖
正把奶渣晾晒在高台。
靠近你肩头,
婴儿的内衣在门前的细丝
以旗帜的亢奋
解说万古的箴言。
墙壁贴满的牛粪饼块
是你手制的象形字模。
轻轻摘下这迷人的辞藻,
你回身交给归来的郎君,
托他送往灶坑去库藏。
(我看到你忽闪的睫毛
似同稷麦含笑之芒针;
我记得你冷凝的沉默曾
是电极触发之弧光。)
那个夜晚,正是他
向你贸然走去。
向着你贞洁的妙龄,
向着你梦求的摇篮,
向着你心甘的苦果……
带着不可更改的渴望或哀悼,
他比死亡更无畏——
他走向彼岸,
走向你
众神的宠偶!
6 邂 逅
他独坐裸原。
脚边,流星的碎片尚留有天火的热吻
背后,大自然虚构的河床——
鱼贝和海藻的精灵
从泥盆纪脱颖而出,
追戏于这日光幻变之水。
没有墓冢,
鹰的天空
交织着钻石多棱的射线,
直到那时,他才看到你从仙山驰来。
奔马的四蹄陡然在路边站定。
花蕊一齐摆动,为你
摇响了五月的铃铎。
——不悦么.旷野的郡主?
……但前方是否有村落?
他无须隐讳那些阴暗的故事、
那些镀金的骗局、那些……童话,
他会告诉你有过那疯狂的一瞬——
有过那春季里的严冬:
冷酷的纸帽,
癫醉的棍棒,
嗜血的猫狗
……
天下奇寒,雏鸟
在暗夜里敲不醒一扇
庇身的门窦。
他会告诉你:
为了光明再现的柯枝,
必然的妖风终将他和西天的羊群一同裹挟……
他会告诉你那个古老的山呷
原本是山神的祭坛,
秋气之中,间或可闻天鹅的呼唤,
雪原上偶尔留下
白唇鹿的请柬,
——那里原是一个好地方。
……
…………
…………
黄昏来了,
宁静而柔和。
土伯特女儿墨黑的葡萄在星光下思索
似乎向他表示:
——我懂。
我献与。
我笃行……
于是,那从上方凝视他的两汪清波
不再飞起迟疑的鸟翼。
7 慈 航
花园里面的花喜鹊
花园外面的孔雀
——本土情歌
于是,她惭然一笑,
从花径召回巡守的家犬,
将红绢拉过肩头,
向这不速之客暗示:
——那么,
把我的跌辔送给你呢
好不好?
把我的马驹送给你呢
好不好?
把我的帐幕送给你呢
好不好?
把我的香草送给你呢
好不好?
美呵,——
黄昏里放射的银耳环,
人类良知的最古老的战利品!
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植
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8 净 土
雪线……
那最后的银峰超凡脱俗,
成为蓝天晶莹的岛屿,
归属寂寞的雪豹逡巡。
而在山麓,却是大地绿色的盆盂,
昆虫在那里扇动翅翼
梭织多彩的流风。
牧人走了,拆去帐幕,
将灶群寄存给疲惫了的牧场。
那粪火的青烟似乎还在召唤发酵罐中的
曲香,和兽皮褥垫下肢体的烘热。
在外人不易知晓的河谷,
已支起了牧人的夏宫,
土伯特人卷发的婴儿好似袋鼠
从母亲的袍襟探出头来,
诧异眼前刚刚组合的村落。
……一头花鹿冲向断崖,
扭作半个轻柔的金环,
瞬间随同落日消散。
而远方送来了男性的吆喝,
那吐自丹田的音韵,久久
随着疾去的蹄声在深山传递。
高山大谷里这些乐天的子民
护佑着那异方的来客,
以他们固有的旷达
决不屈就于那些强加的忧患
和令人气闷的荣辱。
这里是良知的净土。
9 净土(之二)
……而在白昼的背后
是灿烂的群星。
升起了成人的诱梦曲。
筋骨完成了劳动的日课,
此刻不再做神圣的醉舞。
杵杆,和奶油搅拌桶
最后也熄灭了象牙的华彩。
沿着河边
无声的栅栏——
九十九头牦牛以精确的等距
缓步横贯茸茸的山阜,
如同一列游走的
堠堡。
灶膛还醒着。
火光撩逗下的肉体
无须在梦中羞闭自己的贝壳。
这些高度完美的艺术品
正像他们无羁的灵魂一样裸露
承受着夜的抚慰。
——生之留恋将永恒永恒……
但在墨绿的林莽,
下山虎栖止于断崖,
再也克制不了难熬的孤独,
飞身擦过刺藤。
寄生的群蝇
从虎背拖出了一道噼啪的火花
急忙又——
追寻它们的宿主……
10 沐 礼
他是待娶的“新娘”了!
在这良宵
为了那个老人临终的嘱托,
为了爱的最后之媾合,
他倚立在红毡毯。
一个牧羊妇捧起熏沐的香炉
蹲伏在他的足边,
轻轻朝他吹去圣洁的
柏烟。
一切无情。
一切含情。
慧眼
正宁静地审度
他微妙的内心。
心旆摇荡。
窗隙里,徐徐飘过
三十多个折福的除夕。……
烛台遥远了。
迎面而来——
他看到喜马拉雅丛林
燃起一团光明的瀑雨。
而在这虚照之中潜行
是万千条挽动经轮的纤绳……
他回答:
——“我理解。
我亦情愿。”
迎亲的使者
已将他搀上披红的征鞍,
一路穿越高山冰坂,和
激流的峡谷。
吉庆的火堆
也已为他在日出之前点燃。
在这处石砌的门楼他翻身下马
踏稳那一方
特为他投来的羊皮。
就从这坚实的舟辑,
怀着对一切偏见的憎恶
和对美与善的盟誓,
他毅然跃过了门前守护神狞厉的火舌。
……然后
才是豪饮的金盏。
是燃烧的水。
是花堂的酥油灯。
11 爱的史书
……
……
在不朽的荒原。
在荒原那个黎明的前夕,
有一头难产的母牛
独卧在冻土。
冷风萧萧,
只有一个路经这里的流浪汉
看到那求助的双眼
饱含了两颗痛楚的泪珠。
只有他理解这泪珠特定的象征。
——是时候了:
该出生的一定要出生!
该速朽的必定得速朽!
他在绳结上读着这个日子。
那里,有一双佩戴玉镯的手臂
将指掌抠进黑夜模拟的厚壁,
绞紧的辫发
搓探出蕴积的电火。
在那不见青灯的旷野,
一个婴儿降落了。
笑了的流浪汉
读着这个日子,潜行在不朽的
荒原。
——你呵,大漠的居士,笑了的
流浪汉,既然你是诸种元素的衍生物
既然你是基本粒子的聚合体,
面对物质变幻无涯的迷宫,
你似乎不应忧患,
也无须欣喜。
你或许
曾属于一只
卧在史前排卵的昆虫;
你或许曾属于一滴
熔在古鼎享神的
浮脂。
设想你业已氧化的前生
织成了大礼服上的绶带;
期望你此生待朽的骨骸
可育作沙洲一株啸嗷的红柳。
你应无穷的古老,超乎时空之上;
你应无穷的年青,占有不尽的未来。
你属于这宏观整体中的既不可
多得、也不该减少的总和。
你是风雨雷电合乎逻辑的选择。
你只当再现在这特定时空相交的一点
但你毕竟是这星体赋予了感官的生物
是岁月有意孕成的琴键。
为了遗传基因尚未透露的丑恶,
为了生命耐力创纪录的拼搏,
你既是牺牲品,又是享有者,
你既是苦行僧,又是欢乐佛。
…………
…………
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
爱的繁衍与生殖
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12 极乐界
当春光
与孵卵器一同成熟,
草叶,也啄破了严冬的薄壳。
这准确的信息岂是愚人的谵妄?
万物本蕴涵着无尽的奥秘:
地幔由运动而矗起山岳;
生命的晕环敢与日冕媲美;
原子的组合在微观中自成星系;
芳草把层层色彩托出泥土;
刺猬披一身锐利的箭镞……
当大道为花圈的行列开放绿灯,
另有一支仅存姓名的队伍在影子里欢呼着进行。
是时候了。
该复活的已复活。
该出生的已出生。
而他——
摘掉荆冠
从荒原踏来,
走向每一面帐幕。
他忘不了那雪山,那香炉,那孔雀翎。
他忘不了那孔雀翎上众多的眼睛。
他已属于那一片天空。
他已属于那一片热土。
他已属于那一个没有王笏的侍臣。
而我,
展示状如兰花的五指
重又叩响虚空中的回声,
听一次失道者败北的消息,
也是同样地忘怀不了那一切。
是的,将永远、永远——
爱的繁衍与生殖
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乡 愁
他忧愁了。
他思念自己的快谷。
那里,紧贴着断崖的裸岩,
他的牦牛悠闲地舔食
雪线下的青草。
而在草滩,
他的一只马驹正扬起四蹄,
徵开河湾的浅水
向着对岸的母畜奔去,
慌张而又娇嗔地咴咴……。
那里的太阳是浓重的釉彩。
那里的空气被冰雪滤过,
混合着刺人感官的奶油、草叶
与酵母的芳香……
——我不就是那个
在街灯下思乡的牧人,
梦游与我共命运的土地?
雕 塑
像一个
七十五度倾角的十字架
——他,稳住了支点,
挺直脖颈,牵引身后的重车。
力的韧带,把他的躯体
展延成一支——
向前欲发的闷箭……
——历史的长途,
正是如此多情地
留下了先行者的雕塑。
生 命
我记得。
我记得生命
有过非常的恐惧——
那一瞬,大海冻结了。
在大海冻结的那一瞬
无数波涌凝作兀立的山岩,
小船深深沉落于涡流的洼底。
从石化的舱房
眼里石化的大海只剩一片荒凉
梦中的我
曾有非常的恐惧。
其实,我们本来就不必怀疑,
自然界原有无可摧毁的生机。
你瞧那位对着秋日
吹送蒲公英绒羽的
小公主
依然是那么淘气,
那么美丽!
鹿的角枝
在雄鹿的颅骨,有两株
被精血所滋养的小树。
雾光里
这些挺拔的枝状体
明丽而珍重,
遁越于危崖、沼泽,
与猎人相周旋。
若干个世纪以后。
在我的书架,
在我新得收藏品之上,
我才听到来自高原腹地的那一声
火枪。——
那样的夕阳
倾照着那样呼唤的荒野,
从高岩。飞动的鹿角
猝然倒仆……
……是悲壮的。
烘 烤
烘烤啊,烘烤啊,永怀的内热如同地火。
毛发成把脱落,烘烤如同飞蝗争食,
加速吞噬诗人贫瘠的脂肪层。
他觉着自己只剩下一张皮。
这是承受酷刑。
诗人,这个社会的怪物、孤儿浪子、单恋的情人
总是梦想着温情脉脉的纱幕净化一切污秽,
因自作多情的感动常常流下滚烫的泪水。
我见他追寻黄帝的舟车,
前倾的身子愈益弯曲了,思考着烘烤的意义。
烘烤啊,大地幽冥无光,诗人在远去的夜。
或已熄灭。而烘烤将会继续。
烘烤啊,我正感染到这种无奈。
现在是夏天
——兼答“渎灵者”
现在是夏天,主体工程早经适时奠基破土。
班机盘旋上空重新留下世纪的震荡。
人们步入深渊如开拓金矿的矿工
感觉到不容置疑的灵异光辉的投照。
都市深渊这样的蚂蚁一样施工的大军
无数双手从无数个立面编织钢筋,
将行云流水、江河桥路连成庞然一体。
啊,是廊柱、墙的迷宫。是竖琴、金属花园。
是天堂积木、不败的甘蔗林、铁皮鼓……
昼夜超拔的节奏为新神谱系系添立四射之威棱。
应该让一切渎灵者无处蝇营狗苟。
如此忧郁。只有热浪与工程缓解信仰之创痛。
不要说已经将我逼入绝境。
我从不认为自己须臾离开那一被你们视作不祥
的穷途;
我的手心茁长过麦穗,仍必同样适于麦穗生长。
我的手心溶冶过矿石,仍必同样适于矿石溶冶。
够了。让我享有缄默。
现在是夏天,日光酽浓,红漆一样搅拌。
焚风炙烤,沥青胶结,燃气厚重涩眼。
主体工程夹峙在都市潮中如海流间的岛屿。
有人探手篱墙悄然抽走一块铁模坯具。
但是蓝色的主体工程象靛蓝的布匹一样素朴,
涮洗净皂沫后似的美洁,正祛除我的忧郁。
1992
致修篁
篁:我从来不曾这么爱,
所以你才觉得这爱使你活得很累么?
所以你才称狮子的爱情原也很美么?
我亦劳乏,感受严峻,别有隐痛,
但若失去你的爱我将重归粗俗。
我百创一身,幽幽目光牧歌般忧郁,
将你几番淋透。你已不胜寒。
你以温心为我抚平眉结了,
告诉我亲吻可以美容。
我复坐起,大地灯火澎湃,恍若蜡炬祭仪,
恍若我俩就是受祭的主体,
私心觉着僭领了一份祭仪的肃穆。
是的,也许我会宁静地走向寂灭,
如若死亡选择才是我最后可获的慰藉。
爱,是闾巷两端相望默契的窗牖,田园般真纯,
当一方示意无心解语,期待也是徒劳。
我已有了诸多不安,惧现沙漠的死城。
因此我为你解开发辫周身拥抱你,
如同强挽着一头会随时飞遁的神鸟,
而用我多汁的注目礼向着你深湖似的眼窝倾泻,
直到要漫过岁月久远之后斜阳的美丽。
你啊,篁:既知前途尚多大泽深谷,
为何我们又要匆匆急于相识?
从此我忧喜无常,为你变得如此憔悴而玩劣。
啊,原谅我欲以爱心将你裹挟了:是这样的暴
君。
仅只是这样的暴君。
1992
花朵受难
——生者对生存的思考
大路弯头,退却的大厦退去已愈加迅疾
听到滴答的时钟从那里发出不断的警报。
天空有崩卷的弹簧。很好,时间在暴动。
我们早想着逃离了。但我们不会衰老得更快。
我们横越马路时刮起秋风。
感觉女伴被自己的视觉蛰痛了。
她突然变色,侧转身跳开去,猛跑几步,
俯身从飞驰而过的车轮底下抢救起一枝红花朵。
时间对抗中一枝受难的红花朵。
快抱好我的献与。——女伴说。
她翘起小指尖梳理一下鳞瓣花页这样递给我。
这是我生平接受馈赠的第一枝花朵了。
修篁啊,你知道大丽花是怎样如同惊弓之鸟
坠落在车道的么?似我无处安身。
你知道受难的大丽花是醉了还是醒着?
似我无处安身。
女伴与我偕同大丽花伫立路畔。
没有一辆救护车停下,没有谁听见大丽花呼叫。
但我感觉花朵正变得黑紫……是醉了还是醒
着?
我心里说:如果没醉就该是醒着。
夕阳底下白色大厦回光返照,退去更其遥远。
时间崩溃随地枯萎。修篁,让我们快快走。
1992
鹰·雪·牧人
鹰,鼓着铅色的风
从冰山的峰顶起飞,
寒冷
自翼鼓上抖落。
在灰白的雾霭
飞鹰消失,
大草原上裸臂的牧人
横身探出马刀,
品尝了初雪的滋味。
1956
我的掌模浸透了苔丝
她从娘家来,替我捎回了祖传的古玩:
一只铜马坠儿,和一只从老阿娅的妆奁
偷偷摘取的“乾隆通宝”。
说我们远在雪线那边放牧的棚户已经
坍塌,惟有筑在崖畔的猪舍还完好如初。
说泥墙上仍旧嵌满了我的手掌模印儿,
像一排排受难的贝壳,
浸透了苔丝。
说我的那些贝壳使她如此
难过。
(选自《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
三个孩子之歌》之二)
1982
人·花与黑陶砂罐
1
一束从废园采来的杏花(其间杂陈的白色碎朵据
称是夜来香)在妻的拈握中迟疑了许久:
窗台上实无可落脚的地方了。
2
让她们生长在各自的枝干上原不好吗?
何必让她们痛苦?
何必让她们绝望、孤独、饥渴、涕零?
妻说:你别管。
3
窗台,那陶罐被一束鲜花罩住深不可测的渊口。
我见不到渊底的一潭寒水了……
听不到渊底欸乃一声的舟橹了……
嗅不到神农氏从渊底袅袅升起的草药香……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总要为人生妒?……
1985
一百头雄牛
(一)
一百头雄牛噌噌的步伐。
一个时代上升的摩擦。
彤云垂天,火红的帷幕,血洒一样悲壮。
(二)
犄角扬起,
一百头雄牛,一百九十九只犄角。
一百头雄牛扬起一百九十九种威猛。
立起在垂天彤云飞行的牛角砦堡,
号手握持那一只折断的犄角
而呼呜呜……
血洒一样悲壮。
(三)
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投影大地。
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垂布天宇。
午夜,一百头雄性荷尔蒙穆穆地渗透了泥土。
血洒一样悲壮。
1986
朝朝暮暮(五首)
我承认,从那以后眼睛就易于潮湿。是性格懦弱?不辩解了。但我愿提及铁凝
近作里的一段情节,讲到一个少年打靶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忽被从操场叫到学
校食堂,面对山一样堆积而需他一一剔除腐叶的白菜,仅因其家族有“革命营垒
的对立面”,孩子对步枪怀有的那种敬畏的迷恋也就剥夺净尽。那少年坐下来强
忍住眼泪劈菜帮。四周静寂得很,他终于听见“泪珠落在菜帮上的噗噗声”,竟
是一种嘹亮。后来冻疮生满双手。是懦弱还是坚强?铁凝称他是最坚强的男子。
怵惕。痛
将军的行辕。
秣马的兵夫在庙堂厩房列次槽头扭摆细腰肢,
操练劝食之舞蹈并以柔柳般摇曳的一双臂,
如是撩拨槽中料豆。
拒不进食的战马不为所动。
这是何等悲凉的场景。
秣马的兵夫不懈地同步操演着劝食之舞蹈。
他们悲凉的脸蛋儿是女子相貌。
他们不加衣着遮饰而扭摆着的下肢却分明
留有男子体征。我感其悲凉倍甚于拒食的战马。
这场景是何等悲凉。
秣马的兵夫从被体内膏火炙烤着的额头
不时摘取一瓣络腮短髯似的发束,
他们就如是舞蹈不辍,
而以自己的烤熟之发束为食。
宛如咀嚼刍草。宛如咀嚼脑髓。
这种进食是如何险绝而痛苦。
拒食的战马默听远方足音复沓而不为所动。
这又是何等悲凉的场景。
痛。怵惕
我知道施虐之徒已然索取赤子心底的疼痛。
──如果疼痛也可成为一种支付?
我看见被戕害的心灵有疼痛分泌似绿色果汁。
同时朝觐两大明星体,而怀有了对于无限的渴念。
但你心存默契的异教徒,又是为甚而呢喃奔走?
生命的艺术,有似美妇红指甲的顽劣,而不安于毁灭。成为精神性存在,秋蛹?
谑奔?
覆裹之下深睡,──我这样称呼仰韶湮没的彩陶罐,而将拾到的一枚残片献给你。
樱唇冰冻,透出思维坚实的珐琅质。
拿撒勒人
穿长衫的汉子在乡村背后一座高坡的林下
伫候久久……。又是久久之后,
树影将他面孔蚀刻满了条形的虎斑。
他是田父牧夫?是使徒浪子?是墨客佞臣?
肩负犁铧走过去的村民
见他好似那个拿撒勒人。
穿长衫的汉子伫候在乡村背后一座高坡林荫,
感觉坡底冷冷射来狐疑的目光。
拿撒勒人感觉到了心头的箭伤。
而那个肩负犁铧走远的村民已尽失胸臆之平静。
圣桑《天鹅》
你呀,兀傲的孤客
只在夜夕让湖波熨平周身光洁的翎毛。
此间星光灿烂,造境层深,天地闭合如胡桃荚果之窾窍
你丰腴华美,恍若月边白屋凭虚浮来几不可察。
夜色温软,四无屏蔽,最宜回首华年,勾沉心史。
你啊,不倦的游子曾痛饮多少轻慢戏侮。
哀莫大兮。哀莫大兮失遇相托之俦侣。
留取梦眼你拒绝看透人生而点燃膏火复制幻美。
影恋者既已被世人诟为病株,
天下也尽可多一名脏躁狂。
于是我窥见你内心失却平衡。
只是间刻雷雨。我忽见你掉转身子
静静折向前方毅然冲破内心误区而复归素我。
一袭血迹随你铺向湖心。
但你已转身折向更其高远的一处水上台阶。
漾起的波光玲玲盈耳乃是作声水晶之昆虫。
无眠。琶音渐远。都说宇宙仍在不尽地膨胀。
草原
草原新月,萌生在牧人的
拴马桩。在鞍具。在鞍具上的铜剑鞘。
湖畔的白帐房因宿主初燃的灯烛
而如白天鹅般的雍容而华贵了。
夜牧者,
从你火光熏蒸的烟斗
我已瞻仰英雄时代的
一个个通红的夕照
听到旋风在浴血的盆地
悲声嘶鸣……
立在河流
立在河流
我们沐浴以手指交互抚摸
犹如绿色草原交颈默立的马群
以唇齿为对方梳整肩领长鬣
不要耽心花朵颓败:
在无惑的本真
父与子的肌体同等润泽,
茉莉花环有母女一式丰腴的
项颈佩戴。
立在河流我们沐浴以手指交互抚摸。
这语言真挚如诗,失去年龄。
我们交互戴好头盔。
我们交互穿好蟒纹服。
我们重新上路。
请从腰臀曲直识别我们的性属。
前面还有好流水。
受孕的鸟卵
银色的
在没有屏蔽的空荡荡的地表
一只受孕的鸟卵。摇动。
心猿就此以肩胛抵开顽性拒斥
而受孕的生命
却有了乘坐快车穿行岩壳的体验。
感觉自己包孕在声光交织的
无数个螺旋。
感觉螺旋就是巨大的旋动本身。
感觉沿着不断撞开的拱形雷区
而朝前旋动不止。关闭的眼睛
已抵挡不住那些光环的迷人烧烤。
走出窒息。
一片芳草
我们商定不触痛往事,
只作寒暄。只赏芳草。
因此其余都是遗迹。
时光不再变作花粉。
飞蛾不必点燃烛泪。
无需阳光寻度。
尚有饿马摇铃。
属于即刻
唯是一片芳草无穷碧。
其余都是故道。
其余都是乡井。
南海上一棵相思树,
在春天的雨雾中沉沉入梦:
它梦见一株北国的石榴花,
在五月的庭院里寂寂开放。
它梦见那里的阳光分外明亮,
是因为它把雨雾留在南海上;
但它的梦永远静默无声,
为的是怕花早谢,怕树悲伤。
1957年2月,万山群岛 等待
我的心像风筝断线在天涯
眼睛里裹着忧思,当你不来
我数着阴雨和晴天
遇风起风落就猜
阳光、燕子、行人
都是我所期待,当你不来
我做梦:红叶,烟花,茶花
于幽暗的室内,都在
对你的缅怀呵
当你不来 竹林里
泼水在空中凝固
翠绿快滴下露珠
看那光芒颤动在末梢
又像喷泉又像雾
飘落无形的雨
灌注心灵的湖
希望就在这一刻复活
自那失望的坟墓
1980年
祈 求
我祈求炎夏有风,冬日少雨;
我祈求花开有红有紫;
我祈求爱情不受讥笑,
跌倒有人扶持;
我祈求同情心——
当人悲伤
至少给予安慰
而不是冷眼竖眉;
我祈求知识有如泉源,
每一天都涌流不息,
而不是这也禁止,那也禁止;
我祈求歌声发自各人胸中
没有谁要制造模式
为所有的音调规定高低;
我祈求
总有一天,再没有人
像我作这样的祈求! 川江号子
你碎裂人心的呼号,
来自万丈断崖下,
来自飞箭般的船上。
你悲歌的回声在震荡,
从悬岩到悬岩,
从漩涡到漩涡。
你一阵吆喝,一声长啸,
有如生命最凶猛的浪潮
向我流来,流来。
我看见巨大的木船上有四支桨,
一支桨四个人;
我看见眼中的闪电,额上的雨点,
我看见川江舟子千年的血泪,
我看见终身搏斗在急流上的英雄,
宁做沥血歌唱的鸟,
不做沉默无声的鱼;
但是几千年来
有谁来倾听你的呼声
除了那悬挂在绝壁上的
一片云,一棵树,一座野庙?
……歌声远去了,
我从沉痛中苏醒,
那新时代诞生的巨鸟
我心爱的钻探机,正在山上和江上
用深沉的歌声
回答你的呼吁。
思念
我对你的思念充满春意
前面是波纹鲜明的流水背后展开一片绿色的原野寂静的云影下面你的微笑有如鸟群翩飞 我对你的思念从不静止有如月之升起掠过一层层的树枝----你从我的心灵走出沿着一层层的记忆以焕发的容光照亮周围 我对你的思念重返真实在有塔的山上细雨蒙蒙中的缄默为倾心而永久等待既无言也未曾示意 距离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红叶焚烧的山峦,
是黄昏中交集的悲欢;
你是树影,是晚风,
是归来路上的黑暗。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信守约言的鸿雁,
是路上不预期的遇见;
你是欢笑,是光亮,
是烟花怒放的夜晚。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晶莹皎洁的雕像,
是幸福照临的深沉睡眼;
你是芬芳,是花朵,
是慷慨无私的大自然。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来去无踪的怨嗔,
是阴雨天气的苦苦思念;
你是冷月,是远星,
是神秘莫测的深渊。
好山城 [05.04.30]路弯弯,有坡又有坎;
水弯弯,有礁也有滩;
山弯弯, 有岳也有峦;
山城汉, 自古不怕难.
四面山, 云霞山腰盘;
两江汇, 波涌浪朝天;
古道难, 千年路难行;
新重庆, 大都好风情。
青荣荣的山,绿澄澄的水,
青山绿水环绕着解放碑;
哗啦啦的波,急冲冲的浪,
嘉陵长江相会在朝天门;
高耸耸的坝,宽罗罗的堤,
山峡大坝电网就八方行;
静悄悄的来,轻飘飘的去,
轻轨列车索道哟云里飞;
火辣辣的锅,热腾腾的气,
山城火锅麻辣烫是天下第一味;
笑盈盈的脸,稚朴朴的情,
热情大方俏丽动人要数山城妹;
亮闪闪的灯,凉荫荫的风,
霓光闪烁就象群星银河坠。
么嗬么嗬么嗬么嗬,
么嗬么嗬么嗬么嗬,
嘿,好山城!
嘿,好山城!
嘿,好山城! 波浪 永无止息地运动, 应是大自然有形的呼吸, 一切都因你而生动, 波浪啊!没有你,天空和大海多么单调, 没有你,海上的道路就可怕地寂寞; 你是航海者最亲密的伙伴, 波浪啊!你抚爱船只,照耀白帆, 飞溅的水花是你露出雪白的牙齿 微笑着,伴随船上的水手 走遍天涯海角。 今天,我以欢乐的心回忆 当你镜子般发着柔光, 让天空的彩霞舞衣飘动, 那时你的呼吸比玫瑰还要温柔迷人。 可是,为什么,当风暴来到, 你的心是多么不平静, 你掀起严峻的山峰 却比暴风还要凶猛? 是因为你厌恶灾难吗? 是因为你憎恨强权吗? 我英勇的、自由的心啊 谁敢在你上面建立他的统治? 我也不能忍受强暴的呼喝, 更不能服从邪道的压制; 我多么羡慕你的性子 波浪啊!对水藻是细语, 对巨风是抗争, 生活正应像你这样爱憎分明 波——浪——啊! 波浪 高举彻夜不熄的光明, 照临四周深不可测的阴影, 使荒漠的海域不再死寂, 在黑暗中心激起海之恋情。 那幽光从波浪与巉岩远射出去, 无视于大海汹涌咆哮的警告, 像飞流一般倾泻出狂喜的爱, 感染每一个夜航中海员的心。 仿佛是作为自由的报信者 闯进这萧索的时代, 为了播送欢乐 忍受暴风骤雨的袭击 挺身和苦难斗争 生活是由愤怒和对人的热情构成 也许
在生活的艰险道路上
我们有如太空中两颗星
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
却也迎面相逢几回,无言握别几回
没有人知道我们今后的命运如何
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否会相互发现
时间的积雪,并不能冻坏
新生命的嫩芽,
绿色的梦,在每一个生冷的地方
都唤起青春。
在我们脚下,也许藏着长流的泉水
在我们心中,也许点亮不朽的灯
众树都未曾感到
众鸟也茫无所知
在生活中,我永远和你隔离
在灵魂里,我时时喊着你的名字
1974
风中玫瑰
一上,一下,一来,一往。
飞舞的焰火
跃动的霞光。
一道道的浪痕
一条条的虹影。
在狂欢的流泻中闪射。
看不真切的轮廓
无法辨认的眼波。
从中散发捉摸不到的笑声。
一高,一低,一起,一落。
1978
在西藏
一
洪荒的冰风在蓝天的回旋中怒吼
一切既清晰又朦胧
旷野和陋屋,展露与深藏
雪白与枯黄
大块色彩下蕴含沸腾的热情
熔岩般喷发
如焚的白昼,如炽的炎云
一切高远,一切柔静
生命的悲壮苍凉
因孤寂而变得沉重
命运进入新的夤缘
意识冲出肉体的束缚
飘向非现实的时空
也许这是一度有过的天堂
无边浩瀚的美丽使我迷惘
二
再也没有什么广袤大地
能有这种想象的自由浩淼
漠漠雪野,山在云下飞转
如梦的轻烟飘过不为人知的荒原
寺庙的金色高墙
印满牦牛足迹的杂花草场
以豪华的寂寞
粗犷的寂寞
向苍穹论证大地的悲伤
灵魂孤独
不可抑制地进入渺茫
苍凉的空旷溶汇我心底
有如命运那样不可抵抗
三
把意绪投寄无言的寂静
大自然的情人
获得从来没有的满足
心灵进入另一个彻底裸露的自我王国
生活在大地边缘
五彩缤纷的混沌在扩大,飞升,飘逸
诉说人世的无限压抑
自由只能沿着已有的道路
荒漠不可接近
一切旅途都在梦中
那条走过来的漫长道路
只有如雪的沉默到处富余
似乎永世洪荒的独语
已渗入了我的灵魂
成为生活的真正信号
四
无数的高峰撑起梦境
瀚海一亿金星中窥见女神
风餐露宿的道路
一尺尺侵入冥色
峰顶积雪是发光的忧思
高悬在命运的上空
通过使人憔悴的风尘
无人迹的空旷萌动渴望
大地的哀歌只有象征女性
已从内心苏醒
用最强烈的色彩包容万物
献给无人知晓的寂静
我永远不是单身
1987
别样温柔
午夜发光的玫瑰
和金星相交的手臂
把白雪的心
化成春日泉水
捧惯鸽子的手
接触轻细
呼气的眩晕
如在梦乡温柔处
尚未爆发的火山
不能停泊的湖
接近天使比接近魔
更为障碍所不许
生命存在许多神秘
瞬间引导我超越自己
秋天向你说声再见
聚会是为了分离
客家妹子
初试新舵的雏鸟
慌乱中如纸鸢斜飞
犹是殷勤笑意
杏子明眸向我举杯
浪花磨光的卵石
唇上月亮般光洁
散出槐花清香
秀发向未来飘垂
未曾出世的童心
一池春水贮满深情
也许是莲瓣痴痴绽放
也许是早星看望夕阳
不使世界寂寞
有你常在的涟漪
不使生活枯燥
有你火焰般水滴
夜涛
夜用星束扎起浓黑长发
散落到深沉水里
心头溢满幽暗
忧思不请自来
谛听寂静汹涌
心事难以表达
不如以沉默和星说话
眼睛印着夜海
有如遥远不可及的悲哀
生命航行在无声世界
惟有时发时止的涛声
一次比一次深沉
一次比一次凶猛
敲打心的琴弦
也许未说出的东西最真实
不需发音便做同一梦幻
美丽慌乱的夜
心扉久闭后敞开
一切虚饰扫净
诉出柔情
以涛声作信使
灼灼星芒抚头顶
晚潮安慰被遗弃的心
闪烁一颗颗同情泪
夜已到朦胧时刻
空茫的月天更加沉静
灵魂向永生的昏暗飞去
借幻想淡化了痛苦的现时
烽火岛
波浪穿着珠色衣衫
时时在海面上舞动
梦中钻石纷飞闪烁
水天一时照成辉煌
不经燃烧即无心的热焰
烽火岛举起焚烟的红光
四围排列沙滩礁石
海魂在风波上徘徊
如薄雾笼罩的晨星
空中缀满彩色玻璃
广阔之爱的无私给予者
烽火岛为你心灵创造美
坐观浪峰涛号起伏
回想青春迷惑岐路
心中激荡天体的风
急切盼望未知胜境
怀着乡愁到处寻找家园
烽火岛是爱的可靠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