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来过这里,可这种记忆好像与生俱来。你认得每一片瓦楞,每一座廊棚。闭上眼睛,它们如同一条大河缓缓流过你的人生。
——是前世记忆吧。不然,怎么会在人生发生错位的时候,忽然踏上了这个千里之外的氤氲水乡。
(一)
启程的过程很纠结,终换得完美结局。当夜车在斜风细雨中穿越一座座暗城和迷雾,月光下每一张脸都显得平和而兴奋。带着各自的故事和历史,你的生命在这一刻与我发生重叠。这是神奇的事情,如同各种未知的离散与或相遇。
旅行的意义在于抛下自己,去远方寻找希望。你拆毁了现实的城墙,向未知的领地投石问路。我在宛如水墨的他乡迷失,错乱,等待身份的确认与颠覆。
(二)
在浙江嘉善轻步潜入。很难想象繁华的沪杭线上,会沉睡着这样的一个民风淳朴的古镇:汩汩河水,青石板路,马头高墙,石桥深弄。从南到北,自西向东,西塘的每一个幽深的小巷和远古的庭院,都映射出无与伦比的安宁。它们诉说着古老,或雕刻着沧桑。在每一寸细密的肌理深处,绽放出历史的悠远绵长。
落脚的客栈叫彩云堂。这个远近闻名的青年旅社,掩映在重重青瓦灰墙的当地民居之中。在推门而入的刹那,浓郁的文艺气息扑面而来。小四合院采用丽江式样建造,前中后三个小院子错落有致。院落栽满了花草,木桌椅上堆放着杂志书籍。房间摆设古色古香,推开窗就是满眼的绿。不在乎所谓星级,而是感情的回归,内心的亲近也可以似曾相识。
彩云堂小院
我们住的复式家庭房,上下两层,很适合几个朋友一起住
驴友休息室和后院夜景
彩云堂自制手绘地图和各国驴友留念卡片
一出客栈就是著名的石皮弄。这里只容一人。一线天光洒下,再没有拘碍。弄堂的两旁有人家居住,不觉间就会误入某个大院。古色古香的院落,曲径通幽。
同行的两位大才子在石皮弄俨然变成了风景
走出石皮弄,一副掩映在薄雾中的江南水墨画,很快在眼前鲜活了起来:那些斑驳的石桥,已倾听了千年的流水低吟、桨橹浅唱,阅尽了两岸的屋舍变迁,旧事新人。依河而建的街衢,临水而筑的民居,长近千米的廊棚,使整个小镇在记忆中慢慢褪去了色彩,却逐渐清晰……
明清时代的建筑,古老而又朴素的宅院,分明是西塘人的象征。顺着高深的屋壁望上去,小天井中透过的阳光缓缓地移动,似流金撒在了斑驳的墙壁上,让人慨叹逝者如斯的光阴。
木板房幽幽,岁月如流。小巷隐着的庭院心无旁骛地诉说着民家的儿女情长。河水依旧,物是人非;框架依旧,人去楼空;不时有琵琶声飘逝在巷外的天空。踏着石板路,掠影浮世的迷朦;坐在河边听舟船吱呀而过,有节奏地寻回那些早已经被遗忘的前世今生。
穿过烟雨长廊,走过环秀桥,垂柳错落在岸边的民舍里。偶有白猫在潮湿的院中闲庭信步,或驻足观望檐上飞燕。那穿越小镇的绵长细流,将安逸散淡的生活气息带入寻常百姓家。
小镇的一些古屋顶上,长着近尺高的瓦草。据传是屋宅以前主人的魂灵附在了这些草上,使它们长得如此茂盛,佑护着古屋的宁静和久长,也佑护着古镇的繁荣与祥和。
(三)
身居西塘,陡然觉得年华不会流逝,每一天都被拉至无限长。时空静止,已记不起千里之外的荆棘丛生。这水土仍是百年前的水土,这里的住民仍存古风。即便在摩肩接踵的西街,繁华在此延续了多年,心里还静得旁若无人。
西街的繁闹与东街的宁谧对峙,让人想起塞纳河的左右岸
在烧香港的小巷里,有一座清朝风格的茶楼。途径门口,一阵清风掠过,魂魄似被吸了进去。一盘芡食糕,一把青豆,一曲古筝,一壶温热的黄酒,便可了却余生。倚窗望柳,那一抹出世情怀,丝丝入扣。
镇上时有些乌棚船来摆渡。湖面微波粼粼,近旁还有鸬鹚渔船,稍远些的河岸芦苇摇曳。仰起脸来,头顶几朵白白的芦絮飘过。船家摇着橹,打散水里红灯笼的倒影。岸上的喧嚣被水声冲得不甚分明,一切恍惚,心猿意马。如果生来就在这样一个内敛细暧的地方,内心该多安逸平和。无需担心远方,最远的游历只到塘口。我们捕鱼,织布,深居简出。或许视野是窄的。可是人生,又怎样纯粹辽阔。
桥下客店的小院里佳木挺立,垂下一串灯笼,写着四个字:夜泊西塘。酒肆的椽头上风吹旗招,桥上的人拥伞而望。客店里有人喝茶,各自静默,看桥上的我们。
看完风景,钱塘人家就在桥下。一碟蝉衣包肉,一锅老鸭馄饨,一盘菱角青豆。都是家常小菜,粗疏里自有一点不寻常的心思。饭罢,沿河散步,穿堂走巷。向热情的管老太买一盒臭豆腐,外酥里嫩,微焦不腻,等不及一口咬下去;桥下的钱老头摆了一辈子的豆花摊,舀一勺豆腐花,坐在桥下喝一碗,心情也跟着糯软起来。如果日子可以这样细水长流,山珍海味灯红酒绿都免了吧。
江南风物,果然不经意间就叫人沉迷。天渐渐暗下去,红灯笼都饱满起来,连繁华也像穿越了时光。人影间亮起闪光灯,在月色如水的光景里落下星辉。人被晚风吹醉,镜花水月都涌起来。临河的窗里有人吹箫,如怨如慕,余音袅袅。无论是波底月还是水中天,都是幻境。在河边享受这无边的空寥,呼吸它通彻的静谧。这宿梦中的酒觚,多想用这一河的灯火把自己点亮。
(四)
西塘16号书吧,又一个将生活遗忘的地方。很难界定它的风格。既有浓烈的藏域文化,又有印尼的神秘风情,还有古朴的民俗韵味。倚窗听雨,或者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随手捡一本杜拉斯来读,或翻翻旅人在牛皮卷上的涂鸦。慢下来,你忽然领悟还乡的意义。越接近自然的地方越接近自己。用一盏茶的时间阅尽人世繁华,将心打磨出珍珠的光泽。然后让这些动人的时光,落向天空,落向潮汐。
一直在讨论,以后我们杂志的选题会能不能在这里开
书吧陈设处处呈现民俗风情
这只叫“丢丢”的小猫,已经成了书吧的另一张名片。天然萌+超淡定,让人心生怜爱欢喜
沿河的小酒吧交错林立。灯火摇曳,音乐迷离。酒至微醺,唱一曲情短意长。这美到诗意的景致,最容易让人遗忘自己的身份。若与最想邂逅的人共醉,然后缠绵至生命穷尽,会不会给墨色的时空涂一抹艳色。不知梦里身是客,却兀自流连这短暂的旅途。其实等到风景都看透,重要的,只是那一刻谁在陪你看细水长流。
在唐朝二楼包场,边喝酒边K歌。有人哭有人醉,各怀心事到天明
(五)
旅途行将结束,多想撕掉返程票留在这里。别时回眺水乡,依旧是一拱如月的石桥,依旧是桨声四起的流水,依旧是青瓦灰墙的人家……西塘宛若一支幽幽的洞箫,在金色的斜阳下隐退至视线未及之处。才知道不是你我途径了西塘,是西塘盛放了我们。生命的一程与此相关,而真实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走来。
而只有那个时空是永恒的。那些安宁或热烈,在闭上眼的瞬间骤然静止,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宣纸画,飘向一片落雨的烟湖。旋即晕染,化开,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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