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作者:佰川

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作者:佰川 《散兵突击》由www.niubb.net搜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散兵突击全文阅读页面。
散兵突击
作者:佰川

编辑部点评
【成熟现实,朴实真挚】作品内容气势磅礴,视角敏锐,用洗练简洁的文字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史诗般的波澜壮阔的画面。在逼真再现历史的同时,艺术化的解读成了人物内心,即有现代人的洒脱,又不失战争人物的意义深远。字里行间流露着作者独特的历史审视与思想的成熟厚重。读来引人入胜,震撼心灵。本文现已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ISBN 978-7-5399-2843-2)。

作品相关 出版信息
作者:佰川
出版:江苏文艺出版社
定价:26.00元
内容简介:
中日中条山会战,国军大败,匆忙的溃逃中,一群因违反军纪被羁押在战区临时军事监狱的“歪兵”被长官们彻底遗忘。在日军的夹缝中,他们冲出了中条山进入太岳古商道转而北进,试图从绵山一带西出太岳经同蒲铁路进入吕梁山、进而度过黄河返回后方。
阴差阳错之中,他们被日军误认为是一支国军高级将领的扈从部队,于是日军大河源联队奉命跟进追击,孬兵们东突西冲、左拼右杀,如同一群绝望的狼,他们开始了疯狂的反击,因为是歪兵,他们的反击便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狠辣和狡诈。他们模仿红军四渡赤水战例,三越商道、蛇形前进,使大河源联队茫然不知所措,最终大挫日军成功跳出商道。随着故事的发展,这支“歪兵支队”先后遭遇了不同系列、不同编制、不同信仰的的中国其他部队和人员,在各种不同的矛盾冲突和铁与血的争斗中,他们最终被锻造为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并在八路军太岳纵队的帮助下成功渡过黄河。
然而作为一支没有来历、没有番号的国军流散部队,从陕北返回第一战区归建的道路却充满了荆棘,在面临着被国军缴械或者就地消灭的逆境下,他们选择了投奔共产党,并再过黄河,重返太岳商道,开始了他们崭新的里程。
请仰视他们身上的那些所谓的卑微、怯懦、狡猾、阴鸷、暴戾、凶悍、冷血,因为,他们是为生存而战、为我们而战、为中国而战,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国家和民族意志之下。因而,他们的一切便不那么难理解了。
阴谋与阳谋、大度与软弱、勇敢和凶恶、睿智和狡猾,这些单词的内涵到底如何区分和界定,你说不清,我也不能,只有把它们还原到故事主人公本身的所处的环境与状态中去体味。
兄弟,请你细细辨认,也许他们中的某位就是你我的祖辈。

谨以此篇敬献给我们祖辈忠勇的毅魂
中条山位于山西南部、黄河北岸,呈东北西南走向,东北高西南低,东至太行、太岳,西接吕梁,横广170公里,纵深50公里。西屏潼关、西安,南挹洛阳,北控同蒲路,是华北、中原和西北的战略枢纽地带。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中条山地区是国军在华北的惟一根据地。驻守中条山的部队是第一战区的中央军,总兵力计16个师,约15万人。
1941年5月6日,日军航空兵首先发动攻击,轰炸西安、咸阳、潼关、郑州等地,7日晚,日军按计划以分割包围和向心攻击,向中条山发动了进攻。 中条山会战(日方称之为“中原会战”)拉开了序幕。
是役,日军集结了豫北晋南的第35、36、37、41师团、 华中的21、33师团,及第3、4、9独立旅团、骑兵第4旅团、野战重炮第2旅团、独立山野重炮兵约5个联队,另有伪军第24师和汉奸张岚锋、刘彦峰等部,同时出动飞机三百余架、化学部队、空军陆战队若干,动用总兵力10余万人。
会战打响后,日军采用“中间穿透突破”和“四面包围”的战术,分西、北、东三面向中国守军猛攻。北线日军于五月八日打通了横岭关至垣曲的通道,并占领了垣曲,将我中条山守军分割为东西两部;十四日后东线日军则在其空降兵配合下沿黄河北岸向西猛插,迅速占领了济源至平陆间的所有黄河渡口。至此,日军完成了对中条山国军内外侧的双重四面包围。
日军在会战之初即以空军轰炸了国军所有师以上司令部,致使中条山驻军通信联络系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会战中日军以飞机引导步兵进攻,并大量使用了毒气。会战开始后,中条山中国驻军虽进行了殊死战斗,但由于准备不足、仓促应战,战至五月十五日晚,中条山国军遂被迫各自为战。
见事已不可为,一战区长官部电令中条山国军各部迅速向河南、河西、太岳、太行山区“寻隙转进”,于是,中国抗战史上最为悲壮惨烈的突围战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 突围1
突围月夜,深山,孤关。
清冷的月光将横岭关隘口前的缓坡地带渲染得朦朦胧胧,凄迷的静寂中隐隐透出一种闪烁不定的诡异。山风不时带来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淡淡的硝烟味。地表上那些巨大的弹坑和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烬表明:天黑前这里还是杀声如潮的战场。
此时,这里只留下战死者狼藉的遗骸。
月光下,一群群野狗在沉寂的战场上四处游弋着,它们紧紧夹着尾巴,颠着碎步东闻西嗅,或者围在那些遗骸的周围大口饕餮着它们的美餐。
不时,会传来野狗们争夺食物发出的撕咬嗥叫声。
突然,一群野狗受惊似的低鸣着四散跳开——一个人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无疑,他是一个受了伤的幸存者,刚才野狗的噬咬使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妈了个×,滚开!”
他挥舞着一把刺刀,对犹不甘心离去的野狗们大声喝骂着。野狗和他对峙了一阵,也许是觉得无望,也许是觉得周围不乏美餐,一阵目光较量之后,野狗们悻悻地转身离去。
他开始试着慢慢抽回自己的伤腿,活动了一下有些疼痛的身体,根据感觉,他断定自己还可以行走。
黑暗中,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乌猛猛的络腮胡随即抽动起来。
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簌簌声,他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那种轻微连续的声音似乎来自不远处的一个弹坑里。
一定还有和自己一样的幸存者!
他慢慢爬起身来,向发出声响的弹坑摸去。
伏在弹坑边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坑底有人在努力地扭动着身体,他低声问道:“妈了个×,还活着呢,能不能动弹?”
坑里的那人先是明显一愣,接着有气无力地叫道:“能动个毛,被死人压得都快断气了,兄弟,快下来搭把手。”
他慢慢溜进弹坑,借着月光看清楚那人被七八具硬梆梆的尸体死死压缠在最底下,只露出一张白脸在呼哧呼哧喘气,但听说话的声音他似乎受伤并不重。
“操!你丫还真能整,整这么多死鬼哥们儿掩护你。”
“你以为我愿意?全他妈是死鬼子。”那人气哼哼喘道。
他用手一摸,果然全是穿着单粗呢军装的日军尸体。他急忙用脚将上面的鬼子尸体蹬开,将那人死拉活拽给掏了出来。
那人起来后一屁股坐在一个死鬼子身上,稳了稳神喘着粗气问道:“兄弟,多……多谢,你……你是哪一部分的?”
“四十三军暂四十七师,你呢?”
“一战区长官部的。”
“看不出你一个小白脸子干掉这么多鬼子!”
小白脸整了整身上皱了巴叽的军装,“我是瞎猫碰着死耗子,最底下那两个是我干掉的,后边的就不知道咋回事了。”说完寒凛凛的一双眸子盯着他问道:“看样子你是军官,贵姓,哪儿挂花了?”
这时他也看清楚了小白脸领章上的两杠三星及身上的马裤马靴。
操!小白脸还是个上校军官!
他稍微收敛起刚才的那股子匪气,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报告长官,我是四十七师上尉连长李忻源,傍晚往内线阵地撤退时被一个躺在地上的伤兵弟兄糊里糊涂捅了一刀,狗日的瞎咪日眼的也不看清楚就乱捅一气。”
那人摇头,“这儿现在哪还有什么狗屁长官?咱哥俩能不能跳出包围圈还是个两可的事儿呢,不嫌弃的话,我叫你李哥,你叫我兰明尘或明尘老弟都成。”
李忻源行伍出身,性格粗犷,见兰明尘外表上虽看着水嫩,但骨子里却是极爽极硬朗的一个人。行!此人肯定见过大阵仗,和自己挺对脾气。他爽朗一笑,“行,就冲咱哥俩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这交情,其他称呼都他妈有些见外了。”
说着话,兰明尘在死鬼子身下窸窸窣窣一阵乱摸,摸出一把亮锃锃的“枪牌”撸子,关上保险后在鬼子衣服上蹭蹭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插进自己的枪套里。
李忻源撇撇嘴一阵暗笑,论起实用效果来,这玩意儿和自己身上的快慢机差老鼻子了!
兰明尘也是自嘲地一笑:“这鸟毛撸子只能虚张声势,什么正事也干不了。”其实李忻源的伤并不重,他是被一个受了伤躺在地上的国军弟兄糊里糊涂地给砍了一刀,然而,也正是错挨了这一刀使他因祸得福。
那一刀刚好劈在他的小腿肚上,正在拼命奔跑的他猝然吃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恰逢此时一阵密集的炮弹砸来,他身边拼命狂奔的人全飞上了天,而倒在地上的他只是被炮弹震晕过去,充其量只是个轻微脑震荡而已。爆炸过后落下的大量尘土又将他的身体大部掩盖住,从而避过了从他身边呼啸冲过的鬼子兵的注意。
而兰明尘则根本就没受伤。他是会战前被一战区长官部派往前沿检查中条山北部地区道路破袭情况的。会战打响时,他和调查组刚好在位于横岭关西北侧的第三军十二师师部,这里是火线最前沿。日军攻势如潮、进展迅速,在日军的压迫下,他随着师部步步后撤、逐步被压缩在横岭关北坡一带。太阳落山时,鬼子攻了上来,他们继续南撤,谁知经过一个炮弹坑时被蜂拥的溃兵挤入坑内,还没爬起身来大批的鬼子队伍就已呼啸而过,他只有躺在坑内装死。冲锋的鬼子中有两个目光尖利且好事者先后跳下坑来、试图卸掉他左腕上的“劳力士”金表,被他用手枪顶着胸膛给干掉了。没想到第二个鬼子倒下时连同身上一个很硬的物件砸到他的太阳穴上,他脑袋一嗡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兰明尘借着月光看了看表,已是午夜一点了。
“李哥,”说话间感到嗓子干得直冒火,兰明尘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据我所知,中条山已被日军四面包围,黄河北岸、东岸各渡口悉数被占。咱哥俩现在依然还在日军的大包围里,身前身后俱有鬼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否则天亮后鬼子外围部队一定会展开大规模篦梳式扫荡。到那时,我们就出不去了。”
李忻源沉吟片刻说:“横岭关正北一定有日军重兵把守,正西是晋南三角地带,也是日军西线部队重点进攻的方向,东面有重重鬼子包围,中条山南麓各黄河渡口被鬼子牢牢控制。所以,我们要跳出包围圈,只有从西北偏北方向越过横垣大道寻隙而出,这里是鬼子北、西两个重兵集团间的结合部。”
兰明尘点点头赞道:“到底是老行伍,经验老到,一眼就能看出敌隙所在,你说的这些和我在十二师师部看到的战情通报分析的一样。”
李忻源鼻子一哼,“操!这有什么难的?日军每次作战都无外乎‘分进合击,正面突破、两翼包抄’这点破战术,其实回回都他妈换汤不换药:淞沪会战如此、太原会战如此、武汉会战如此、这次中条山会战还他妈如此。已经够老套的了!而我军在大规模会战中的作战指导思想就更他妈僵化!只知一味的被动防守,拆东墙补西墙疲于应付,天时地利全让给了日军,不吃败仗才他妈见鬼了!连我这个小破连长都能看出日军的意图,军委会和长官部那么多人不知是干啥吃的?好在咱中国地广人多,有的是炮灰丘八“丘八”不含贬义,更非骂人话,只略微有点谑称的意思。大概从清中叶开始,我国士兵一直习惯上谑称自己为“丘八”;只是到了近几十年,不知何故,人们竟认为该词含有贬义。,要不然早让小鬼子给灭了。”
兰明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李哥,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咱哥俩只要还有命在,回到后方我做东,咱哥俩好好唠上他三天三夜如何?”
李忻源摇摇头叹口气:“兄弟,听你的,咱言归正传,从这里往西北六华里是疙瘩峪,它是日军各路人马进入中条山横垣大道的枢纽之地,必有鬼子重兵把守。我们绕过疙瘩峪向北直插,穿越临汾盆地东缘的丘陵台地,从历山西麓进入太岳山脉,然后从介休绵山往西越过同浦线,进入吕梁山脉再经永和西渡黄河……”
兰明尘觉得他似乎有点饶舌,遂嘿嘿一笑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嘿嘿——哥哥,看来你对这一带挺熟,等跳出了大包围咱哥俩再细论从哪儿过黄河,你说是不是?”
两次长篇大论被打断,李忻源的脸暗中一红,他也觉察出今天自己的废话特多。
妈了个×,平时不这么饶舌啊!这是咋地了,被鬼子吓出毛病了?倒是小白脸子看起来一副稳稳当当、神态自若的样子,话虽不多却非常到位。
“给你这个,这玩意儿趁手。”黑暗中兰明尘递过来一枝三八式步枪,是身边这几个死鬼子的遗物,接着他又摸起一枝枪,哗啦一声顺手卸掉了前面的三式铳剑三式铳剑即三式军刺。在日本,它的名字叫三十年式铳剑,是专为明治30年(1897年)生产的三十年式步枪设计的,全长51.2厘米,剑身长40厘米;后来也被使用在38式步枪和99式小铳(骑步枪)上;该铳剑从明治30年到昭和20年(1945年),前后大概使用了50年的时间。。
“挂上这破玩意儿影响射击精确度还易暴露目标。”
两人又将鬼子身上的子弹全部划拉到自己身上,整了整绑腿带子,兰明尘还摸了把泥土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随后两人悄悄爬出了弹坑,向山外溜去。
一阵活动之后,李忻源腿上的血液充分循环开了,原本有些胀痛麻木的双腿恢复了正常的感觉和能力。
李忻源的连队在横岭关驻军近半年,他对中条山北麓一带非常熟悉。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快速穿过马路攀上了东面的山梁,沿着与公路平行的山脊悄悄向西北方向的山外运动。
越往前走,公路上的鬼子巡逻队越多。一队队鬼子不是在路上游弋就是在路边上架起篝火围成一圈抽烟、磨牙、崩屁花子。枪刺和钢盔在月光下一闪一闪不时反射出一束束寒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日军巡逻队就会一阵狂呼乱吼甚至开枪射击,警惕性看起来很高。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打草惊蛇。
在他们眼里,支那士兵现在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是经不起这种虚张声势的吼叫和枪声的。鬼子的这种虚张声势确实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那些经不住咋呼的国军零散士兵不是跳出隐身处扭头狂奔就是开枪和日军对射,他们最终都无一例外倒在鬼子的枪口之下。
在山脊上悄然潜行的李忻源和兰明尘一路上至少目睹了三次这样的情况。
兰明尘牙咬得嘎吱嘎吱直响。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手里要有一个连的人马,我非他娘的大摇大摆顺着横垣大道杀将出去不可!”
李忻源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间被他眼中所射出的森森绿光吓了一跳。
奶奶的!小白脸怎么长了一双饿狼眼?日军已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作战意图。连续不断的猛烈打击和快速穿插,中条山国军各部被冲得七零八落。日军的穿插部队和包围部队均已到位,只等着天亮后同时开始搜剿扫荡了。所以,集结在中条山脚下各隘口的鬼子布置得非常紧密,巡逻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用来围堵悄悄从缝隙中钻出来的国军小股部队的。

第一章 突围2
一小时后,他俩来到一个隘口,散布在山脚下的鬼子帐篷表明,下面至少有一个联队的鬼子把守。
李忻源在黑暗中回过头来,用手向下指了指悄悄说道:“下面就是疙瘩峪峪口,我们必须从这里离开公路向正北方向蹿。”
兰明尘点点头,“这里是鬼子重点防守的中条山边缘地带,除了公路上的巡逻队,山脊上说不定还有鬼子潜伏哨。”
他的话音刚落地,咔巴——一声脆响。李忻源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他本能地脚下一闪,脚底下的碎石哗啦哗啦顺着侧坡向山下滚去,清脆的树枝断裂声和碎石滚动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前方二十米开外忽然传来一声喝问,叽哩哇啦的显然是鬼子的鬼嚎声,伴随着喝问噼里啪啦一阵乱枪打了过来,子弹拖曳着红光从他俩的头顶身旁嗖嗖飞过。
操!果然有伏兵!
两人急忙猫下身来隐伏在山脊侧面的树后,悄悄举起了手里的步枪。一阵滴沥哐啷的脚步声传来。黑暗中,两个鬼子弯着腰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煞有介事地对着周围黑暗处胡乱吆喝,似乎在咋呼:我看见你了,快出来。同时对着山脊两侧的灌木丛中东刺一刀、西戳一枪。
折腾了半天见没有任何动静,两个鬼子可能也觉得无趣,两人疲疲沓沓拖着枪走到兰明尘的隐身处时竟然停下不走了。
黑暗中,两鬼子一阵叽哩哇啦,其中一个鬼子把大枪靠在兰明尘藏身的大树前,解开裤子对着下面哗哗撒起尿来;另外一个鬼子则从口袋里掏出烟卷叼在嘴上,胳膊里夹着三八大盖缩头弯脖点火抽烟。由于风大,擦了几根火柴都没点着,这个倒霉蛋儿索性蹲到地上将火柴围在怀里擦火。火柴燃亮的一瞬间,他无比惊愕地看见了大树后面闪烁着一双狼一样绿森森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前额便受到类似于铁榔头一样的重重一击。
脑子里有一团亮光跳了跳——灭了。他的世界随即陷入黑暗之中,思想也紧接着戛然而止。
那个排完骚尿、正仰面朝天系皮带的鬼子刚听见旁边战友奇怪的动静,还没来得及低头察看,突然感觉到肚皮一凉,仿佛有一条冰线穿过自己的腹部,瞬间,冰线又变成了火红的通条。
“巴嘎——”他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了:那里!就在那里!就在自己的肚肚上!一柄40厘米长的三式铳剑只剩下剑柄露在外面。他想喊,但脖子好像被掐住了似的发不出声来,身上的力气也在瞬间突然泄尽,他抱着树干慢慢跪了下来,只觉得刺刀在肚子里又急剧搅动了两下,眼前一黑,意识便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翻了两个斤头坠下云端随风而逝。
兰明尘瞬间便无声无息干掉两个鬼子,躲在不远处的李忻源看得有些心动神摇。
操!老子也算暂四十七师一头响当当的猛人,但像小白脸这么干净利索的活计自己决计做不到!小白脸这种冷静准确地出手、凶狠凌厉地击打绝不是单靠苦练就能练出来的,而且怎么看小白脸也不像那种风里来雨里去天天摸爬滚打的人。
这跟打枪一个道理,有些人练了一辈子照样枪枪打烧饼(脱靶);有些人没摸过几天刀枪,一到真刀实枪干起来却能刀刀见红、枪枪不空。有些人当了一辈子的丘八看见杀鸡还哆嗦晕菜,有些学堂里的白面小秀才掂起菜刀就敢把人往死里劈,完了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到底,这都是各人天生的心性儿。
狗日的小白脸天生就是个猛人!
李忻源还没转过神来,兰明尘已经悄悄摸过来低声说道:“李哥,原路返回,从来路上重新找地方往北插。”
“走!”李忻源哈腰一蹿,弹了上来。两人转身又沿原路回返,刚走了十几步,下面的公路上突然传来一阵鬼子的嗥叫声,紧接着枪声如爆豆般响成一锅粥。
侧耳细听,中间夹杂着上百枝中正式步枪击发时的沉闷枪声。
有情况!两人急忙透过树隙往下观察。
日军士兵的快速反应能力确实令人惊叹,刚才还显得颇为零乱的路面上刹那间光光如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鬼子兵们已全部隐蔽在路边的排水沟和树丛中,他们非常沉稳地对着对面的山梁上乒乒乓乓开枪射击。
兰明尘转头看着李忻源的侧面,“呵呵,这些小日本鬼子还真他娘的训练有素!”
李忻源没有回头,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说道:“对面山梁上一定有咱们的弟兄,听枪声估计有百八十号人,他们似乎也想从这里往北插。”
兰明尘凝神细听:“你听,这边山梁上潜伏哨的鬼子也加入战群了。”
果然,鬼子的暗哨方位也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枪声。
他嘿嘿一笑,捅了捅李忻源,“潜伏哨的鬼子没几个,走,咱哥俩也过去凑凑热闹?”
不知怎么地,血火中杀出来的猛军爷李忻源自打第一眼看见小白脸那恶狼一样绿瘆瘆的眼睛后,就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忌讳,他有点不大愿意和小白脸对视着说话。
黑暗中,那两束绿光真他妈有点瘆人!
所以,他只微微侧过脸对兰明尘点点头,哗啦一声推弹上膛。
“走,过去瞧瞧。”两人顺着山脊又往回折,向前走了约二十多米停下了。
前方五六米处的一个土包上,影影绰绰中就见三个鬼子背对着他俩伏在土包上正全神贯注地向对面山梁上射击。
走在前面的兰明尘突然站直了身子并很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大摇大摆地向土包走去。一个鬼子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就转过头去继续射击起来——鬼子误以为他俩是刚才上去察看情况的那两个倒霉蛋战友了。
兰明尘暗中给李忻源做了个手势,两人突然发力扑上了小土包,对着三个趴伏在地上的鬼子头部、背部噼里啪啦一阵乱枪,其中两个鬼子动都没动便当场毙命,另外一个没死的鬼子发现情况不对就地一个侧滚,枪口一摆便指向了兰明尘,并顺手扣动了扳机。
这鬼子兵相当悍勇,猝然遇袭而且身带重伤却能在一瞬间作出垂死反击。
兰明尘本能地一闪,子弹擦着他的下巴飞上天去,还没容鬼子兵再一次推弹上膛,旁边李忻源顶着鬼子的胸口轰了一枪,小鬼子身体僵硬地往上弓了弓,手里的枪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谢谢李哥。”兰明尘摸了一把下巴。
子弹将他的下巴豁开了一道口子,血像流水一样灌进了脖子。
“操!挂花了你?”李忻源问了一声。
“子弹咬掉一块肉。”他眼中绿光一闪。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李忻源心里嘀咕,你狗日的嘴上文绉绉的像个白面书生,骨子里却是个亡命之徒。公路上枪声依然很激烈。
对面山脊上的国军显然是被鬼子的火力压制住了,他们的射击声逐渐稀落下来。鬼子这边除了几挺九二式重机枪外,还有几门掷弹筒和轻迫击炮,对面山脊被打成一片火海。如此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对面山梁上的弟兄非被围住全歼了不可。
兰明尘从旁边死鬼子身上摸出一颗手雷,“给对面的弟兄们长长精神。”
他一拉保险环,在死鬼子的钢盔上一磕,等听见里面保险簧片发出“铮”的一声响时才使劲往马路上鬼子堆里扔去。手雷在鬼子上空凌空爆炸,下面的鬼子被炸得一阵鬼叫。
这办法不赖!李忻源见状也接二连三往下猛甩手雷,鬼子的阵脚立时大乱。被压制住的国军枪声立刻重新振作起来。手雷用尽后,两人又操起步枪专拣鬼子的机枪手和炮手打。
他俩用的武器是日式手雷和三八式步枪,位置又处在鬼子暗哨位置上,混乱之中,下面的鬼子根本料想不到自己背后会有人偷袭。所以,尽管机枪手和炮手们被莫名其妙地干掉,但他们中竟没有一人怀疑到身后的山脊上有敌人。然而,对面山脊上的国军还在按部就班地和公路上的鬼子对射,左一枪又一枪的样子丝毫没有趁势冲过来的意思,好像只有将马路上的鬼子清除干净后,他们才能放心地走过马路。
国军士兵的主动出击意识和搏杀精神明显要逊于日军一筹。
“操!大萝卜不用尿浇,这帮木头龟孙得用手榴弹炸才能灵醒过来。”兰明尘闷声骂道。
多年行伍的李忻源很清楚国军部队作战时的普遍弊病:战阵之上,敌人还在两百米开外就漫无目标地开枪开炮,冲锋时像绵羊一样挤成一堆,和友军协同作战时左右观望,撤退时混乱不堪……他们中的许多人可以做到与阵地共存亡,可以和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但冲锋意识和主动求战意识却比较差,他们的勇敢精神往往表现在绝望之后,明显带有一种被迫和被动意味。因此,国军作战部队背后往往有督战部队。此次中条山会战,驻扎在黄河南岸和西岸的所有其他战区国军部队便是中条山国军参战部队的总督战队,没有命令,中条山各部是无法回到后方的,即使日军没有占领黄河北岸和东岸的各渡口。
“嬲他妈妈的鳖,对面山上可能是一群散兵游勇,里面没有指挥官。”李忻源边开枪边说道。
“操!什么机巴部队?”
“再等十分钟,他们要再不过来我们哥俩只有先撂杆子撤了。”
“好吧!”
他俩已经听到从公路南北两个方向都已传来鬼子增援部队的枪声,估计最多也就十分钟就可以赶到这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对面山梁上的国军还在四平八稳地射击着,依然看不出任何要发起冲击的意思。
“该死的娃娃朝天——没治喽,走吧——”李忻源焦躁起来。
“再等等吧,这帮鸟毛丘八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说着话,兰明尘收起枪来,他也准备放弃,不过还有些不太甘心。“犹豫不决、坐失良机,太可惜了!”
“走吧走吧!再等一会儿大队鬼子上来保不齐连咱哥俩也圈进去了。”李忻源又一次催促道。
听枪声,从南面前来增援的鬼子离这里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了。
兰明尘无奈地摇摇头,“走!”
两人顺着东面的山坡滑到沟底,迅速爬上东面另一条正北走向的山脊,从这条山脊一路下去便可以跳出中条山,到达绛县东部的丘陵台地。
00过了二十来分钟,正在疾走的兰明尘突然站住了。
“你听,那帮傻鸟们似乎冲过来了。”
这里离开公路已有近千米的距离,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俩回过头来侧耳细听,只听见爆豆般的枪声越过他们刚才所在的山脊向这边游移过来。
可以肯定的是:鬼子在追这伙散兵,而且是冲着他俩所在的方向而来。
“管他呢!一群烂兵。”李忻源心里有气,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不冲,偏等鬼子围上了才冲,他妈的要多死多少人?
生气归生气,但要让他眼睁着见死不救,他也做不到。
兰明尘没吭声,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于是呵呵笑道:“能冲出来的就是好样的,关键是他们没人指挥,听听,连他妈殿后的都没有。”
李忻源心里不满地嘀咕一声:按理说月夜遁逃人越少目标越小,你他奶奶的怎么对这些鸟毛灰如此感兴趣?
说着话,那些散兵们已经冲到他俩脚下的沟里。
“呵呵,无怪乎老百姓说国军逃跑疾如风,你瞧瞧,腿脚挺快的嘛!”兰明尘打着趣。
听他这话,李忻源也乐了起来,“都啥辰光了,你还有心思穷逗乐?”
兰明尘一指沟里,“这帮人纯粹是乱打乱撞,没头苍蝇一样,从沟底冲出去不又钻进鬼子汉奸的口袋里了?”
“喊一嗓子给屌毛灰们提个醒。”
于是两人一阵疾呼,那些沟底的丘八们听见呼声知道是自己人,便一窝蜂似的冲上山脊,眨眼就到了他俩跟前。速度之快,令王、李二人瞠目结舌。
再看看日军的追兵,还远远地在对面的山脊上胡乱放枪呢。两人不由暗中一笑,也不多言,领着这伙人悄悄向北面遁去。黑暗之中,这群丘八只顾一味狂逃,也不留殿后阻击火力。这样倒好,日军追过山脊便失去了追赶的目标,乒乒乓乓在后面乱放了一阵枪也就退了回去。
对日军来说,如此大规模的会战,整个中条山十几万支那政府军被圈到里面,谁还会在乎几个漏网的小鱼小虾呢?

第二章 寒光乍现1
寒光乍现天色已经麻麻亮了,中条山东北部最高的历山主峰舜王坪已被远远抛到脑后,他们顺着历山的余脉向北走,进入了绛县东北部的丘陵台地地带。
这里沟壑纵横,当地人居住得很分散,而且多住窑洞。当这支逃命的队伍经过时,那些散落在崖畔上的窑洞门前不时传来一阵阵狗叫。
他们行进在沟底,相当于隐匿在晨曦的阴影里,虽然天上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但沟底依然黑乎乎的。
尽管脱离了日军的重兵包围圈,但这里是沦陷区,而且是沦陷了四年的沦陷区,到处都是伪军汉奸。越往前走日本人所谓的“治安情况”就越“好”,在这种情况下再往前走极有可能暴露队伍的行踪。
兰明尘转过头,对并排走在旁边几个丘八说道:“天马上大亮了,再不能往前走了,这一带煤窑很多,咱们得赶紧找个大一点的煤窑隐蔽起来,打打尖、歇歇脚,猫到天黑再继续赶路。”
一个丘八点点头,“行,待我跟耿头儿知会一声再说。”说完,转身向后跑去。
耿头儿?
兰明尘诧异地看了一眼李忻源,那意思很明白:操!原来他们有指挥官!
不大一会,那个丘八又跑了回来,“我们耿头儿让你俩过去见他。”
奶奶的,谱摆得够大的!李忻源心里一阵腻味。兰明尘没吱声,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那丘八领着他俩来到一个彪形黑大汉面前。晨曦的阴影中也看不大清楚。只见那人光头大脸,一脖子的横肉,略微看出个大概轮廓。
光头汉子也不客气,上下打量了兰明尘和李忻源一番,大不剌剌问道:“领我们跑出来的就是你俩?”
李忻源有点别扭上火,心里骂道:日你妈的,我们哥俩等于是救了你们一群傻帽的命,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牛逼哄哄的?真他娘的吞个机巴打个呃——满嘴的腥气。
黑乎乎的,李忻源只觉得那人的身形和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出哪儿见过此人。
见李忻源不爱搭理那厮,兰明尘估计他心里有火,遂暗中悄悄碰了碰他,然后转头对那大汉说道:“耿头,我们必须立即找一个地方猫起来,否则很危险。”
那人俄延半晌,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你俩还不错,今后就跟着我走吧。”说完这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闷了半天才又接着说道:“现在你俩带几个人去找地方,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很直白,明显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在里面。
这孙子属于那种典型的过河拆桥的鸟儿!李忻源一听都快炸了,恨不能拔枪一枪将这王八蛋轰回中条山去。
兰明尘好像没品出话里的意思,他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一声:“行,耿头,全凭您吩咐。”
那人没搭理兰明尘,径自转过头去叫了一声:“黑老毛、黄鼠狼、尕蚂蚁,你们仨也一起去。”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也不抬一下,自顾点上一棵烟卷冒起烟来。
他的这种称呼让兰明尘、李忻源听得眼睛一跳一跳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兰明尘又碰了一下怒发冲冠的李忻源,“走啊!李哥。”拉着他抄起枪转身往东面小土山上攀去。离开大队人马一段距离,兰明尘笑嘻嘻回过头来和跟来的三个丘八套近乎:“兄弟,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昨晚一夜光顾着从日军的缝隙中往外钻了,一路上什么都没顾上问,对这些人底细一点不知。
一个刀条脸贼兮兮说道:“嘿嘿……,俺们是‘歪兵营’的。”歪:原晋陕豫交界处土话,形容词,有坏、孬、凶恶、厉害诸意。
兰明尘和李忻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另一个矮胖子见他俩不解,又补充了一句:“咱们是一战区前线临时军事监狱的军囚。”
一听这话,李忻源气得笑出声来。
日他姐的!忙活了大半夜,救出的竟是一帮垃圾丘八。
谁他娘的不知道战区前线临时军事监狱?这里面有开小差逃跑的,有偷卖军火的,有战场上打黑枪的,有嫖窑子赖账惹出官司的,有敲竹杠敲出人命的,有打宪兵、扁警察、砸戏园子、调戏猥亵妇女的等等。说白了,中条山国军队伍里形形色色的人渣都集中在前线临时军事监狱里,他们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兵痞、军棍。
兰明尘好像脑子缺根弦似的接着问道:“那个姓耿的长官是什么官阶?”
那三个垃圾丘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刀条脸挤眉弄眼道:“你是说耿大头啊?毛的官阶,他算哪块儿地界上的葱?他进去前也就是一个小班长而已,要说官阶嘛也有,在号子里他是我们的囚长,大家背地里也管他叫耿大傻。”
兰明尘继续装傻充愣:“你们是咋跑出来的?”
“咱们是鬼子的空军哥们解救出来的。”
靠!怎么个意思……王、李二人闻言更吃惊了。
“嘿嘿!鬼子轰炸机下了个蛋,把监狱炸塌了,警卫部队全他妈脚底抹油撒鸭子了,我们就大摇大摆冲了出来,顺便还砸了他娘的几个军用仓库。”
“我们出来时足有五百多号活人,跟耿大傻在山里瞎机巴转悠了两天就剩下这一百多号半死不活的鸟毛灰了。”三人七嘴八舌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兰明尘算是彻底明白了,怪不得这些王八蛋们都身穿崭新的军装,手里的枪也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枪油味,原来都是从仓库里抢的。
这时他们已经爬到半山上,光线也随之亮了起来。看清楚他俩领章上的军衔和兰明尘身上穿的马裤马靴,刀条脸一声惊讶道:“操!日鬼了半天你俩还是当官的呢?”
李忻源心里腻味、板着脸没吱声。兰明尘却笑道:“下了汤锅的骡子不值个毛驴的价,什么当官不当官的,我们哥俩也是昨晚在半路上扒了两个当官的两身官皮。”怕他们不信,兰明尘又加了一句:“你们见过我这么年轻的上校吗?”
他这样说很切合目前的处境。大家都是在逃命,谁管你他娘的是不是长官。逃跑之中经常发生乱兵们为泄私愤打死军官的事情,况且现在那个耿大头和他身边的这些垃圾们对他俩的态度很暧昧,不能轻易承认军官身份。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大像个上校军官;而李忻源原就是下级军官,身上兵味儿本来就很浓,说他是个大兵蛋子没人会看出破绽的。所以,听了兰明尘的信口胡扯,那几个歪货竟信以为真。
兰明尘突然话题一转,“过横垣大道时,我们哥俩一直在后面策应你们,你们怎么迟迟不往过冲啊,后来死了不少人吧?”
“都怨耿大头那个傻鸟,我骑着毛驴操他姐姐!不信你问问黑老毛和黄鼠狼他俩,”刀条脸一指矮胖子和另一个长着三角眼的花斑秃子忿忿道,“我至少给耿大头说了不下三遍对面山脊上一定有国军弟兄在鬼子背后偷袭,那傻鸟愣是不信,非说再等等看,结果让后续上来的鬼子给围上了,要不是我们哥仨趁上来的鬼子立足未稳带头往马路上冲,恐怕现在我们哥们儿全他妈撂那儿了,瞧瞧我们哥儿三全他妈的挂了彩。”
“那你们还听他的指挥?”
“操,谁他妈听他指挥!没人让他指挥。只不过他在监狱里呆的时间最长,身边又有一帮子关系很铁的哥们,砸军械库时又是他领头吼了一嗓子,出来后大家就跟着他们几个跑开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兰明尘算是彻底弄明白了其中的渠渠道道。五人爬到山顶,脚下的北坡上出现了一个偌大的窑场,从窑场的面积上可以判断出这个煤窑的规模不小。
窑场上已经有人起身干活了,空阔的场地上可以看见有人推着鸡公车(独轮车)来来往往的在转运煤块、煤矸,不知是由于不堪重负还是车轴上缺油,鸡公车吱吱扭扭的尖叫声在宁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窑场四周清一色是泥糊的工棚,工棚顶上的烟囱里冒出缕缕浓烟,中间还夹杂着馒头出笼时那种淡淡的面香味儿。
“这里进退可据、位置不错,就是它了。”兰明尘看了一眼李忻源,李忻源未置可否,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
兰明尘笑笑,回头对那三个丘八说:“哥几个,就这儿了,回去一个人给耿头儿报一声,我们哥几个就在这儿盯着。”
黄鼠狼应了一声“我去”,掉转身子打着飞脚绝尘而去。
李忻源给兰明尘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一边。
李忻源低声问道:“你还真打算和这群屌毛灰们搅和在一起?”见他问到正事,兰明尘收起满脸的不在乎。
“说实话李哥,凭你对这一带的熟悉和了解,咱哥俩通过后面的封锁线一点都不存在问题,但是这帮子屌毛灰丘八就不行了,那个耿大头搭眼一看就是个二百五,咱哥俩要不管,这帮子丘八走不出一百里去非让鬼子汉奸给灭了不可。”
李忻源皱皱眉,“怎么管?”
兰明尘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黑老毛他们,回过头来一咬牙:“擒贼先擒王,一不做、二不休,傍晚之前把耿大头和他身边的那几个废物全干掉。”
李忻源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就凭咱俩?管毛呢,都他妈不是什么好鸟!”
他点点头,“李哥,你没听出来?这些人并不服耿大头,是事情赶到这份儿上,到时总得有个人出面吆喝吧?谁出面吆喝他们就跟谁走。”
李忻源鼻子一哼:“嘿嘿,耿大头这号傻鸟只会把他们吆喝到鬼门关去。”
“是这么回事。”兰明尘点头称是。
“我想起来了。”李忻源忽然一拍脑袋,“怪不得丫这么不懂人道、抽筋儿欠操!”
看他一惊一乍没头没脑的样子,兰明尘有点莫名其妙。
“我想起来这驴日的是谁了,难怪刚才看着扎眼!”李忻源凑近兰明尘耳朵前悄悄说道:“这个耿大头原来是我们营二连的一个班长,大号叫耿豹;我们营驻垣曲时,二连和我们连都驻扎在城西的李角镇,这孙子把房东一个小丫头给糟蹋了,被当地百姓打了个半死,营里把他押到团里,听说团里最后给押到战区临时监狱砸石头去了。”
“那现在就更不能饶了他!”兰明尘眼中寒光立现。
李忻源没吭声,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疙瘩瘩。这倒不是说他胆小怕事,而是他根本不想趟这塘子浑水。对他来说,在横垣大道出手营救这帮子丘八已经冒了很大风险,现在又把他们带到了敌后,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已经仁至义尽了,到此为止哥俩拍拍屁股走人,各走各的路最干净利索不过,没必要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了,李忻源属于国军中那种很正派的军人,让他和这群乌合之众瞎掺和他打心眼里不乐意。
兰明尘笑了笑,“李哥,听你的,天黑后咱哥俩悄悄走人。”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李哥哥,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赖上你了,到时我把事情办了,逼着你一起上梁山,嘿嘿,那时就由不得你哥子喽……柳家峪煤窑突然闯进一百多号如狼似虎的军汉来,窑主和矿工们吓得噤若寒蝉。
三十多个矿工被枪指着逼到一个大工棚里蹲下,丘八们开始翻箱倒柜、要吃要喝,除了杀鸡宰狗,窑上两条驮煤的小草驴也被一并放了血,一时间窑场上乌烟瘴气。
大伙房里刚出锅的一大锅小米粥和一百多馒头顿时被哄抢一空,满场院都是蹲着坐着大口饕餮的丘八。两个帮厨的村妇吓得躲在硕大的风箱后面兀自簌簌发抖,一群流里流气的丘八扑上去用脏手在妇人的臀里奶上乱摸一气。然后才意犹未尽卸下挂在梁上的半扇子熏猪肉,连同刚宰的鸡、狗、草驴胡乱剁吧剁吧扔进两口大锅里架火煮了起来。
窑主虽然也住在窑场,但他带有家眷和佣人,吃的是小灶,住的是一卧到顶的青砖大瓦房。耿大头领着几个心腹大模大样地躺在窑主的青石板大炕上,喝了一通窑主刚熬好的酽茶,吃光了窑主和他婆姨准备的一堆点心、酥饼、三刀蜜、莜面卷,然后惬意地叼着烟卷开始对窑主发号施令,要酒要菜。
窑主董万才小五十的样子,五短身材、瓦刀脸、淡眉鼠须,一身黑色铁机纺绸裤褂,脚蹬双脸皮梁靸鞋,透着一脸的精明和狡黠。
听到吩咐,佝偻着身子站在炕下等候吩咐的董万才急忙支应起自己的婆姨和佣人下厨房炒菜做饭。
窑主婆姨倒很年轻,她高大丰满、细皮嫩肉,粉嘟嘟的白脸上一对儿特大号的梨涡,头上抹了足有半两重的桂花牌生发油,头发泛出一种湿漉漉的乌黑锃亮,白嫩肥胖的十指上戴满了金戒指、金镏子、金镙子,一袭水红色的绸衣绸裤,下面是白袜红鞋。搭眼一瞅,整个一个特大号煤窑版的杨玉环。
估计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乍一听到自家老公支应自己下厨伺候这几个脏兮兮、臭烘烘、贼眉鼠眼的丘八,她有点不大乐意,拧拧龇龇地不愿去。气得窑主脱下一只鞋咬牙切齿地作势要打,嘴里低声骂道:“你这个看不出事色的傻屌娘们儿,你活够了?”边骂边给她挤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这里,她这才极不情愿地甩丰乳、扭肥臀、拧肉脚出去了。
看着窑主婆姨那滚圆丰满的胸脯和屁股,耿大头对几个心腹挤挤眼,脸上露出一丝淫笑,几个心腹心领神会,立时挤眉弄眼做出一副猥琐不堪的样子来。耿大头甚至还乐呵呵的哼起了淫词小调。
“你是谁家的大姑娘——坐在河边洗衣裳——哥哥我今天不太忙——要借你的盆盆煮大肠——煮呀——煮大肠——”
兰明尘嘴里叼着一棵烟卷儿冷冷注视着窑场上发生的一切,他在等待时机。而李忻源则面无表情地坐在工棚房檐下闭目养神。
和平时期,国军大多数部队有军纪军规约束,基本上还能做到不扰民,最多也就是号房子、买东西时蛮横一些。但战时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在溃败撤退时,除了那些军纪严明的部队还能约束住兵士们,许多无人约束的小股部队私下里拉伕支差、随意摊派粮饷现象很普遍。而那些三五一伙的散兵游勇仗着手里有枪趁乱打家劫舍,残民如贼,口口声声“老子在前线卖命,吃你点、喝你点、拿你点、睡一下你家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伤兵就更无法无天了,身上带伤、心里有气,管你什么人,稍不如意便胡乱开枪射击。
眼前的这群丘八军爷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八毒俱全,本来一个个就是军中人渣,平素都是些没事找事、看见石头都要踹三脚的货色,加上刚刚逃出监狱,刚刚跳出重围,心里憋屈了很久的邪火和恐慌自然要找地方发泄。所幸这里是敌占区。他们有所顾忌,他们怕动静太大暴露行踪而不敢过分造次,否则,烧房子杀人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兰明尘一声暗叹:生逢乱世的老百姓简直太可怜了,生命比一棵草都轻贱,任谁都可以任意践踏蹂躏。
尕蚂蚁手里举着一条狗腿乐呵呵地游了过来。
见他俩手里没有吃食,尕蚂蚁有点意外,嘴里边嚼肉边呜呜噜噜说道:“哥两个,赶紧下手捞几块肉去,等会儿连汤都没了。”
李忻源眼睛微微睁了一下没搭理他。
兰明尘摇摇头,“稀饭喝饱了。”说着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绿锡包”牌子的香烟,啪!弹出一根递给尕蚂蚁,一抖手点着打火机送到尕蚂蚁面前。


第二章 寒光乍现2
这两下子极有派头,尕蚂蚁有点眼花缭乱。他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串烟圈,奸笑一声:“哥们,你蒙我?”
兰明尘一愣,“什么蒙你?”
尕蚂蚁伸出又瘦又尖且油污不堪的小拇指点着兰明尘的打火机,“你这烟、这打火机、这手表,是一般人能玩的吗?呵呵——”说着,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忘了这茬了!兰明尘有点后悔,遂笑道:“操!你不信我也没辙。”
尕蚂蚁凑近他,“哥们,你这派头一看就是大场面上混过的。”
“操!什么派头不派头,现在咱哥们还不都一个鸟样子。”
尕蚂蚁嘴里打了个响舌竖起大拇指:“哥们,你行!”然后冲着窑主的青砖大瓦房一努嘴,忽然压低嗓门说道:“刚才听耿大头身边的‘白眼狼’说,晚上临走前要把窑上的人都……”说到这里,他用手在空中做了个劈杀的动作。
兰明尘闻言吃惊非小!
耿大头不但是个蠢驴二百五,而且还歹毒无比。
他偷觑了一眼李忻源,李忻源的眼睛已经睁开了,正双眼灼灼地瞪着他俩。
兰明尘小声骂道:“他妈的,这不是要把咱弟兄们往死路上领吗?”
尕蚂蚁牙痛似的嘬了嘬牙花子,很响地咂巴了一下嘴唇:“啧——谁说不是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们从这里经过肯定有老百姓看见,一下杀这么多人,能不传扬出去?我敢打赌,不出两天我们的行踪指定要暴露。”
“两天?”半天不吭声的李忻源冷冷插了一句:“操!最多两个时辰!”
见他说得这么肯定,尕蚂蚁惊得有点张不开嘴。
兰明尘点点头:“李哥说的一点没错,前面都是日本人的‘模范治安区’,各州、县、镇哪儿没有鬼子汉奸驻守?这里的消息一传出去,一个电话前面就给我们把口袋布好了。”
李忻源哼了一声,也不看尕蚂蚁,对兰明尘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口里骂道:“去他妈的,爱咋地咋地,天塌砸大家。”
反正老子天黑时就拍屁股走人了,你们这些人渣将来的死活关我们哥俩屁事?
李忻源原是厮杀汉子心性儿,性格爽朗,做事喜欢大开大阖,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但在这些小阴谋小动作上不甚在行。尕蚂蚁是个人精儿,怎么会看不出他的眼色和小动作?
看他不停地给兰明尘暗递眼色,尕蚂蚁情知其中必有隐情。他有些急了,觍着脸扎煞着双手问道:“不会吧?二位哥哥该不会丢下我们弟兄们自己悄悄蹿犊子了吧?”
情急之下,连称呼都改了。他看了一眼兰明尘,兰明尘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置可否。
“操!我就直说了吧。”见兰明尘不搭茬,尕蚂蚁一跺脚,“说实话,是几个贴心的弟兄推我来探探两位哥哥的口风。”
看他不像演戏的样子,但兰明尘还是不置可否,只淡淡问了一句:“怎么个意思?”
“没有你们哥俩昨晚出手,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多半儿就没命了,指望耿大头那几个傻屌,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所以哥几个想跟你们走。”
兰明尘刚想说话,就听窑主的房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怒骂声,紧接着窑主被从屋里扔了出来,随后门啪的一声合上了。
窑主踉踉跄跄站立不稳一个马趴扑倒在地,他来不及爬起身来就势在地上踅过身来对着屋里磕起响头来,嘴里哭叫着:“老总儿……军爷……求求你们了,我女人有身孕呐……你们可不能这样哇……求求你们了……军爷……我的天爷爷啊……”
看到这一幕,兰明尘心念急闪:乱世当用重典,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是该用耿大头的肥脑壳止乱立威的时候了。
他深知这些丘八们现在的心态。在目前这种局面和形势下,这些人的心态亦正亦邪,而且邪气更重一些。此时再不出手阻止,后面就会有人跟着学耿大头的样儿,糟蹋妇女是第一步,紧接着就会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大开杀戒,等到杀红眼睛时谁都阻拦不了了。
他从腰里抽出三式铳剑哗啦一声装到枪上,对李忻源略一点头,脸上浮出一丝狞厉的笑意:“我去看看。”说着绰枪大踏步向上房走去。
李忻源一看他的脸色就情知不好,心想:你狗日的仅仅是去看看吗?
虽然不愿趟浑水,但到了这一步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多年的战场厮杀生涯在李忻源身上养就的凶悍之气轰的一下升腾起来。他不言声地拔出刺刀装到枪上,拔出盒子枪在腿上一蹭张开了机头,杀气腾腾跟了上去。
尕蚂蚁呆呆地站在后面看着他俩的背影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奶奶的!有好戏看了。
他急忙扔掉狗腿,从背上卸下枪、拨开保险、一拉大拴顶上膛火,迈着螳螂腿轻飘飘跟了过去。兰明尘走到门前更不多言,一脚踹开门扑了进去。
屋里的场景让兰明尘怒发冲冠。
炕上,窑主婆姨被耿大头死死压在身下,羞愤交加地已经气死过去,上身的衣服被撕破掀至胸部以上,露出雪白的肚皮胸乳来。耿大头正压在上面淫笑着挑她的裤带,几个心腹则在一边满嘴淫词秽语起哄助兴。
见兰明尘闯进来,耿大头的一个心腹站起身来,气势汹汹骂道:“你他妈……”
话未说完,兰明尘眼中寒光一闪,端枪一个直刺。噗嗤——刺刀从那家伙身上贯胸而过。出枪、旋腕、拔枪,兰明尘如行云流水,一瞬间便已完成,刺刀上甚至没挂上血。
那挨刀的家伙只觉得刺刀在自己体内旋转时,刀刃将自己的脊椎骨刮得咯吱一声响,他不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前胸,扑通一声攮到地上。
耿大头闻声从炕上坐了起来,兰明尘一个轻快的滑步便逼近了他,雪亮的军刺寒光一闪,耿大头吃惊地张大了嘴、眼中掠过一丝恐惧。
兰明尘眼中凶光闪烁,快速垫步上前一个凌厉的左刺。刺刀从耿大头前肋刺入从后腰透出,兰明尘旋腕挑枪,血被翻飞的刺刀带出后在空中呈雨滴状划过一道扇形洒落于地。耿大头大叫一声便软软地窝塌到炕上蜷成一团不动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耿大头的其他三个帮凶感觉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只觉得浑身直起冷痱子。其中一个吓傻的家伙手哆嗦着无意识地去摸靠在炕沿上的枪。旋即跟进来的李忻源右手一挥扣动了盒子枪的扳机。那家伙的头盖骨顿时被子弹揭掉,头顶喷出豆腐脑似的脑浆来,一块连带着头发的头皮像黑色的蝙蝠猛然一跃,啪一声飞到靠窗的墙面上。
坐在他旁边的两人溅了一头一脸红红白白的脑浆。那两人同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扑通扑通滑溜到桌子底下昏死过去。
随后进来的尕蚂蚁惊得目瞪口呆,兰明尘眼中那种狞厉的凶光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那因震惊伸出的舌头半天收不回去。
我的天神神!凶猛、霸气!平日里瞅着耿大头哥几个凶得如狼似虎,一个个看起来不是南山打虎将就是东海缚龙手,没想到在这哥俩手里说杀就杀,简直就像收拾一盘麻婆豆腐。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至此,他算彻底掂量出来兰、李二人的分量。
事毕,兰明尘迅即恢复了常态。他慢悠悠架起二郎腿,笑嘻嘻端起桌上的酒壶,滋溜咽下一口酒,从盘子里撕下一条黄亮亮、油汪汪的鸡腿大口嚼了起来,并对李忻源和尕蚂蚁招招手,“来来来,过来坐,哥仨消消停停整上几盅。”
李忻源咧咧嘴,操!旁边趴着一个头被打爆的死人,你居然能吃下去喝下去!
尕蚂蚁见状则飞快地捂着嘴巴跑到屋外呕吐起来,刚吃进去的狗肉全喷了出来。
李忻源招招手叫进窑主,让他把他的婆姨挪到套间里去休息,惊魂未定的窑主慌慌张张抱起他的肥婆姨躲进套间里去了。枪声惊动了正在伙房周围蹲着卧着吃肉喝汤的丘八们。一阵骚动,他们一窝蜂似的拥到窑主房前,围着刚缓过神来的尕蚂蚁问东问西,一时间门口闹闹哄哄吵吵嚷嚷。
尕蚂蚁一人难敌众口不知该说什么好,急得他直向屋里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他妈的自己进去看……看不……不就得了。”
几个性急的丘八不等他说完便撩开门帘闯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顿时让进去的人凝固了似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李忻源面无表情地坐在炕沿上,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手里的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和大张的机头虎视眈眈地向众人狞笑着。旁边是头窝塌在裤裆里的耿大头,好像睡着了一般,但他腰上巨大的创口和足有一寸厚的凝血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他已经冰冰凉、死翘翘了。
兰明尘则头也不抬一下,只顾吃肉喝酒忙得不亦乐乎。旁边趴着一个颅腔里空空如也的家伙,凳子上伏着一个龇牙咧嘴、身体扭曲成麻花状的尸体,桌子底下还躺着两个口吐白沫的家伙。
闯进来的这些垃圾丘八中不乏桀骜不驯、嗜血凶戾之徒,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们心里一紧。
三具死尸的样子惨不忍睹不说,李忻源手里的盒子枪如同高昂的蛇头,不时向他们伸出极具危险气息的蛇信,进来的人只要有一丝异动,那玩意儿里的二十枚铅质花生米便会喷着火舌蜂拥而出,进来的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而兰明尘那种眼皮子抬都不抬一下的神态表情,那种浑然不把众人往眼里夹的不以为意,弥散出一种强大的气势。
面对着这幅场景,面对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众人只觉呼吸为之一窒,自己身上的那种凶悍阴鸷之气顿时渐渐泄去,继之而来的是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冰冷所笼罩。所以,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呆呆站在那里像泥雕木塑一般发起愣来。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怪怪的。
兰明尘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狼,你要想降住这群狼,你就必须表现得比狼还凶猛,比狼还残忍。在他们面前,你必须是一只猛虎、一只雄狮,否则,降不住狼还得命丧狼吻。
看到最初的意图已经达到,局面也基本控制住了,他慢慢呷了一口酒,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用手中的鸡骨头点了一下耿大头。
“耿大头这个二百五想把大伙往火坑里领,我们哥俩把狗日的给废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有一种嘶嘶破空的金属声响,如同凛冽寒风中冰冷的军刀劈斩时发出的颤音,众人只觉得一阵冷冷的寒意袭来。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昨晚在横垣大道,我和李哥一直在策应你们,耿大头这个傻鸟畏敌如虎、优柔寡断,白白葬送了那么多弟兄。不知三军之事而行三军之权,似这等不智、不勇之人留他何用?初到陌生之地,一不放警戒、二不问周围情况,只知一味自顾淫乐,万一鬼子跟踪而至,我们弟兄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既不怒发冲冠、也不张牙舞爪,语气平淡得如同宰了几只小笋鸡。而且说得很有道理,全是设身处地为大伙儿着想。况且昨晚的战斗大家也都在场,事情明摆在那里,这伙人一下转过味儿来。
可不咋地?这两天跟着耿大头这王八蛋白白害了多少弟兄的性命?而他和他那几个心腹连根毛都没掉一根!一遇到鬼子他们几个净躲在后面瞎咋呼了。
后面有人嘀咕了一声:“狗日的耿大傻早该杀了。”
兰明尘冷冷一眼扫过去,喉咙里哼了两声,“这里是沦陷区,我们是夺路逃命之人,后面还要穿越无数封锁线,沿途动静越小越好。他却要在这里奸淫妇女、杀人灭口,一旦传扬出去,哼哼!对付我们的就不仅仅只是鬼子汉奸了,我们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推是什么?”
李忻源在后面不由暗自怒赞了一句:狗日的小白脸儿口才不赖!
兰明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心中暗自拿捏权衡一番:差不多了,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反而显得底气不足,好像在向他们解释什么以期获得他们谅解似的。
于是他调转过头不再理他们,朝门外大喊一声:“尕蚂蚁。”然后自顾埋头喝酒,瞧也不瞧眼前这伙人。
“到——长官!”尕蚂蚁在外面答应一声,急忙颠儿了进来,双脚一碰,挺胸立正向兰明尘行注目礼。
尕蚂蚁属于那种狡猾、鬼精之徒,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智力型罪犯一类。属于绝对的人精儿,表面阴柔而智计百出,脑筋心思都非常活络,眼中极有水儿。他早就看出来只有兰明尘、李忻源二人才是可以将他们带出封锁线的人,所以必须跟着这两个人的屁股走。
因此,他的这一番做作举动做得极为到位。
第一等于承认兰明尘是长官,第二表示服从命令,第三表示自己已经恢复军人身份而不再是个军囚。
兰明尘板着面孔厉喝一声:“叫你的弟兄们进来,具体安排一下今晚的行动时间和路线。”
“是,长官!”
尕蚂蚁出去后,兰明尘这才对还站着傻眼的那伙丘八说道:“你们可以出去了。”遂埋头又喝起酒来,面沉似水,眼若寒冰,不复多言一句。
丘八们你看我我看你挪不开步,心里直犯嘀咕:看样子我们哥们要被当成垃圾甩掉了,狗日的尕蚂蚁一伙太不仗义了,悄没声息地就把事情办了,事前事后也不见吱一声的。他奶奶的,这哪儿成哇?
这群烂丘八大多数都在中条山战区临时监狱里关了一段时日,而且多是垣曲、平陆等后方单位及黄河渡口各部队送上来接受惩罚的。对中条山北麓周围的敌情地理一点不熟,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所以才有了一开始跟着耿大头傻跑的那一幕。昨晚王、李二人出手施援在先,带他们寻隙而出在后。一路上有惊无险,比前几天跟着耿大头无头苍蝇似的瞎撞不知强过千倍百倍,现在忽然听见后面好像没他们什么事了,眼前这位年青长官一点都不尿他们,话里话外甚至有撇下他们不管的意思,他们能不着急?
这时,人群后面有人炸雷似的叫了一声:“长官,我跟你们走。”话音未落,从后面晃着膀子挤出个人来。
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中等个子,典型的四棱子桥墩身形,看起来极是彪悍凶猛。
不错!是一条汉子。兰明尘对此人的印象极好,点点头问道:“兄弟贵姓,怎么蹲监狱的?”
“报告长官,我叫胡占彪。连长克扣军饷,我替弟兄们出头打抱不平,导致连长忌恨,丫找茬诬陷我,差点要了我的命。妈了个巴子的,后来我寻机把丫扔进了黄河,狗日的命大水性好,又爬了上来!我就被关进去了。”
“这样吧,你去跟弟兄们商量商量,愿意跟我们一块走的等一会儿咱们去大工棚集合,商议一下具体事宜。”
“是!长官。”胡占彪答应一声挺着彪躯大步走了出去。
前有车后有辙,见胡占彪如此,依葫芦画瓢,身后这些人纷纷叫嚷了起来。
“长官,算我一个。”
“我也去,长官。”
……
兰明尘点头颔首,挥挥手表示同意,那些人一窝蜂似的冲出门去。
见人已走光,李忻源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笑道:“你小子简直是在玩老虎啊!”
兰明尘不屑地一笑,“什么老虎?一群恶狼而已。在我心里,只有你老哥才称得上是一只白额吊睛的斑斓猛虎。”
极顺溜地将一顶二尺五高的帽子给李忻源戴上,以平息他心里初时的不满。
这话让人听着极是受用,李忻源不由挺挺胸,整了整风纪扣和武装带,脸上透出些严肃和矜持来。

第三章 北进1
北进大局已定,后面的事情好办多了。
先是集合训话、宣布军纪,然后将耿大头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心腹拉到窑场上当众砍了,架起炭火将耿大头几个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接着造表登记、签字画押等,这等于给这帮人重新办理了入伍手续,随后又派出警戒哨上山警戒。
根据统计,这群丘八共一百六十人,兰明尘让尕蚂蚁挑了十二个人组成特务班,其他一百四十八人分成三个大队,胡占彪、黑老毛充任二、三大队大队长,兰明尘自任第一大队大队长,兰明尘甚至还恶作剧似的为这支队伍起名为“国军第一战区歪兵北进支队”,同时毫不客气地封自己为支队司令、李忻源为参谋长。
兰明尘本就不是什么谦虚的人,他甚至笑着对李忻源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以祸福避趋之。”丘八们对此名称煞是满意,本来一个个就不是什么好鸟,在战区临时监狱时大伙对外一直自称是‘歪兵营’的,现在索性打出旗号来岂不更称心妥帖。
兰明尘、李忻源快刀斩乱麻,一阵工夫便将所有的事情摆平,且不说他俩枪挑耿大头、怒斩“白眼狼”等,就凭昨晚数次出手救援,这帮丘八们对他俩就很是服气。至于他俩一个当司令、一个当参谋长大伙认为那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
人家原本就是长官嘛。
因此,安顿下来后,歪兵们的气象又是一个样子。
“董老板,”诸事已毕,兰明尘对惊魂未定的窑主说道:“这些混蛋丘八都是从火线上杀人卖命下来的,一身的杀气,火气大了点、做事莽了点,您别介意,我们在这儿只是暂时打尖歇脚,傍晚我们就离开。”
窑主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给兰明尘点头作揖,说不完的感谢承情话。
兰明尘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麻烦掌柜的给伙房招呼一声,给我们弟兄们准备点晚饭和两天的干粮,你看行不行?”
一听还要自己破费,刚才还满脸感激的窑主立刻像霜打的瘪茄子,他牙痛似的咧咧嘴,苦瓜脸上立即堆满了苦情,支楞着双手作出一种很为难的样子来。
看他那副熊样子,兰明尘不由一阵鄙夷。奶奶的,你开这么大的煤窑,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给我们弟兄们准备点烧饼馒头至于把你吃穷了?
心里腻味,便不愿多说话,他从怀里掏出笔和纸迅速写了个条子,然后从腕上卸下“劳力士”金表放在条子上一同推给窑主,“这是给你的酬劳。”
看见金灿灿的“劳力士”手表,窑主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金表和条子看也不看揣到怀里,点头哈腰笑道:“长官,我现在就去准备、就去准备。”然后颠儿颠儿窜进他老婆的卧室里去。
见窑主这么做,李忻源很是惊愕,同时也有点忿忿然。
“操!这块金表够弟兄们在这儿吃一年的了,董万才这鳖孙王八蛋看来是有钱宁可让耿大头喝酒尿了……。”
兰明尘淡然一笑,摆摆手止住了他,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来。
“李哥,你想过没有?我们泱泱中华四万万民众、数百万貔貅之师为何竟敌不过一个蜗居海外的弹丸小国?”
怎么突然拐到这问题上了?李忻源有点迷糊,他说道:“我是个老炮灰渣子,炮筒子里爬出来的,只知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当兵吃粮,扛枪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得打,打死拉倒、打不死接着打;你说的这些咱捋不出个枝蔓儿来。”
兰明尘点点头,“李哥,其实你把什么都说清楚了,关键就是天经地义、关键就是本分,要是政府、官员、军人、民众都能恪守本分、各尽所能,抱定打得过要打,打不过还得打之决心,何愁日军不败?”
明白了。李忻源理出点头绪来,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套间里一阵吵闹之声传来。
两人一愣!是窑主婆姨在里间哭闹。
隐隐约约听她哭骂道:“董万才,你个老不死的守财奴,什么钱都想要啊?方才那伙瘟神作践你、糟蹋你,你把夹到屁眼儿里唯唯诺诺地屁都放不出一个。眼下这个菩萨似的小长官救了你的老婆孩子,长官要走你不拿出点盘缠谢呈不说,让你做点干粮你倒拿起人家的金表来了!你狗日的这么做是驴打人臊气难闻啊,你……你……你妈了个臭×……你怎么这么下贱不要脸啊?你简直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啊!老天爷、求求你了!快把这个老不死的棺材瓤子收走算了,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活现世……呜呜……老娘我他妈的不活了……”
话音落地,就听见窑主仿佛剁了尾巴的狗一样惨叫一声,“哎哟——我的眼睛——哎哟哟——我的小嫩妈哎——”
估计是被他婆姨狠命挠了一把。
兰明尘错愕不已:窑主婆姨看似俗不可耐,原来却是个识大体懂大道理的巾帼须眉。他摇摇头莞尔一笑,人他娘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叹息间,婆姨拧着窑主的耳朵出来了。
瘦小的窑主佝偻着身子龇牙咧嘴直哈气,脸上带有几道血槽。到了兰明尘两人跟前婆姨猛一撒手,窑主收不住脚,扑通趴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看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肥婆姨破涕为笑,乐得前仰后合大笑不止。笑罢,她对兰明尘稽首道:“长官小兄弟,老不死的不要脸我还要脸,表你收起来,干粮一定要做,而且还要做最好吃的。”说着气鼓鼓把表和纸条放到桌上。她脸上的粉被泪水冲出一道道泪痕,五花六道得看起来甚是滑稽。
兰明尘摆摆手正色道:“大嫂万万使不得,表既然已经押给你们了我决不会再收回的,那条子算是张字据,等将来光复绛县之时,我会拿现钱来赎金表。”
“那怎么行?”婆姨粉脸一寒:“长官兄弟,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再咋地我们还是中国人,你们流血卖命还不是为了打跑东洋杂碎。你要不收回去,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要不收回去,你们前脚出门,我后脚就上吊抹脖子,我李月娥说到做到。”说完气昂昂地瞪着兰明尘逼他表态。
李忻源见状走过来拿起金表硬塞给兰明尘。
“字据留下,表你还收回,难道你想逼死人命不成?再说了,咱一路上行军打仗的还真离不开这块表。”
婆姨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蛾眉一挑,凤眼斜乜了兰明尘一眼。“这还差不多。”说着抬脚踹了地上的董万才一脚,娇斥道:“你个烂猪头,十世发不了财的仆尸、倒卧、饿殍儿、棺材瓤子,去!麻溜地派几个窑工把窑场后面的两口肥猪、两只绵羊宰了,再派几个人赶紧套牲口磨面,老娘马上带人下厨房擀面烙油饼。你还不赶紧去,丢人没丢够?”说完对着董万才又是一个鸳鸯脚,然后挽胳膊捋袖子,风风火火的走了。
窑主婆姨连珠炮似的喝骂让兰明尘、李忻源听得暗笑不已。
董万才滚刀肉似的卧在地上任由婆姨发作,只是闭着气不吭声,他心痛地咧咧嘴,倒吸了口凉气。奶奶个熊,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哇!
他用眼睛偷觑了兰、李一眼,见二人懒得兜搭自己,遂红着老脸,嘴里好像含了一块热豆腐似的呜呜噜噜了几句,讪讪的爬起身来踅出屋去。天擦黑时,兰明尘、李忻源率领这支由军中人渣组成的队伍悄悄向北进发了。他们离开这里仅仅四小时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第四十一师团大河原步兵联队悄然跟了上来。
昨晚歪兵们通过横垣大道时表现出的那种小心翼翼和犹豫不决让日军感到莫名其妙。第四十一师团师团长田边盛武接报后更是错愕不已。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满心的不解和狐疑视察了昨晚发生激战的地点。当他看见那些阵亡国军士兵崭新的军装和枪支时,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什么样的部队在突围时会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这股部队里一定有支那政府军的高级将领,他们要对该人的安全负绝对责任。这些士兵身上簇新的军装和手里崭新的武器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个问题。一般支那士兵手里的步枪恐怕膛线早都磨没了。所以,这支部队应该是一支扈从部队。
吆西、吆西!肯定是这么回事,绝不能让这条大鱼逃掉!
田边盛武兴奋地搓着手,立即命令大河原步兵联队跟踪追击。1938年后,由于日军在侵华战争中兵力消耗极大,其后组建的第二十一师团至第四十九师团均取消了旅团级建制,由师团直辖三个步兵联队及炮、工、骑、辎重兵联队等单位,每个步兵联队下辖三个步兵大队,全师团定员1.8万人,配备军马2065匹,步骑枪8940枝、掷弹筒216个、轻机枪216挺、重机枪54挺、平射炮18门、山炮12门等武器装备,这种类型的日军师团被称为乙种师团。第41师团于1939年6月30日在日本本土组建,10月编入华北方面军第1军(军部设在太原,其兵力相当于国军一个集团军),1941年5、6月中条山会战时41师团担任绛县方向攻击任务;1942年11月编入南太平洋第8方面军第17军,在中国期间的师团长是田边盛武、清水规矩;日本战败投降时隶属南方军第18军,在新几内亚东部基科里向澳军缴械。
步兵联队长大河原一郎大佐接到命令后,迅速抽调一个大队的兵力沿公路快速向东北运动,旨在封锁绛县、沁水两县间的大道,自己则亲率两个步兵大队平行向北搜索前进。
由于出发本来就比兰明尘他们晚了十几个小时,又是搜索前进,当大河原一郎率领的日军到达柳家峪时,兰明尘他们已经离开了有四个多小时。董万才确实够倒霉的,刚刚送走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国军歪兵,还没从惊慌失措中喘过气儿来,煤窑上又来了一群禽兽不如的大日本皇军。
董万才几乎要崩溃了,他体如筛糠、浑身哆嗦,身上起满了冷痱子。没等日本人发问,便一五一十地将兰明尘他们的具体情况和行踪统统告诉了日本人。
当然,董万才也不傻,他隐瞒了自己为国军歪兵们提供吃喝的事情。
当大河原一郎听到支那军人中有人戴有“劳力士”金表、身着马裤马靴时,他高兴得眯起了双眼。
果然是条大鱼!感谢天照大神,将这么重要的历史机遇交给了我大河原一郎!这将是我大河原家族的无上荣耀。
由于高兴,他竟忘了要在这里烧杀淫掠一番,高兴之余他甚至还亲热地拍了拍已经快尿裤子的董万才的肩膀,“你的,大大的良民!”连接绛县、沁水两县的官道从中条、太岳两山脉犬牙交错的山隙分界处蜿蜒东去,跨过该官道,北面便是太岳山脉的余脉。
李子坪寨位于中条、太岳两大山脉只有一路之隔的峡口之地,南临官道。
晚上十一点时分,兰明尘他们到达路南的一片杂树林里。黑暗中,向导指了指官道北侧的山峰下面,“路那边便是李子坪寨了,寨后有一条商道直通山里,进山以后往西北拐、再走个百十多里地就是浮山县”。
“谢谢你了小兄弟。”兰明尘拍了拍年轻向导的肩膀。
向导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矿工,很是腼腆。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什么来,只见他轻笑一声,急急返身离去,不大一会儿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尕蚂蚁。”兰明尘转头轻喝一声。
尕蚂蚁幽灵般贴了上来,无言地看着兰明尘。
“你带特务班的鸟毛们作尖兵在前面搜索前进。”兰明尘的命令简洁明了。
尕蚂蚁双脚一碰,手在队伍中一点,带着他的特务班悄无声息地潜出树林向公路上摸去。
兰明尘接着又命令道:“胡占彪、黑老毛,等一会你俩带各自的大队逐次冲过公路,我和李哥带一大队殿后,记住,行动开始后动作一定要快。”官道在月光下像水一样泛着白光,李子坪寨隐隐约约凸现在黑黢黢的山体南面。树影草丛下则显得更加幽暗难辨。偶尔,会听到一两声有气无力的犬吠和夜猫子阴森凄厉的嚎叫,风从峡口急急地涌向沁水县境一侧的低地,发出阵阵低沉的嘶鸣。
尕蚂蚁确实狡诈无比,他并没有直接上官道,而是带人悄悄趴在路基下学起狗叫来,惹得对面李子坪寨里的狗一阵接一阵跟着狂吠起来。
特务班的歪兵全是尕蚂蚁特意挑出来的鸡鸣狗盗之流,都属于那种巧贼智盗之辈,模仿个犬吠、鸡鸣、猫叫春个个都很拿手。
一时间公路两侧鸡犬相闻、风声鹤唳。
尕蚂蚁心里明白:虽然这里距中条山战场中心已经很远,属于日军的外线,但这里是绛县、沁水两县的枢纽之地,鬼子一定会在这里设卡驻兵的。现在鬼子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如果贸然冲上公路,鬼子肯定会不动声色放过他们几个尖兵而专打后面的大队人马,鬼子人数即使再少可一旦让他们缠住就非常讨厌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他们引诱到明处,那样的话,情况立马就颠倒过来了,再不济歪兵支队还可以另寻他路夺路而走。
他很有耐心地趴在那里学狗叫,一双三角眼发出职业惯偷那种贼溜溜的光来,死死盯住了公路对面二十步开外几处可疑的反光物体,鸡鸣狗叫中他似乎听见官道对面的草丛中有隐隐的低语声传来。
“老猴,”他拍了拍身边一个正在拼命学狗叫的歪兵一下,“你看那玩意儿。”他用手指了指对面几个可疑的反光物体。
老猴名如其人,个头不高却长着一双超长超壮的胳膊,飞石打物百发百中。
老猴点头会意,他从地上摸出几块石头来,也不见怎么动作,拳头大的几块石头流星般向对面飞去。
黑暗中,对面传来一阵石头与金属的撞击声和一阵低低的惨叫声。
霎时间,对面的草丛树下冒出更多的反光物体。这回尕蚂蚁看清楚了,那些所谓的可疑反光体是顶在鬼子脑袋上的钢盔。
妈拉个×!至少有八九十个鬼子。
“撤。”尕蚂蚁轻声命令道。他们刚离开不久,十几个鬼子从两侧悄悄迂回到尕蚂蚁他们刚才隐身的地方搜索了一番,结果什么也没发现,鬼子们悻悻而去。
躲在不远处继续监视的老猴见状阴险地一笑:妈拉个巴子的,搞得跟真的一样!

第三章 北进2
月光下,兰明尘目光闪烁。他分析道:“这里是沦陷区,按常理平常至多驻半个小队鬼子充作哨卡,而现在有八九十个鬼子,从人数上看至少有两个小队,而且还事先埋伏在公路边上,由此可以断定:这些鬼子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李忻源点点头:“决不能被鬼子缠在这里,说不定左右不远处还有鬼子的驻军。”
胡占彪、黑老毛凑了过来,兰明尘指着不远处的公路悄声嘱咐道:“每人带两块石头潜伏在路基下,待老猴扔完石头后大伙一起往对面扔,鬼子一露头就开枪,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迅速冲过公路,不可恋战。”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叫打草惊蛇。”
胡占彪、黑老毛二人阴险地狞笑一声,回头布置去了。
鬼子们隐身的大体位置老猴心里有数,等大队人马悄悄潜伏到位后,老猴摸起一块石头摔了过去,那边鬼子中招者又是一阵哎哟声,立马有几个鬼子从树下站了起来。
这边一百多人头也不抬、闷声不响地一阵猛甩石头。在这里潜伏的日军的确是大河原联队第一大队的两个小队。接到命令后,他们顺着公路连续强行军一百多公里,天黑前才赶到这里,到达预定地点后来不及构筑工事和散兵坑,匆匆间随机利用草丛树下的地形隐身以守株待兔。
军令如山,为了赶时间,白天一天他们几乎没吃没喝不停地赶路,极度的疲劳使许多士兵刚一伏进草丛便打起盹来,所以他们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天空突降石雨,鬼子们被砸得莫名其妙,有些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砸醒的,睡眼朦胧的他们可能忘记了这是在潜伏,猛然间如王八炸坑、老鳖反潭,不由叫骂起来或跳起身来,于是更多的鬼子露出了身形。
兰明尘见状开枪便打,大伙紧接着也纷纷开火射击,一霎时枪声如爆豆。
双方间隔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几乎是面对面的开枪射击,所以谁先开枪谁就占大便宜,猝不及防的鬼子被撂倒了一大片。这时日军中才有人反应过来稀稀拉拉的还了几枪,大多数人还在发懵。“跟老子冲!”胡占彪见状一挥枪,带领二大队的歪兵们率先冲上路基。紧接着所有的人端起枪一声呐喊冲了上去。
歪兵们呈散兵线边冲边开枪,眨眼便越过了公路。等鬼子的九二式重机枪嘎嘎叫起来的时候,双方的人马已经纠缠在一起了,重机枪实际上是对着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射击,而鬼子的掷弹筒、迫击炮则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直到双方短兵相接打起了白刃战,日军士兵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为防止误伤自己人,他们又急忙从枪膛里退弹、上刺刀。这些日军士兵的单兵素质的确无可挑剔,即使敌人已冲至面前,他们依然按《步兵操典》中的规定做得一丝不苟,这种机械的墨守成规使许多日军士兵还没来得及退完子弹就翘辫辫了。
歪兵们没那么多穷讲究,一个个本来就是见血红眼的亡命徒,兼之夺路而逃之际自然更加穷凶极恶,人数上又占绝对的优势。黑暗中,只要看见戴钢盔的小鬼子,歪兵们一顺大枪抵上去没头没脑地就搂火射击,枪里没有子弹的抡着枪托一阵乱砸,而且是打完就跑,根本不跟鬼子纠缠,瞬间便从鬼子中杀开一条血路冲了过去。
等兰明尘的殿后队伍冲进李子坪寨子里时,后面的日军才整理好人马嗷嗷叫着追了上来。直到这时,日军的重机枪才算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射击目标,但却为时已晚。因为目标太远、寨子里障碍物太多,加之光线幽暗,子弹大多都白白飞上了天。
兰明尘、李忻源两人跑在队伍的最后,影影绰绰中,他俩前面一个胖大的歪兵跑着跑着突然哎哟一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动了。兰明尘急忙冲过去一把拉起他。
月光下,那人脸色惨白,兰明尘看他面孔不太熟,猜想他可能不是一大队的。
“兄弟,哪儿挂彩了?”
“没……没……伤,”那人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整话来,仿佛不胜寒冷似的,牙齿发出一阵急剧的叩击声。
兰明尘还待要问,鼻腔里突然嗅到了一股热腾腾的尿骚味,这股味儿显然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忽然明白了,此人根本没受什么鸟毛伤,他是被吓得尿裤子了,估计刚才是吓得肚子突然转筋吃痛而蹲到地上。操!自己还以为他是主动留下来殿后的。
“包样儿!”他怒骂了一声,劈手照那人脸上掴了一个大嘴巴子,丢下那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然而,寨后通往山里的小路竟有两条!一条大路沿山脊直往北去;另一条小路则顺着山谷拐向西北。
歪兵们在岔路处踟蹰不前,到底走哪条路?
鬼子的叫声渐渐逼近,情急之下歪兵们显得有些乱哄哄的。兰明尘皱皱眉抬手向天放了一枪,“乱什么乱?一大队殿后应敌。”一大队的人闻声立即迎上前去卧倒据枪,队伍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兰明尘看着李忻源的脸,“李哥,向导也没说清楚,我记得他说过进山后往西北拐这句,但现在还没进山,以你之见,我们该走那条路?”
李忻源一摆手:“先摆脱后面的敌人,其他的以后再说。”
“有道理!”兰明尘点点头,对众歪兵一挥手,“进山谷小路。”接到敌踪报告后,大河原联队长很是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了一番。
他并没有责怪一大队官兵的失职,尽管他们没能堵住这股敌人,让他们像泥鳅一样从指缝间溜了过去。但重要的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股敌人终于浮出了水面。这要比漫天撒网、毫无目标地搜索简单得多。
剩下的事情就是紧紧咬住这股支那散兵队伍不放,抓住他们只是迟早的问题。
从这支支那散兵队伍行走的路线可以明显看出他们的意图,他们是想进入太岳山脉,然后以太岳山脉做跳板穿越同浦路进入吕梁山脉,继而西出吕梁山、过黄河回到陕西。
骑在马上,大河原大佐踌躇满志:哼哼,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尽管太岳山脉绵延数百公里层峦叠嶂沟壑纵横,尽管你们看似慌不择路地瞎扑乱撞,其实你们绝对是想趁皇军重兵集结于中条山一带而临汾盆地兵力空虚,从而选择走浮山或冀城这两条路出山,然后穿越同浦路。我只要在纵贯太岳山脉的商道出口——浮山和冀城各摆放一个中队的兵力,就可以把门关死,让你们插翅难逃,到那时,嘿嘿,再大的鱼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赶鸭子!他的脑海里突然涌出这样一幅图画,目前这股惊慌失措的支那队伍不就是一群笨拙的鸭子吗?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不由咯咯轻笑起来。山谷里,兰明尘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不停抬头向两边耸峙而起的山峰上观望。
“李哥,不对劲儿哇!”他指着天上的月亮对李忻源说,“你看,刚入峡谷的时候,月亮在咱们的右侧,现在怎么跑到咱们左侧去了?我怎么觉得我们现在是在往回走。”
李忻源一愣,往周围看了看,“操!邪门了,你看前面那座孤峰明明就是咱们两小时前经过的那座孤峰嘛!”
兰明尘停下脚步,“还有这条小溪,我们进来时是逆流,现在却是顺流,这说明我们在往山外走。”
李忻源苦笑一声,“情况不妙,咱们迷路了。”
队伍停了下来。
“鬼打墙。”
“闯进迷魂阵了。”
“八卦阵。”
歪兵们也看出来了,他们一阵胡乱猜测。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往前走是很危险的,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会和追上来的敌人迎面相遇,看来得停下来仔细观察观察再说。兰明尘命令前后两头放上警戒、就地休息。
坐下后,兰明尘突然独自一人笑了起来。李忻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笑着解释道:“我们显然是又转回来了,而后面的追兵应该和我们迎面撞上才是,可现在连个追兵的毛也没碰见,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尕蚂蚁眨着狡黠的三角眼恍然大悟道:“长官,您是说他们也迷路了?”
李忻源嘴里嚼着根草慢条斯理地说道:“有意思!这不成了藏猫猫了吗?”
尕蚂蚁神秘兮兮地对兰明尘说:“长官,弄不好我们真遇见鬼打墙了,我把‘梁半仙’找来,这方面他在行,问问他兴许有什么说头。”
说完也不管兰明尘同意不同意,站起身来,鬼一样轻飘飘钻进人堆里寻找‘梁半仙’去了。看见梁半仙,兰明尘心里不由一阵腻味巴岔。
此人他见过,原来竟是那个吓得尿裤子、被他劈脸掴了一巴掌的鸟毛丘八,这种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
梁半仙战战兢兢道:“长官,您找我?”
他脸上现在还有点火辣辣的感觉,那一巴掌打得确实够重的。而且他从心底害怕这个看似文雅却心狠手黑、浑身杀气的年青长官。什么鬼打墙之类的兰明尘压根儿不信,沉吟了半晌才含含糊糊问道:“你懂阴阳?”
见问到自己的专业特长上,梁半仙说话渐渐明晰利落起来。
“啊……是、长官,当兵吃粮前我就经常跟师傅行走江湖,以看风水地理、请神看病、驱邪捉鬼、求风祈雨为生,不过我的道行不深,勉强混口饭吃还可以。”
原来还真是个神汉巫婆之流。
按理说这类人往往还略通点医道,在乡村城镇还是相当受欢迎的,一天到晚混个油嘴不说还能得到不菲的钱粮酬谢。这种人一般情况下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干吗跑出来当兵?
兰明尘不解地问道:“既然这样,怎么想起当兵吃粮了?”
梁半仙一脸苦相,“都怨张寡妇那个老骚货!她见卖壮丁来钱快,就怂恿我专门卖壮丁。前几次卖壮丁都很顺利,拿上钱在队伍上混几天就偷着开小差溜号,回去和那个老骚货在高粱地里风流快活几天,然后再找另外一支队伍去卖壮丁。谁知卖着卖着就昏了头,居然又卖回原部队了,这不,就被抓到歪兵营做苦力去了……”
“罗嗦个呢。”李忻源听得有些不耐烦,看样子梁半仙还要喋喋不休地往下说,遂厉声打断了他。“你就说说咱们目前是怎么回事?”他忍了半天没说出“鬼打墙”这三个字。
梁半仙急忙闭嘴,只见他紧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鸡爪子似的十指煞有介事地一阵急掐,然后蓦然睁开双眼,斩钉截铁道:“不是鬼打墙!绝对不是!”
兰明尘只觉得好笑,心道:你他娘的既然能掐会算,怎么就算不出你会被抓到歪兵营砸石头流黑汗去?
虽然觉得好笑,但他并不点破。反正现在也快天亮了,趁这工夫休息休息权当逗闷子穷开心。于是他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这个煞神一样的年轻长官颇感兴趣,且语气不像刚才那样严厉。梁半仙彻底放下心来。“长官稍等片刻,待我问问大仙。”随后闭上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做起法来。
兰明尘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任凭其日鬼作怪。
忽见梁半仙双眼紧闭,体如筛糠,鼻涕拖出老长,滚圆肥胖的大脸上青光隐隐乍现、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口中咿咿啊啊不知念叨些什么,手像得了鸡爪疯似的在夜空中机械僵硬地虚抓着。
众歪兵紧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梁半仙的一举一动。
忽然,梁半仙停止了抖动,并说起话来,但令人称奇的是他发出的声音竟如八岁男童。
“兰明尘,我是哪吒三太子,忽然请我下界来到底所为何事?”
尽管不信,诡秘的气氛和神态语气还是令兰明尘心里不由一凛,他想了想遂凝神定气道:“明尘身为党国军人,原本不信神鬼之事,但明尘身系众位弟兄重托,不敢不问。敢问大仙,我们现在该如何走出峡谷摆脱倭寇包围?”
大仙忽然咯咯笑道:“兰明尘,汝本为天将,只因误犯天条被贬下凡尘,似耿大头这等宵小鬼怪原本奈何不了你的,然你现在是肉眼凡胎自然少不了要受一番劫难。我一来,妖孽鬼怪自然纷纷回避逃匿,你们现在已经不碍事了。嘻嘻——念你我天界共事多年,送你八个字自己去悟吧,我佛如来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切记切记——”
仙人说话到底不同凡人,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听起来云苫雾罩的。兰明尘刚要开口细问,就听哪吒三太子嘻嘻笑道:“下次请我下来,一定要准备些糖果瓜子,否则我是不来的。要知道我可是哪吒三太子哦,回了——”
这声“回了”拖得老长,而且余音愈飘愈远,仿佛真有人正渐行渐远一样,而声音明明又是从梁半仙嘴里发出的。
话音落地,就见梁半仙猛然浑身一震,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仿佛虚脱了似的,身子一歪萎顿于地说不出话来。
众人也都跟着梁半仙打了个激灵,眼前这诡秘费解的一幕实在是令人有些恍然若梦之感。
奶奶的,原来是耿大头那个龟孙子在作怪!兰明尘竟然是天将转世!那还了得!怪不得杀气腾腾、不怒自威。
众人不由想起昨天在柳家峪煤窑杀耿大头那惊人的一幕:那耿大头哥几个也算是少见的猛人,但在兰明尘手里竟连反抗还手的迹象都没有,直如耗子见了猫一样任其宰割。两下里一印证,这些丘八军爷对此更是深信不疑,立时在心里将兰明尘敬为天人。
也许有缘、也许相生相克,连李忻源这种豪气干云的铁血军人心里都有点认同了。他奶奶的!小白脸身上确实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霸气、煞气。
对这一说法,兰明尘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他在细细咀嚼“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八个字。
“尕蚂蚁”,他忽然一招手。尕蚂蚁急忙凑了上来听令,兰明尘命令道:“带几个人沿原路返回,注意搜索,看沿途有没有其他岔路,注意有没有日军。”
“得令。”尕蚂蚁激动得说话腔调都变了,仿佛戏台上的天兵一般。路上,尕蚂蚁自鸣得意地对他的几个部下说道:“兰司令乃天将下凡,那咱哥们至少也是天兵降临人间哦,日本小卵子在咱跟前算个毛。”
那几个丘八也急忙挺直了身子附和道,“可不是咋地?自遇见兰司令,咱弟兄们一路顺顺当当,肯定是老天爷在暗中保佑我们哩。”
一袋烟的工夫,尕蚂蚁手下一个丘八打着飞脚回来报告,说是在后方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大石隙,穿过石隙有一条西北走向的峡谷通道,尕班长已经领人过去了。
看到石隙,众歪兵无不感到匪夷所思。石隙仅离他们的歇脚点不到二三百米,刚才从这里经过时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一人看见。
什么耿大头、什么妖魔鬼怪?兰明尘心里直想笑。晚上山里湿气重容易凝结成雾气,现在天快亮了气温升高,一团团的雾气自然就慢慢散了,刚才看不见的东西现在当然就能看见了。
石隙不宽,仅可容一人仄身而过,地上还有人工修凿过的台阶,由于前后上下射进来的光线很少,中段还拐了个硬弯,石隙深处显得黑乎乎,从外面看进去宛若山洞一般。两侧的石壁壁立万仞,抬头望去天空如一条线一样,名副其实的“一线天”。
惊奇归惊奇,兰明尘也顾不上多想,命令部队快速通过。
穿过石隙,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再穿过一大片杂木林,月光下,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好大的一片谷地!尕蚂蚁过来报告说谷中有一个小山村,大约有十七八户人家的样子。
兰明尘略一沉吟,“先不进村,看看附近有没有打谷场之类的场地?”
“有,在村子西头。”
“留一个班在此警戒,其他人到打谷场休息打尖。”

第四章 诱伏1
诱伏日头升起老高。
地保刘三睡眼惺忪地打开了土谷祠的门,门外打谷场上的情形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
只见打谷场上横七竖八躺了半场院的枪兵军汉。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又晃晃脑袋、揉揉眼角的眼屎,以为自己还没有从醉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昨天本村村民刘二蛋家到祠里还愿的祭品——五斤汾酒、一只猪头着实让他解了一回馋。一斤汾酒装进肚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连晚上起来打更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大太阳底下,一个歪戴着帽子,大背着步枪的丘八迈着轻飘飘的螳螂腿径直向他走来。
刘三眼睛有些发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直到那丘八薅住他的衣领,他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老乡,这里是什么地方?”兰明尘开口问道。刘三依然如在做梦,吭哧了半天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长官问你话呢,你他妈听见了没有?”胡占彪焦躁起来。
兰明尘摆摆手止住了他。
一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山民被夹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丘八老总中间不害怕才怪呢!尽管是一群国军大兵。
他尽量放缓语气,“老乡,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国军队伍,昨夜迷路误入贵庄,我们打算在此打打尖、歇歇脚,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回长官大老爷,这里是橡……橡子沟,草民刘三,是村里的地……地保。”刘三终于缓过神来。
兰明尘听罢莞尔一笑,刘三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戏台上的戏词,旁边的丘八们闻言也是一阵哄堂大笑。
土谷祠也叫“福德神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土地庙,里面常年供奉的是土地爷爷——一个花白胡子、着员外巾蓝色道袍的老头儿。他老人家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村长或保长,负责保佑一个村子或一个寨子的平安。
在当时的中国,一般村村寨寨都有土地庙,庙里大多都有固定的庙祝或地保负责管理,庙产所得及香客的祭品自然归管理者享用;除此之外这些庙祝和地保往往还有第二职业,那就是负责村里的打更守夜,有时还支应个钱粮公差,应付个迎来送往,调解个民事纠纷,张罗个红白喜事等等,所以,这类人往往见多识广、能言善辩,在村民中享有一定的威信。
一阵大笑过后,气氛轻松下来,刘三站直了身子,一改刚才畏畏缩缩的神情,话语随之也流畅起来。“长官,自民国二十六年以后咱们就再没有见过国军的面,今日大军来到敝庄,这是咱们橡子沟草民的荣幸。我现在就召集村民张罗杀鸡宰羊、箪食壶浆、犒劳三军。”说完也不待兰明尘同意,径自打着飞脚往村里奔去。
估计刘三所有的启蒙教育都来自戏台,话虽有点不伦不类,但意思却清楚地表达到了。
兰明尘不由点点头暗忖:到底是中国人,在沦陷区见着自己国家的队伍还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天然的亲热劲儿。
他心里一阵感叹,对李忻源说道:“中国的老百姓太善良了,你只要不把他往火坑里逼、往死路上撵,在大节上大多数人还是深明大义的,所以咱们切不可学汤恩伯的三十三集团军。”
李心源深有同感,会意地点点头。
平心而论,汤恩伯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在抗日战场上还算得上是比较能打的一支劲旅,抗战以来屡屡重创日军。但是,三十三集团军也以军纪弛废而臭名昭著。
一顿饭的工夫,刘三领着村里的老少,提着鸡蛋,挑着稀饭馒头、醪糟水酒,端着大盆的羊肉、鸡肉来到打谷场。
众歪兵一见,也顾不上什么客气寒暄,饿狼一样扑将上去大快朵颐起来。
实际上,这群丘八军爷原本就没有客气礼让的习惯。他们是决不会见外的,他们习惯于自己下手四处叼着吃。谁家的鸡鸭鱼鹅不跟自己家的一样?吃你点、拿你点是天经地义的,谁他妈跟你客气?
他们是军囚,不是什么劳什子的文明之师。在他们眼里,只有子弹、刺刀、拳头才是他们崇拜和信仰的图腾,武力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不二法门。
刘三和老乡们见此情景都有些面面相觑,场面太令他们吃惊了。
兰明尘、李忻源见状不禁微窘,忙端起水酒挨个向老乡们答谢了一番,算是把令人尴尬的场面圆了下来。
经过攀谈才知道,橡子沟村和李子坪寨的村民都姓刘,原系同宗同祖。不知祖上哪一辈发生了家族内部纠纷,其中的一支刘姓便迁入这偏僻幽深的深山老林里来,发誓和李子坪寨的刘姓永不来往,因为有了这样的渊源,李子坪寨的人也绝少对外人提及橡子沟的刘姓一脉。而橡子沟刘姓的最老一辈当初也是在寻找丢失的牛羊时无意间发现了这块世外桃源的,多年来,橡子沟人种田稼穑、养蚕织布,百十年下来橡子沟六畜兴旺,生活上完全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往来。因此,对于一般外人来说,即使知道有个橡子沟,具体在什么位置大多数人也都不是很清楚。
忽然,石隙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枪响,兰明尘一愣,他刚要喊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个在石隙口警戒的歪兵急匆匆跑来向兰明尘报告:“报告长官,发现一小队鬼子在石隙外面的山谷里转悠,看样子他们似乎也发现了石隙。”
既然鬼子已经发现了石隙,就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否则橡子沟将鸡犬不宁。
“有多少人?”
“大概四五十人吧。”
兰明尘急忙找来刘三问道:“有没有攀上石隙顶部的道路。”
“有啊。”
兰明尘招手,胡占彪聚拢过来。
“鬼子跟上来了,你带人跟刘三上石隙顶埋伏,等把鬼子引进来后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胡占彪回头对正在不顾死活狂吃海喝的歪兵们暴喝一声:“二大队的鸟毛们跟老子走。”
听见叫声,所有的歪兵们都停止了吃喝,二大队在胡占彪的带领下匆匆向石隙方向奔去。
听说又要和鬼子交火,三大队的“梁半仙”又犯老毛病了,他脸色青黄,战战兢兢的挪不动步子,一大块鸡肉卡在嘴里半天不知往下咽。
黑老毛上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骂咧咧道:“机巴毛样子!你他妈不是头上顶的哪吒三太子吗?你的风火轮、乾坤圈呢?”
歪兵们围着他哄笑起来,“还他娘的风火轮呢,裤子都尿湿了,你的尿布片片呢?”
梁半仙嘴唇乌青,满脸肥嘟嘟的暄肉凉粉似的瑟瑟抖个不停。
兰明尘叫过尕蚂蚁:“你带人将鬼子诱进来,我们在树林里埋伏。”大河原联队第一步兵大队的大多数人马都沿着李子坪寨后面的山脊大道北追而去。
那条大道原是一条商道,进山后可通往浮山、冀城两县县境。鬼子们认为:这一小股支那部队进入太岳山脉的根本意图就是要迅速经浮山到达临汾一带,然后穿越同浦路进入吕梁山。正是基于这一点,他们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这条古商道上。而且军用地图上也明确标出古商道旁的小路是一条盲肠小道,入山后约走十公里左右就到了尽头,熟悉地形的支那部队是决不会自投死路的。所以,鬼子第一步兵大队只派了一小队人马进入这条山谷小路进行试探性搜索。
这一小队鬼子昨晚进山后一路紧追,等追到天亮时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点,鬼子们感到莫名其妙,稍事休息后又一次进入盲肠小道。
由于有了昨晚走错路的教训,川崎小队长在第二次进入山谷时搜索得极为仔细。终于,在慢慢跋涉了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石隙所在,但对于他们来说,它被看成了一条幽深的山洞。
这是他们第二次进谷后发现的第一条可能的岔路。
川崎掏出地图认真比对了一番,他觉得这不是地图上标出的那条路,也不是昨晚将他们引回原地的那条路,但不管是什么路无论如何都必须进去查看一番。
川崎掏出王八盒子向洞里打了两枪,子弹打到石隙中段拐弯处的石壁上,冒出两团火花。其他鬼子兵们见状也不甘寂寞,噼里啪啦的放了一阵子枪。除了沉闷的回音从洞里传了出来,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看样子,子弹全打到山洞尽头的石壁上了,原来只是个浅浅的山洞而已。巴嘎!川崎失望地骂了一句,连进去查探一番的兴趣都没有了。
在潜意识里,川崎和大多数人一样,从一开始就认为支那军队决不会选择这条山谷中的盲肠小道,从昨晚到现在累得死去活来不说,连个支那军队的毛都没见过。这条山谷小道上有关支那军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抽起烟来,他们都已疲倦到了极点,伴随着疲劳还有一阵阵的沮丧颓唐。
昨天一个白天都在强行军,到达李子坪寨后刚埋伏不久就遇到支那军队进攻,紧接着又在山谷里转悠一夜,别说休息了,连饭都没正经吃过。军士们硬是靠着昨天早上出发时每人发的两个米饭团子才挺到了现在,现在肚子里只有满腹的凉水在咣里咣当。
士兵们解开绑腿和包脚布东倒西歪地靠在背包上休息,片刻间,已经有人打起鼾来。
一袋烟的工夫,洞里忽然传出一阵咯咯的鸡叫声,中间还夹杂着咩咩的羊叫声。
饥饿之时,人的嗅觉和想象力最为丰富。鸡叫声和羊叫声立马让皇军士兵们想起了香喷喷的烧鸡和烤羊排,他们的口腔里顿时汪出滩滩口水。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翻身而起,操起枪大叫着涌进洞里。饥饿把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和判断力挤压到最低。
当川崎的脚踩到石隙中人工修凿的台阶上时,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里面的黑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由于懒惰而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头顶如线一样的一条光带和洞里呼呼而过的凉风告诉他,这是一条贯通山体的石隙,而且是一条经常有人穿行的石隙。
如此一来,鸡叫和羊叫就非常合理了。因为,石隙的另一头一定有村落人家。
鸡和羊的叫声牵引着鬼子慢慢穿过石隙。眼前忽然一亮,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再往前是一片杂树林,听声音鸡和羊已经逃进杂树林里。
军人的本能使川崎忽然产生了一丝疑窦。他打了个手势止住了迫不及待要向树林扑去的士兵们,他还要仔细观察观察。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杂树林的后面,几缕炊烟悠然飘向天空,一条小路从杂树林间蜿蜒而过。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无病呻吟似的狗叫声,风中似乎还有隐隐的酒香味儿。
很显然,树林后面一定有一个村庄,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
凭直觉,他并没有嗅出什么危险的气息。

第四章 诱伏2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颇通中国文化的川崎想起了陆放翁这句流传千古的佳句。嘿嘿!林子那边的村落一定是小桥流水人家。
他的心情不禁为之一松,命令道:“迅速穿过树林到村子里去,让支那老百姓为我们提供食物。”
士兵们相视一笑,川崎大尉说得太温柔斯文了。
对他们来说,有村庄的地方就意味着有热腾腾的食物和水,甚至还有漂亮的花姑娘供他们消遣取乐。在这方面他们都很老到。以往只要有一个皇军士兵冲进村庄里,随意开上一枪,那些懦弱胆小的支那百姓就只有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看情形今天可以在这里好好补充补充、消遣消遣了。兰明尘轻轻拨开保险、顶上了膛火,用表尺照门稳稳套住腰挎军刀的川崎,只等他们全部走进交叉火力覆盖位置时便开枪射击。
砰——
还没容他开枪发令,小路另一边的树林里不知是谁已经率先开了一枪,那里是黑老毛的三大队。这一枪明显是胡乱朝天射击的。
免费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作者:佰川
操!谁他妈的胡乱开枪?李忻源怒骂一声。听见枪声,鬼子们先是一愣,忽然像一群暗黄色的蚱蜢四散溅开,他们迅速四散卧倒。个别鬼子甚至在卧倒的瞬间就已经向树林里开了几枪。
间不容发之际,兰明尘扣动了扳机,但并没有击中迅速闪开卧倒的川崎。两侧树林里的枪声随即响成一片,混乱中有几个鬼子被击中,只见他们跳了跳、一阵痉挛抽搐后便趴在那里不动了。
鬼子的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刮风般吼叫起来,紧接着他们的掷弹筒也发出了空空的发射声,杂树林上方的树枝树叶下雨般落了下来。虽然一时之间鬼子还没有弄清楚树林里对手的具体位置,但他们猛烈的火力在一瞬间还是占了上风。歪兵们被鬼子的密集火力压制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趴在李忻源旁边的一个丘八刚抬起头往树林外望了一眼,便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李忻源侧目一看,那人的脑袋被机枪子弹打掉了半拉,只剩下两片耳朵和一副白森森的牙床。
很显然,无论是从火力上还是士兵的军事素质上,日军都占有明显的优势,虽然他们只有五十多人,而树林里的歪兵在人数上足足是他们的三倍。川崎一阵狂喜。
树林里的这股支那部队肯定是昨晚逃走的那支部队,也就是说这里面一定有支那军队的高级将领。听枪声他们大概有近百人,但他们的战斗力确实不敢恭维。他敢肯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对面的这支支那军队将会被打垮。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机枪和掷弹筒进行火力压制,自己则带领二十多人分散展开、采用低姿匍匐方式慢慢向树林右侧迂回运动过去。
他深谙中国军队的特点:只要阵地上有一个点被攻破便会引起连锁反应,他们往往会全线动摇。所以,他要从侧翼撕开一个缺口,然后一鼓作气击溃甚至消灭这支支那军队。川崎刚一动作,兰明尘便发现了他的意图。
他冷然一笑,就怕你狗日的不动或迅速缩回去,你只要往前扑,崖顶的胡占彪他们决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正如兰明尘所想,由于三大队有人过早开枪暴露,导致鬼子离杂树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便就地卧倒,而这里离石隙内侧出口非常近,鬼子几乎就趴在二大队埋伏位置的垂直正下方,这给胡占彪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射击难度,他们手里又没有手榴弹,一时半会儿之间很难对鬼子形成有威胁的攻击。
胡占彪战阵经验很老到,他严令部下:不许开枪,待机而动。
于是他们静静伏在崖顶一动不动,俨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歪兵们闲得手痒,闷得心慌。
一个叫“野猪”的歪兵嘴里闲不住,嘟嘟囔囔骂起鬼子来:“你妈裆里种庄稼,种完西瓜种芝麻,啃西瓜、吃芝麻,你妈美得哎呀呀。”他一开头,旁边的歪货忍不住凑起趣来……
果然,鬼子甫一占上风,川崎就按捺不住地带人往前运动。
呵呵,狗日的终于露头了!胡占彪兴奋异常,“妈拉个蛋,听我命令,准备射击。”他瞄准了川崎的后背,枪口随着川崎的动作慢慢移动起来。川崎进展得很顺利,树林里的支那军队似乎被打懵了,当川崎运动到距树林边缘只有十五六米的距离时,支那军队仍未见任何反应。
川崎拔出了军刀,倏地直起身来,踌躇满志地对左右叫道:“天皇陛下的勇士们,跟我冲进去,消灭……”还没等他说完,胡占彪一枪打在他的后背上,川崎一个狗吃屎插到地上,手里的东洋刀呛啷一声甩出去老远,身体在地上拱了两下便消停下来。
崖顶顿时枪声大作,跟随川崎冲上去二十来个日军士兵成了崖顶歪兵们的活靶子,在一阵密集的乱枪之下纷纷手舞足蹈起来。没出三十秒,这股鬼子大多数做了枪下之鬼,少数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也是身带重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背后的崖顶上有敌人!意识到头顶上方也有敌人,崖下的鬼子一阵慌乱,他们中不少人急忙回过身仰面来向崖上开枪射击,这样一来,树林中的一、三大队的压力顿减,树林中稀落的枪声重新大作起来,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情急之下,鬼子的一个掷弹筒手仰躺到地上冒险向崖上开了一炮,结果由于仰角太大,射出去的炮弹回落在离他自己不远的战友们头上,三个战友在爆炸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明尘见状立即对李忻源说道:“你指挥弟兄们继续从正面牵制敌人,我带人从侧面上。”说完一挥手,带了二十来人从左翼扑出了树林。
他出击的路线实际上是逆着刚才川崎的运动方向上去的。不大一会他们便冲到了川崎等鬼子的尸体旁,兰明尘顺手搂起川崎的东洋刀,从旁边死鬼子身上摸出手雷,拉掉保险环,在石头上一磕,奋力向崖下的鬼子群中扔去,跟在他身后的歪兵们如法炮制,也是一阵狂扔手雷。
崖下的鬼子正在奋力应付崖顶和树林里的攻击,丝毫没注意到从侧面贴上来的敌人。
手雷爆炸激起的烟尘将崖下的鬼子裹在里面,兰明尘一跃而起,左手提枪右手提刀旋风般向敌群冲去。
李忻源远远看见,站起身来绰枪在手,大喝一声:“跟老子冲——”带人冲出树林从正面压了上去。黑老毛的三大队随即也停止了射击,一窝蜂似的从鬼子侧面包抄上去。烟尘散尽,二十几个还活着的鬼子见敌人已冲至眼前,哇呀一阵狂叫端枪迎了上来。
短兵相接,掷弹筒和机枪全然失去了作用,鬼子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纷纷扔掉手里的武器,捡起地上的大枪疯狂加入了战群。
冲在最前面的兰明尘迎面和一个绿豆眼鬼子相遇。那鬼子鬼嚎一声,上手就是一个凶狠的直刺。兰明尘没有那种虚张声势的叫喊,脸色冷得如生铁铸就了一般,见鬼子放马挺抢刺来,他右手挥刀裹住鬼子的枪杆轻轻往外一撩将鬼子的枪身荡偏,接着手中的军刀顺势贴着枪杆向鬼子手上推去,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那鬼子惊讶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这种凶狠的险招恐怕他这辈子从未领教过。还没容他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兰明尘手中锋利的军刀已将他握枪的右手齐腕斩断。血从断茬处箭一样激射出来,剧痛使他下意识的弯腰捂住了断腕处,手里的步枪颓然落地。兰明尘闪电般反手一劈,那鬼子被齐腰劈成两截。
李忻源看似壮拙笨重,其实极为灵活敏捷,他的腰上仿佛安有转轴,腿上仿佛装有弹簧,腾挪闪转矫健异常。一个鬼子咬牙切齿对他一个闪刺,李忻源轻轻一点脚尖,身子向后飘移了二尺有余,堪堪避开鬼子的刺刀。此时该鬼子的刺刀已伸到极限位置,劲已用老。没容他收肘撤枪,李忻源闪电般向前垫步欺身,刺刀寒光一闪将鬼子的肚皮挑开。
跟在兰明尘身后冲上来的二十多个丘八枪上根本就没有刺刀,他们也懒得玩拼刺刀这种活计,那玩意儿太累还危险。鬼子刚一近身,还没等鬼子兵拉开架势,歪兵手里的中正式步枪就纷纷怒吼起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开枪,中正式步枪枪弹所造成的创伤绝对是超级恐怖,翻滚的子弹在鬼子体内如绞肉机一样进行了二次作业,鬼子的胸、腹部都被撕开了一个个巨大的空洞,里面那些花花绿绿的杂碎被子弹毫不客气地震了出来。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些歪兵军汉也不在乎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更无所谓什么白刃战时必须退掉子弹这些劳什子军规。
退子弹?扯鸡毛蛋!轰死你丫的是第一要务!误伤了自己人那是活该你倒霉,谁让你丫的恰好在鬼子后面站着,老子又不是故意的。抗战后期,国军步兵作战条令中亦有白刃战中必须退弹、不准开枪之军规,只不过由于国军长期养成的习惯、没人把这条军规当回事罢了。
一阵短促的枪声过后,剩余的二十来个鬼子全部被干掉。等黑老毛领人冲到跟前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他们只有跟着打扫战场的份儿了。
兰明尘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军刀冷然站在那里,他面色铁青、两眼森然罩定黑老毛。
“刚才你们那儿是谁胡乱开的枪?”
黑老毛心里有鬼,要不是他手下刚才胡乱开枪暴露目标,这一仗不至于打得这么窝囊。见兰明尘怒发冲冠的样子,他的心脏不由一阵狂跳。
奶奶的,兰司令虽很少骂人,看起来还有点斯斯文文的样子,可发起威来的眼神比狼还刁毒!这副嘴脸他奶奶的简直就是煞神附体。
威逼之下,他不由低声嗫嚅了一句:“是……是豺狗子那厮……不小心走……走火。”
兰明尘没理会他的神态,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人呢?”
“受了伤……还……还躺在林子里。”
兰明尘二话不说,提刀恶狠狠地往林子奔去。
黑老毛怔怔看着兰明尘的背影,吃惊得张大了嘴。
操!豺狗子要倒血霉了,你他妈的这回死定了。
还没走进树林,兰明尘听见树林里传来一声枪响。听声音竟然是鬼子的三八式步枪击发时发出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漏网的鬼子?
他疾速朝枪响的地方冲去。这时,猛然从林子里跳出一个人来,此人抱头弯腰蹿得比兔子还快,兰明尘定睛细看,是梁半仙。他迎上去一把薅住梁半仙的衣领,“跑什么跑?见鬼了你?”
冷不防被人薅住衣领,梁半仙吓得发出一声尖叫。抬头见是兰明尘,他一屁股摊到地上,心有余悸地指着林子里说道:“豺狗子……豺狗子……鬼子……”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兰明尘怒不可遏,一搡他的领子,“滚你妈蛋。”梁半仙被搡得一溜跟头滚了出去。树林里的场景让兰明尘不可思议。
豺狗子跨骑在一个鬼子背上,两手死死按在鬼子脖子上,那鬼子的头被深深压进腐叶里,两人都一动不动,旁边扔着一棵三八大盖和一支中正式步枪。
先干掉鬼子再说!
兰明尘冲上去一刀将鬼子扎了个透心凉,那鬼子一动不动,显然早已翘辫子了。
他拍拍豺狗子的后肩膀,“行了行了起来吧,鬼子已经玩完了。”豺狗子的身子忽然一软,仰面倒在鬼子身上。兰明尘这才看清楚,豺狗子脸上血肉模糊,胸部、肩胛部各中一弹,胸前的军装几乎全部被血浸透了。
兰明尘心里一阵血气翻腾,心倏一下沉了下去。
“兄弟……好样的……”兰明尘急忙抱起他。
豺狗子的身体冰凉冰凉的,兰明尘用手放在他的鼻孔试试,已经断气了。

第五章 练兵橡子沟1
练兵橡子沟光屁股坐在晒得发烫的石头上,兰明尘背对着太阳剃须刮脸,下巴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他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伤口所在,刮脸刀是中午缴获的日本货。
看他一丝不挂、不亦乐乎的样子,同样一丝不挂的李忻源有点想笑。
刚打完仗,丘八们饱餐一顿便死猪般和衣躺到麦秸秆儿铺成的地铺上沉沉睡去。而兰明尘却死拉活拽着他来到村北头的深潭来洗澡。兰明尘不但洗澡,还从打谷场边上的老皂角树上摘了几只老皂角,连身上的衣服也一股脑洗了一遍。
此时兰明尘白白净净的样子哪儿还有一点子铁血军人形象?身上散发出一股皂角的清香味来,如果没有下巴上的那道略显狰狞的血痂,其儒雅的神情简直就是一介翩翩贵公子。
刮完脸的兰明尘扭头看见了李忻源脸上颇有深意的笑容,他自嘲地一笑:“这些都是当年在黄埔养成的毛病,后来跟着卫长官就更不敢马虎了。”
李忻源凌空抛过来一棵烟卷,两人光着屁股坐在石头上冒起烟来。
“李哥,”兰明尘吐了个烟圈,很舒服地用胳膊支在身下,“从鬼子身上搜出的地图和日记可以看出,鬼子误以为我们这支队伍中有国军高级将领,而且我们唯一的一条去路业已被大河原联队封锁。”
李忻源轻叹一声:“是啊!前面重重封锁!可惜我们的这些丘八战斗力太弱,否则我们冲出去还是有把握的。”
“你说的在理儿,这帮歪货们打架斗殴在行,正规作战熊包。”
“可话又说回来,除了梁半仙,这帮歪货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还真是敢玩命的好炮灰,队伍上有句老话,‘不怕不会打,就怕不敢打’。”
“那当然,是龙有云,是虎有风,这帮歪货们一个个都是豺狼之性,且血气健旺、嗜狠逞勇,天生就是好丘八。不过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打群架和打仗是两码事,他们缺的是野战攻防配合训练。”
“对极了,大多数人枪法也太臭,军事素质几乎没有,打仗简直就是在打群架。”
“老哥,”兰明尘忽然直起身子转过头来,“我有个想法。”
李忻源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今天之战,我们三面埋伏,按理说占尽先机,兵力上也占相当优势,然而却死伤了十几个人,打扫战场时还让一个鬼子漏网造成豺狗子阵亡。凡此等等,不是歪兵们不勇敢灵活,而是这些歪货们根本不会打仗。现在我们的去路已被封锁,我们还有三四个较重的伤号,一时半会也难继续前行。橡子沟一带四面环山,环境隐蔽,只有一线入口,不如我们在此地隐蔽休整一段时间再说,借机也操练操练。”
李忻源略一思索:“这样也好,为防止鬼子再来,不如将沟口的石隙用石头封起来,等将来商道上的鬼子撤了再打开。同时,让刘三带着尕蚂蚁的特务班从后山出去先探探路。”
“有道理,鬼子无缘无故丢了一个小队不会不闻不问的,他们一定会派人再次进入小道搜索的。”兰明尘忽然噗嗤一笑道:“咱千万不能把一群野狼给练成一群羊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忻源一摆手:“这个你放心,咱主要练野战对抗、战法战术等实用性的东西,其他一概不练。”
“这帮鸟兵是一群洪水猛兽,高筑崖岸以约束他们,因势利导以推波助澜。”
“啊……那是。”李忻源听了个半懂不懂。
“你看这里,”兰明尘一指深潭,“此处三面石崖、下临深潭,枪声不会穿出去很远,也不会误伤到老百姓,倒是个打靶射击的好地方。”
李忻源以拳击掌,“好!练它个十天半个月的,即使练不出一支精兵,练出个大概意思总没问题。”
“日军的战斗小组模式在攻防作战中很实用,我们不妨也拿来一用。”
李忻源点点头表示同意。日军的所谓战斗小组即三人组成一个基本作战单元,作战中一人攻击两人掩护、一组攻击两组掩护或以更大规模的类似形制进行相互支援;白刃战中三人成三角形背靠背站立,彼此间可以形成相互掩护的态势,这些形式在实战中都具有极强的实用性。兰明尘在此种情况下提出该种模式,对迅速提高歪兵的整体战斗力很有必要。
“再一个,这里距李子坪寨不到十五华里,鬼子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并没有走远,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修整,此所谓‘灯下黑’。”
“嘿嘿!他们他妈的以为我们早跑得脚后跟把屁股都踢肿了。”第二天开始,三个大队捉对儿厮杀轮训。
通过抽签,两个大队进行山地作战的对抗性攻防训练,轮空的一个大队则进行刺杀和射击等基础科目训练。在对抗性训练中败北的大队被淘汰出局后,先前轮空的大队再接着投入对抗训练。
刘三和族长商量后从村里官地的收成中划出一千斤粮食作为军粮,村里的老百姓们又在刘三如簧之舌的鼓动劝诱下凑了两口肥猪、十只绵羊、二十只鸡给大军送来打牙祭,村里的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一个下午便在打谷场上为丘八们搭建了三十多个遮风挡雨的窝棚。
训练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刚开始时歪兵们还有点嘻嘻哈哈、不大在意的味道。例如在对抗训练中,构筑个工事、挖个散兵坑、冲锋中做几个低姿规避动作等等,对这些在中条山吃过囚饭的垃圾丘八们来说简直是在休养玩耍;对抗中的胜负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但练着练着大家的火气就上来了。
谁他娘的愿意老输啊?当兵的谁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草鸡软蛋?何况这些歪军爷全是些气血健旺,不知死活的狠主儿,当然更不愿意动辄让别人干翻在地。都是大老爷们,谁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裆里的俩卵泡子是硬梆梆、响当当的钢丸!
于是,进攻时输了,一定要在防守时找回面子;白天输了,晚上便有人偷袭对方的窝棚,甚至偷下辣手。对方吃了亏,反过来肯定会进行更加疯狂的报复和反扑……
兰明尘听到这些后轻轻一笑,吩咐道:参加对抗训练的士兵枪里一律不允许装子弹,以防这些混蛋狂徒急眼时胡乱开枪射杀自己人。
这种默许无疑纵容了各大队之间的互攻,这些生猛的狂徒没有一个饶爷的孙子,于是乎,暴力等级每天都在上升,几乎天天有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到后来便开始出现真刀真枪伤筋断骨的现象了。
黑老毛和胡占彪有点吃不消了:再这么生整,非得有人被干挺了不可!两人跑来找兰明尘讨主意,兰明尘脸一黑:“当兵的不捶人打人,难道让婆姨们捶人打人?尽管捶,放开捶,只要捶不死就行。”
胡占彪一急说不出话来,黑老毛嗫嚅道:“这么猛捶乱打会影响弟兄们之间的感情。”
李忻源呵呵笑道:“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三个大队互捶,今天是对手,明天又成了一势的,后天又是对手,并没有固定的敌手,怎么会影响弟兄们之间的感情?”
胡占彪听完一拍脑袋。操,是这么个理儿!这几天打红眼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过来。
兰明尘命令道:“对抗训练中淘汰下来的大队除进行课操训练和基础科目训练外,每天负责烧十大缸水,给当天对抗训练中受伤的弟兄们泡澡敷伤。”
李忻源也补充了一句:“让梁半仙多准备些治疗青红伤的草药。”两轮射击训练下来,兰明尘居然发现了几个射击好手,特别是三大队的赵六子简直堪称神枪手,无论谁的枪,他拿到手里只需校射一枪,第二枪保准击中目标。
据兰明尘观察,这小子平时寡言少语不大合群几乎不会激动,没事就一人冷冷坐在角落里盯着某一个地方半天一动不动,或拿把枪东瞄一下西瞄一下,要么就是佝偻着脖子半天不抬头,看起来阴沉沉的,偶尔抬一下眼皮子两只小眼睛贼亮亮的。这是职业狙击手们所具备的独特性格:冷静、阴鸷、对外界有很强大的抗干扰能力。
俗语说:“青头的萝卜紫皮的蒜,抬头的婆姨低头的汉。”说的就是赵六子这类人。心思周密心劲儿很沉,看似不吭不声,但心里特有数,一旦动起手来出手就是杀招,决不手软。兰明尘叫过赵六子一问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秦岭的土匪世家出身,十二岁起就开始玩枪。长枪中从大抬杆到单打一、从水连珠到中正式没有他没玩过的。短枪打得就更准了,无论是快慢机、勃朗宁、橹子还是日本南部十四式几乎到了闭上眼睛能闻声打物的境地。
兰明尘灵机一动,何不将这几个枪玩得好的士兵组建成一个支队直属的狙击班,让赵六子领着这班人专练射击。反正从鬼子手里缴获了四十多杆三八大盖、近八千发子弹,训练器材有的是。
狙击班成立后,赵六子建议道:“三八大盖本身就是上好的狙击步枪,干脆今后狙击班就专用三八大盖,这种枪射程远、精度高,枪口喷焰非常小,即使晚上打冷枪也不容易被鬼子发现目标。”
兰明尘一摆手,“嗯,你看着办。”经过几天的接触,歪兵们对兰明尘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兰明尘,字霜桥,河南密县人。上过燕京大学,住过黄埔军校,毕业后在国军十八军十一师供职,二十五六岁积军功擢升至上校团长。去年一战区卫司令长官路过湖北十一师防区时相中了他而且想要带他走,但师长胡涟这个陕西冷娃硬是不给卫长官这个面子,坚决不放人。卫长官无奈,只好通过陈诚和国防部,一纸调令将他调到一战区洛阳长官部任自己的贴身副官。
在一线团队带过兵,又在战区长官部这么大的衙门里经见过世面,这样的背景,加上他个人平素军容严整凛然难犯,战阵之中又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口,无形之中在歪兵的心里就有那么一种威严、冷峻、凌厉的煞气。特别是那天晚上哪吒三太子借梁半仙之口所说的话,更让他笼罩上一件讳莫如深、神秘难测的外衣。
而兰明尘偏偏在琐碎事情上不太管,训练事宜一股脑儿交给李忻源来主持,每天他就甩着胳膊漫不经心的东走走、西看看,看了也不多说,最多说个“好”或“不好”,有时甚至看着看着转身便走。
歪兵们私下里都在议论。
“到底当过大官见过大场面,自古贵人多寡语。”
“谁说不是哇!你瞧瞧,同样的军装号衣穿在人家身上那是个什么成色?浑身上下就透出那么一种贵重气。”
“兰司令,哼!那是天将下凡,文武全才。”
“这个白面书生不好惹,看着面善,有时还冲你笑眯眯的,可骨子里是一头老虎,惹毛了一翻脸,一爪子下去就要了你的小命。”
见过他刀劈鬼子场面的歪兵更是极力渲染:“操!简直太生猛了,刀就那么推了一下下子,再轻轻抹了一下下子,小鬼子就变成两截子喽。”
梁半仙说起来就更不得了了:“兰长官鹰隼雄视、虎步龙骧、气凝内敛、胸藏山川,且上应天象,绝对的大将之才。”大白天里,他愣是煞有介事地指着天上说那颗星就是兰长官的将星。
所以,丘八们对兰明尘既佩服、又敬重,还有些害怕的成分在里面。
李忻源就不一样了,他是老行伍,是兵堆里滚出来、血火中杀出来的,性格粗犷豪放。加之一直担任基层军官,一张口就是粗话,发起火来电闪雷鸣,经常骂得手下屁滚尿流。但他又喜欢和大兵蛋子们吃住在一起,要不是兰明尘数次劝他,他极有可能从临时作为司令部的土谷祠里搬到窝棚里去住。用他的话说:“一天不和这些驴日的丘八们在一起,我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
而丘八们偏偏就爱吃他这一套,私下里歪军爷们都愿意叫他一声“李哥”,有的干脆张口就是“哥哥。”
对李忻源来说,虽然兰明尘真心实意地一口一个“李哥”叫着,但李忻源明白,自己和兰明尘不同。
兰明尘是那种从小衣食无虞的财主少爷秧子,又是念书人出身,书念着念着有一天忽然就萌发了“大丈夫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等豪情,然后甩掉书本投笔从戎;而自己当初却只为混口饭吃才出来当兵的。从这一层意思上说,兰明尘是那种真正纯粹的职业军人。说白了,兰明尘天生就是那种为战争而生的人,他身上的那些不同凡响之处也是天生的,自己想学都学不来,自己最多也就是一个穿上军装的农民。
这一念头自打碰见兰明尘起就有了。所以,在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白脸老弟面前,他多少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拘谨来自内心深处,尽管兰明尘很敬重自己。
他想:人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人家越敬重自己,自己越要慎重,越要把握好自己。
中国人信奉命运之说,从实质上讲的就是一个人的性格才能与职业匹配问题,两者对应的好,则事业顺利,匹配的不好则一生多舛。
例如:宋徽宗至多当个画家,宋钦宗也就是一个书法家而已,而南唐后主李煜做一词人就很称职,明天启皇帝要是当个贩夫走卒或小商小贩绝对可以成为明星级人物。只可惜他们都做了皇帝,前三人都死于非命,而天启皇帝也差点被宫女勒死,落了个千古笑名。
知人者明、察己者近乎圣。李忻源虽是个粗人,但他很机敏明智,对自己和兰明尘的分析定位很准确。所以从中条山起,命运将两人捆到了一起,他俩带领这支后来百炼成钢的歪兵劲旅从中条山到太岳山,从吕梁山到延安,从逐鹿中原到血战大西南,两人一直相处得甚为融洽,直到许多年后两人同时被授予共和国陆军少将……第六天傍晚,尕蚂蚁带领特务班探路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二十多个国军散兵。
这群散兵身上都是一长一短两支枪,领头的是个少校,叫孙喜旺,是十七军直属手枪营的营长。他手里还提了个四角镶铜叶子的樟木箱子,那些人全是他的手下。他们与大部队已经失散多日,没吃没喝的在大山里瞎转悠了不少时日,一个个面带菜色不说,且不时漏出一阵阵莫明其妙的惊慌神情,看样子已经吓坏了。
李忻源急忙命人杀猪宰羊,一为犒赏弟兄们,二为孙喜旺他们压惊洗尘。为了凑气氛,李忻源派黄鼠狼到村里央族长向富户讨了两坛子窖藏杏花村酒。然后把黑老毛、胡占彪、尕蚂蚁及刘三一并叫来陪酒。土谷祠里酒肉飘香。
桌子刚一摆好,不等往上让,孙喜旺抬屁股便打横坐到上首。见他如此拿大,大伙均是一愣,胡占彪顿时脸色一变就要发作。兰明尘笑着对他摆摆手,胡占彪满脸不悦气哼哼坐下。兰明尘笑嘻嘻拉着李忻源把他按到另一副上座上,自己则就坐于李忻源旁边的主陪座。
等大伙落座后,兰明尘笑吟吟端起酒碗:“诸位……”话没说完,就见孙喜旺伸手从盆里撕下拳头大一块羊肉大嚼起来,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大家伙看着很不舒服。
这下,连李忻源都觉得孙喜旺这孙子太他妈不懂规矩了!奶奶个熊!男子汉大丈夫,八天不吃饭又咋地了?即便是江湖草莽在这种场面上还要说上两句客气话,何况这里还坐着一位尽地主之谊的上校军官呢,太不尊重人了!
兰明尘似乎没觉得什么不妥,他只看了孙喜旺一眼,淡淡说道:“让孙兄弟慢慢吃,咱们弟兄们先干了碗中酒。”
黑老毛气得恨不得飞起一个撩阴脚超度了孙喜旺这厮,但兰明尘没说什么,大伙也就不好说话了,于是一阵觥筹交错。
连干三元之后,兰明尘一挥手,“整肉!”

第五章 练兵橡子沟2
兰明尘只用军刺割了巴掌大的一片猪腿肉,浅浅的吃了点便不再动肉了,然后擦擦嘴,端起碗慢慢呷起酒来。
见孙喜旺那副牛皮拉撒的样子,其他人因为心里有气又不能发作,遂把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到两盆肉上。在座的全是精壮剽悍的大汉,吃起肉来如狼似虎,几乎是浑吞整咽,一眨眼的工夫两盆肉见了底,地保刘三一发狠端起盆子将盆底的肉汤喝了个精光。
兰明尘满脸含笑,“来,孙兄弟,干了这碗。”说着举起酒碗伸到孙喜旺面前,示意要和他碰杯。
孙喜旺面色阴沉,似乎眼皮子都没抬,很勉强地端起酒碗来虚虚往前一送,还没挨上兰明尘的酒碗就自顾撤了回去,然后随意抿了一口便将酒碗墩在桌上。而兰明尘却是一饮而尽。
大伙这下全看出来了:孙喜旺不是不懂规矩,他分明就是牛皮烘烘目中无人。
“你刚才叫我什么?”半天不吭声的孙喜旺突然翻了翻眼皮向兰明尘发问。
兰明尘眼中寒光一闪,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不冷不热说道:“我叫你孙兄弟啊,咋地了?”
“你知道我是谁?”孙喜旺的神态现出一缕倨傲。吃了肉,喝了酒,他的精神头上来了,无知的小眼睛里透出一股子倨傲和蛮横。
“呵呵……”兰明尘觉得有趣儿,嘴角的笑意业已褪了下去,“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叫孙喜旺,十七军军部直属手枪营营长。”孙喜旺说着话,竖起大拇指往背后虚晃一下,“不是跟你吹牛,我大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七军军长高桧子。”说话的神态要多牛有多牛,荒腔走板的样子仿佛他大哥就站在他的身后。
“哦——我说呢,原来是高将军的兄弟,失敬失敬,不过我不明白,高将军姓高你怎么姓孙?”兰明尘皱了皱眉头盯了孙喜旺一会儿,突然反问了一句。
兰明尘心想,怪不得这么气焰熏天,原来是真有靠山。高桧子是什么好玩意儿?胆小如鼠,中条山刚一开战就带着大批随从跑到离中条山几百公里的吉县先躲了起来。
孙喜旺撇着嘴傲然说道:“我们俩是换帖的把弟兄,不同姓有什么好奇怪的。”语气中满含不屑和颇不耐烦的意味。
“呵呵……,明白了。”兰明尘说着站起身来,给李忻源等使了个眼色,然后一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先去眯一会儿,你们慢慢用,好好招呼孙营长。”
众人见他要走,一齐站起身来送他,兰明尘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兰明尘在卧室中刚坐下不久,李忻源匆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哼哼骂道:“不懂人道,抽筋儿欠操,真他娘的可笑!这里又不是十七军,这孙子太他妈狂妄了,整个儿是一个掂不来秤的玩意儿!咱哥俩怎么净遇到这种傻鸡毛灯泡?前面是耿大头,后面又冒出个孙喜旺。”
“李哥消消火,”在李忻源面前,兰明尘永远是笑容可掬。“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量宽福厚、器小禄薄,不值当和这种小家子怄气,你说是不是?”顺手从壶里给李忻源斟了一杯凉茶,推到他面前。
“你打算怎么安排这孙子?”李忻源仍然气哼哼的。
“还没想好,先看看再说。”
正说着,尕蚂蚁笑嘻嘻走了进来。
“长官,两大碗下去,这孙子一阵大吹法螺,什么都说出来了。”
李忻源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中条山刚一开战,他和手枪营护送高桧子逃往吉县,半路上被鬼子冲散了。我刚才叼空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箱子里全他妈是军饷,至少有二三十根金条,剩下全是现大洋。”
兰明尘点点头暗忖: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路打探得怎么样了?”兰明尘似乎对孙喜旺不感兴趣。
见问到正事,尕蚂蚁急忙凝神挺胸,“整个商道已被鬼子封锁,往来百十里还有鬼子的机动巡逻队,商道无法通行。”
兰明尘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第二天,歪兵们照常训练,孙喜旺和他的手下则如猪一般睡得死去活来,睡起来就吃,吃饱了再睡。不过让歪兵们感到诧异的是伙食突然急剧变差,顿顿稀饭不说,那稀饭几乎可以照见人影子。
伙食太差,弟兄们有怨言。胡占彪,黑老毛来替弟兄们说项,兰明尘一句就堵了回去。“我们在这里还得坚持个十天半月的,目前又添了二十多人吃饭,粮食吃完怎么办?”
歪兵们一听伙食差的原因和新来的孙喜旺这伙鸟人有关联,于是把一腔子的火气明里暗里往孙喜旺他们身上撒,不是指桑骂槐,就是找茬下阴手招呼他们,几天下来,这伙人有点招架不住了。
“妈了个臭,老子有的是钱!还怕没吃的?”孙喜旺一生气带着他的手下不辞而别,他们一伙干脆住到村里去了。他有钱有枪,住到百姓家里倒也逍遥快活,比挤在打谷场上的窝棚里惬意自在多了!
他的小算盘拨拉得鬼精:山外四周都是鬼子,让他出山他不会去;让他离开歪兵们远一些他也不会干。万一有鬼子进来,有这些歪兵炮灰顶着,自己身边这二十多人随时可以保着自己见机逃命的。
见他们自动离开,兰明尘也没在意,只是吩咐恢复歪兵们的伙食水平。
歪兵们虽然天天经过村庄到村后头去打靶训练,经常可以在村里村外碰见孙喜旺一伙,但两拨人马倒也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刚开始一段时间,孙喜旺等人还比较收敛,几顿饱饭下来便饱暖思淫欲,再加上无人节制他们,孙喜旺等人不安分起来。先是嬉皮笑脸地和村里的妇女搭讪说话,然后便是疯言疯语的挑逗撩拨,接下来便发展成明目张胆的动手动脚,把个民风淳朴的橡子沟搞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村民们是敢怒不敢言。
刘三每天都会把这些消息传给兰明尘,希望兰明尘能出面管管,兰明尘总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然后便不动声色地干他自己的事情去了。这一天,兰明尘破例让歪兵们休息一天,他和李忻源则在土谷祠里悠闲地下棋喝茶。
老族长忽然慌里慌张地赶到祠里。一进门,他便大声叫唤起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
正在专心对弈的兰明尘、李忻源被吓了一跳。兰明尘急忙扶住老族长:“老爷子,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
老族长急得直拍大腿:“二位长官,你们可得管管了,这帮人闹得太不像话了!今天一大早,那个姓孙的长官说什么他的箱子丢了,把房东刘柱一家捆在树上毒打;而且还荷枪实弹挨家挨户搜查,并杀气腾腾地扬言要杀几个人放放血,全村被弄得鸡飞狗跳,您赶紧派人去看看,要不然真要出人命的。”
兰明尘一脸的愕然,“有这事?太不像话了!”他看着李忻源说道:“是得管管了。”
李忻源点点头,“王八蛋翻了天了还?”
兰明尘厉喝一声:“来人。”
尕蚂蚁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眼前。
“命令二大队、三大队全副武装,火速到村里把孙喜旺一伙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的暴徒统统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不大一会,孙喜旺一伙被五花大绑地押到打谷场上,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看样子被歪兵们打得不轻。橡子沟的老百姓都围在一旁指指点点。一大队的丘八早已全副武装持枪肃立在打谷场四周。
胡占彪跑到土谷祠门前立正报告:“报告长官,所有歹徒俱已抓获,抓捕过程中有两个家伙想反抗已被我们就地处决。”
胡占彪虎背熊腰,一条大河流水的嗓子,这一声报告混着丹田之气喊出,如同钟磬之音传出老远,偌大的打谷场上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雄浑的声音和肃杀的场面立刻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威势,嘈嘈嚷嚷的打谷场立马安静下来。
里面的兰明尘不知说了句什么,胡占彪一挺胸,“是”了一声,随即挺身跑上土谷祠的石阶,一挥手大喝一声:“让他们统统跪下。”
随着命令声,歪兵们麻利地飞脚踢在孙喜旺和他手下们的腿窝里,这些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歪兵们极熟练地将这些人反撅成“寒鸭凫水式”按到地上。
兰明尘、李忻源缓缓从土谷祠中转出。
兰明尘戎装挺括、马靴乌亮,皮带上披挂着佩枪、短剑。他生就玉面冷目,气宇轩昂;今天这一身披挂更让他显得肃穆冷峻,下巴上的弹痕不但没使他破相反而平添了许多粗犷豪迈之气,俯仰之间洋溢出一种雍容和威严。
“孙喜旺,你知罪吗?”他声音不高,但充满了杀机。
听他口气不善,跪在地上的孙喜旺激灵打了个冷战,几乎一头栽倒,但接着又强打精神骄横地抬头叫嚣道:“什么罪?老子没罪!”
“嘿嘿,你没罪?”兰明尘一声冷笑,寒凛凛一双眸子罩住孙喜旺。“身为革命军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国军是人民的武力,是百姓的子弟兵,你纵兵调戏妇女、勒索百姓是不是罪?”
孙喜旺顿时语塞,心头一阵狂跳,但长期飞扬跋扈养成的习气让他有点驴倒架不倒。
“我没勒索他们,他们偷了我的钱箱。”
“钱箱?什么钱?有多少钱?谁可以作证?你看见谁偷了?拿到贼赃了没有?”
兰明尘这一连串的反诘环环相套,孙喜旺根本没法回答。
箱子里有钱连他的身边人都不大清楚,因为那是喝兵血克扣手下的军饷,属于偷来的锣鼓敲不得。钱数巨大说出来又骇人听闻,前方将士拼命流血你却私携巨款逃跑,一两句话怎么能说清楚,只能是越描越黑。这些钱又是高桧子交他保管的,就更不能说了。所以,他一不能让人证明,二不敢说出钱数,三更没有看见是谁偷走的。他一时百口莫辩。
但他自恃抱有粗腿、靠有靠山,暗忖兰明尘不敢将他怎样,转而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抬头抗声道:“我是高军长的盟兄弟,国军少校,即使有罪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一个小小的上校副官敢动我一根汗毛?”
见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口,兰明尘心里不由一哂:这里山高皇帝远,一切由老子说了算,你个蠢驴还给我扯什么高桧子?不过,要杀你的话,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总要说给你和众人听听。
于是他傲然一声冷笑:“我乃天子门生,胡涟长官的心腹,一战区卫司令长官的副官;这里属一战区防地,你身为一战区节制的部队军官却为非作歹残害百姓,我作为战区长官部军官当然是你的上司,我现在代长官部执行军法军纪,诛你如捻臭虫耳。”说着解下佩剑交给尕蚂蚁,语含轻蔑:“去,让他看看。”
尕蚂蚁接过剑二话不说,大不滋滋地撇着嘴跑到孙喜旺跟前,铿然拔剑出鞘,嘴里骂骂咧咧道:“我开着坦克压你妈妈的水渠,看清楚喽孙子。”
孙喜旺打起精神,颤巍巍聚拢眼神一看,精致的剑身上镌刻着:“黄埔精英”,落款是:“与明尘同学共勉蒋中正。”
孙喜旺听说过这种著名的佩剑,一般情况下该剑只授予黄埔系列的高级将领和每届黄埔毕业生中最杰出者。此剑的拥有者往往只在一些正式的场合佩戴以示隆重。在军界,同级别军官佩剑者和不佩剑者,在别人眼里看来身份地位有着天壤之别。
这种剑的正式名称叫“中正剑”或“军人魂”。而剑身上刻有最高统帅名讳的剑就显得更加珍贵和少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和古时的“尚方宝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孙喜旺一阵心悸眼花。黄埔系将领历来骄悍难惹,不少团级以上军官直接受委员长提调。别说高桧子只是区区一个旁枝末梢的旁系中央军军长了,就是李宗仁、阎锡山这些拥兵数十万、官拜一级上将、蜚声海内外的名将大佬想处置一个黄埔系下级军官都要反复斟酌思虑再三。何况这个兰明尘还是个上校军官、卫司令长官的贴身副官,高桧子根本拿他没一点办法,即使有办法也鞭长莫及。人家身后有胡涟、有卫立煌、有委员长,我他妈的瞎了眼,我凭啥和人家斗法?
想起自己前些日子那种没来由的牛皮拉撒劲儿,他真的有些后悔。他艰难地抬起头,喉咙里咕噜咕噜了两声,想说几句服软话缓和一下事态。
兰明尘哪有心情听他扯闲篇儿,他厌恶地一摆手,“拉出去正法。”
不啻晴空一声霹雳,孙喜旺闻言顿时肝胆俱裂,瘫软于地。
“是!”站立在下面的众歪兵炸雷似的轰然一声,如狼似虎般冲过来架起孙喜旺拖到场边一脚踢翻在地,手起刀落劈下脑袋。
说杀就杀,毫不手软,这种雷厉风行的果决作风让所有在场的人为之变色,孙喜旺的手下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兰明尘的声音再次缓缓升起,“首恶必惩、胁从必罚,你们是当兵的,孙喜旺的命令不得不听,所以罪不至死;现孙喜旺已经伏法,你们活罪难逃。每人先打二十军棍,然后罚你们到村里替老百姓掏粪浇水、除草耕田以观后效,你们服不服?”
这些人听说不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别说打军棍干农活了,就是让他们到村里给老百姓当孙子他们也乐意。于是恨不得把头磕破,一个个额头乌青、泪流满面、声音喑哑,恍然二世为人一般。过了两天,兰明尘托刘三给族长带去一封信并奉上三百六十块大洋,让老族长代为分给十八户村民。
信中说到:“我部行次贵庄,幸得老族长及贵庄义民鼎力协助,叨扰良多矣。明尘感激不尽、没齿难忘。然军檄已至、号令如山,我部不日将奉令移师南下。临别依依,仅以区区数枚大洋奉上聊表拳拳之意,务祈族长老大人笑纳为荷。”

第六章 剑走偏锋1
剑走偏锋细雨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亮时分,天放晴了。
空气润湿而清凉,泥土的芬芳中有种幽兰的清香。长空若洗,青山熠熠,云雾缠绵地缭绕在远处的山头上,舒缓漫卷的样子透出一种懒散和宁静,空谷之中不时传来鹧鸪燕雀们空旷寂寥的鸣叫声。
一架涂有红膏药的日军立川九八式侦察机缓缓从头顶自南向北飞去,飞机屁股后面拉出一条长长的淡烟来。飞机压着山头飞过,飞行员脖子上的白色围巾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活塞式发动机所发出的巨大轰鸣在水汽浓重的空气中传出老远。土谷祠年久的木质窗棂随之发出一阵嘤嗡之声,飞机飞出去老远,周围群山还不停地回荡着沉闷的回音,如同巨大的车轮从冰河上碾过一般。
“日军侦察机。”兰明尘皱眉看着远去的敌机。“看来我们真成了香饽饽了,如果估计不错的话,这一定是在寻找我们的。”
“没错,加上昨天的这已经是第五架了,绝对是在寻找什么,这里崇山峻岭,人烟稀少有什么可找的?绝对是在寻找我们这支国军高级将领的扈从部队。”李忻源说得很肯定,连用了两个“绝对”。
“呵呵——李哥,我想咱们今天好好休息一天,备好干粮装备,明早天亮前悄悄开拔。”
李忻源的神态有点犹豫,“开拔随时都可以,关键是怎么走?离开商道进入莽莽丛林我们很容易迷路,弄不好最后就像孙喜旺他们那样在山里瞎转悠。”
“谁说我们要离开商道了?”兰明尘诡秘地一笑。
李忻源有点愕然,商道沿途已被鬼子全部封锁,沿着商道走岂不自寻死路?鬼子费尽心机在找我们呢,连侦察飞机都出动了,你难道要自己送上门去?
兰明尘拿出缴获的日军军用地图铺到桌上点了点,“小日本的军用地图比咱们的精确细致多了,你来看。”他向李忻源招招手,接着说道:“商道从李子坪开始往西北走,一路上经过麻姑垭、虎跳涧、铁索桥等大集镇,过了铁索桥分成两路,一路向西通往冀城,一路向北直走浮山、临汾。”
李忻源一笑,“你说的这些不用看地图我也知道,有话你就直说,卖的什么关子?”
兰明尘一眼便看穿了他心里所想,他也不解释,指点着地图继续说道:“你再看看商道两侧。”李忻源俯身上来仔细观看,地图上的商道两侧稀稀拉拉分布有几十个村落。
他还是不解。
兰明尘莞尔一笑,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大的“S”曲线,然后一掷铅笔,“看我给小鬼子来个蛇形运动,我不但要走而且还要弄他个人仰马翻。”
李忻源终于看清楚了,这条“S”曲线以商道为中心线贯穿了商道两侧的许多村落,其中三次穿越商道,终点落在铁索桥。
“漂亮!”久历戎行的李忻源立马明白了兰明尘的意图,他以拳击掌。“既不离商道又不沿着商道,既可以及时得到补充又可以将日军调动,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运动中还可以寻机歼敌,确实漂亮!”他由衷地怒赞了一句。
兰明尘不动声色,“你再看看这些村落的名称,什么纸坊、磨坊、烟庄子、炮仗寨、盐店子、皮匠铺、张家烧锅等,分明就是因商道应运而生的村落,村民们大多是坐地的商人,因此必然殷实富庶,沿途我们不至于饿肚皮。再一个,这些村落除了和商道相连外,村与村之间必有相连之路,又为我们提供了极好的机动路线和空间。呵呵——如此一来在商道方圆百十里之内,鬼子没有三五万兵力休想围住老子。”
说完心里气昂昂道:老子早就不想躲着藏着抱头鼠窜了。
一张不起眼的地图让他分析出这么多道道来,李忻源对这个小老弟简直有些崇拜了。他是个直人,脸上藏不住,心里所想脸上眼里不由就带了出来。兰明尘看在眼里嘿嘿一笑:“我曾研习过民国二十四年共产党红军四渡赤水的战例。当时国军在川黔滇地区云集大军几十万,数重包围,层层口袋,似乎胜券在握,人人都认为歼灭这股红军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然仅有万余人枪的红军出了遵义城后却一反常态,忽然变得飘忽不定,形如游龙,在赤水河两岸做足了文章。他们走出了一个奇怪的曲线,牵着几十万国军的鼻子走。这种诡异的战略迂回连国军中号称军事家、战术家的薛伯陵(薛岳)、白健生(白崇禧)都莫名其妙,猜不透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眼看着红军大摇大摆渡过金沙江西入川康草原迤逦而去。是役,从二十四年一月十九日红军离开遵义开始,到五月九日渡过为止,历时三个多月,红军采取高度机动的运动战方针,纵横驰骋于川黔滇边境的广大地区,积极寻找战机,有效地调动和打击了国军,共歼灭和击溃国军4个师、2个旅另10个团,俘获国军将士3600余人。直到民国二十六年,共产党重要首长张国焘从陕北来降后才揭开了其中的玄机。原来这一经典战例是由在遵义重新获得共产党领袖地位的毛润之亲自指挥的。真正的雄才大略啊!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假以时日的话……”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不说了,看了李忻源一眼,自失地笑了笑:“兄弟是军人,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但去年我和卫长官路过延安时曾目睹过毛润之先生的伟仪,那真是龙骧虎步、气象雄峻啊!”
说着说着意兴顿发,慷慨而诵: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接着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谈笑间汹涌咆哮、气魄绝伦,弹指间激扬万里、冠绝古今,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真正的王者之气啊!”说完,静静凝望窗外的青山良久不语。
盯着他俊逸的背影,李忻源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奶奶的,我一个老炮灰出身的粗人,你给我说这些等于给牛弹琴。我只知道小鬼子是他妈的杂种异种,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宰一双,然后就是每天两饱一倒就行了。知道那么多干吗,岂不劳心费脑?
“兵者,国之利器,”沉默半晌的兰明尘突然锐声说道:“非一党一人之私。同为炎黄子孙,同是华夏精粹,却因为不同政见而不能见容彼此,此种内耗何时能了?”他倏地转过身来看着李忻源,“李哥,你知道不知道?此次中条山会战卫长官根本就不在洛阳长官部。”
操!居然有这种事情?李忻源吃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会战卫长官竟不在自己的司令部,这不是开玩笑吗?
兰明尘继续说道:“中条山作为国军在华北最后一个根据地,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自忻口会战结束后,日军沿同蒲线南下对中条山进行了无数次的进攻,中条山守军进行了殊死的抵抗。先是杨虎城的旧部第四集团军,后是一战区十五万官兵,屡屡重创日军。三年多来日军久攻不下视之为盲肠,中条山牵制了华北日军大量兵力,日军如芒在背很不舒服。可惜啊!数万三秦子弟和一战区官兵用血肉换来的大好局面却被自己人的内耗断送在手里!”
见李忻源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兰明尘心想:索性我全都告诉你。
“卫长官带兵进驻中条山不足两个月就遭到胡宗南、汤恩伯等一竿子骄兵悍将的极力排挤,外加二战区阎锡山在背后煽阴风打横炮,所以四个月前卫长官就被迫离开了中条山,奉命到重庆最高统帅部述职,一述就是四个多月。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在变相的让其赋闲在家。卫长官数次去最高统帅部请命归队都不得要领,只好每日度日如年般在峨眉山闲逛。近几个月来日军的异动最高统帅部一清二楚。群龙无首,中条山各军原本就来自不同派系,有嫡系中央军、旁系中央军、杂牌军等,无人指挥节制之下形同散沙一盘。由于战区最高长官不在职,便出现了军令出自多门,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半年多来十五万部队连起码的防御工事、山前公路破袭都未完成。直到会战前半个月,何应钦才匆匆赶来走过场似的转了一圈,然后拿出一份不痛不痒的报告敷衍了事。中央军委会甚至有人说:‘陕军杂牌部队以不足三万人枪将日军拒于中条山前三年,使日军逡巡不能动,我一战区十五万官兵一人一口唾沫便可以将日军尽数淹死。’你听听,这他妈的是忠诚谋国之言吗?简直视军国大事如儿戏一般。卫长官整日忧心如焚,万般无奈之下悄悄命我星夜驰骋赶到中条山视察道路破袭及工事构筑情况,谁知——操!”激愤之下,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李忻源也是一脸的愤愤不平。“妈拉个巴子的,他们凭什么将卫长官扣在重庆?”
他心里更别扭的是中条山会战国军打得太窝囊、太丢人了。十五万人马,才几天工夫?阵地被连连突破,最后全线崩溃、人仰马翻,简直不堪回首,中国军人的脸真他妈丢尽了。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人在后面捣鬼,说他和共产党走得近,有赤化嫌疑。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十八集团军本来就归卫长官的一战区节制,不密切联系能行吗?当然了,那些政客们要将一个国家二级上将留在某个地方让其动弹不得,他们能拿到桌面上且冠冕堂皇的理由多的是。可他们也不想想,卫长官曾是国父孙先生的侍卫,笃信三民主义,是国父的忠实信徒,是国军‘五虎上将’中唯一真正统兵上阵的将领,就连骄狂的日军华北最高司令官香月清司大将都盛赞其为‘支那虎将 ’。你说他能做出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情吗?”
李忻源瞪着牛蛋似的两眼睛骂道:“嬲他妈妈的鳖!国共不早就合作了吗?本来就是弟兄两个,有什么要对付的等干挺了东洋杂碎们再说也不迟嘛!”
兰明尘清楚,对李忻源这种忠勇憨厚、直如竹竿一样的人来说,你就是让他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想明白政府、军队中那些政客党棍们的龌龊不堪。
他忽然笑了起来、拍拍李忻源的肩膀:“中央那些大员们要都像你这样想不就没那多事情了吗?算了算了,咱们两个小毛猴猴操心不过来,不够泼烦的。”
李忻源也笑了起来:“对,我们还是多操心操心我们咋打出去。”吃罢中饭,尕蚂蚁进来报告,说是孙喜旺原手枪营的二十个当兵的求见。
“什么事情?”
“不清楚,直说要见了您才说事。”
兰明尘推碗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土谷祠,高高地站在石阶上俯视这群烂兵。
见他出来,那二十个丘八自觉的列队挺胸、行注目礼。
到底是十七军直属手枪营的,坐卧行止还真有点法度,不错!有点儿精锐的意思。他心里暗赞一声,但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问道:“你们见我何事?”
一个紫红脸膛的军汉挺身出列,跑到石阶下举手敬礼:“报告长官,孙喜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们为虎作伥作孽深重,幸蒙长官不杀,我们目前业已受到惩罚;如蒙长官不弃我们愿追随左右,牵马坠镫在所不辞。”
兰明尘一阵沉吟:迟不来、早不来,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他们却跑来了,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给他们通风报信?
“看样子你们已经知道我们要开拔?”
“是的,长官。”
“谁告诉你们的消息?”兰明尘不由抬高了声音。
“报告长官,没人告诉我们,是我们自己猜出来的。”看兰明尘有些狐疑,红脸大汉补充道:“你们今天突然停止训练,野战炊灶从早上起一直炊烟不断,分明是在厉兵秣马赶制干粮,我们由此猜想你们可能要开拔。”
兰明尘心里一动,奶奶的,够狡猾缜密的!他未置可否,转而问道:“为何要跟我们走?”
“报告长官,我们都是军人、是野战之兵,于耕田稼穑之道不熟,况……况国难当……”说到这里,刚才还对答如流的他突然脸色发紫,嗫嚅着说不下去。
见他忽然语塞,兰明尘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奶奶的,都是农家子弟出身,什么不熟耕田稼穑?还什么国难当头?说得冠冕堂皇,你们是怕我们走后老百姓将你们乱棍打死。但他并不揭破,只淡淡问道:“看来你是个军官?”
“报告长官,卑职是原十七军手枪营一连上尉连长周光华。”
“周光华,光复中华,好名字!”兰明尘不由赞了一句,“但愿你能对得起你的名字。”
“是!卑职一定牢记长官教诲,生为军人、死为军魂,驱除丑虏、光复中华。”
李忻源在后面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狗日的嘴真能说!问一答十,死人都能让狗日的给说活喽。
兰明尘回头望着他,“李哥,你看如何?”
李忻源呵呵笑道,“收下吧,十七军手枪营原是教导营,我想这帮子鸟毛丘八的军事素质绝不会差。”
周光华又向李忻源敬礼道:“李长官说得不错,我们手枪营原本是教导营,单论军事素质可以说打遍全十七军无敌手。”
“行,胆儿够肥的!而且还气壮如牛。要的就是这种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往眼里夹的牛皮劲儿,当兵的不牛让谁他妈牛?”兰明尘一挥手:“你们被编为歪兵支队第四大队,周光华任大队长,目前虽只有二十人,今后有新兵源进来时再补充给你们。”
周光华行礼:“谢长官不弃!光华和众弟兄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兰明尘转身命令尕蚂蚁:“带四大队弟兄下去用餐,然后发还枪械。”路上,尕蚂蚁贼嘻嘻笑道:“哥们儿,牛哇,真能瞎机巴吹!居然打遍全军无敌手,那怎么那天被我们三下五除二给操翻了。”
周光华不屑地一笑:“操!咱们是友军,你们狗日的上来就开枪杀人,我们又不是孙喜旺的走狗,难道还为他和你们火并不成?”
尕蚂蚁两撇黄黄的鼠须神气地抖个不停,扭过头自言自语道:“红嘴白牙跑舌头,马勺上的苍蝇混饭吃。”眼中充满了鄙夷。
周光华见状不禁大为光火:“奶奶的,不行今晚咱们找地方练练,徒手、器械、单挑、群练随你们挑。”
“这可是你说的。”尕蚂蚁阴瘆瘆一笑。
“操!多大个事儿?”
当晚,兰明尘召集各大队大队长及特务班、狙击班班长在土谷祠集会,布置第二天行军事宜。众人刚一落座,兰明尘一眼发现胡占彪、黑老毛、周光华一个个鼻青脸肿,他眼中寒光一闪,用手一指:“怎么回事?”
胡占彪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晚饭前我们二三大队的弟兄们和四大队的弟兄们稍微亲热了一下。”
“奶奶个熊。”李忻源一听就炸了,“你们这些屌毛灰胆子也太肥了!眼看就要开拔,我们还在发愁前一阵受伤的弟兄长距离跋涉能不能挺住,你们他妈的又无事生非,说,有几个人受伤?”说完虎视眈眈地在三人脸上挨个看了一遍。
黑老毛嘿嘿一笑:“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基本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只有两三个轻伤,梁半仙给捏了捏上了点草药都日鬼好了,不信你看。”说着伸出熊掌似的爪子在空中虚挠了几下。
李忻源不看则已,一看气更大了。只见黑老毛手腕肿起老高,且周围皮肤青瘀紫癜,如此情形不是骨折至少也是肌肉拉伤。
“趴你妈的……”李忻源面色铁青怒吼咆哮起来。这些天胡占彪、黑老毛早就被他骂皮了,笑嘻嘻觍着个老脸任他发作。
“李哥息怒,”兰明尘满脸含笑制止了他,“咱们先问问他们切磋的战果如何?”
李忻源虎着脸未置可否。
见兰明尘发问,胡占彪有些难为情地搓着脖子,“一对一负,二对一平。”
“原在预料之中。”兰明尘点点头,“四大队弟兄原系教导营出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是兵中的精华、军官的苗子,人人必有一两手绝活;二、三大队的弟兄中虽不乏老行伍、老兵痞,但毕竟连续行军、打仗、训练多日,体能上可能吃了些亏,能打成这样也算不赖了,不要紧,胜败乃兵家之常,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输仗不输劲儿。况且今后有的是时间切磋交流的。”
他明面上在夸四大队,暗里也为二三大队找回了面子,一碗水端平,大家心里都熨帖。
兰明尘环顾左右,清了一下嗓子,“诸位,我们原打算一鼓作气沿商道直走临汾,但目前局势已发生了变化。日军第四十一师团误认为我们是一条大鱼,他们派出大河原步兵联队步步紧追层层堵截,现在他们正在极力寻找我们的踪迹,等着我们出现。据尕蚂蚁前几天的侦察:商道已被大河原联队严密封锁。他们沿商道各要点均布置了大量兵力,如果我们还沿商道走结果必将是自投罗网,但离开商道我们会迷失在茫茫太岳的崇山峻岭之中,即使日军抓不住我们,我们也会被饿死、困死,大家说说看,我们怎么办?”说完,笑眯眯挨个瞅着几个手下。
“奶奶的,拼它个鱼死网破。”黑老毛一拍大腿,怒冲冲叫道。
胡占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横竖是个死,老子已经够本了,长官,您就说个章程,我老胡在前面打头阵。”
视线落到周光华的脸上,周光华若有所思沉吟不语。兰明尘又是一笑,取出了地图铺在桌面上。“你们看,商道像个什么?”
除了李忻源,其他人摸不着头脑。这也太高深莫测了!正在研究如何冲出去,兰长官却让俺们猜谜玩,八竿子打不着嘛。愣了半晌,才稀稀拉拉勉勉强强应道。
“蚯蚓。”
“蜈蚣。”
“鱼刺。”
“不错,”兰明尘倏地拍案而起。“太岳山脉绵延三百多公里,层峦叠嶂,山大沟深,只有商道一条路可走。如果我们离开商道一头扎进茫茫群山之中,敌人固然找不到我们的踪影,但大山深处渺无人烟、到处是天堑鸿沟,我们一百多人人吃马嚼如何解决?即使我们能侥幸走出太岳,横在我们面前的还有临汾盆地,以一支羸弱不堪之师又如何能冲过横亘在同浦线上的条条封锁线?所以,我们离不开商道,关键是看我们怎么走。”
李忻源接过话说道:“鬼子将商道控制得水泄不通,表面上看似乎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但他们这种呈带状布置兵力的方法并非无懈可击,鬼子有多少兵力?他不可能将这个既像蜈蚣又像鱼刺一样的商道完完全全封闭起来吧?那些处于鱼刺末端的村村寨寨他也不可能全部驻上兵吧?这样一来,我们便有隙可乘。”
兰明尘有心将歪兵支队带成一支雄师劲旅,手下这几员大将则至关重要,所以他和李忻源才不惜口水连篇累牍地耐心说教,目的是引导这几个手下大将学会思考。当今已非冷兵器时代,为将者仅仅能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是远远不够的。
胡占彪几人渐渐听出点眉目来,一个个伸长脖子屏住呼吸急切等待下文。
“所以我们拟打算以商道为中心线走他一个怪异的路线。”兰明尘见状莞尔一笑,手在地图上徐徐画了个“S”型曲线,然后抬起头来。“诸位以为如何?”
“高!妙!好棋!”周光华抚掌称奇,他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妙谛所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势而为、循势而动,这样一来鬼子一定会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分布在各点上的兵力必然被我们牵制调动。这有点像几年前红军的‘四渡赤水’。”
英雄所见略同!兰明尘呵呵笑道:“见贤思齐,他们能四渡赤水,我们当然可以三越商道喽。”
胡占彪也笑呵呵竖起大拇指:“常言道:乱拳打死老师傅。就这么轻轻改动一下行军路线,一池水给丫搅浑了,我们就变被动为主动,让鬼子围着我们的指挥棒转。”
黑老毛皱着眉煞有介事地哼哼唧唧道:“好是好,可这要跑多少冤枉路?”
“你懂个毛!”胡占彪冲他一甩中指,口气颇为不屑,“跑路又不会死人。”
黑老毛一伸舌头,“也是,以前跟耿大头瞎跑,路没少跑血没少流,跟当时比现在我们已经是在天堂了。”
兰明尘摆摆手,“这和打麻将一个道理,即使你知道我手中的牌,我偏不按牌理出牌,我偏死捏着你的和牌张子不出,即使你有天听的一手好牌也是枉然,我出的全是你想不到的和不想要的,等你忍不住调牌了,反过来就该着我和牌了。”铁索桥镇位于商道中部,因其镇外有小青河,河上有铁索桥横亘南北,故而得名。该镇是山中商道上少有的平坦之地,因而也就显得很稀有珍贵,南北商人大多在这里聚集贸易,然后再各走南北,久而久之,铁索桥镇就成了商贾云集、熙熙攘攘的货品集散地。
大河原一郎大佐的联队司令部就设在镇上最大的盐庄“高升号”内。
“高升号”一连三进院子,是盐庄生意最鼎盛时所建。临街的前院用作商铺和仓库,中院、后院住人。中院曲径回廊、钩心斗角,假山鱼池、苔滑石凉,藤萝修竹、袅袅婷婷,古木森森、树影婆娑。后院则修了个大大的荷塘,一塘碧水,半池荷花。荷塘周围栽满了垂柳红芍。
清风徐来,水涌涟波,岸柳如烟,红芍妖妖,花香、水气、湖风,好一副清凉景致。极目远眺,远山含翠、盘云如带,恍然若世外桃源一般。
然而此时的大河原却毫无心境欣赏眼前的美景与宁静。
根据战报,中条山战役已经基本结束,盘踞在中条山的中国军队已经基本肃清。此役共毙、伤、俘敌军七万余,是皇军在华北地区取得的一次空前大捷。然而,自大河原步兵联队进入太岳商道以来,“小鱼小虾”倒捉了不少,时至今日共俘获击毙国军散兵游勇两千余,但是他最希望来的“客人”却没有出现。那支护送高级将领的队伍从李子坪寨露了一下头后就似乎销声匿迹了。他曾怀着戏谑的心态称这支队伍为“肥鸭”,甚至还在心底将此次行动命名为“猎鸭行动”。
难道这只肥鸭已经变成一只大雁飞出了太岳山脉?
他的心底有一种淡淡的无奈和失望。
大河原沉静地坐在梨木雕花的高背太师椅上满腹狐疑,大睁着他黄褐色的眼珠子凝视着墙上的太岳山区地图,一遍遍推演着这只肥鸭可能的去向。
自发现敌踪,自己的两个中队便直插冀城、浮山以防他们流窜出去,另两个中队沿着商道昼夜兼程尾随追击而去,李子坪还留有一个中队驻守以防他们回蹿。而自己则亲率一个中队坐镇咽喉要道铁索桥镇居中调度指挥。从距离和路况来看,前往冀城、浮山的两个中队一定会在支那小部队到达那里之前到位,所以他们从冀城、浮山出山漏网的可能性不大。而回蹿就更不可能了,回蹿意味着重回中条山,现在的中条山到处都是皇军的部队,对于这只从中条山漏网的肥鸭来说,它没有理由重蹈险地。另外,根据空军侦察机最近的通报,在太岳山脉两侧的临汾盆地、长治盆地都没有发现中国军队的踪影。
综合以上情况分析,他们一定还躲在山里。他们肯定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于是匆忙脱离了商道,此时有可能就在商道附近逡巡犹豫,在暗中偷窥皇军的动向以等待时机,一俟我们放松下来便会趁虚而出。所以,必须加强对商道两侧村镇的监视和警戒,一旦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便死死咬住不放,其余部队迅速形成合围来个瓮中捉鳖。
想到这里,他倏地站起身来,发出一声低喝:“来人!”
勤务兵和副官快速走了进来,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听候吩咐。

第六章 剑走偏锋2
他盯着副官命令道:“传令我军各部:务必严密监视商道两侧村落驿站,迅速派出小分队对这些地方进行拉网式的突击搜剿。”然后他又转向勤务兵,“命令分布于李子坪至铁索桥间的我军各部按建制迅速就近向麻姑垭、虎跳涧、铁索桥等大镇收缩;命令沁水、冀城、浮山三县的皇协军迅速进驻商道上的野猪崖、张家大滩、乾河驿等镇,以填补皇军收缩后留下的空隙;严令他们务必于午夜零点之前到达各指定地点,违令者格杀勿论。”
从中条山出发前,师团长曾许给他节制调动周围各县皇协军的权力,他原本以为以他联队的两千多士兵已经足矣,根本不想动用那些稻草人似的皇协军,但目前他不得不动用他们了。近二十天过去了,虽然知道这支中国小部队并没有走出太岳山脉,甚至没越过铁索桥,但他们到底隐藏在哪个角落?
重峦叠嶂、群山莽莽,没有足够的人力是不足以挤出他们的,稻草人就稻草人吧,至少可以吓吓麻雀,好让皇军腾出足够的力量充当猎人猎捕这只狡猾的肥鸭。大河原联队下辖三个步兵大队,另直辖炮、辎、工各一个中队,加上联队司令部战勤人员和骑兵小队、通信小队,共有两千九百八十人。
安排完一切,他的心情慢慢轻松下来,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有些发硬的腰部,惬意地啜了一口刚沏好的铁观音,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种福建名茶所特有的清香。
他不属于那种皮糙肉厚式的武夫型军官,他曾多年浸淫于战术理论研究。因此无论从外形气质上还是从军事理论素养上,他都属于那种儒雅清高的学者型军官。
中日战争前,他曾是陆军富士士官学校的战术教官,具有较高的军事素养和文化修养,在陆军中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军事专家。因此,进入野战部队后,他的官运一路亨通,迅速从一个少佐迁升至大佐。正因为有较高的文化底蕴,所以,他除了偏爱杀人游戏外还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闲暇之余还常常舞文弄墨,久而久之,养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冷峻沉静的性格。
清洌的山泉烹出的极品铁观音果然不同凡响,轻啜一口让人顿觉齿颊生香,舌边的津液而出。他有些陶然若梦、醺醺欲醉的眩晕感。
战争是强者的游戏,只有强者才享有支配别人行为和生命的资格。因此,对于强者来说,战争虽然残酷,但仍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的游戏;而对于弱者,这场游戏又无疑是一场灾难。面对一群笨拙的鸭子,这场游戏的强者注定应该是我大河原一郎,注定应该是我战无不胜的大日本皇军。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战无不胜的大日本皇军将取得最终的主宰地位,总有一天,无论什么种族、什么民族都将统统屈从于大和民族的意志之下。次日正午,歪兵支队翻越了橡子沟后面的棒槌山来到险峻异常的乌龙岭下。越过这道岭,他们便可以到达毗邻商道西侧的南瓜峪了。
一大队依然走在队伍的最后担任后卫,走在他们前面的是赵六子的狙击班,再往前是梁半仙和几个伤兵。现在,周光华他们一伙的快慢机都配发给特务班和狙击班使用了。
除了一长一短两支枪外,狙击班丘八们每人背上还多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看见这些盒子,李忻源突然笑了起来。
“嘿嘿——孙喜旺他娘的到死都整不明白他的钱箱子被谁偷走了。”
兰明尘咬牙狞笑:“偷?不对,应该是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这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而用之,更何况我们用之于兵,合乎人道天道。”
原来,自尕蚂蚁运用技术手段偷窥了孙喜旺箱子里的秘密后,尕蚂蚁的心里就仿佛放进了个虫子一样痒得不行,搅得他吃不下睡不着浑身不得劲儿。这是惯偷的职业病,也可称其为技痒。于是多次找兰明尘请示,想把孙喜旺那一箱子红红白白的硬通货搞到手。兰明尘不允,尕蚂蚁还想死缠硬磨,兰明尘脸一黑,吓得他只好隐忍不发。
其貌不扬的尕蚂蚁曾是南京夫子庙一带赫赫有名的惯偷儿。
南京陷落后,他和师傅、师兄弟们老老实实躲在他们的贼窝里以图躲过兵燹之灾。谁知日军进城后大肆屠杀无辜平民。一天晚上,他们的贼窝里突然闯进一群鬼子兵,二话不说架起机枪就打,尕蚂蚁的师傅及师兄弟们无一幸免,幸亏他反应快窜到房顶才躲过一劫。当晚,他偷偷缒城而出,凫过江去跟上一群国军溃兵一口气逃到徐州,到徐州后被国军收容。从此穿上二尺五、抗上七斤半成了一个当兵吃粮的大兵蛋子,后来跟随部队南征北战直至去年下半年部队被编入第一战区驻守中条山才算安定下来。谁知一安定下来,他骨子里那固有的东西便开始冒头了。
今年元月,他不小心染上了伤寒,连续四五天高烧不退,烧得他满嘴燎泡直吐绿水眼看就玩完了。不得已他被送进了前线野战医院里等死。有一天他们团长忽然心血来潮,跑到野战医院去慰问本团的伤病官兵,等慰问完出了医院,团长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金表金镏子全不见了。团长到底是团长,他当时没有声张,只是派自己的副官和卫兵悄悄返回医院查探了一番。结果令副官大吃一惊的是:团长的金表和金镏子都赫然戴在尕蚂蚁手上,而躺在病床上的尕蚂蚁还处于半死不活状态。
团长见状大怒,令人将昏昏沉沉的尕蚂蚁抬回团部一顿军棍伺候。久病不愈的尕蚂蚁被军棍打得三魂出窍五佛升天,哭爹喊娘地出了一身透汗之后竟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体温也降了下来,他的伤寒病竟被一顿军棍敲好了,数日水米不进的尕蚂蚁哭着喊着要吃东西。
团长气得哭笑不得怒气全消,命人给尕蚂蚁端来一盆面条饱餐一顿,然后写了个条子着人将这厮押送到歪兵营报到,从此,尕蚂蚁便成了中条山临时军事监狱的一名军囚。
烧得晕三倒四之时尚有心施展技术,何况孙喜旺有整整一箱子的硬头货,尕蚂蚁见了不动心才见了鬼了。偏偏孙喜旺这个二百五掂不来轻重,牛皮哄哄在先、胡作非为于后,忍无可忍之下兰明尘终于萌动了杀机。动手前,兰明尘命尕蚂蚁盗箱,先拿了孙喜旺的命根子,逼着孙喜旺来了个最后的疯狂,然后兰明尘师出有名,下重手迅速将孙喜旺剪除。
这笔钱除了给橡子沟老百姓一部分外,剩下的统统充作支队军饷。赵六子他们身上的盒子里放的就是这批黄黄白白的硬通货。乌龙岭西面的山脚下是大片的草甸和灌木丛,视野非常开阔。缓坡上,山花烂漫绿草如茵,一眼望上去,山顶葱茏茂密的松柏冷杉绿浓欲滴。山脚下,一条向北流去的小溪边上一些巨大的山毛榉拔地而起,铺展出大片的阴凉地。
趁着休息,歪兵们东倒西歪的躺在树荫下厚厚的绿草上休息打尖,不少人掏出随身携带的葱油饼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狗日的一个个简直就是石磨子,粮食到了他们肚里三下五除二就磨成一堆干屎橛子,真能糟蹋粮食。”李忻源满意地骂了一句。
尕蚂蚁眨着三角眼,笑嘻嘻的:“当兵吃粮,能吃才能打,所以老百姓也管丘八军爷们叫‘粮子’,吃粮当然在行了,何况这些鸟毛们都在歪兵营吃过牢饭,嗉子不好能行吗?”
“操!嗉子?你狗日的把我们当成鸡鸭了。”黑老毛粗鲁地给了尕蚂蚁一个脖拐儿。
尕蚂蚁疼得一咧嘴,“你丫黑不黑红不红的不是一只叉着腿儿窝着脖儿的老烧鸡是什么?”说着扑将上去,左手虚晃,右手闪电般在黑老毛裆里掏了一把。黑老毛龇牙裂嘴倒吸着凉气大叫起来,“你狗日的下黑手!”
尕蚂蚁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嘿嘿,这叫撩阴爪,专攻你的俩黑枣儿。”
两个人还待要闹,兰明尘轻咳了一嗓子,两人立即消停下来。他手指乌龙岭问尕蚂蚁,“看情形,乌龙岭西面山势较缓,险峻之处应该在东面山坡?”
尕蚂蚁赶紧敛神正色道:“是的长官,岭那面根本无路,山坡都是风化石,那天刘三领着我们用了两个时辰才下到南瓜峪。”
“命令部队抓紧时间休息打尖,天黑前我们一定得赶到南瓜峪。”
黑老毛、胡占彪等应了一声便起身回到自己队伍里去了。乾河驿镇由七八家车马大店和两三家小饭铺组成,这些店铺稀稀拉拉分布在街道两侧。从县城来的皇协军大队大队长刘殿坤就住在镇上最大、最豪华的“隆盛”客栈里。
昨天下午,他接到了大河原的紧急命令,命他速带人赶往乾河驿接替那里的皇军防地,并限令当晚零时前到达,否则格杀勿论。
接到命令时,他刚从妖艳的三姨太白生生的肚皮上爬起身来,气还没有喘匀呢。摸着酸困疲沓的瘦腰和微微有点发颤的双腿,他满心怨毒地暗骂道:“格杀勿论?格你娘的大红门,急着让老子带人上你大河原的祖奶奶呢。”
心里骂但脸上不敢带出,而且行动更不敢马虎拖延。
奶奶的,四十里山路,非累死几个大烟鬼丘八不可!他急忙命令大队副集合本部人马立即出发。谁知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的大队副也没将人马集合齐整,气得他暴跳如雷,蓝靛壳似的脑门子上爆起一条条蚯蚓。
他明白,自己的这些混蛋部下平日里嫖窑子的、逛戏院的、泡茶馆的、敲竹杠的、钻沙子的、打秋风的、蹲宝局的、吸老海的满世界乱跑乱钻钻沙子——偷懒耍滑;打秋风——蹭吃蹭喝骗钱占便宜;宝局——赌场;吸老海——吸食大烟土、海洛因。,一个个鸡腿上刮油、沙子里挤水,舔着日本人屁眼喊爷、兜着百姓首面吐痰。手里有枪到哪儿都是大爷,不玩白不玩、不刮白不刮,一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瘟神丧门星。
所以,一到关键时刻这帮王八蛋们就找不见鬼影子,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大队副,自己点起半个大队二三百人马一头扎进山里,抄小路匆匆往乾河驿赶去。
临走他给大队副撂下话:“告诉这帮龟孙子,误了军务大事大河原那王八蛋饶不了我,我他妈的也饶不了他们,我格了他奶奶的小命儿。”
刘殿坤领着人一路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累了个半死。在沿途村寨见驴抢驴、见牛牵牛,凡能用做乘骑的牲口统统被拉来充作代步工具,光刘殿坤一人路上就压瘫了两匹漂亮的小草驴;至于他的手下,累急了连母猪公羊阉狗都充作骏马聊以代步,即使如此还是有近三成的丘八掉了队。
当他口吐白沫赶到乾河驿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等着和他办交接的日军小队长看见他那副熊样子,虎着脸轻蔑地骂了一句“巴嘎牙路”便沉着大扁脸递过来两张交割单让他签字画押。等他签完字画完押,那日军小队长确认无误后,便将其中一张回执胡乱甩到刘殿坤脸上,然后趾高气扬地带人回麻姑垭去了。
看着日军走远,刘殿坤一头扎到地上昏死过去,他的手下们也实在打熬不住了,噼里啪啦躺倒了一地。直到后半夜,几个身体还算孔武结实的丘八缓过来后手忙脚乱地将他抬到“隆盛”客栈,一阵狐假虎威将上房原来的客人轰走,然后将快要断气的刘殿坤放到床上,喂了两口老酒又一阵搓巴揉捏,蒙上两床被子,美美地发了一身臭汗,刘殿坤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过魂来。连烧了三个烟泡子后,他的刀条脸上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于是店家又赶紧生火做饭,酽茶好酒一阵好生巴结。酒足饭饱,已是鸡叫头遍了,一直半死不活的刘殿坤突然独自咯咯怪笑起来。
左右茫然不解,他忍着声气奸笑道:“嘿嘿——浮山、冀城的皇协军比咱们远多了,估计那帮子哥们儿裆里的老二和卵蛋泡子都快磨扁了吧。”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刘殿坤的大队副才带着所有剩余人马、辎重车辆赶到乾河驿。
队副是个溜沟子舔痔疮的好手,匆忙间他也没忘了顶头上司刘殿坤的嗜好,临出发前雇了两头青口大健骡驮着两个窑姐儿婀婀娜娜妖妖娆娆地送到刘殿坤榻前。这项开支当然决不是他个人掏腰包,自有那些集合时不到的冤大头们集资凑份子解决的。
搭眼看见俩妖艳风骚的窑姐儿,刘殿坤顿时眉开眼笑。什么鞍马劳顿?什么惩罚违纪士兵?早他娘的忘到东洋大海去了。连吞了十几粒金枪不倒丸,一溜烟地将两小婊子拥进上房、掩上门嗨咻嗨咻干将起来……
小小的乾河驿撑死只能容纳二三百人,现在一下涌来六七百当兵的、二三十匹牲口,根本没地方住。无奈之下刘殿坤在床榻上命令将关押国军俘虏的牛圈马号腾出来住人,至于俘虏们则任其躺、坐在露天场院里即可。
好在今天刚到的这批丘八们累急了也不挑拣地方,许多人甚至一头躺到青石板大街上便沉沉睡去。在南瓜峪吃罢晚饭,兰明尘让歪兵们休息了一个钟点,然后衔枚疾进直扑乾河驿。
兰明尘告诉歪兵们:镇上只有一个小队的鬼子,至多六十人,半夜里趁其不备突然下手,打掉他们应该不是多难的事情。得手后搞得动静越大越好,快进快出,不可恋战。
快到目的地时,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尕蚂蚁气喘吁吁从前面跑了过来。
“长、长、长官,不好了。”尕蚂蚁上气不接下气,“镇上突然又增加了不少伪军。”
“我去看看,李哥你在后面掌握部队。”兰明尘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去。
尽管已经快六月份了,山区的夜晚依然凉气袭人,负责执勤站哨的皇协军士兵在街道上架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哨兵们没精打采地抱着枪围在篝火旁或坐或站,不是打盹就是神游。几个游动哨低头缩脖如游魂般在街上梦游着,游着游着几个人渐渐靠拢在一堆,拄着大枪、背靠着背进入梦乡。
趴在镇南头的高地上,借着镇里明灭闪烁的篝火,镇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兰明尘脑子里快速权衡起来:从皇协军哨兵的数量和阵势上看,镇上的皇协军应不少于一个大队,加上原来的鬼子,敌人的兵力已远远超过自己,在此种情势下攻打乾河驿,难度可想而知,但另寻地点通过来不及不说还会影响士气,看来只有强行冲过,一触即走。
兰明尘正要离开,就见一个皇协军哨兵扔下枪急匆匆向他们隐身的地方冲来,且边跑边解皮带。
一霎间,兰明尘明白了,这厮八成是要到背人的地方来解手。“抓活的。”他轻声命令尕蚂蚁。
尕蚂蚁和老猴脚步轻得似棉絮一样向那厮贴了上去。
那厮非常利索,一阵刮风下雨似的排泄过后,惺忪惬意地提裤站起身来,往嘴上叼了一棵烟,刚点上火,脑后便被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件顶住。凭直觉,那是黑洞洞的枪口,他身子不由一僵。身后传来一句比枪口还冷的声音:“别动,老子是国军。”紧接着他耳后的命门穴便被死死按住,他张了张嘴,大口喘着气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见到兰明尘,那厮看出他是个长官,扑通跪倒在地上:“长官爷爷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落地的儿子……”
没等他说完,兰明尘冷冷打断了他:“你们是哪一部分的,镇上现有多少兵力?”
那厮倒也口齿伶俐,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个仔细,甚至连两个小婊子、六大车辎重、一百多国军战俘等细节也抖落出来。
镇上只有伪军,且都是疲兵,真天助我也!兰明尘一阵兴奋,一个大胆的偷袭计划在他的脑子里瞬间形成,他问那厮:“你叫什么名字?”那厮磕头如捣蒜:“回长官爷爷,小的叫二孬。”
“二孬,一会儿带我们进镇,如果敢使坏就毙了你。”
“小的不敢。”
兰明尘意识到这是主动出击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否则以后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了,还谈什么调动日军、机动迂回?所以他一反常态,在行动细节上安排得非常仔细:特务班并四大队利用二孬作掩护控制敌哨兵,得手之后一、二、三大队顺次出击,其中一大队以一部夺取辎重、一部负责解救战俘,二、三大队负责控制其它各点上的敌人。
他反复强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快、稳、狠。行动开始,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些皇协军哨兵几乎就是摆设,一个个困得眼皮子仿佛被胶粘住了似的,即使感觉到有人走过来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直到冰冷的枪口顶到头上,迷目偶睁,瞬然瞥见眼前之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俘虏。所以,没费什么劲儿哨兵便全被缴了械,他们抱着头乖乖地地蹲在地上,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歪兵们似乎特别喜欢和适应黑暗,黑暗是他们的老朋友。在黑暗中他们显得更加敏捷、更加从容、更富有灵气。
一、二、三大队迅速到达自己的预定位置,只等将睡在临街房檐下的皇协军全部解决后大家便同时下手,向睡在各个院落里的敌人发起突然袭击。
那些倒在临街房檐下的皇协军正睡得死去活来。身旁的哨兵被人用枪指着,自己怀里的枪被人抽走,所有这一切都没有影响他们如雷的鼾声和酣梦,这种空前绝后的挺尸功夫让歪兵们大开眼界。
“把这些狗日的扔到河里恐怕他们都醒不过来。”有些歪兵边从皇协军的怀里抽枪边开着玩笑,遇见有些枪抱得过紧的皇协军,个别歪兵甚至会把他们摇醒瞬间。
然而,这种异乎寻常的顺利为后来的不顺利悄悄地埋下了伏笔。
事情是胡占彪手下的一个诨号叫“花脚蟹”的歪兵引起的。他在抽一个皇协军怀里的枪时,也许是本能也许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这个皇协军士兵双手死死地抓住枪托不放,“花脚蟹”抽了几下都没抽出来。他立马焦躁起来,遂用脚踩住皇协军的胸脯使劲往外抽枪,偏那皇协军力量奇大,怎么使劲儿都抽不出来,三弄两弄不知怎么地砰的一声枪就响了,“花脚蟹”胸部中弹一头栽下廊檐——死了。
见了血、死了人,歪兵们天性中那种嗜血斗狠的本能一下被激了出来。周围的几个歪兵也顾不上什么偷袭不偷袭的了,扑上去一阵乱枪顿时将那个皇协军打成了烂柿子。
沉闷密集的枪声把周围不少睡梦中的皇协军惊醒了,他们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来本能地去摸枪。这种无意识的举动又被红了眼的歪兵们误认为是反抗动作,于是,更大规模的射杀开始了。歪兵们长期养成的群架斗殴习气瞬间又占了上风。
大量的枪声响起,更多的皇协军跳起身来乱窜,此时的歪兵们凶性大发,扑上去就一阵刀刺枪打。
尕蚂蚁和他的手下抽出盒子枪一阵狂射,那些先期被俘的哨兵们便一个不剩地倒在血泊里抽搐起来。
空旷的山谷,寂静的夜晚,枪声、垂死者的惨叫声、山谷反射回来的回音重叠交织在一起,制造出惊人可怖的声音。
然而,睡在各车马店院里、房里的皇协军却都是昨天先期到达的,他们大都已经休息了一天,缓过劲儿来了,小部分人此时还没有就寝。
听见街上激烈的枪声,院里的皇协军们立刻意识到有情况。最初的惊慌过后,不少皇协军士兵抓起枪爬到房顶居高临下向下面街上开起枪来。
于是,一场计划周密的偷袭行动被迫变成了强攻之局。
兰明尘带领一大队负责解决镇北头的辎重和俘虏,枪响之前他们已经顺利结束了对院外皇协军的缴械行动,四扇院门也被几个惯于撬门扭锁的歪兵连门轴卸了下来。他们正要冲进去偷袭院子里的伪军,二大队那边突然传来的枪声、怒骂声让他大吃一惊,他意识到情况即将发生变化,顾不得细想,他一挥手命令歪兵们迅速冲进院内,几乎就在同时,二大队那边传来了剧烈的枪声。
院里十几个看守辎重的皇协军士兵被剧烈的枪声惊得猛然跳了起来,他们的手还没来得及摸到枪,一群黑影无声地从外面扑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随后大枪抵住了他们的胸口,这些皇协军习惯性地举起双手放弃了抵抗。
未几,一个歪兵跑来向兰明尘报告,看押俘虏的伪军及马圈里的伪军已全部就擒。
此时,二大队、三大队那边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逆转。街两边房顶上的伪军居高临下迅速将二、三大队的歪兵压制在交叉火力之下,刚开始时,房顶上的伪军们还顾忌街上有不少自己人,因此他们没扔手榴弹,但后来院里相继醒来的伪军摸不清外面的情况,以为外面全是敌人,来不及爬上房顶的伪军便隔着院墙向外面扔起了手榴弹,惹得房顶上的伪军也顾不得街上自己人的死活纷纷甩起了手榴弹,来他个玉石俱焚、萝卜土豆一锅烩。
一时间,歪兵伤亡严重。
尕蚂蚁一看苗头不对迅速带着他的特务班回撤到兰明尘他们这边,所以,他的手下无一伤亡。胡占彪命令手下边打边撤,与带着狙击手班负责接应的李忻源在镇南头汇合,而黑老毛的三大队、周光华的四大队则在兰明尘他们的掩护下撤到镇子北头。枪声逐渐稀落下来,镇子上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兵油子出身的刘殿坤从枪声中觉察出偷袭之敌人数不多,也没有什么重武器,好像连手榴弹都没有。否则,刚才他们好歹往院子里扔几颗手榴弹自己就吃不消,院子里士兵的密度实在是太大了。
他心里暗忖:这极有可能是一伙从中条山流窜出来的漏网之鱼,所以他们绝不敢在此恋战久留,只要能守住院子,用不了多大一会他们就会知难而退。而且这些晋中南山区的房子都是用大石条砌墙,院墙房墙又高又厚,每一个院子就是一座独立的防御工事体系,非常利于坚守。
于是他磔磔一声怪笑,命令道:“都他妈上房上墙,只要能坚持一个小时,麻姑垭的皇军就会赶来支援。”僵局!兰明尘心里有点窝火,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想强攻也得强攻了,自己的人马被分割在镇子的两头,想要汇合就必须打掉处于镇中间的敌人。
借着街道上的火光,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镇子周围的地形。
街道两边的商铺店面都是依山而建,院子后面紧贴陡峭的山崖,如能攀到半崖上然后悄悄运动到敌人所在院子后的山崖上便能居高临下地控制他们。
房子的主人把后院的山崖凿得很光滑,开了几孔窑洞平时用来储存粮食杂物的,虽然山崖并不高,最多也就四五米,但一般人根本攀不上去。
他叫过老猴来到崖壁下,老猴在石壁上摩挲了几下,一拍胸脯:“长官,保证没问题,比这再光一些咱也不在话下。”
老猴的膂力手劲儿非常惊人,只见他提了一口气用三个手指扣住崖壁上那些细小的凸棱,身体往上一缩,紧接着借手换脚,三下两下就攀了上去,然后放下绳子将特务班和周光华的四大队全吊了上去,下面的人从辎重车上卸下十几箱手榴弹也一并送了上去。
“开枪,吸引敌人注意力。”兰明尘轻声命令房顶及墙上的歪兵们。听见北边枪声大作,李忻源他们也在镇南面开枪呼应。
李忻源久历战阵,虽不知兰明尘那边为什么忽然又开起枪来,但他能猜出兰明尘一定有其用意,即便是没什么用意,自己从这边开枪射击也能吸引一部分伪军的火力。这样有利于在双方的交火中寻找敌人的薄弱环节,寻机而动。
刚沉寂了片刻的乾河驿此刻又一次枪声大作、杀声如潮。
由于知道偷袭之敌没有重武器,即使冲上来也只能干瞪眼攻不进院子,何况刚才那一阵手榴弹给偷袭者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们一时半会也攻不上来。于是,皇协军们仗着房高墙厚、弹药充足,乒乒乓乓开枪对射起来,气焰极为嚣张。赵六子的狙击班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方才行动时让他们留在镇外负责接应,同时保护几个伤病弟兄。当然,被保护的还有“军医兼随军神职人员”的梁半仙。镇里面打得热火朝天,赵六子他们插不上手,急得他们哥几个心里猫抓似的干恨不已。
现在好了,李忻源让他们各自寻找制高点自由射击。
“操你大爷的!敢和老子们叫板,老子是阴曹的勾魂使者,找死呢你们。”赵六子骂骂咧咧,他单腿跪地,稳稳地据枪瞄准,对面敌人的枪口火光一闪,他几乎同时扣动扳机,对面的敌人顿时被打哑,再也不能开枪了。
打完枪,他就地一滚换一个地方举枪再打。
于是乎,十几杆三八式步枪清脆的巴勾声如同点名般将对射的皇协军一个个清除掉。没过多大一会儿,皇协军们意识到了对面的这十几杆三八大盖后面都是些一等一的射击好手,于是许多人急忙缩回脑袋躲到墙后,免得自己的脑袋变成烂葫芦。对面伪军的枪声稀落下来,胡占彪要求带人往上冲,李忻源想了想道:“告诉你的那些鸟毛们,这是攻坚野战,不是他妈的打架斗殴,让鸟毛们按训练科目中的作战单元模式,交替掩护往上冲,谁要再给我犯浑,我让赵六子把丫的清除掉。”
其实,胡占彪早气得眉毛都红了。
这帮子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偷袭让他们弄成强攻,还死了一二十个弟兄。刚才自己手下一个浑名叫“野驴”的二蛋货,站在街当间儿不躲不闪只顾和房顶的皇协军对射,自己冒死扑上去把野驴拉下来后才发现狗日的居然身中十几枪,拉下来躺到地上当场就断气了。
这帮子鸟毛玩艺儿一个个全他妈是不知死活的搅屎棍子。
说实话,这也不能全怪歪兵们,出现这样的插曲绝对是歪兵们的性格使然。他们一个个要是理智冷静之人也不至于被抓去蹲大狱吃牢饭。正如有些人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表现自己一样,那是人来疯;而歪兵中多是野蛮暴戾、凶狠残忍的生番冷货,你要让他们看见杀人、看见流血而不兴奋是很难做到的。
在夜幕的掩护下,在赵六子他们弹无虚发的射击声中,胡占彪带着他的二大队灵活地穿行在各种障碍物中,互相交替掩护着向不远处的皇协军逼了上去。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镇子最南面的院落时,传来一连串集束手榴弹巨大的爆炸声。大地被震得簌簌抖动,爆炸激起的灰尘铺天盖地而来,巨大的冲击波使伏在地上的胡占彪感觉自己好像伏在浪尖上一样,耳朵里只留下嗡嗡嘤嘤的嘶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拼命将自己的头拱到地面上,以防被碎石瓦片击伤。
爆炸过后,前面院落的围墙只剩下残垣断壁,而房子也被炸得垮塌了半边,顶盖上的瓦片已经荡然无存,房子摇摇欲倒,原来趴在上面的伪军一个也不见了。
一定是兰明尘派人干的!
胡占彪站起身来大端着枪暴喝一声:“跟老子冲!”旋风般带着歪兵们从院子的缺口处冲了进去。
兰明尘也带着人马从镇北头杀将过来。躲在街对面“隆盛”客栈里的刘殿坤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刚才还赖之以生存的高墙大院瞬间便成了活棺材,此时不趁敌人忙着收拾对面院子里的那些倒霉鬼无暇顾及这边赶紧逃命,等会儿就只有粉身碎骨了。他挥动手里的盒子枪,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妈了个×,打开门冲出去,快开门。”
听见大队长嚷着要逃命,当兵的个个争先恐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门窄人多,许多当兵的情急之下直接番强越脊跑他个丈人舅子的。
街上乱成了一锅粥,腿快跑得早的趁乱冲出了镇外,稍微慢点的迎面碰见歪兵们,双方一阵乱枪,机灵点的干脆躺倒装死,吓懵了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挨枪子儿。
刘殿坤也是见过世面、经过枪林弹雨的老麻雀。看见外面的情形,他暗忖自己老胳膊老腿的,出去跑不了几步便会被流弹击中,还不如躲在屋里保险。于是一缩脖又退回房中,一头钻到床底下藏了起来。战斗已基本结束,枪声逐渐沉寂下来,偶尔,会从镇外传来一两声零落的枪声。
兰明尘左手提枪、右手提刀,杀神一样大踏步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满脸是血的尕蚂蚁和老猴等特务班歪兵。刚才从崖上往院里扔手榴弹时,由于离得太近,投弹的歪兵几乎个个被弹片和瓦砾击伤。尕蚂蚁耳朵被豁成两片子,老猴的两颗门牙被崩掉了,嘴肿得如驴唇般高高翻起。
兰明尘边走边下命令:“传令各大队,迅速打扫战场,辎重车上的武器弹药和被服干粮能带的尽量带上,牵上骡马即刻到镇南岔路口集结。”
路过店门洞开、空无一人的“隆盛”客栈时,兰明尘往里面扫了一眼,随后大步迈了进来。见柜台上放有文房四宝,遂放下手里的刀,在柜台上铺好纸,从笔山上取下毛笔,饱饱地蘸了些墨汁,略一凝神,顷刻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脸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意大步跨出店去。

第七章 游刃1
游刃大河原联队长:
余将率部东进,欲与足下会猎于沁水城下,足下有此雅兴否?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岁月荏苒,韶华递嬗,人生几何?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君若欣然前来,余必虚榻以待。
亟盼与君共剪西窗之烛。
陆军第五集团军总司令曾万钟
大中华民国三十年五月二十八日看到兰明尘留在“隆盛”柜台上的留言,大河原一郎不禁哑然失笑。
支那人简直太可笑了!
曾万钟,败军之将耳!居然敢大言不惭地留下战书?明明逃往沁水却故意玩这种疑兵之计。以一区区纸条“示之以实”,企图诱导我“疑之以虚”,从而使我产生狐疑而放弃追击。此等黄毛小儿的幼稚伎俩不过徒添笑料而已。
不过留言条上的字写得确实不错,想必用的是中国唐朝书法家颜真卿的颜体楷书:端凝大气、雍容华贵,似乎颇得颜楷个中三昧!居高临下,人往往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大度。尽管大河原对留言很不以为然,但作为胜利者,他正是怀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心态评价留言条上的字。因为,他识破了留言者的诡计;他是胜利者,握有绝对的主动权,他当然居高临下了。“来人。”
大河原现在完全可以断定这支支那队伍里确实隐藏有一条大鱼,就在他几乎要下令向沁水追击的时候,脑子里一丝狐疑一闪。
作为支那军队高级将领,曾万钟怎么会玩这种低级游戏?会不会他算定我不会“疑之以虚”而诱导我直扑沁水,而他却趁机从别的道路流窜出去?再往深里更进一层,会不会他料定我会往深层想、且能看出他在诱导我、知道他是在骗我去沁水,于是我不去沁水,而他却真的直奔沁水而去呢?再往深里想……
就在他凝神沉思的时候,传令兵无声地来到他面前,大河原迟疑片刻,把那张纸交给了传令兵。
“速将此信送至师团司令部做笔迹鉴定。”
现在,他连这个留言者是不是曾万钟也开始怀疑起来,刚开始时的那种自信有些动摇。
曾万钟贵为支那陆军大将,而自己仅仅是百万皇军中一介陆军大佐。按东方人的习惯,按照中国人的等级观念,曾万钟怎么会降尊纡贵给一个敌方的中级军官留言?不可能!再说了,他又如何知道是我大河原一郎在追击他?而且,一个茫茫漏网之鱼为何要留下自己的姓名?这也不太符合常情。
一连串的疑问接踵而来,他的脑袋有点发胀,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句。
“狡猾而怯懦的支那人!”
这时,他一眼看见了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刘殿坤,他勾了勾食指,刘殿坤佝偻着身子狗一样颠颠儿跑了过来。
“大……大……大太君。”
“你的说,昨晚偷袭你们的支那军队到底多少人的?”
“一千……一千多……多人。”看着大河原阴阳不定的脸色,刘殿坤心里直打鼓。
在此之前,他已经编造了一个被一千多人的国军部队袭击的故事。当时大河原没说什么,而且当大河原看见偷袭者留下的尸体时似乎还很高兴,刚才看见字条时甚至还得意地大笑了一阵,怎么这么一会儿又变得阴沉起来了。
“巴嘎。”大河原真的有点生气了。他两颊上的青筋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喑哑的声音令人心寒,抬手便掴了刘殿坤一个大嘴巴。
看见街上的国军遗体高兴是因为他初步印证了昨晚乾河驿的偷袭者就是从中条山逃出的那只鸭子;看见纸条高兴是他再一次确定了这绝对就是那只鸭子;大笑则完全是因为他自以为识破了留言者的诡计;此时变得不高兴是因为他被纸条弄糊涂了,他被引入了一种逻辑思维的怪圈里;而愤怒则是他知道这支小小支那队伍根本没有一千人,刘殿坤在撒谎。
刘殿坤又不是大河原肚里的蛔虫,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么一会儿之间大河原的心思已经反复了无数个来回。
“你敢欺骗我?”
大河原怒视着刘殿坤逼了上去,他的右手已经握上了军刀的刀柄,白皙修长的手指上青筋隐隐暴起。
按照中国的《麻衣神相》或《柳庄神相》理论,大河原一郎的面相属于典型的“豺声狼颐、鹰视猿听”,生就一副冷森模样。平静时看似白净斯文,但暴怒发作时,脸上那种阴鸷残忍的表情神态对下属有一种莫大的威压。
“太君,我该死……我该死……”
注视着大河原一郎握刀的右手,刘殿坤惊恐万状、心头突突鹿撞,脸色变得窗户纸一样白。他下意识地向后躲避退缩着,自己扇起自己的耳光来,“太君,我该死,我不该撒谎,我说实话,他们大概有……有二三百人。”
大河原慢慢松开了紧紧攥住刀柄的手,挥挥手。
“带路,我要看看他们从哪里逃走的。”
趁大河原转过头去,刘殿坤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悄悄擦去嘴角的血迹。
刘殿坤领着大河原及众多的鬼子官佐策马来到镇南的岔路口。
“大太君,我们昨晚追击时看见他们从这条路逃走了。”刘殿坤手指岔路又撒了个谎。“他们还顺手偷走了我们几匹骡马。”
追击?偷?
大河原鄙夷地斜睨了一眼刘殿坤。区区一百多人打死打伤你近一半的部下,而他们不过留下十几具尸体,你居然还腆着脸给我奢谈什么追击?他已经没心情和这个痨病鬼似的皇协军大队长磨牙了。他厌恶地挥挥手,“带路的干活。”
刘殿坤猥琐地缩了缩脖子,用脚磕了磕胯下的骡子,催动它沿着通往沁水的小道快速向前跑去。大批官佐幕僚则簇拥着面无表情的大河原策马跟在后面。
沿途经过几条通往北面山谷里的小路,大河原丝毫没有让停下来的意思,刘殿坤也不敢问,只是一味地往前赶去。
大约走了有十几里地,一拐弯,前面忽然出现了几匹在路边啃草的骡子。跑到跟前一看,正是昨晚被袭击者抢走的二十多匹骡马中的几匹,骡子的身上都驮有弹药箱。只是大多数的骡马都不见了。
“前面还有没有其他岔路?”大河原突然开口发问。
刘殿坤受宠若惊,脸上堆出卑微的谄笑。
“报告太君,前面再没有其他岔路了,这条路直通沁水,而且后面的路也不太好走。”
大河原不但精通战术而且精于骑射,他从小在牧场长大,对牛马的习性和蹄踪辨认了如指掌。通过观察路上这些新鲜蹄印和粪便,他已初步分辨出至少有近三十匹骡马从此向东而去。这几匹骡马一定是他们匆忙中丢失的。
看来,留言者真是向沁水方向逃窜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在沁水等着和自己“会猎”。他们极有可能是觉得从太岳山脉北上有难度而改向东进,继而向太行山流窜。因为越过沁水再向东北几十里就是太行山脉了。
他觉得自己再不能犹豫不决了,否则,真让他们溜进太行山,自己这个所谓的“战术家”、“军事家”岂不成了四十一师团的笑料?到那时就悔之晚矣。
想到这里,他在马上挺起腰来大声命令道:“一大队立即出发,火速沿此路全力追击,务必一举抓获。”
尽管如此,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只派出联队三分之一的兵力追赶,剩下的部队留在太岳商道继续监视敌人,只是原来扼守在各要点上的兵力要减少一部分了。其实,昨晚在第二个岔路口歪兵支队便一头向北拐去。在岔路口,他们在骡马背后对空放了几枪,受惊的骡马一窝蜂似的沿着小路向东驰去。
这些来自沁水的骡马一定认识回去的路,此所谓“老马识途”,而这些识途的骡马一定会在路上留下各种痕迹的。而且识不识途也无所谓,只要骡马再向前跑十几里路就可以达到迷惑敌人的目的了。
为了逼真,兰明尘还在其中的几匹骡子身上驮了几箱子手榴弹。骡子奔跑的速度本来就慢,身上又驮了重物,乍一受惊还能拼全力跟上群体,跑上一会儿非掉队不可。
这是兰明尘的第二步疑兵之计。
兰明尘推敲过:看见留言,鬼子肯定要进行仔细分析,他们一定会产生犹豫和狐疑,利用老马识途等于是给鬼子迷魂药中又添加了一味催发药性的药引子。看见这些掉队的骡马,则会更加坚定鬼子的决心,大河原一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派兵跟进的。
此时,他们已在皮匠铺村酣睡了十多个小时了。
皮匠铺村掩映在森林茂密的半山腰上,这里海拔八九百米,村子周围是呈U型分布的山岭,非常隐蔽,村头的南北西三个方向均有出口,所以这里是一个守退兼备的好地方。而这里距乾河驿仅仅只有六里地,大河原联队长做梦也不会想到国军溃兵会如此大胆。
该村大约有十二三户人家,一半人家是鞣制皮毛的家庭作坊,另一半则专门制作各种皮革制品,村民们世世代代都是手艺人。
“奶奶的,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一觉醒来,李忻源如同一只兴奋的猎狗,耸鼻吸气试图分辨出空气中的异味来自哪里。
而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兰明尘则面色沉静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皮匠铺会有什么好闻的味儿?腐肉味儿、芒硝草酸味儿。”门口传来一声女人略带戏谑的搭话声。
话音落地,房东女主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手上端着个特大的黑色土漆条盘。
“山里人家没什么好茶饭,二位军爷凑合着吃上些吧。”说话间,女主人从木盘中取出饭菜一一摆到桌上。饭菜俱为山里人家的家常馔肴,一盘青椒腊肉、一盘蒜苗炒豆腐、一盘腌山韭、一盘醋泡野山蒜、一盘油煎溪蟹,一罐香喷喷的小米稀饭外加一笸箩雪白的馒头,摆在桌上,红、白、黄、绿煞是精致好看,撩人胃口。
“大嫂做的好茶饭!”李忻源忍不住赞了一句。他跳下炕,也顾不上洗漱,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女人玉面乌发、白衣黑裤,笑吟吟站在那里,神情极是清爽,加上她快人快语,一看就是个大气爽朗的利索人。
“什么大嫂不大嫂的?我们家那口子比你小多了,叫我大妹子吧。”女人咬着嘴唇忍不住要笑。
“这是我们队伍上的规矩,出门三辈儿小,进门叫大嫂。”
“有这样的规矩?”女人粲然一笑,回头问兰明尘。
呵呵——兰明尘点头莞尔。
女人回头冲院子里大叫:“死鬼,茶煎好了就提过来,磨磨蹭蹭的做甚呢?”
“来了来了。”院子里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回答。旋即,一个憨厚腼腆的年轻光头汉子走了进来,右手提一个大肚细颈的砂瓶,左手握了两只摞在一起的白瓷敞口小碗,进来后也不言语,闷头将茶碗摆到桌上,提起砂瓶将里面的茶水倒入小碗,然后用围裙擦擦手木木讷讷地退了出去。
“哈哈——”女人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他就这样,榆木疙瘩一个。”
一个如花尾巴喜鹊,另一个似闷嘴葫芦,两口子性格差异之大令人称奇,兰明尘、李忻源看着有趣,脸上也不由现出善意的微笑。
房东姓尚,名土根;娘子姓薛,叫水莲。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夫妻俩以加工皮鞋皮衣为生,自家的作坊里还雇了几个山外来的皮匠师傅。他们每过几个月便将加工好的皮货送到虎跳涧,那里有专门的皮货商坐地收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们家的皮货一直走到太原、大同、石家庄呢!”水莲不无得意地对兰明尘说过。
兰明尘没事在院子里转悠,看见满院子摆的都是绱好的皮鞋,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弟兄们漫山遍野地爬高上低特别费鞋子,何不利用这几天在此休息的工夫给每人订做一双皮鞋和一双羊皮手套,耐穿不说还有保护手脚的作用,免得在荆棘丛生的山道上手脚被划得血糊剌啦的。

第七章 游刃2
主意已定,并按自己的设想简单画了个皮鞋手套的草样儿。找到水莲一说,水莲爽朗地拍了拍巴掌,“没问题,送上门的生意怎么不做?我再招呼一下那几家皮货铺合伙干,三百来双皮鞋手套两天一准儿干出来。”经过李子坪之战、橡子沟之战、乾河驿之战,歪兵们共损失了三十多人,周光华他们加入后又补充进来二十人,加上昨晚救出的战俘一百四十多人,现在支队共三百多人。
兰明尘和李忻源一商议决定保留原四个大队的编制,每个大队人数增至六十八人左右,大队下设三个中队,并当场敲定了各中队长的人选。特务班、狙击班仍归支队直属。梁半仙身上挎着个药包带着几个伤兵转来转去俨然成了支队的军医官,伙头军出身的黄鼠狼带着六个助手负责支队的军需粮草及一应伙食。
加上近期缴获,支队现有中正式步枪一百六十条、汉阳造一百三十条、三八大盖十二枝、九二式重机枪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两挺、驳壳枪二十八支、手榴弹一千三百多颗,步枪子弹(7.62mm,中正式、汉阳造通用)近万发。歪兵支队的实力比之以前有了大大的改善。
从孙喜旺那里得到的二十根金条和三千五百二十块现大洋,已用去大洋三百六十块,还剩三千一百六十块大洋。
有人、有枪、有饷,兰明尘雄心勃勃,心里暗暗憋了口气:一定要在走出太岳山区之前把紧追在自己屁股后的这股日军歼灭或歼灭大部,前面这几仗权当是让歪兵们训练热身。土根家的后院是一大片临溪的白桦林,歪兵们的营地就设在疏密有致的白桦林中。他们砍来大量带叶子的枝条,将枝条固定在树干上围成一个个封闭的空间,然后再割来茅草置于顶上,一间间绿色的窝棚便在桦树林里诞生了。
刚被解救出的战俘们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重获自由、重获生命的喜悦使他们忘记了自己躯体的羸弱,和大家一起忙前忙后。
刚走马上任的军需司务官黄鼠狼果然不负众望,不但及时搞来了白面、小米、土豆,还从老乡家买了一口肥猪、两只羊、十几只老母鸡。
刚吃过午饭不久,他就领着几个手下忙着杀猪宰羊,不大一会两口大筒子锅里便热气腾腾地炖上了大块大块的猪肉、羊肉、血肠、杂碎。刚忙完这些,他又从水莲那儿借了两口大锅,架上火焖上一百斤小米的干饭,在四口灶周围的土里埋上一圈土豆,这样,肉、饭焖熟时土豆也烤熟了。紧接着,留下一人看火,他又带着五个手下到树林后面的溪涧里摸鱼捞蟹去了。刚才他们在这里翻洗猪肠羊肠时,血沫和碎肉渣吸引了不少溪蟹和铁背柳条鱼赶来就餐,当时顾不上逮,现在腾出手来可以捉一些来打打牙祭。
小溪水流滑畅、淙淙咚咚,宛若环佩摇曳之音。由于水量充沛沿溪生成一连串方圆数丈、深五六尺的深潭。潭水清澈见底,水草绿苔、游鱼细石、溪蟹明虾恬然其间。
溪蟹有银元大小,它们大模大样地伏在刚才黄鼠狼洗肉翻肠的地方贪婪地享受着美味佳肴,看见人过来也不回避逃窜。黄鼠狼脱下肥大的军裤,扎上裤脚像捡落地花生一般往军裤里扔溪蟹,装满一条军裤再令别的丘八脱下裤子继续装。
捉鱼就更绝了,他们在溪流水面宽阔处铺上厚厚一层鹅卵石将河面抬高,在两侧砌出两道长长的“V”型拦鱼坝,然后六人站成一排手执荆条木棍将鱼从水潭往拦鱼坝中间赶,那些长二十公分擀杖般粗细的柳条鱼便成群簇拥着向浅水处疾游,有的鱼侥幸冲到拦鱼坝被紧紧卡在石缝里,大一点的鱼干脆在到达拦鱼坝之前就已搁浅,翻着肚皮噼里啪啦跳个不停。黄鼠狼等人剩下的事就是优哉游哉地拣鱼了。昨晚的一夜奔袭使丘八们累得够呛,今天早上都起得很晚,所以早饭也就变成了午饭,因此,当香喷喷的肉、饭出锅的时候丘八们早已饥肠辘辘、饥不可耐了。
有些人嘴里还在狂嚼羊肉,就已经笑嘻嘻的凑到黄鼠狼面前巴结道:“黄老总、黄班长,鱼和螃蟹什么时候出锅?”
黄鼠狼忙得屁滚尿流,接过雨点般递到跟前的盆碗飞快地盛饭盛汤,见这些饿死鬼们不知足的样子,一挥勺子汤汁在空中甩出一溜细线,“玩儿蛋去吧你,鱼?蟹?我裤裆里有个黑毛老鸟你吃不吃?”
“我吃,你他娘的敢掏出来!我剁巴剁巴凉拌大蒜吃,权当是吃驴钱肉儿。”那人用袖子擦擦淋到脸上的汁水,再吮吮手指然后龇牙咧嘴地踱到一边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李忻源笑骂道:“狗日的简直就是山猪遇见好槽子了。”
兰明尘呵呵一笑:“弟兄们体力消耗很大,近两日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海吃浑睡。”
“走吧!咱俩也捞上两根骨头啃啃,不然真没了!”
“呵呵——刚才还在骂人,这会儿忍不住了?”
“嘿嘿……看得我直流口水。”后半夜,睡得正香的梁半仙被人从铺上强行摇醒。
“奶奶的,肉没吃上也不让老子睡会儿安稳觉。”他睡眼惺忪地牢骚道。
他吃东西慢,晚饭时还没容他吃第二块肉,锅里就只剩下汤了,他只好从烧得滚烫的热土里扒出来两颗土豆,又挖了半碗干饭,兑了点肉汤对付着吃了一顿,所以他做梦都嫉恨那些吃得快的人。
“梁半仙,看看老子是谁?”摇他的人声若洪钟。
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
操,是胡头!他努力地张大眼睛,“胡头,有事您吩咐。”
胡占彪曾救过他的命,他虽胆小如鼠但却知道有恩必报,况胡占彪从不欺负嘲笑他,所以胡占彪的话对他来说那就是圣旨。
看他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样子,胡占彪在他脖子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你他妈屎壳郎钻夜壶里——充什么黑老包过阴断案?赶紧跟我走。”
“嗯——”
胡占彪顾不上细说,拉起他来到二大队的绿色天然营房里。梁半仙胖大拙重,在胡占彪这种拔山扛鼎的虎贲猛士手里,梁半仙一路上被拖得连滚带爬不亦乐乎。地铺上,几个当兵的抱着肚子痛苦地翻滚着。
梁半仙一眼就看出来症结所在,不禁暗自幸灾乐祸:都他妈是吃多了撑的,呵呵,活该!
人在连续多日处于饥饿状态下,猛然一下面前有了大量的食物,他吃起东西来绝对是不知饥饱的,往往会出现一次大量进食而撑死人的现象。
这几个抱着肚子在铺上翻滚的丘八都是昨晚从乾河驿救出的战俘。今天又是猪,又是羊,还有小米干饭及鱼、蟹、土豆等,这些二十多天几乎没见过正经粮食的丘八一下疯了。开饭时食物像流水一样灌进肚里,可就是一直感觉到肚子填不饱,等发现肚子发胀难受时已经来不及了。胃已被撑到极限,根本不会产生蠕动这样的消化动作,食物滞留在胃里越泡越胀,达到一定程度时最终会导致胃壁破裂或心脏骤停。在这种情况下患者即使想主动往外吐都不太可能,因为胃部肌肉基本失去了弹性,已经没有力量将里面的东西挤压出来了。
“看哩,赶紧动手瞧病哇。”胡占彪骂道。
“问题不大,胡头儿。”梁半仙赶紧赔笑道:“我去配点泻药,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说着猫腰钻出了草棚。
片刻间梁半仙又返了回来,手里端着个破碗,里面盛了一堆黄乎乎的糊状物,闻起来有些臭烘烘的。“药来喽,趁热服下,这泻药劲儿大!一人只能服用一口。”说着话,他殷勤地挨个给每人喂了一大口。
病丘八们皱着眉勉强咽了下去,看得出来药味十分的不地道。
等大伙都吃过后,一个河南口音的丘八吧嗒了一下嘴:“奶奶的!这啥龟孙药?味道怪怪的,简直就是刚屙出来的热狗屎!”
梁半仙嘿嘿奸笑,“嘿嘿,你算说对喽,不过不是热狗屎,是兄弟我刚拉出来的热稀屎。”
“哇——我靠死恁姥姥——哇——”
那河南兵还没骂完,强烈的恶心引起胃部肌肉产生了剧烈的痉挛,胃里的食物连同刚吃进去的“药”一同激射而出。另外几个刚吃过“泻药”的丘八紧跟着也狂“哇”起来。
草棚里立刻变得酸臭熏天,招架不住的胡占彪和梁半仙捂着鼻子一个箭步跳出屋外。
看见丘八们已经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胡占彪知道他们已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他看了梁半仙一眼,“你狗日的当真给他们喂的是屎?”
“那还有假?这叫‘人中黄’,专治暴食暴饮过度,这几个弟兄病情凶险万分,不如此恶治,再过一个小时这几个鸟毛非见阎王爷不可,靠!今天老子没吃饱,否则非给他们多整点‘药’不可。”
“赶紧滚你的蛋,小心那哥几个缓过劲来骟了你个兔孙儿。”
此时梁半仙也有点心慌害怕了,顺势借坡下驴。
“好、好,我再去别处转转,兴许别的大队还有类似的情况。”
“滚吧。”
“噢——一会儿最好给他们灌点小米稀饭或鸡汤之类的吊吊龟孙们的草包。”
“滚吧,我心里有数。”骄阳似火,尽管地处高山,周围树木葱茏,山道上依然如蒸笼般闷热,毕竟已是六月天了。
正午时分,中田军曹(日军士官)领着十二个日军士兵和一个小队的皇协军汗流浃背地向皮匠铺走去。山道上虽有大树遮荫,但密不透风的林子让人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知了狂躁的叫声搅得人心烦意乱,越发加重了闷热难耐的感觉。
皇协军丘八们早已疲沓地抬不起脚来,一个个光头赤膊、汗流浃背,大枪横担在肩膀上,恨不得一头躺倒昏睡过去。但小鬼子们却依然不知疲倦地向前走去,尽管他们暗黄色的军装和绑腿已被汗渍浸湿,他们依然努力地保持着军容仪表。他们似乎有意通过这种方式嘲笑和刺激皇协军:你们支那人都是羸弱的病夫。
皇协军小队长张癞痢恨得咬牙切齿:瘦驴拉硬屎!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天爷怎不让你们一个个都发犬热病瘟死呢?
张癞痢他们是驻野猪崖的皇协军。
今天一大早,中田军曹带着十二个士兵从虎跳涧来到野猪崖,让他们派人协助,说是要对虎跳涧东面的几个村寨进行突击搜索。于是大队长便派张癞痢带着他的一小队人马配合皇军进行搜索行动。
见日军只派了十来个人来,张癞痢内心极不乐意。
他心想:虎跳涧以东有四五个村子,方圆几十里,就凭我们这几撮鸟毛能搜索过来?望山跑死马,你们这些日本倭瓜他妈的是缺心眼子还是脑子进水了?没有个三天时间这几个村子根本搜不过来。何况中条山会战刚刚结束,从中条山突围出来的国军在这一带时有出没,派这几个人出去搜剿弄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乾河驿大前天才出过事,才过了几天你们就忘了?我插瘪你们几个东洋大笨鳖!
到磨坊村的时候,张癞痢的手下都怂恿他向中田建议停下来休息打尖,谁知中田闻言脸色一变:“不行的,到皮匠铺的休息,懒惰的不要。”理都不理张癞痢一伙。日军第四十一师团是一九三九年在日本本土组建的三单位制乙种警备师团,大多数士兵为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新兵和刚从士官学校毕业的士官生。该师团组建后即派往中国华北,隶属于华北方面军第一军,该师团在日本陆军中战力仅居二流。由于是二流的警备师团,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绥靖治安、清剿零散的游击队。四十一师团进入山西之前华北全境已基本肃清,所以该师团在中国山西地区几乎没有参加过多少像样的战斗。
中条山会战的头两天,他们联队从绛县长驱直入直捣横岭关。战场上,日军数千门重炮壮观的怒吼、陆军航空兵战机威武雄壮的轰鸣、中国军队在日军潮水般的攻势下死伤狼藉弃阵而逃。这哪像是在打仗?简直就是军事演习。日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鼓作气便打通了横垣大道,将十几万中国军队分割为两半。
于是乎,四十一师团的新兵也好、老卒也罢,他们心里那种大日本皇军军威赫赫、天下无敌的理念便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而且,在追击兰明尘他们的过程中,大河原联队官兵的这种心理更是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那些侥幸从中条山逃出的国军散兵游勇惊慌失措之下,在绵绵大山里没吃没喝辨不清东南西北,过度的饥饿和严重的体力透支使他们虚脱得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一个个蓬头垢面、面带菜色,仿佛一群群饿瘪的土狗蔫驴。一两个日军士兵就可以抓一大串国军俘虏。在这种理念的支持下,谁还会把乾河驿皇协军大部被歼的事当回事呢?充其量说明同为支那人的皇协军更为草包而已。
因此,张癞痢他们越是草鸡包,中田他们就越发精神振奋、意气昂扬。
事实上,倭人这种狭隘的岛国心态由来已久。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倭军一直以这种心态看待中国及中国军队。当年倭军以区区数万“华北驻屯军”便妄图在三个月内“解决支那问题”,但事实上前后历时十五年他们也没能“解决支那问题”。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倭军在中国驻军已达一百六十多万,兵锋也不过勉强推进到黄河岸边。所以说,倭人的这种无知和狂妄只能说明他们是一种狭隘的岛国心态,为世人徒增笑料耳。
在此期间,中国军队节节抵抗、屡败屡战,以空间换取了时间,表露了一个泱泱大国败而不馁的从容,同时也向世人昭示了中国恢宏博大、凝重内敛的民族意志。
试想,一个具有五千年历史之民族,一个孕育过孔子、孟子、孙子、白起、霍去病、岳飞、文天祥、于谦、史可法等伟大生命的国度岂能是谁想解决就能解决的?这个民族不管她当时处于什么状态,不管她当时存在多少问题,她的民族主体精神却是永恒的、巍峨的,是谁都无法战胜的!一阵犬吠远远传来,皮匠铺到了。皇协军们一阵欣喜:娘西皮的,该歇歇腿儿了吧?
皮匠铺村口地处山垭,山高无碍空气流速快,自然凉爽宜人。一阵凉风吹来,众人只觉得一下清爽了许多。
几只土狗看见众多的陌生人越逼越近,它们的叫声更激烈了,它们尖牙外露,边叫边往后退,叫声也逐渐变得有点声嘶力竭。当它们退到自己家门前时,固有的忠诚使它们不再后退。它们绝望地叫着,伏下身来蓄势以待,准备向数量众多的陌生人发起拼死一搏。
中田朝几个日本兵挤挤眼,几人会意,操起枪噼里啪啦一阵乱枪将几只狗打倒在地。
那些正在树荫里昏昏欲睡的鸟雀们被枪声惊得一起飞上了天。住在村口的这户人家正在歇晌儿。
山里的狗爱叫唤。一阵山风吹过、树叶一阵喧哗、天上飞来一只乌鸦都可以让它们意兴阑珊地叫上一阵子。狗叫声并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但突然破空而起的枪声惊得他跌下炕来,当男主人匆匆打开院门的时候,几把雪亮的刺刀顶到了他的胸膛上,猝然吃惊的主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嘿嘿……胆小如鼠的支那农民!几个日本兵开心地大笑起来。他们用刺刀挑起狗摔到主人的身上,一阵鬼号道:“肉的、酒的、茶的,快快的做。”
狗血溅了主人一身,主人心痛地咧咧嘴。
这家人做的是鞣制皮毛的营生,院门打开后,院中的作坊工棚里涌出一股股草酸芒硝腐肉的混合气味。太臭了!鬼子兵们皱皱眉急忙捂着鼻子离开了院子,远远躲到院前崖边的大楸树底下乘凉。
张癞痢则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带几个皇协军大模大样闯进院里,搬出桌椅板凳,从炉子上提下冒着热气的大茶壶。在院外的大楸树下支起桌椅板凳,摆上茶壶茶碗,招呼一竿子鬼子汉奸坐下纳凉休息。这里下临深崖,青石板铺地,崖边有四五棵几搂粗的山楸。山风习来煞是凉爽惬意。于是乎,在楸树形成的巨大阴凉里,鬼子汉奸们或坐或卧吵吵嚷嚷喧闹不休,大枪远远地架在一边。
张癞痢摘下军帽不停地扇着风,丑陋的瘌痢头惹得鬼子兵们开怀大笑。瘌痢头也不介意。他忙前忙后,不停地往厨房里钻,嘴不失闲地给主人家娘子指点煮狗肉的诀窍,并一再催促大火炖大火炖。同时一双脏爪子不老实地在妇人肩上腰上拍拍打打拧拧掐掐借机揩油。
妇人白衣黑裤、玉面乌发,结实柔软的腰肢轻盈而灵活。她似乎对张癞痢的狎猥举动并不反感,只是红着脸妩媚地轻啐了他一口,“呸——讨厌!”
见妇人似乎对自己有点意思,张癞痢身上的二两贱骨头一下轻飘飘起来,淫念陡炽,嘴上手上越发淫邪放浪起来。
当他的脏手再一次触到女人柔软的腰肢上时,后脑勺被顶上了一件冰冰凉、硬梆梆的东西。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低喝:“别动,动就要你的命。”随后癞痢头腰里的枪也被抽走。瘌痢头被薅着脖领拉进一间和厨房相连的套间,那人猛一错他的肩膀,瘌痢头像陀螺一样被转了过来。
迎面椅子上坐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人,旁边站着两个壮如山岳的红脸大汉。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干什么来了?多少人?”年轻人嘴角吊着一丝冷笑问道。年轻人虽青衣小帽、声音不高,但眉宇间露出的森然杀气让瘌痢头感到窒息。
他张了张嘴还未及作答,后面之人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前面的一个红脸大汉抽出匕首在他大腿上猛划一刀,“快说,不然开了你的膛。”
瘌痢头痛得浑身哆嗦,他拼命点头表示遵命。
于是,张癞痢一五一十将所有情况抖了个一清二楚,几人听后相视一笑。张癞痢刚感到心情一松,前面的红脸大汉突然一个窝心锤捣来,瘌痢头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青衣小帽青年是兰明尘,身旁站立的两个红脸大汉是胡占彪和周光华,用枪逼着瘌痢头的则是赵六子。
方才那一阵枪响将正在村后桦树林里午休的歪兵们全部惊起。兰明尘正要派人前去打探,布置在村口的警戒哨已打着飞脚回来报告敌情,正在汇报时,水莲也慌慌张张从村口跑了回来。
原来,枪响的时候水莲正在村口那家作坊取预订好的皮子。
当时男主人躺在正房大炕上歇晌儿,水莲和女主人则在后院树荫下清点皮张。枪声骤然响起,两人吓得面如土色,水莲胆子大一点,悄悄透过后院的门缝往前院窥视,院外发生的一切她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从后门出来匆匆忙忙跑回来给兰明尘他们报警。
兰明尘异常平静。“李哥,我带几个人先去看看,你带一二两个大队随后向村口运动,等我们的枪声一响你们就杀将出来。”
因此便有了水莲冒充主妇与瘌痢头虚与委蛇的那一幕。两碗清凉解暑的酸枣叶子大碗茶下去,鬼子汉奸们身上的暑气渐渐消下去了,然饥火渐渐又升了上来,几个皇协军在院外大喊:“张头儿、张头儿,肉好了没?好了就赶紧上哇,太君已经不耐烦了。”
“来喽——”院子里有人应了一声。
略等片刻,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汉子和一个紫红脸膛的汉子端着两大盆热腾腾的狗肉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汉子手里提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
坐在凳子上的中田高兴地搓着双手,“幺西、幺西。”其他几个鬼子也急不可耐地流出了口水。
快到桌子跟前时,兰明尘故意放慢了脚步,后面的胡占彪、周光华会意,两人快步趋了上来,兰明尘嘴里招呼着:“吃吧,吃吧。”
话音落地,三人突然同时把滚烫的热汤、热油、热水扣到凑过来的鬼子汉奸们的头上脸上。

第七章 游刃3
十几个被热汤热油当头扣中的鬼子汉奸当场就捂着脸在地上折开跟头把式了,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稍远一点的鬼子汉奸虽没有被直接命中,但飞溅出去的热汤、热油、热肉碰到他们赤裸的上身时立时烫出一片亮晶晶的燎泡。
受伤最重的当属那帮“英勇”的“蝗军”,他们几乎个个被迎面扣中,整个面皮接近烫熟,眼睛自然也半生不熟了,中田军曹和另一个鬼子的鼻子耳朵当场瓜熟蒂落。他们用倭国方言喊出的惨叫声当然也是最高最亮的。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其他没受伤的鬼子汉奸还没来得及反应,兰明尘三人从背后抽出盒子枪一通狂扫,鬼子汉奸在弹雨中又开始跳起了“和服木屐舞”。
等枪声停歇下来的时候,幸存下来的皇协军发现,一百多支黑洞洞的枪口正虎视眈眈对着他们。
“统统扔下山崖。”兰明尘冷冷一声命令。
“是”,歪兵们雷轰般应了一声,不由分说扑上前去把那些死了的、快死了的鬼子汉奸提起来摔下了山崖。
几个生猛的歪兵可能没有理解兰明尘的命令,他们眼中凶光闪烁发出阵阵狞恶的冷笑,老鹰捉小鸡似的抻起几个还活蹦乱跳的皇协军拖到崖边准备往崖下扔。这几个皇协军吓得哭爹叫爷,死死抠住崖边的青石板缝不撒手。其他皇协军惊得魂飞魄散,鸡叨米似的跪在青石板上鬼哭狼嚎。
其实兰明尘的原意就是要统统杀掉一个不留,他怕留下活口将来会给皮匠铺带来灭顶之灾,但眼前凄厉的场面又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一时间犹豫起来。
他挥挥手示意歪兵们放手,那几个歪兵意犹未尽,狠命跺了皇协军几脚才悻悻作罢。
“本来是要将你们统统扔下去的,可又于心不忍,”兰明尘思考再三开口说道:“但你们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甘做鬼子驱策的汉奸走狗,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使子孙蒙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要说我们是堂堂国军,即便是任何一个有血性气节的炎黄子孙都可以杀你们以谢这皇天厚土、表里河山。”三晋大地外有关河、内有大山故称表里河山。
说着说着,兰明尘心里的怒气渐渐又炽盛起来,声音也不由变得凌厉阴冷,那种略带金属颤音的声气嘶嘶作响,犹如军刀破空之音。
皇协军们刚松弛下来的心情陡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里,大热的天一个个竟不自觉地浑身哆嗦、冷汗直流。
“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兰明尘话锋又一转,“你们当时或为情势所迫才不得已而为之,作下这没有廉耻、没有血性、没有气节的事情……”
兰明尘还没说完,其中一个皇协军顿首恸哭,“长官明鉴、长官容禀:我们原是晋绥军晋中保安旅的,太原失守后我们奉命留守临汾,旅长都已经备好了棺材准备决一死战的。日军兵临城下,我们和日军激战半月有余,阻日军于临汾城下使其不能南下一步。谁知后来从南京来了个汉奸,三劝两劝把旅长说动了心。旅长骗我们说要更换枪械,于是将全旅官兵武器收走,结果当晚城门大开日军入城,我们只有束手就擒……”
刚被押过来的张癞痢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指着自己的癞痢脑袋说:“长官,我这一头癞痢疤不是生疮生的,是忻口会战时在繁峙和日军血战留下的。太原突围后我们师在天龙山误入日军埋伏,日军两个旅团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最后大伙才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密码被日军破译才导致我们陷入了重围,到天龙山集结的命令及行军指令竟是日军发给我们的。我操他祖宗!这是咋回事嘛?这么机密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让日本人弄去?大伙的心当时一下就毛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哇……”
其他的皇协军也纷纷哭诉:“长官,但凡……但凡是本乡本土……有爷娘老子在家的……没人愿意当汉奸哇……一旦当了汉奸,树根不是树根、驴不像驴的,没办法哇,都怨长官没血性……咱们小兵蛋子没招儿哇,上面和日本人谈好了,一声令下,谁敢龇牙叫板?”
兰明尘心里暗自叹息:这就是中国军人的悲哀!无论是嫡系还是杂牌,无论北方军人还是南方军人,中国军队中能称得上血性军人的往往是团级以下军官及广大的士兵,再往上到了师长军长阶级许多人就变成政客了。而政客注定善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在前方卖命流血,后面的政客们不知在后面怎么盘算你呢?
以前在一战区长官部时,经常可以听到卫立煌愤懑地说“肉食者鄙”之类的话,说的就是这层意思。
因此,在中国的华南、华北、华东等地,汉奸队伍的名字也就花样百出五花八门。什么“忠义救国军”、“和平建国军”、“××自治军”、“××治安军”等等,都带有很大的欺骗性。等当兵的明白过味来,一切都已成定局,汉奸两个字便刻在了脑门子上。一旦失节便如女人失贞一样,许多人开始破罐子破摔,甚至变态地变本加厉,一些人的作为有时比日军还坏。想到这里,兰明尘一挥手:“好了好了,我明白你们的苦衷,暂且饶你们一死,等会儿将对你们一一登记甄别,如发现有人说谎,杀无赦!”
兰明尘岂能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
他要为皮匠铺六七十口子人的生命考虑。甄别只是虚张声势的恐吓,如同给他们记了一笔账,让他们对未来心存忌惮而不敢继续作恶;而且这仅仅是第一步,第二步他还要利用这些皇协军走一步妙棋。到那时,即使放了这些人他们也不敢重新回到原来的汉奸部队去,只有远走他乡或跑回家或跟着自己走了。蜿蜒商道,傍山穿林,野猪崖孤零零坐落在山顶。
野猪崖前后俱为盘旋而上的山路,以前商旅行人、驮队驿马走到这里时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打尖,因此野猪崖客栈便应运而生,慢慢的客栈多了起来,便有了野猪崖镇。
镇上的客栈多是随形就势而建,或倚山靠崖,或临凹就树,一个镇子统共不过十六七间铺面客栈,却三弯两拐的,稀稀拉拉排出去好长一溜儿。
山脚下东面是磨坊村,西面是炮仗寨,野猪崖东西两面山麓上,两条小路细线一样通向磨坊村和炮仗寨。
金乌悠悠西坠,倦鸟翩翩归林,炊烟暮霭像雾一样袅袅升了起来,已是黄昏时分了。
镇南头的一家小客栈门前横着架起了一溜路障,镇上的皇协军在这里设了一个卡子,来往行人俱要进行讯问盘查。几个伪军哨兵漫不经心地在路障后转来转去,听到客栈里不时传出的猜枚掷骰声及阵阵狂呼大笑声,他们更加心不在焉了。
“小四儿,等会儿下了哨掷两把去,这两天我的手气挺冲。”
“不去了,最近点子贼他妈背,输了不少银子,还不如咂二两‘杏花村’去哩。”
“多大的事!你丫输了几个鸟钱就草鸡拉蛋了?”
“操!就那几个鸟饷输光了我喝西北风去?”
旁边另一丘八嘿嘿凑趣道:“嘿嘿——小四儿说的是,输得鸟蛋精光,啥都没得卖,只有掰开屁股卖腚眼子了。”
“你狗日的又不是兔子,掰开腚眼儿卖给谁去?”
“哈哈——”
几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搭讪着,前面商道上突然冒出一队人马来,沉沉暮霭中一时分辨不清细节。
哨兵们立马紧张起来,“站住。干什么的?”哗啦哗啦一阵急拉枪栓虚张声势。
对面传来一阵谑笑,“钱小四儿,才几天工夫你丫就认不出老子来了。”
“是张头儿。”
“操!原来是张癞痢哇,吓老子一跳,我以为是敌人来了呢。”
哨兵们嘀咕着松了一口气。
钱小四背起枪跑步迎上前去。
“张头儿,这几天出去打了个肥肥的秋风吧?晚上请弟兄们喝两盅如何?”
张癞痢闻言呵呵大笑:“球!多大的事?一会儿老子请客,喝不死你丫的不算喝。”
待走到跟前,钱小四眼睛立马直了。
张癞痢手里的盒子枪大张着机头,枪口硬邦邦顶在他的肚皮上,“小四儿,别动,老子如今反水了,现如今爷爷是国军曾司令长官卫队营的。”
钱小四张了张嘴有点张皇,“哥哥,咱别……咱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我胆儿小。”
“玩笑?老子跟你开玩笑?操你大爷的,你看我身后。”说着话,张癞痢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戳。
张癞痢身后赫然站着几个端着盒子枪、着国军军服的彪形大汉,都拿眼冷冷瞪着他,再往后一溜是清一色的国军丘八。
张癞痢嘿嘿一声阴笑:“小四儿,乖乖听哥哥的话,嘴夹紧别声唤哦,不然——嘿嘿,老子认识你,枪子儿却不认识你。”
钱小四彻底傻了,只知一个劲儿地点头。
另外那几个哨兵见他俩在远处嘀嘀咕咕,以为他俩不定又在那儿蹩啥坏事呢?遂大叫起来:“小四儿——你俩扯啥闲篇呢?有话别背着哥们儿哇,背人没好事——”
张癞痢叫道:“喊呢?马上过来,有好事哦。”
说着话,一行人向前慢慢逼近。
其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直到队伍走到跟前,张癞痢用枪指住他们,几个哨兵还瞪着眼睛兴冲冲问道:“啥好事啊张头儿?”
张癞痢狞笑一声:“啥好事?就是这好事。”说着,晃晃手中枪,把枪口捅进一个龇着黄板牙的家伙嘴里。
哨兵们刚一愣神,几个相貌凶悍的彪形大汉围上来用枪顶住了他们的下巴。
看到哨兵已被成功制服,兰明尘一声令下,“行动!”
歪兵们一拥而上迅速按事先安排好的行动计划展开,分头将街南头四个小队的皇协军堵在窝里缴了械,接着将房门反锁并在门窗上拴上一串手榴弹,然后恐吓道:“不准喊,不准动门窗,不然送你丫的上西天。”
这些皇协军倒也听话,抱着头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朝外看都不敢看一眼。
等这一切做完,兰明尘一声令下,歪兵们发一声喊:“国军来了,国军来了。”然后对着街北头的房子一阵射击。于是枪声大作杀声如潮。那些房子里的灯一瞬间全灭了,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屋子里的皇协军朝外开起枪来。
李忻源骂了句:“你爷爷的,还不够热闹,扔几颗手榴弹助助兴。”
于是一阵手榴弹雨点一样朝街心方向扔去,巨大的爆炸声盖住了步枪射击的枪声,爆炸的余音未落,皇协军那边的枪声却令人不可思议地停了下来。
皇协军们吓坏了。乾河驿皇协军差点被手榴弹全部送上天的传说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因此,立刻有一个公鸭嗓的皇协军从窗户里大声向外喊话:“国军弟兄们——别打了,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俺们缴械投降中不中——”
兰明尘被逗乐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这些皇协军也太草鸡囊蛋了!
他一招手叫过胡占彪,“告诉他们,我们不接受投降,我们只要他们的狗命。”
胡占彪声若洪钟:“你们听好喽,你们当汉奸就是老鼠舔猫腚——自己找死,爷爷们今天只杀人不要枪,见了阎王爷爷你们记着好生求求情,下辈子宁可托生成猪狗也不要当汉奸了噢——”
喊声又高又亮,估计每一个皇协军士兵都听进耳里。恰巧这时老猴一个手榴弹直接命中较近的一间房子的窗户,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屋里传出一阵鬼哭狼嚎声,紧接着一声剧烈的爆炸,然后一切都沉寂下来。皇协军丘八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些“国军弟兄们”的确是想要他们的小命,于是纷纷打起精神作垂死挣扎,枪声复又响了起来。
“机枪。”兰明尘命令道。
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发出急促而恐怖的嘎嘎尖叫声,在周围的群峰间引起了强烈的回音,仿佛几十挺机枪在怒吼。兰明尘抬腕看了看表,“李哥,已经玩了四十分钟了,虎跳涧的鬼子恐怕已经快到了,咱们见好就收吧,你带队伍抄小路到炮仗寨,我领一大队和特务班殿后。”
李忻源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带着队伍匆匆走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兰明尘才命令道:“撤!”带着队伍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野猪崖的皇协军自娱自乐的枪声。
第二次穿越商道,兰明尘选择野猪崖作为穿越点,他制定了对野猪崖的皇协军采取“打而不打”的原则,其目的有二:
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野猪崖皇协军只是一个诱饵,攻击他们只是虚晃一枪,目的是引出近在咫尺的虎跳涧鬼子增援,并引诱其追击,力图在炮仗寨以西山地寻机歼灭之。
二、炮仗寨以西有小路直通冀城,打野猪崖继而走炮仗寨,给鬼子造成西走冀城的假象,再一次吸引大河原的注意力,从而再次调动和分散鬼子兵力,然后趁虚三越商道直捣铁索桥、直捣大河原的司令部。过了铁索桥,进可入浮山、古县、霍州、介休继而西走吕梁;退可经安泽越过沁河东趋太行,到那时,机动空间更大更自由。“经方面军谍报机关笔迹专家鉴定,大河原君所送纸条确系支那大将曾万钟所书,万望你部奋勇追击,一举擒获之。切切此令。”
手里拿着田边盛武师团长的手令,大河原一郎仿佛看见田边少将那削瘦冷峻的老脸和永远都怒气冲冲的眼睛。
他的心里不禁有些发紧。追往沁水县城的一大队已经传回了消息:那只狡猾的鸭子仿佛飞上了天,一点影子都没有了。一大队的先头部队甚至在第二天早上快速追击至太行山脚下。同时,其余两个皇军中队几乎把沁水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但时至今日,三个中队均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当野猪崖皇协军遇袭的消息传来时,他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不禁为之一松。
终于又出现了!原来这只鸭子根本没去什么沁水县城,它只是虚晃了一枪,它的真实意图和自己当初的判断一样:那就是经临汾或冀城越过同浦线向吕梁山区流窜。
凭直觉,他断定袭击野猪崖的敌人应该就是那只所谓的“鸭子”,而且他们是想经炮仗寨向西蹿出太岳山区。
支那人狡猾狡猾的!
他在地图上审视了片刻,迅速在炮仗寨周围标定了几个点,然后一掷铅笔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命令虎跳涧皇军派两个小队迅速出击驰援野猪崖并见机行动;命令冀城部队迅速沿小道从西面向炮仗寨运动形成堵截包围之势;命令驻李子坪和麻姑垭驻军火速越过乾河驿经南瓜峪北上向炮仗寨一带运动包围;着刘殿坤火速派人骑快马给目前还在沁水的一大队送信,命令一大队火速赶回并直接经野猪崖向炮仗寨实行迂回包抄。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增援野猪崖的鬼子中队长打来电话报告:袭击野猪崖的行动确系支那第五集团军卫队营所为,目前他们已向炮仗寨方向逃窜。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倏忽间,大河原几乎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崇拜感,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近乎自恋般的欣赏。
从当初接到田边的命令后所做出的明晰判断和对部队的布局安排,一直到刚才接到袭击报告后自己的快速决断,所有的事情自己都料敌于先,这只鸭子的所有意图几乎全在自己的预料和掌握之中。哼哼,孙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现在我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合围逼近,炮仗寨北面是人迹罕至的莽莽群山,我看你往哪里跑?
得意之余,他立即命令增援野猪崖的皇军立即死死跟上咬住,并严令野猪崖的皇协军配合行动,不得有误云云。
曾万钟大将,大日本皇军大河原一郎大佐向您致意。他想象着捉住这条大鱼后自己向他说第一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不不不——应该说:大日本皇军“名将之花”大河原一郎向您致意。
呵呵,多么令人神往的一刻!
……
附:有关枪械说明
汉阳造,又叫水连珠,因主要生产者是湖北汉阳兵工厂, 因此一般称之为汉阳造。1895年起湖北枪炮厂开始生产此型步枪。 一直到1944年二十一厂(金陵兵工厂)改造中正式步枪, 本型步枪在中国前后生产了将近50年。汉阳造首先参照的是德国88式步枪,但还是有所区别,主要是去除了枪管的套筒, 以上护木取代, 刺刀庭改在前护箍下方, 其他则参考了98式步枪, 改进了照门, 通条改放在护木之中等。
汉阳造作业原理:旋转枪栓,双前栓榫锁定,手动
弹匣容量:外露单排弹仓,5发,曼里夏式弹匣
瞄准具:表尺照门,刀片形准星
口径:7.92mm×57mm
枪管长度:29.13"
枪重:4.14 kg
中正式步枪,是仿造德国违反凡尔赛和约所发展的毛瑟1924式标准型(Standard Modell),在得到了图纸和工具后,由巩县兵工厂负责开发。在1934年到1935年之间制成。1935年7月开始量产。这是中国近代史以来第一次全军统一的制式步枪。但也并不是各兵工厂同时开始生产,主要生产的有四个厂,一厂(汉阳)、十一厂(巩县,以此厂量产最多)、二十一厂(金陵)和四十一厂(广东)。除了在枪匣上打印厂徽,并印上制造年月。例如24-9代表了是民国二十四年九月制造。
中正式作业原理:旋转枪栓,毛瑟式前栓榫锁定,手动
弹匣容量:内藏式弹仓,4发
瞄准具;表尺照门,刀片形准星
口径:7.92×57mm
枪管长度:23"
查阅火器堂有关资料证明:汉阳造和中正式弹药基本可以通用。三八式步枪(三八式步兵铳Sanpati-shiki hoheijyuu),是一种手动机步枪。在中国俗称三八大盖,是因其枪机上有一个拱形防尘盖有如盖子般而得名。三八式步枪的原型是三十年式步枪和三五年式海军步枪,日俄战争中,在中国东北大量使用,由于大陆特有的一种细小的沙尘进入操作机关内,导致操作不良。三八式步枪通过简化操作机关和随枪机动作防尘盖的改良而成。早一些年,三十年式步枪也同三八式步枪一同服役。这两种步枪也因其发明者有坂成章而被命名为有坂步枪。
1905年,三八式步枪在东京小石川炮兵工厂定型生产,取自日本明治天皇的年号:明治三十八年,被命名为三八式步枪,从那时起三八式步枪就成为日本步兵的制式步枪,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三八式步枪结构简单,射击时后座力小、易于控制,具有高可靠性和高准确度。但是6.5×50毫米枪弹杀伤威力不足,弹头飞行稳定,虽然穿透效果好,但是高稳定特性,使得杀伤力反而不高。虽然威力稍嫌不足,但其几乎不会产生枪口炽焰,在太平洋岛屿战斗时使用这步枪的日军狙击手对美军造成很大困扰,非常难以从枪口火光发现狙击手潜伏的位置。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它的枪机闭锁时极为牢固,发生膛炸时几乎都是枪管爆裂,少有枪栓突然断裂的情形。三八式步枪配有单刃刺刀,刀全长512毫米,可装在枪上用于拼刺,也可握持刀柄进行劈杀。
三八式枪管较长,口径稍小于毛瑟系列,后座力小,适于远距离射击,但杀伤力不如采用7.92毫米中间威力的汉阳造和中正式这些毛瑟系的步枪,由于三八式初速较快,因此经常打中人体后会穿透而不是在身体内部产生翻滚等二次杀伤效应,这就是为什么日军在拼刺刀的时候总会把子弹退掉,是因为害怕在肉搏时子弹穿透敌人后杀伤自己人,而决不是所说的武士道精神。我军士兵曾经把6.5毫米的子弹打磨或者加工成特殊形状来达到二次杀伤的效果,来改进三八式的缺点。而毛瑟系的枪弹远距杀伤不如三八式,但近距离杀伤确实非常好,中弹之处伤口比三八式杀伤的大多了。不过三八式仍然为一款适合日军的单兵武器,尤其适合日军这种重视肉搏拼刺刀的军队,三八式较长较重,刺刀可达512毫米之长,拼刺刀非常理想。


第八章 秘道1
秘道炮仗寨,顾名思义是由做炮仗的作坊组成,离得老远就已经能够闻见寨中所飘散出来的硫磺硝石味。和皮匠铺一样,这些特殊的气味都属行业气味,一硫、二硝、三木炭组成黑火药,黑火药里离不开硫磺,炮仗寨自然也就离不开硫磺、硝石味儿了。
中日战争爆发前,炮仗寨的炮仗只需运到野猪崖就可以和往来于商道间的商贩们交易了,由那些商贩们肩扛驴驮走州过县运到沁水、长治、冀城、临汾甚至太原。
自打日本人来了以后,炮仗生意一下萧条了许多。时下里还会有多少人有心思放炮仗呢,而且日本人对炮仗生产的控制很严格,对火药生产原料控制得更严,因为火药太容易和战争联系上了。
然而物以稀而贵,平原地带的炮仗作坊纷纷关闭之后,炮仗这玩意一下显得金贵稀罕起来。在炮仗“黑市”交易圈里,一夜之间地处深山的炮仗寨反而变得声名鹊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二道贩子们冒着风险纷纷找上门来订货,然后再昼伏夜行悄悄将货“走私”到各地的“黑市”上倒卖,一转手便是很可观的利润。对炮仗寨的人来说,寨旁边的十几眼温泉天天往外冒硫磺不用白不用,后沟的硝石不采白不采,漫山遍野的青木天生就是用来烧木炭的,不烧白不烧。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和机会,还不如趁机好好干一把。大伙一商量,将原来各家各户独立制作原料、独立制作炮仗的形式改成生产一条龙形式。于是,炮仗寨除留下一半作坊专门制作炮仗外,其他大部分作坊改行专门熬硫磺、采硝石、烧木炭、造纸张。这样一来,各家各户的生产规模扩大了,生产效率也上去了,不到三年,炮仗寨家家都美美地发了一笔小财。有了钱之后大家对建寨墙、修寨门、雇寨丁等公益性事业也就热心起来,为了方便那些南来北往的贩子客商,客栈酒家也就应运而生了。
炮仗寨现在的气派远比当年的商道重镇虎跳涧威风多了。
当李忻源带着三百多人到达炮仗寨的时候,但见寨墙高耸、寨门紧闭,寨子里静悄悄的。派人上去喊了半天没人理,然而喊话的人分明能感觉到寨子里有人,甚至可以听见里面有人上墙来回奔跑的声音。
见人家不尿,歪兵们顿时鼓噪起来,日娘操老子的乱骂一通。有人喊炸开鸟门算了,有人喊用炮轰最快,有人喊一把火烧了最省事,吵吵嚷嚷喧嚣不已。
李忻源一瞪眼,“乱吼个毛哇?都给老子把火把举高点。”
等丘八们安静下来,李忻源走到寨门前柔声喊道:“老乡,我们是国军的队伍,是老百姓的子弟兵,我们刚和野猪崖的伪军打了一仗,现在人困马乏的想借贵庄宝地临时歇歇脚,你们先把门打开吧。”
仿佛从天上飞过一只白乌鸦,大伙都觉得分外稀罕。在众歪兵的印象里,李忻源平时性如烈火猛若张飞,说话做事粗豪不羁,现在猛乍乍一下变得斯文有礼,直如黑旋风李逵扮二八俏娇娘,做作的声音让熟悉其秉性的人听起来不但觉得可笑而且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队伍里突然传来一阵低笑声。
这些话实际上也是他近来和兰明尘现学的,此时拿来现卖他依然觉得有些拗口。按他以前的心思理解,吃粮当兵、流血卖命,长官指哪儿打哪儿,一切都是本分。百姓就是百姓,军人就是军人,部队就是用来打仗的。什么人民的武力、什么百姓的子弟兵?听起来假惺惺的。自己凭良心做事活人,尽量约束部下不扰民不祸害老百姓就行了。
兰明尘曾说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说的就是我们和百姓的利害关系。再往深里说什么是精锐?何谓头等王牌主力?说白了当兵的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国军是百姓的子弟兵、是国家的武力、是为国家和民族而战,他们打起仗来自然玩命。他还举了不少十八军和七十四军在行军打仗中的军纪军规给李忻源听。李忻源当时还有点不信,“操!给老百姓扫地挑水,不可能,没见过!我见过的丘八们能做到秋毫无犯就已经不错了。”见他满脸不信的样子,兰明尘呵呵笑道:“陈炯明、吴佩孚、孙传芳,哪个不是久历战阵?哪个不熟知兵法韬略?他们为何打不过黄埔的学生军?当初他们哪个不是拥兵数十万、掠地数省的枭雄,国民革命军建军时才几个团?用了几年工夫就将他们荡涤干净了,为什么?奉系、桂系、粤军、晋绥军、西北军为何要归附中央?因为他们知道再打下去迟早会和直系、皖系军阀一样被消灭,黄埔学生正是缘于军纪严明、勇于牺牲才锤炼出一支支虎贲之师。这叫‘道之所在、义之所趋’”。
李忻源是老行伍,打十六岁起就当兵吃粮。这些历史大都听说或亲身经历过,而且他还听说过:自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七年,黄埔军校历届累计输送了约二万五千名军官,这些军官中有一万名牺牲在一九三七年七月至当年十一月的抗战初期阶段。
听兰明尘如此说,他似乎开了点窍。寨子里依然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李忻源有点来气,他压了压火气,耐着性子把刚才说过的话又对里面重说了一遍。
良久,里面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润章,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上墙看一看是不是国军?”
不大一会,黑黢黢的寨墙后升起一颗贼亮的秃脑袋来,他仔细向下看了一会儿然后朝里面叫道:“齐爷,看样子的确是国军的队伍,你还是让人把寨门打开吧。”
“润章,你可看好喽。”
“齐爷,你这寨墙挡挡土匪蟊贼还行,遇到装备精良的军队跟摆设没什么区别。你就开开吧,皇协军和日本人能对您这么客气?现在是他们的天下,他们也没必要冒充国军。”
“你说得也对,既然挡不住就不挡了,死活就是他了!”那苍老的声音突然变得豪气而又无奈。
歪兵们一阵低声嘀咕。
“哟嗬——老杂毛倒挺硬气。”
“那当然,姜越老越辣。”
“老汉的锤子赛钢刀。”
“看样子老家伙是村里的老大。”
“奶奶的,他敢不开,惹毛了老子给他轰开。”
……门开了。
火光之下,一个清癯颀长的老人站在空阔的门道正中,老人一袭灰色熟罗长衫,黑洋纱的大裆裤,腿角扎着精致的盘花腿带子,白细麻纱袜,浅口礼服呢布鞋。两个手提朴刀的黑衣大汉分立左右。山风撩起老人花白的头发和身上的长衫,三人脸上的表情都带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
英雄惜英雄!蓦然间,李忻源被老人身上那种宿命般的悲壮气息所震撼。他愣了愣,急忙走上前去抱拳行礼,“老人家,我们真的是国军,路过贵庄想进来歇歇脚顺便讨口水喝,略微逗留片刻立时就走。”
老人淡淡一笑:“兵荒马乱多事之秋,寨墙高筑原本为防土匪流寇,既然国军大驾光临就请进来吧。”仍然是那种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的神态和表情。
“那就多谢老者了。”李忻源尽量使自己显得温和一些。
“不敢当。”老人依旧满含戒备。
正说着,兰明尘带人到了。见李忻源他们还没有进寨,他看了一眼李忻源,脸上略微露出一丝诧异。
李忻源一耸肩,“老爷子不放心,好说歹说才开开门。”
兰明尘急忙上前辑首一喏:“本来应该提前派人和老人家打声招呼的,无奈情况紧急,迫不得已,惊动了寨中的父老乡亲,还请老爷子海涵。”
李忻源厮杀汉子心性,虎背熊腰粗犷豪莽,一介赳赳武夫行状。刚才的言行举动任谁看见了都会觉得有点做作,何况对方是一个阅世无数的老者呢?加之火光闪烁不定映衬出火把下歪兵们一幅幅狰狞可怖的形象,怎么能让老者完全放下心来?
兰明尘身上自有一股挺拔帅豪、端庄凝重之气,加之又是读书人的坯子,声音朗朗、谈吐得体,老人心里的戒心一下消除了,他随即满脸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兰明尘回头命令道:“往后传,入寨后不得大声喧哗。”
“是。”
歪兵们炸雷似的喏了一声,震得门道嗡嗡作响。猝然之下两个寨丁惊得一哆嗦,朴刀当啷失手坠地。
兰明尘气得有点哭笑不得。经过攀谈,兰明尘了解到老人叫齐昌永,是炮仗寨的老祖宗,寨里的近百十口人多为他的儿孙子侄辈。
时间紧迫,兰明尘单刀直入,当场向老人提出了购买两千斤火药的事情。老人极是练达爽朗,一口应承下来,并声称这两千斤火药是奉送给国军的,分文不取。
片刻,一百多袋黑火药便堆在院子里,老人神秘一笑,又命人取来两麻袋东西,并嘱咐道:“使用时,将麻袋中的东西和火药掺于一起,药力更猛。”
兰明尘捏了捏麻袋,感觉很是轻软,隔着麻袋透出一种独特的香气,估计是火棉之类。火棉:经过硝化处理的棉花。与火药掺和在一起能增强火药的爆炸能力。
“来而不往非礼也,”兰明尘含笑拱手:“老人家慷慨义举,明尘感激不尽,然国军万里戎机,行色匆匆,军中罕有他物馈赠,现奉上步枪五十枝,子弹两千发以供寨子保家护寨之用,望乞笑纳。”这些都是刚从野猪崖缴获的战利品,队伍长途奔袭带着也是个累赘,兰明尘干脆送给寨子里做个人情。
看着五十杆乌黑锃亮的快枪,齐昌永非常高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老爷子抓起一支步枪哗啦拉开枪机,熟练地装弹、退弹、开关保险,像顽童一样不时举起枪瞄瞄这儿瞄瞄那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来,老爷子也是个玩过枪的。
兰明尘怎么也意料不到:一月后,炮仗寨的老少爷们就是凭着这五十枝步枪、两千发子弹,还有自制的土雷土炮和日本鬼子干将起来。且说歪兵们在寨中吃饱喝足,兰明尘遂与老者匆匆道别,“鬼子须臾将至,望寨子上速速做好准备,明尘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沿山中小道一路向西急行,山势渐渐低了下去,山谷也渐渐变得宽阔起来,再往西走四五十里山路便可以走出太岳进入临汾盆地了。
商人余润章带着两个伙计和五头骡子一路随行。
在炮仗寨他听说鬼子要来,于是匆匆跟着歪兵们趁夜同行。他是临汾客商,原意是想连夜出山经冀城返回临汾。但半路上兰明尘提醒说冀城方向的鬼子可能会迎面而来。听罢,他愣了半晌,默默盘算了一会儿居然又呵呵笑了起来:“操妈妈的,看来只有费点事从蛤蟆嘴拐向秘道了。”
兰明尘当时心里一动。
余润章乃临汾客商,如今炮仗寨西面和东面的通道都不能走,他一定是想循秘道向北或东北方向回折,然后就近上山中商道返回临汾。东北方向最近是虎跳涧,然后是铁索桥,而铁索桥正是自己第三次穿越商道的穿越点。
到了蛤蟆嘴,原本渐渐开阔的山间峡谷骤然收紧,形成一条长约一华里左右的狭长山道。兰明尘命令部队停下,问李忻源:“李哥,你看这里如何?”
借着明亮的月光,李忻源仔细看了一遍四周地形,最后一击掌,“干他姐的!就这儿了。”
随即命令一部分人沿山道布置火药炸点,其余人迅速登上山道两侧的崖顶。为了保险起见,蛤蟆嘴外的出口处还布置了两挺机枪和周光华一个大队的火力。
余润章见状大惊失色,这不是明摆着要在这里和日本人开兵见仗吗?乖乖!这不要了我的老命!赶紧逃命吧。
他急忙过来和兰明尘告别,兰明尘嘿嘿一笑:“余老板着什么急嘛?等会儿让你看出好戏,而后咱们再一起走如何?”
余润章吃惊得张大了嘴,他刚想说上几句推托的话,尕蚂蚁提着盒子枪奸笑着向他逼了上来。
余润章肠子都快悔青了:操妈妈的,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跟着这帮子枪兵老总们一起走了呢?完喽完喽——
兰明尘一摆手,尕蚂蚁及他的手下半推半抱着余润章和他的伙计到一边山缝里藏了起来。选择蛤蟆嘴作为伏击点,兰明尘自有其想法:
其一,“曾万钟和他的第五集团军卫队营”已经销声匿迹了好几天,绝对把大河原一郎憋愁坏了,严令之下虎跳涧鬼子一定会玩命追赶。而且追兵追至这里已是连续在山中崎岖小路上行军近三十里,已成强弩之末。
其二,这里距山外盆地不远不近,打完就走,一定会给后面围上来的鬼子造成我军就近向山外流窜的假象。即使他们不完全这样想,他们也会分兵追击,等于又一次将鬼子力量减弱。
其三,日军素来骄横狂妄,一路追来见山形逐渐变缓变宽,兼之一路无险,鬼子肯定会麻痹大意,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穿越蛤蟆嘴。
其四,蛤蟆嘴地形险要,是打埋伏的上上之地。刚才听余润章说此处有秘道可以走,打完后可以沿秘道从容离开。当鬼子追至炮仗寨的时候,寨门虚掩,寨子里黑黢黢、静悄悄的。鬼子伪军如狼似虎地冲进寨去,一时间鸡飞狗跳一片哭声。
鬼子伪军折腾了半天一无收获,遂抓来打更的老头审问。老头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答道:“半个时辰前有一彪人马打着火把悄悄经过寨外向西而去。”说完又领着鬼子伪军来到高处指给他们看。
远处的山谷中,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在山道上蜿蜒游动。
鬼子们大喜过望,兴冲冲驱赶着伪军往西追去。老更夫其实是齐昌永。
兰明尘他们走后,齐昌永急忙命各家各户将所有违禁品藏好匿妥,然后家家关门闭户上炕睡觉,自己则装成更夫独自等待应付鬼子伪军。
鬼子一向凶狠残暴,因此他故意将寨门掩而不闭,以免到时激怒鬼子开枪开炮造成寨中子侄儿孙们无辜蒙难。当兰明尘从容不迫、大张旗鼓地带队离去时,他已隐隐猜出兰明尘的意图,于是当鬼子问他时,他干脆领鬼子们登高远望,指出兰明尘他们所在位置。
鬼子离去后,齐昌永面向苍天,双手合十,喃喃祈祷:“皇天后土、山川神灵,保佑我国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午夜时分,鬼子赶到蛤蟆嘴。
看见蛤蟆嘴的特殊地形,鬼子中队长有点犹豫不决了。他们一路从虎跳涧到野猪崖爬了十里上山路,接着又马不停蹄追了近二十里的山间小道,队伍已经疲惫不堪。眼前的蛤蟆嘴险峻诡异,会不会有支那军埋伏?
但想起大河原那冷峻严厉的声音,他又不敢擅自命令部队放弃追击。眼珠一转,他叫过皇协军大队长,“你的,前面的开路。”他指着前面的蛤蟆嘴小道命令道。

第八章 秘道2
皇协军大队长心里一沉:还追呀?累都快累死了,还追个机巴毛哇?你他妈的急着要去投胎不成?但皇军有命不敢不遵,他回头一指一个小队长:“你打前锋。”无奈之下,那个小队长哭丧着脸带着手下的几个小喽罗战战兢兢向小道蹭去。不大一会,一个皇协军小喽罗从小道跑回来报告:山道狭窄且被敌人用树枝柴草堵塞。
鬼子中队长冷冷一笑:区区几根树枝岂能阻挡我大日本皇军前进的步伐。他放下心来。这说明敌人心虚,怯懦软弱的支那军妄图用这种低级的方式拖延皇军前进的步伐。于是厉声命令道:“速速将山道清理干净的,部队即刻通过。” 树枝柴草是兰明尘故意命人布下的。目的是向鬼子示弱,向鬼子表明自己是多么的惊慌失措,连这种最低级原始的手段都用上了,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于是,三百多鬼子伪军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开进蛤蟆嘴。见鬼子伪军大部已进入蛤蟆嘴,兰明尘向李忻源莞尔一笑,举起手里的枪牌橹子对空开了一枪。
这是开始攻击的信号。随着这声信号,几百枚手榴弹同时扔下了沟底。顷刻间,隐藏在石缝、草丛和崖壁树杈里的火药引起了连锁爆炸。两千斤火药爆炸所释放出的巨大热量,一瞬间将沟底的树木柴草引燃。周光华的四大队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开始向小道内进行密集射击。
拉在后面侥幸没有进入蛤蟆嘴的十几个皇协军见状,连哭带喊着便拖枪扭头狂奔而去。
但见沟底乱石飞迸、火光熊熊,一华里长的小道变成了一条火龙。急剧上升的温度和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埋伏在崖顶沟前的歪兵们都被灼烤得受不了了,可令人纳闷的是自始至终没听见沟底熊熊烈焰中的鬼子伪军发出一声叫喊。
他们根本来不及发出喊叫,手榴弹爆炸瞬间就引起火药爆炸燃烧,横飞的弹片、铺天盖地而来的碎石、沟口两挺重机枪和几十杆步枪射进的密集枪弹,以及狭小空间内瞬间形成的高温都足以让他们顷刻丧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重的“日式烧烤”味儿。
由于离沟口过近,周光华的头发被燎掉了一大片,额头也被飞迸而来的石头蹦出一条大口子,他顺手摸了一把脸上流淌的血,熏得黑乎乎的脸立马变得血乎巴拉的。他急匆匆奔上崖顶向兰明尘报告:“沟底之敌已全部解决,必须赶紧离开崖顶,沟底的石头被爆炸掏空且已烧酥,大量被震松的石头正在急剧往沟里坠落,说不定一会儿两面崖就坍塌下去了。”
这些歪兵们以前在中条山天天开山炸石,都是使用炸药的好手,他们的炸点布置得非常巧妙,全布置在两崖下部重要的受力支撑点上。当这些受力支撑点被炸掉烧酥后,崖顶重逾万钧的重量瞬间失去了支撑。兰明尘他们离开蛤蟆嘴不远,就见两面山崖慢慢开始发生倾斜,最后轰然一声,沟两边的山峰弥合在了一起——蛤蟆嘴永远消失了。
面对眼前如此壮观的场面,李忻源淡淡说了一句:“我的个乖乖!看来战场是没有打扫的必要了。”余润章所说的秘道其实根本就不是路,而是一条小河——小青河。
小青河发源于太岳山脉东北部,中途流经铁索桥一路蜿蜒向西南而来,中间又汇入了不少溪流,流至蛤蟆嘴口外的时候,它已经是一条初具规模的河流了,从蛤蟆嘴口外西流出山最终将汇入三晋第一大河——汾河。由于这里山势相对平缓,水流并不湍急,逆流而上不是很难走。只是两岸紧贴山崖,山崖紧紧束在一起,光秃秃的无处抓挠,在一般人看来河里根本无法行走。
余老板和他的伙计骑在骡子上优哉游哉,歪兵们噼里啪啦闷头踏水而行。
“余老板你可真行,这种路你都能找见?”尕蚂蚁打趣道,两人处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变得熟络起来。
余润章长叹一声:“哎——,你是不知道,操妈妈的日本鬼子太凶了,抓住走私炮仗二话不说就枪毙,这条路也是迫不得已才走出来的。”
“你是咋知道这条河直通铁索桥的?”
“大前年,我带着几个伙计刚一出蛤蟆嘴就遇到鬼子搜山,情急之下扔下骡子和货拐进这条河里一头往前逃去,谁知走了一夜到天亮时竟到了商道边上,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商道,又迷迷糊糊向前走了半晌,操妈妈的最后竟到了铁索桥镇。打那儿以后,如果冀城鬼子查得紧我就从临汾进山走商道,然后从铁索桥拐到这条路到炮仗寨,回去时也是这么走。”
“嘿嘿,看来你也不容易!”
“谁说不是哦?我跟你们差不多,干的也是脑袋别在裤带上的买卖。”
“听伙计说你也是个良田百亩骡马成群的主儿,怎么还冒这个险?”
“我也闹不清楚,我可能就是这命,在家里呆上半个月指定会头痛脑热浑身不得劲儿。”
“嘿嘿……说的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对喽,我就这贱命,没治了。”
“我听伙计说在这大山里头你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商道。”
“那不是吹的。”
……
时间约摸过去了大约两个时辰。山势渐渐陡了起来,水流也比开始时湍急了许多,水中行走越来越吃力。队伍里已经有人开始日娘捣老子地骂起来,甚至有人直接骂余秃子瞎眯日眼的带的什么机巴毛路。
有个歪货则直接喊着余润章的大名叫道,“余润章,你丫够滋润的!你丫是骑在驴上前进——乘肾(胜)追击,我们弟兄们可是夹着俩蛋跑路,卵泡都快磨肿了,还有多远你他娘的放一声响屁。”
听到歪兵们的叫骂声,余润章倒是很有涵养,眯着圆眼睛在骡子背上装聋作哑,任你怎么说怎么骂老子就是不搭茬。他明白:丘八们确实已经疲倦到了极点。骂就骂吧,老子全当听狗叫。
“掌柜的,‘老狼窝’到了。”一个小伙计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兴奋地叫了一声。
余润章睁开眼嗯了一声,“操妈妈的,是该歇歇脚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信步走出洞来,兰明尘被明亮的太阳晃得有点轻微的眩晕,他揉揉眼睛定下神打量起周围景色来。
“老狼窝”是余润章行走于秘道时的临时歇脚之地,处在半山腰上。一连串分布有十几个天然洞穴,洞外一片松柏林。
用来住人的几个洞穴宽敞明亮,洞外用木桩围成一圈木栅栏形成一个不小的院子。木栅下是繁茂的白芷、牛蒡、马齿苋,木栅的格条上爬满了野生的爬山虎、牵牛花、穿地龙、何首乌等爬藤植物。红的、粉的、紫的小花扬着头点缀在栅栏上,在这寂静的深山里无言地向苍穹展示着它们勃勃的活力。
西面的栅栏临崖而设,下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便是淙淙咚咚的小青河。
阳光透过松柏细密的针叶碎碎地铺洒了一地,柏籽如霜、松塔满地。四野俱寂,耳边只有清风徐吟,偶尔,远处的山头上会传来鹁鸪、石鸡、山鸦阵阵轻啼之声。漫步在柔软的松针上,有一种宁静超然的感觉。这片刻的宁静和脱俗有点像当年在燕园念书时的那种意境氛围。久违的感觉突如其来,兰明尘一阵陶醉,空气中似有一缕亲切和熟悉的气息。“兰长官,我这别墅怎么样?”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兰明尘充满温馨的遐想,他微微皱了皱眉,不用回头就能猜出来人是余润章。
余润章保养得不错,光头大耳,弯眉圆眼,面皮油光水滑,身形高大肥胖,一看就是个天性旷达爽朗之人。此刻,从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昨晚的那种惊慌失措了。
“不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兰明尘突然想起昨晚强行挽留他时的情形,不禁暗乐不止。刚露出少许笑容又想到这样有失礼貌,于是急忙接了余润章话题来掩饰自己。
“余老板,荒山野岭的你是怎么发现这处地方的?”
余润章一拍大腿,“操妈妈的别提了!大前年五月份,我领着几个伙计沿秘道回返,走到半路突然下起雨来,赶到这儿的时候,河水已经暴涨到骡子的大腿根儿上了,无奈之下只有沿旁边的一条小溪爬上来,结果误打误中竟发现了这十几眼山洞。以前没办法,一路上都是紧赶慢赶没个歇脚的时候。自打发现这几个山洞后,我回回经过这里都要在此休息一两天,既省了店钱也不用东躲西藏应付各种盘查,所以每次来回都顺便带上些粮食留在山洞里存下,另外还在其他几个山洞放养了几只兔子、几对鸡鸭,原意是自己杀着吃,没想到两年多竟繁殖出漫山遍野的鸡鸭兔子。”
“呵呵,有点意思,走,咱俩过去看看。”
走出院子,转到后山坳,果然让兰明尘大开眼界。
后山坳里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偌大的一个山坳成了鸡、鸭、兔子的乐园,它们或卧或跑或嬉或食,一派怡然自得之态。
余润章从草丛里扒拉出几枚鸡蛋鸭卵在手上掂了掂,“这些小玩意儿狡猾得狠哩,以前我每次来都要宰上几只,弄得小玩意们看见我就躲,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干脆全部从前面的院子躲到后山坳这几个山洞里来了。”
呵呵,有趣儿!兰明尘脸上笑容轻绽。
突然,溪边一簇茂密的灌木一阵晃动,紧接着从后面转出几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黄鼠狼和他手下的伙头军们。他们每人手上掂了十几只杀好剥净的鸡鸭兔之类的胴体,其中一个丘八手里还端了一盆血冻。
余润章眼睛睁得溜圆,操妈妈的,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些小玩意儿?
看见兰明尘,黄鼠狼几个急忙过来行礼寒暄。兰明尘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去,给弟兄们好好补补。”
见余老板满脸诧异眼如牛蛋,黄鼠狼满脸得意地撇了撇嘴,炫耀似的晃晃手里的战利品,鼻子里哼了一下。操!我黄鼠狼的鼻子天生就是用来偷鸡摸狗的。然后晃着膀子大剌剌领着几个手下摇摇摆摆回前面洞里去了。
“喂——黄班长,草棵子里鸡蛋鸭蛋不少,别忘了捡上些回去。”余润章对已经走出老远的黄鼠狼一伙喊了一嗓子。
黄鼠狼也不回头,晃了晃手里的鸡鸭表示听见了。
早上一睁开眼睛黄鼠狼就四处踅摸着寻找米面做饭,凭着他狗一样灵敏的鼻子,余润章的几个山洞几乎让他翻了个遍。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余润章的杂物洞里米面油盐皆备,锅碗瓢盆俱全,墙上还挂着几瓣大蒜辣椒,唯一不足的是数量都不多。两袋小米一袋面另外还有一麻袋粉条,不够弟兄们一顿吃的。他有点犯愁便又想着采些山菜蘑菇之类的东西掺和掺和。于是便带着人手转到了后山坳,那里鸡鸭兔繁荣的景象让他激动得差点流下泪来。黄鼠狼很会计划盘算。鸡鸭兔全部清炖,炖出的高汤用来熬小米糊糊,快熬好时,里面放入粉条、血块、摘了几把马齿苋、灰条、山白菜、山韭、榛蘑等野菜山珍撒进去,打上十几个鸡蛋甩进锅里立马泛起一片金黄色蛋花来,锅里红、绿、黄、白、青煞是好看,有营养不说而且香味扑鼻。然后又煮了美美一锅鸡蛋鸭蛋。于是乎,肉、蛋、汤俱全,简单而不失丰盛。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充分利用既有的简单原料做出这么营养可口的一餐,确实不容易。
中午饭歪兵们吃得是汗流浃背满脸流油,自然少不了奉承黄鼠狼几句,连李忻源吃完饭都过来给黄班长敬了棵烟卷,并拍着他的肩膀着实赞了几句。
“妈了个×,日鬼得不错,好好弄。”
黄鼠狼满脸得意之色,嘴上却说得很淡:“切——多大的事儿?咱是老兵痞了,大萝卜还用尿浇?”
然而也有人不大满意,尕蚂蚁刚吃完饭便破口大骂起黄鼠狼来:“撮娘的鸟玩意儿,你丫再没东西用了吗?怎么拿老子的宝贝捣起蒜来了?”
尕蚂蚁所谓的“宝贝”是一个类似于捣蒜锤的东西,那是他在乾河驿皇协军的辎重车上发现的。该物状如蒜锤,木质、短柄、长约二十五公分左右,通体呈琥珀色,纹理细腻,光亮油润,放在一个檀木丝绒垫的匣子里,看起来非常精美漂亮。
尕蚂蚁当时一见便视若珍宝,悄悄藏于身上,没事时经常拿出把玩擦拭,而且轻易不肯示人,这个歪兵支队中也只有关系较好的黄鼠狼和黑老毛有幸见识过他的这个稀罕物儿。
今日黄鼠狼捣蒜时实在找不出个趁手的家伙,便想起好友的宝贝来。当时尕蚂蚁还在蒙头大睡,黄鼠狼心想用完后洗净悄悄放回原处就行了,于是没有征得尕蚂蚁的同意便拿来捣起蒜来。开饭时忙得屁滚尿流的,开过饭就把这茬给忘了,结果招来好兄弟一顿臭骂。
宝贝既然显在众歪兵面前,自然人人都要过上两眼。
“好东西!”众歪兵异口同声。可谁也弄不清楚此物是派什么用场的。宝贝在弟兄们手里转来转去,尕蚂蚁既得意又担心,生怕弟兄们把宝贝弄脏了磕坏了。
“哈哈……宝贝儿……好宝贝儿……”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一个诨号“山鸡”的歪兵笑得跌倒在地直打滚。“我操……哈哈……宝贝儿啊……”
什么宝贝阿物儿?众人都急吼白咧地看着他,等他停歇下来后给大伙揭开谜底。
尕蚂蚁心痛地捡起被山鸡扔到地上的宝贝,张开嘴连哈了几口气,用袖口细细地擦拭起他的宝贝儿来。
“哈哈……你们他妈的……真有见识……哈哈……知道那……那是甚玩意儿?那叫……叫开心果……我操……哈哈……笑死老子了……”山鸡依然狂笑不已,边笑边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圈了个圆圈,然后用右手中指插入圆圈里来回抽动了几下。“傻鸟们……那阿物儿就是……就是干、干他娘……这个的……也叫……也叫人……窑姐儿们……床头……都他妈挂……挂几个……哈哈……的确……是……宝贝儿稀罕物儿哇……哈哈……你们这群文盲……”
看见山鸡淫秽猥亵的手势,联系到宝贝奇怪的形状,加上他断断续续的叙述。大伙一下都明白了,顿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不对吧?窑子谁没去过,我咋就没见过这物件儿?”一个歪兵提出疑议。
“靠!你丫最多撮几个街口站大街的野鸡暗门子玩玩,啊呸——那也叫窑子?茅坑!”
“操!这跟不识字又有的关系!”
“就是,里外两张皮,两不搭界嘛。”尕蚂蚁脸色顿时涨红,手一哆嗦宝贝儿坠地,骨碌碌滚出老远。
尕蚂蚁大窘不已,但他心思灵动:奶奶个熊,不能让爷爷一人丢人现眼瘪茄子,你们狗日的等着,看爷爷怎样捉弄你们。
于是尕蚂蚁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等众声稍歇,尕蚂蚁大叫一声:“弟兄们,用人捣出来的蒜泥味道不赖吧?”
几个刚吃过蒜泥的歪兵闻言顿时捂着嘴巴到外面呕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狂呼大笑,得意的尕蚂蚁嘿嘿笑个不停,笑着笑着蓦然想起自己平时把玩“宝贝”时又是舔又是哈的不由也泛起一阵恶心。
奈何他狡猾异常,愣是强忍着逆流而上的饭菜脸色兀自坦然不变。
黄鼠狼见状则悄悄溜了出去,免得那几个货吐完了回来找自己的麻烦。

第九章 隼击1
隼击当晚,兰明尘、李忻源召集四个大队长及所有中队长开会。兰明尘也不寒暄,等尕蚂蚁在桌上铺好地图,他一张口就单刀直入:“你们猜,蛤蟆嘴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形?”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所说何意。
见众人不语,兰明尘一指地图上的铁索桥问道:“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铁索桥,你们说说看,我们为何要在蛤蟆嘴伏击鬼子?”
黑老毛大大咧咧说道:“长官,一开始你就给我们讲过这个问题,我们走的是‘S’形曲线,目的是调动鬼子,掌握主动,寻机歼敌,在蛤蟆嘴伏击鬼子主要还是为了调动他们的兵力吧?”
“你只说对了一半。”兰明尘抬眼漫扫了大家一圈,“鬼子认定我们是一条大鱼,只要我们浮出水面鬼子便会不遗余力地穷追不舍。我们只要攻击野猪崖就能够达到调动虎跳涧鬼子的目的,继而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为何还要再在蛤蟆嘴伏击他们?原因有二:其一,这里是太岳南部西缘地区,离冀城不远不近。我们打完就走,一定会给后面围上来的鬼子造成我军想就近向山外流窜的假象。即使他们不完全这样想,他们也会分兵追击,等于又一次将商道上的鬼子化整为零。其二,自进入商道和鬼子周旋以来,我们一直处于一种运动态势,虽打了几仗但都收获不大,在橡子沟只消灭过鬼子一个小队,鬼子的力量实质上并没受太大的影响,所以鬼子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离野猪崖最近的虎跳涧驻有鬼子一个中队,他要追击我们则至少要出动两个小队,但他们忘了穷寇莫追、忌孤军深入这些兵家基本常识。他们在蛤蟆嘴遇伏,离蛤蟆嘴最近的日军是驻在麻姑娅的一个鬼子中队,即使麻姑垭鬼子接警增援至少也得十个小时才能赶到,实属鞭长莫及。这就为我们在蛤蟆嘴伏击鬼子提供了充裕的时间和空间。因此,在蛤蟆嘴伏击鬼子的第二个主要意图就是要干净利索地消灭他们一部分有生力量,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此亦即蛤蟆嘴之战的主旨所在。”
胡占彪骂骂咧咧道:“妈拉个巴子的,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了呢。”
周光华一拍桌子道:“对,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打就要伤他的元气。”
兰明尘赞许地看了一眼周光华,接着道:“说得对!身为中国军爷,即使撤退也要漂漂亮亮地撤,不能一味夹着尾巴抱头鼠窜。”
李忻源忽然想起他刚开始问的问题,脑子里灵光一闪,笑着说道:“我估计从各个方向涌向蛤蟆嘴的鬼子大概今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就已经在蛤蟆嘴会合了,你是不是对这些王八蛋又有什么想法了?”
兰明尘点点头:“李哥说得极是,他们肯定会合了,而蛤蟆嘴并没有我们的踪影,我估计他们会留一部分人马清理蛤蟆嘴战场,其余人马一定会从蛤蟆嘴出发,沿西去的几条路继续追出去的。”
“依你的估计,他们会在蛤蟆嘴留多少人清理战场?”
“至少一个中队。”兰明尘很肯定。
“为什么?”
“你们看。”兰明尘手点地图,“鬼子是志在必得,每次追击都力图毕其功于一役。据张癞痢说,大河原联队共三个步兵大队计九个步兵中队,一大队在商道上一直处于机动状态,二、三大队各中队分别驻在浮山、冀城、李子坪、麻姑垭、虎跳涧、铁索桥各点上。一大队已被我们闪到了沁水,我们突然在野猪崖出现,大河原一定会命令一大队回师,然后经野猪崖、炮仗寨从东面进来追击我们。冀城一个中队的鬼子也会迎面西来以堵截我们。在鬼子看来,我们现在远离李子坪且向南回窜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李子坪、麻姑垭驻军的意义也就不太大了,我估计大河原一定会命令这两个中队抄小路从南面压向蛤蟆嘴一带。这样一来鬼子的三路大军就对蛤蟆嘴一带形成一个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包围态势。如此算来在蛤蟆嘴周围汇合的鬼子应该有六个中队。我之所以认定他们会留一个中队在此,主要是考虑到他们的两个意图:一是清理战场,二是留下来继续监视蛤蟆嘴以北地区,人少了不行。所以他们至少会在蛤蟆嘴留一个中队。而其他五个中队会全力向西南和西北追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再杀回蛤蟆嘴搞他一家伙?”
兰明尘摇摇头,“日军素来跋扈骄横,我用一支诱敌之兵返回蛤蟆嘴诱袭他们,蛤蟆嘴之敌必然来追,只要他们敢来追,呵呵,我用小青河水送他们到汾河去洗澡。”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几人霎那觉得满心满目都是清亮亮的。
高!
妙!
胡占彪、黑老毛一阵狂呼。
兰明尘莞尔一笑,“我们一路北上,总的战术原则是运动战,在此原则指导下主要以伏击战为主,退却中的短促反击次之,尽量不打攻坚战,我们目前根本不具备大的攻坚力量。”
周光华有点疑惑:“在小青河收拾鬼子岂不暴露了秘道,也暴露了我们的位置,铁索桥之敌必然提高戒备,岂不增加了消灭铁索桥之敌的难度?一旦久攻不下,被他们缠住到时候是很难脱身的。”
兰明尘呵呵笑了起来:“你放心,有曾万钟老总的名号,有大日本皇军的骄横狂妄,不用我们到铁索桥,大河原一定会派人来搜寻我们的。而他的一个中队即将被我淹死在小青河,其余五个中队俱在百里之外,你算算他身边还有多少人?他只有亲自出马了。即便是打铁索桥我们依然还是诱敌出动,然后再因地制宜地敲掉他们。他想泰山压顶,一锤子定音,我们偏和他兜圈圈。和鬼子周旋大家只需记住一点,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李忻源又插了一句:“对喽,况且这一带山间不知有多少国军的散兵游勇,我们派小股人马出动诱敌,大河原也不一定就能认定是我们诱歼他们的。”
兰明尘竖了竖大拇指:“对极,战机变换倏忽,不能一概而论。兵者,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曲尺谋划当如山涧流水,常行于当行,而止于不得不止。”
俯仰间兰明尘英风四溢。望着他顾盼雄飞的神态,周光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连串的赞美之词:狡悍骁勇,捷如猎隼,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最近梁半仙怎么样?”吟哦稍顷,兰明尘忽然问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问题。
其实,梁半仙除了胆小怕死外,其他方面还真不赖。梁半仙原也算黑老毛的手下,而胡占彪又救过他的命,所以梁半仙和他俩有过一定的交情。最近一段时间,他又当上了军医官及“随军牧师”,整天东奔西跑为大伙采药治病,谁有个头疼脑热或青红伤的随叫随到。灸艾条、拔火罐、扎针、刮痧、放血、接骨、占卜、推卦、请哪吒三太子下凡,肉体、精神双管齐下统筹治疗,往往手到病除,还真有些手段。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那胆小如鼠的草鸡形象,完完全全成了支队中一个不可或缺之人,上上下下的人缘相当不错。
当兰明尘问起梁半仙时,大伙因为弄不明白兰明尘的用意,担心这个面冷手硬的白面长官突然一翻脸料理梁半仙,所以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兰明尘扫了大伙一眼,心里明镜儿似的,“呵呵,世上的英雄有两种:一种是天生的,另一种是后来修炼成的。据我看,梁半仙不一定是怕死,他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张寡妇。”
哄——众人大笑起来。
大家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尽管他一天到晚骂骂咧咧,口口声声说张寡妇那个破鞋老骚货坑害了他,但骂的时候丫脸上总挂着一副醉汉似的陶醉和满足神态。所以歪货们只要看见他就逗他,而他本人也乐意和人聊他与张寡妇之间那些骚哄哄的风流鸟事。
“昨天,呵呵——”尕蚂蚁未说先乐,“昨天半仙儿还为我卜了一卦,丫说我将来至少能混个营长干干。操!这不是拿老子开心吗?俺们家祖坟上就没冒出那棵草。”
大伙听罢又是一阵笑骂。
兰明尘笑罢正色道:“营长算个甚?有什么不可能?秦末暴政,连陈涉那样一个躬耕于陇亩的泥脚杆子都敢大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率领一群高粱花子揭竿而起为天下先,继而称王称帝、封侯拜相,胸襟何等豪迈阔大?诸位都是血火中拼杀出来的老丘八老军爷,将来怎么就不能混个营长团长的干干?要知道,世间的风云际会、龙蛇变化最为无常。”
周光华点点头。“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跃彩于夏月。因知洁常自污出,明每自晦生。”
尕蚂蚁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一拍大腿道:“兰长官说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东边日出西边雨,谁又能知道天上哪朵云彩里有雨?”
黑老毛咬牙切齿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干他姥姥的。”
胡占彪听岔了也没太听懂,他在反复咀嚼兰明尘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有桶粗!什么意思?比腰还粗?嘿嘿——有趣儿,兰长官也学会说粗话了。
他想当然地把兰明尘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理解成“王侯将相有桶粗。”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长空,照得洞里明晃晃的,接着便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滚雷,大雨倾盆似的从天而降。第二天雨过天晴,青山如洗、云蒸霞蔚。一夜急雨,小青河的水量和流速比昨天大了许多。
歪兵们饱餐一顿,胡占彪在本大队挑选了二十个枪法准、体力好的歪兵充当诱敌之兵,临出发前兰明尘又把赵六子的狙击班也一并交给他带上。
其余的歪兵们开始在老狼窝下面的小青河上筑坝蓄水。
山上到处是藤条树枝,不大一会便编出了近百个敞口的大筐,盛进石块泥土后堆在河心,码成一个堤坝,截水工程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大功告成。
兰明尘突然想亲自去铁索桥看看,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沿途再观察观察。他属于那种勇于行动、长于行动的人。如同一只猎豹,敏捷、凶猛、警觉、嗜血而且贪婪。当嗅到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或觉察到周围环境有一丝异样时,便会兴奋和迫不及待,而且能在高速奔驰中不断调整自己的姿态。现在蛤蟆嘴之敌和铁索桥的大河原一郎都强烈吸引他的注意力,既然已经对蛤蟆嘴之敌伸出了一只强有力的爪子,另一只爪子自然也悄悄向铁索桥探去。
余润章自告奋勇充当向导。他提议让兰明尘扮成自己的小伙计一路前往。兰明尘欣然同意。于是,当截水堤坝完工之后,余润章、兰明尘、尕蚂蚁、老猴一行四人晃晃悠悠沿秘道上路了。
余润章现在反而不急着离开队伍回家去了。这厮其实也是天生的亡命徒,前天晚上在蛤蟆嘴他确实有些害怕,但见识了歪兵们干掉三百多鬼子伪军的全过程,他甚至有点喜欢上这个行当了。
他现在才明白过味儿来:自己原来干啥都提不起精神,直到开始走私才觉得有了点精神头,而前天的那场战斗让他更豁亮了。
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最喜欢干的行当竟然是干丘八这行。一向冷峻沉静的大河原此时却有一种怒不可遏的感觉。
两个小队的皇军士兵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而且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干干净净,连尸体都找不见了,巴格牙鲁!
他是第二天中午得到这一消息的,消息是蛤蟆嘴战斗少数的几个幸存者之一——野猪崖皇协军大队长亲自向他报告的。
自过了横垣大道后,这支特殊的支那队伍行动作风突然一变,原来那种狐狸过冰河似的迟迟疑疑和小心翼翼突然不见了。行动方式忽然变得像猎豹一样敏捷凶狠、鬼魅一样飘忽不定,频频得手却从不纠缠。他们原本就出现在商道西侧,原本就可以就近从商道西侧向冀城流窜,却为何要多此一举经过乾河驿窜到商道以东,而后又突然返身一个拖刀?两次穿越商道又意味着什么?难道就仅仅为了在蛤蟆嘴伏击皇军?这绝不可能!这是一种什么战术?
号称战术专家的大河原一郎被弄得一头雾水。
一阵苦思冥想之后,一种新的感觉在河原大佐的脑子里渐渐明晰起来:这支支那部队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惊慌失措和不堪一击。他们表面看似落荒而逃其实步步都隐藏玄机,这里面一定有很高明的游击专家在出谋划策,他们的真实意图也绝不仅仅是在逃跑!
大河原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寒意。
自己的绝大多数兵力都远离铁索桥,他们会不会像前面一样在蛤蟆嘴虚晃一枪,实则是躲在暗处觊觎铁索桥?
巴嘎——醉翁之意不在酒!
铁索桥乃肘腋咽喉之地,是扼控商道之锁钥,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在铁索桥以北山区皇军几乎没有布置一兵一卒,如果他们突然出现在铁索桥以北的山峦间,则相当于已跳出商道之外。到那时,自己大概只剩下跟着屁股追的份儿了。如果那样,自己身边现在只有区区一个中队,守备偌大的铁索桥周围已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到时候如何能实施有效的围追堵截?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大叫了一声:“来人。”
卫兵吓了一跳,乍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河原的办公桌前,大气不敢出一声。
“命令虎跳涧之皇军小队放弃虎跳涧迅速回防铁索桥。”“哈伊!”卫兵答应一声,逃跑似的往外走去。
“回来。”卫兵快到门口时,大河原眼珠一转叫住了他:“命令他们晚上悄悄地进镇。”
“哈伊!”胡占彪领着三十多人的诱敌之兵走了三个多小时重返蛤蟆嘴,快出小青河的时候,他们发现河床中心只剩下巴掌宽一绺子水了。大伙意识到上游的拦水坝已经完工了。正如兰明尘所料,蛤蟆嘴留有一部分鬼子在清理战场。
已经两天过去了,鬼子们才将坍塌下去的蛤蟆嘴掏开不到三分之一。这里的景象让他们触目惊心:石头被烧得酥软,稍一用力便成了白色粉末,而泥土被烧得红彤彤的坚硬如砖。可以想象:被埋在底下的皇军官兵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按照兰明尘的嘱咐,胡占彪他们到达预定位置后先潜伏休息两个小时,等鬼子中午休息吃饭时再动手狙杀诱敌。
歪兵们都是些闲不住的主儿,静静趴了一阵便觉得没劲儿闷得慌,几个一向促狭嘴臭的歪兵便拿正在山上忙忙碌碌的鬼子兵开起涮起来。
“嘿嘿,你们瞧,那个小日本孙子满脸疙瘩一身包,屁眼夹个大铁锹,还楞说自己不太骚,有意思!”
“旁边那位更可笑,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全是腰,还以为自己赛狸猫。”
“中间那个货也不逊,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鼻子好像挂了颗沧州小蜜枣。”
“操!下面这位更惨,不穿衣服比鬼难看,穿上衣服鬼被吓瘫,半夜上祖坟他家祖宗惊得胡乱钻。”
“石头上那位胆儿够肥的,又黑又小的也不怕猎人错拿他当猴子毙喽?”
其中一个歪兵更是语出惊人,他手指一个正在挥汗如雨的鬼子说道:“那个小鬼子我认识,小杂种的名字叫‘鸟本不行’。”
众人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第九章 隼击2
见大伙中计,他摇头晃脑吱吱笑道:“你们看丫的熊样儿,是不是一头乱发、两条短腿儿、三角眼睛、四方大嘴、五官不齐、六神无主、七窍不通、八分像鬼、九分好色、十分阳痿?您想想,都阳痿了,他不是‘鸟本不行’是他妈谁?”
歪货们捂着嘴一阵低笑。
远远地注视着蛤蟆嘴忙碌的鬼子,胡占彪被那几个歪货聒噪得心烦意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甩给了他们。
“给给给,拿去插住你们的臭嘴,兰长官赏的。”
这招真灵,几个有烟瘾的歪货立马像猎狗一样扑了上去,聒噪声随之也小了许多。
“吱吱吱——还是‘三炮台’!兰长官真够哥们儿,跟着兰长官干活就是舒心,打鬼子都带着一股子享受劲儿。”
“得得得,前几天你不是还背地里骂娘,说我们像‘发情的草驴满山跑吗’”?
“操!你丫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有见识的话我也给卫长官当副官了。”
“哥们儿,你还别说!据梁半仙说,咱们这一拨人都是福星高照之人,保不齐将来都能混出个人模狗样的,到时也弄它个排长连长干干。”
“那当然了,去年我们班从平陆渡口过河时为了一把破旱烟叶子砸了一个税警所,当场干挺了五个白脖儿乌鸦(旧时警察黑衣黑裤白领章白绑腿,酷似乌鸦)。当时想着我们肯定被军法从事了,谁知第二天一战区一声令下所有警察全部编入现役正规军,没人理这茬了。于是团里草草地将我们哥几个打发到中条山砸石头去了;在歪兵营里眼瞅着这辈子甭指望着能出去了,谁知鬼子的空军哥们和咱有缘,一枚航弹救了咱;跟着耿大傻眼瞅着要玩完了却又碰见了兰、李二位长官,你说咱哥们命大不大?”
“那是,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呸!我瞅你们是驴甩肚皮——自个儿哄自个儿高兴。”半天没吭声的胡占彪算是服了,他被歪货们的穷聊幻想功夫给逗乐了。“奶奶的,我还想混个排长连长的绿豆芝麻官儿干干呢。”
一个牙床糊满烟油渍的歪兵歪叼着烟卷、龇着板牙呵呵笑道:“我说胡头儿,您别急哇。听余老板说,老狼窝离铁索桥只有一箭之地,我估摸最迟明晚就可以杀将出去。到那时,咱歪兵支队一路北上一路收编散兵游勇,支队扩成团你就是营长,扩成旅你就是团长,扩成师你就是旅长,扩成军你就是师长,扩成集团军你就是军长,扩编成战区……”
“得得得——你丫别瞎给老子封官许愿了!呵呵,你是坨狗屎。”
骂着骂着胡占彪突然想起昨晚兰明尘的一席话,心想:王侯将相有桶粗,保不齐老子将来还真能弄它个师长旅长的干干!嗯,就是这话,王侯将相有桶粗!念书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他奶奶的提气带劲儿。任歪货们说得舞马亮枪气血飞扬,赵六子怀抱三八大盖靠在树旁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他平时就这样冷峻寡言、不苟言笑。没事时不是闭目养神就是拿把枪瞄这儿瞄那儿,在他眼里,别人好像都不存在似的,只有一颗颗被标尺照门锁定的脑袋。吓得从他旁边走过的人总以为他在拿枪瞄自己脑袋。
这种性格仿佛带有传染性,在他的狙击班里,人人几乎都是这副冷森森的鸟德性,弄得其他几个大队的人看见他们总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他们都是从阴间冒出的黑白无常。新雨之后,骄阳如火,地表的水汽被太阳一蒸腾腾往上冒热气,在这种天气里头顶烈日干活简直如历酷刑。鬼子兵们像蚂蚁一样连续干了一个早上,正晌午时分,就见远处一个头戴钢盔、手戴白手套、佩黄色袖标的鬼子站在高处尖利地吹起了哨子。哨声一响,在蛤蟆嘴上英勇奋战的鬼子们扔下手中的各种简易工具、疲疲沓沓瘟头瘟脑地向他们设在蛤蟆嘴外的营帐走去。
看样子鬼子是要开饭了。
听见哨音,赵六子的眼睛蓦然睁开。
他探出头看了一眼,返身从牛皮子弹盒里倒出一把子弹,将弹头依次在石头上轻轻一蹭,然后默默将子弹陆续装入到六七个弹夹内,随后将其中一个弹夹哗啦一下插进弹仓,其余弹夹则排列在眼前的石头上。
他的那帮子手下也都如法炮制,其中一个丘八竟掏出一把小锉刀在弹头上锉出十字槽来,十字槽口露出了亮晶晶的铅金属本色。
赵六子在石头上蹭摩子弹头胡占彪还是能看明白的。赵六子他们用的都是三八式步枪,这样加工子弹无非是可以改变弹头飞行方式,使弹头在空中翻滚,击中鬼子后子弹在其体内翻滚造成二次杀伤效应。但在弹头上锉十字槽他就看不明白了。
他爬到赵六子跟前,面带疑惑扬了扬下巴问道:“哥们儿,那兄弟啥意思?”
已经进入瞄准状态的赵六子面无表情,冷冷道:“开花弹。”
所谓“开花弹”是指击中目标后能在目标内部产生炸裂的特殊子弹。而这种加工过的子弹就具有这种功能。由于表面被加工出深槽,和空气高速摩擦的弹头进入人体后其前后部冷却不均匀,瞬间便会产生炸裂,这种经过特殊加工的子弹即使击中的是人体四肢的末端,炸裂也会破坏大血管及骨骼,从而造成严重伤残或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这种看似简单的加工极大地提高了三八式步枪子弹在近距离内的杀伤力。
“牛逼!”
胡占彪夸张地伸了伸舌头,同时心里暗叫一声“惭愧”。
也许是帐篷内闷热不堪,几乎所有的鬼子都端着饭盒在帐篷外的树荫下席地而坐,有些鬼子已经开始吃了起来,而大部分鬼子则像烂泥滩上冒泡泡的醉螃蟹,干瞪着眼睛对着饭盆发呆、吹气、抽烟,估计已经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看时机差不多了,胡占彪命令道:“准备射击。”
胡占彪平时说话粗口荤词并不多,但只要端起枪瞄准一个活生生的鬼子,嘴里的荤词儿便会一骨碌一骨碌往外冒,而且句句不重样,层出不穷、花样多多且极富想象力。刀兵相见,生命攸关之际,亏他还能分心想出来那么多绝妙的譬喻,这份本领让他手下的弟兄们惊叹不已。
有一次李忻源问及此事,胡占彪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端起长枪顶上火,裤裆里的老二也跟着雄起上火,由不得就想骂上两句败败火气。”
此时,他瞄准了一个正在狼吞虎咽的鬼子的胸膛,嘴里又开始往外冒败火词:“嘬、嘬你妈下面的毛胡子嘴。”说着便扣动了扳机。
那鬼子猛然觉得胸膛好像被榔头重重砸了一下,紧接着胸腔里如同烧了一把火,含在嘴里的一块鱼肉混合着从食道逆流而上的腥血无力地滚入饭盒,手里的饭盒当啷脱手坠地。他慢慢垂下头,仿佛要看看自己的胸膛,猛然,无边的黑暗急急袭来,他最后的一丝意识是看见了自己胸前有一个碗大的空洞,然后意识就像熬干了油的灯火一样跳了两跳,寂静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赵六子的枪一直瞄向那个胳膊上佩带黄袖标的鬼子军官。那家伙好像有瘾似的,哨子一直噙在嘴里舍不得放下,赵六子的目标就是他那张含着哨子的嘴。
赵六子嘴里嘟囔道:“二百米,仰面着地,四蹄蹬天。”
胡占彪枪声响起的时候,那鬼子军官仿佛一愣,他微微抬起下颌,惊异地转过身子向枪响处望来。就在他刚要大声吹哨示警时,赵六子扣动了扳机。
愤怒的子弹带着呼啸击中了他含在嘴里的哨子,子弹带着哨子和门牙向他的第一块颈椎切去,他的颈椎被能量极大的子弹一下斩断,失去了支撑的脑袋和钢盔终于无力地倒背在自己的后背上,然后很听话地亮起了两爪两蹄,来了一个标准的四蹄蹬天式重重砸在地面上。第一轮枪声过后,十七八个毫无心理准备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子弹送回他们的东洋姥姥家,那些手里端着枪正在执哨的鬼子几乎无一幸免。
还活着的鬼子们被枪声惊得跳了起来,他们立即四散卧倒隐蔽,并迅速向帐篷、岩石、树后隐去,一部分鬼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抓起枪开始还击起来。
尽管日军第四十一师团是组建才两年的乙种师团,尽管他们没有经过多少真正的大战,但从他们猝然遇袭而不慌乱且能快速展开反击动作来看,大河原步兵联队仍不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
双方形成了短暂的步枪对射局面。这样一来鬼子就吃亏大了,鬼子相当于在明处,而胡占彪他们隐藏在靠近小青河的树林里,身前有一道极似石墙的石棱形成了天然的掩体。因此,在鬼子眼里,对面只是一大片树林而已。
赵六子等人几乎就是专业的狙击手,枪法精绝不说,子弹都经过特殊处理,尽管鬼子都戴着钢盔,而且都隐蔽在各种障碍物后,但只要他们露头,几乎没人能逃过致命一枪的。
一阵对射下来,鬼子又有近二十个人被击中倒地。
对射持续了五六分钟之后,鬼子的几门掷弹筒开始发射,接着五六挺轻重机枪也狂叫起来,随后四五十个鬼子狂呼乱叫着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
“撤!”胡占彪见势不妙,立即发出撤退命令。
歪兵们缩下身子悄悄退到小青河口,然后转身撒开脚丫子往上游狂奔而去。树林中空无一人,歪兵们留下的弹壳发出刺眼的光来,它们随意地散落在草丛里,仿佛是一束束嘲笑的目光。
“三小队留守蛤蟆嘴,其余人跟我追。”中队长岩男少佐怒吼一声,雪亮的军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岩男中队隶属第一步兵大队,前两天他们还在沁水县城周围逛游,接到命令后从沁水一路狂奔赶到蛤蟆嘴,大队长命令他们中队留下清理蛤蟆嘴,并限令两天之内必须清理完现场。
岩男少佐心里当时极是不悦。这简直是在做苦役!一百多人在两天之内清理掉一座山?笑话!
昨天一下午好不容易在山体上扒开了一道口子。一夜瓢泼大雨,泥石流又将口子淤成平地,今天冒着炎炎烈日在泥石浆里滚了一上午返工,才堪堪恢复到昨晚的掘进进度。岩男心里如同钻进了一只虫子,虫子挠得他快要发狂了。
现在好了,虽然死伤了几十个皇军士兵,虽然充满了另外一种愤怒,但岩男心里还是有些暗暗庆幸:终于有借口摆脱这没完没了、繁重不堪的苦役了。
士兵们也都心有同感,所以岩男一声令下,一、二小队的兵士像逃出了牢笼的苦役犯一样感到庆幸和轻松,大家鼓起精神踩着袭击者在小青河留下的清晰脚印奋勇追去。行进在几近干涸的小青河上,脚下是凉爽湿润的沙砾和鹅卵石,迎面山谷里吹来阵阵清凉的风,这种感觉要比在蛤蟆嘴头顶着烈日、屁眼儿淌汗搬石运土轻松舒服多了!
岩男一边大步猛冲脑子里一边盘算着这件事情。自己也太麻痹大意了,应该在蛤蟆嘴周围放上几组流动哨的!不过事已至此,只要追上并消灭这股袭击者,一切都可以很圆满地有所交待。况且这些袭击者的人数也只有二三十个,估计是流落在大山里的支那部队的散兵游勇,消灭他们应该是有绝对把握的。这些怯懦的支那人只会在背后打冷枪,然后便像老鼠一样躲到阴暗的角落里藏起来。岩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向前猛追了一会儿,岩男少佐有了一个令其欣喜不已的发现。这条小河虽然弯弯曲曲,但两岸耸峙而起的崖壁光秃秃的极难攀登。也就是说,袭击者将只能沿着河床向前亡命奔逃,两边山崖他们是上不去的。只要沿着河床一直追下去,就一定能揪住这些袭击者。兰明尘一袭青衣小帽骑在骡子上,衣服是向余润章手下的伙计借的,由于他身量高大穿在身上不太合体,看起来有点儿滑稽的味道。
尕蚂蚁和老猴两人也都是瓜皮小帽黑衣黑裤,两人骑在骡子上缩脖袖手的样子看起来倒蛮像那么回事,酷似那些长期受雇于人搞贩运买卖的邋遢伙计。
余润章骑着一头青口大健骡走在最前面带路,兰明尘居中,尕蚂蚁、老猴走在最后,一行四人边走边说倒也逍遥自在。
不时会有各种鸟雀从头顶箭一样向前或向后掠去,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不时惊得骡子不安地打起响鼻。每逢这时,余润章总要拍拍骡子的脖子嘟嘟囔囔安慰自己座骑几句。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尕蚂蚁在后面不停咧嘴暗笑。
余润章回头翻了翻圆眼:“你别笑,这几头驴骡花了我一百多块现大洋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驴骡。”
山区小道崎岖难走,商旅驮队一般喜欢用骡子作为主要运输工具,驴太小,马太娇,只有骡子皮实耐造,不但口糙而且还速力兼优,驮队有谚云:铁打的骡子纸糊的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在山区农村一头骡子的价钱远远超过一匹马。
“驴是驴,骡子是骡子,怎么还有什么驴骡?”尕蚂蚁是正经八百的金陵城里人,从小很少见这些东西,且南方舟楫兴盛,骡马较少,所以他听不明白余润章的意思。
老猴是北方农村人,闻言呵呵怪笑,“它爹是驴,它妈是马杂交出来的骡子叫‘驴骡’;它爹是马,它妈是驴杂交出来的骡子叫‘马骡’,明白了吧?”
尕蚂蚁更不明白了,愣愣地问道:“那公骡跟母骡交配不也能下小骡驹子吗?废那闲劲儿干?”
余润章忍俊不住笑道:“骡子都是天阉的太监,配不出崽儿的,我们这里骂别人是‘骡子’就专指那些不能生养孩子的男女。”
兰明尘再也忍俊不禁,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来。逆着小青河越往上走河床越陡峭,但河岸却越来越宽,两边岸上渐渐出现了连成片的菖蒲芦苇、青荇水葱,还有密密麻麻的荆棘棵子灌木条子,不像下游那样一味只是光秃秃的山崖,净是石头寸草不生。
虽然余润章一再说这条秘道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走了好几年连个鬼都没碰见过。但兰明尘并不这么认为,他依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一般情况下,崇山峻岭之中的商旅之人谁会沿着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走上几里或几十里呢?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条小河不但在前方和商道交汇,而且流经铁索桥镇,作为职业军人的大河原决不会不注意这条河流的。至少他会在铁索桥附近派人对河面实施监控。
“咦——”
经过一条支流小溪时,兰明尘突然惊异地叫了一声。
余润章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令他吃惊的是后面的三人不知何时从骡子上跳下水站在河里,且已拔枪在手、虎视眈眈的向小溪深处观望。
“怎么回事?”余润章慌慌张张从骡背上爬下,庞大的体重将水砸起老高。
兰明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过去躲到他们几个身后。
小溪是从一条窄窄的山涧里流出的,涧口杂草茂密、灌木丛生,山涧深处高大的乔木枝丫交错、遮天蔽日,几只斑鸠在树冠上空不停地盘旋喧叫着。
余润章瞪着大眼珠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兰明尘悄悄指着溪边青荇上几处明显的凹痕给他看。
“嘻——”余润章几乎笑出声来。“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山猪野鹿窜过去不得留下几个蹄印?”
“你再仔细瞧瞧旁边。”兰明尘低声说道。
余润章定睛细看。果然,在那几处可疑的凹痕旁有一绺灰白色的布条,由于浸了水,布条软软的塌拉在草根上,不注意观察还真不易发现。
老猴轻捷的跳过去拈起布条交给兰明尘。
兰明尘挑起布绺仔细看了一会儿。布绺茬口很新鲜,茬口边上长长的经纬线表明:这是一条刚从衣服上刮下不久的布绺。
他把布绺递到余润章眼前,用征询的口气问道:“老余,据我所知,晋中南山区山民商旅多着粗布黑衣黑裤,少数家境殷实的人家也有置办一两件出门穿的蓝洋布大褂,像这种灰色洋布衣服是不是很少见?”
余润章心里暗暗吃惊:这条秘道估计只有自己走过,几年来也并未发现周围有村庄人家啊!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人衣服上的布绺?
联系刚才那几处可疑的凹痕,那些凹痕极有可能是人走过后留下的脚印。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几年我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几十趟,从未在秘道上遇见过人,甚至连个狗都没遇见过,这脚印和布条会不会是——”
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磔磔的怪笑声。“不错,是老子们的脚印,乖乖把枪放下。”说话人一口陕西腔。
“把枪放下!”紧接着是七八个人在吼叫,清一色是陕西腔。
兰明尘心念急闪:既是一群秦人,那就应该不是伪军吧。
兰明尘之所以这样想是有根据的:当时中国各派系军队的兵源都带有浓郁的地域色彩,陕西籍官兵大都成建制地存在于冯玉祥的西北军及后来分化了的西北军各旧部中,而杨虎城的十七路军几乎是清一色的陕西冷娃。陕西冷娃的性格可用生、冷、嶒、倔四字来表达:生者生猛之意;冷可理解为寡言少语、冷酷凶狠;嶒者字面意思可解释为峭拔峻险,亦可引申为桀骜不驯、极难降服;倔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八匹马拉不回的憨劲儿。陕西冷娃这种鲜明的地域性格特点注定了他们是天生的职业军人,以他们为主体所形成的军队个性具有忠勇剽悍、凶猛善战等特点。所以,在整个抗战过程中涌现出许多以秦人为主体的貔貅之师以及三秦大地所养育出的虎贲悍将。像十七路军、二十六路军等部队;像张灵甫、杜聿明、关麟征、胡涟等抗战名将都极具个性特点,故在当时的国军高层中素有“秦兵秦将”之说。
当然,力量不济时“秦兵秦将”可以战败也可以退却,甚至可以拖枪跑回老家。但要他们投降乃至弯弓反射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秦人和俄罗斯顿河流域的哥萨克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因此,在近十五年的中日战争中(自民国二十年长城抗战起),陕西籍官兵或在队效力或出省作战计数百万人次,牺牲数十万,而鲜闻有投降日伪充当汉奸伪军之说。
兰明尘给尕蚂蚁、老猴使了个眼色,三人扑通扑通把枪扔进脚下的河水里。
身后那人又命令道:“嘿嘿,都给我转过来,让爷爷看看都是些啥货色?”
老猴忍不住骂道:“你看爷的锤子毛哩。”
那人怫然冷笑,“嘿嘿,狗日的死到临头两片嘴还翻得蛮欢的嘛。”
灌木丛后站着七八个人,体魄都显得非常强健孔武,清一色灰布衣服,尽管已经旧得发白,已经看不出胸标臂章上的番号,但依然能看出是制式的灰色军服。
为首大汉光头黑髭、蚕眉凤目,看上去煞是魁梧剽悍,一群人里只有他身挂武装带、手持驳壳枪,其余人一律是老套筒。他们一群巍巍峨峨站在那里的姿态,让兰明尘立刻感受到一种披甲持戈的古典军人气韵。
兰明尘一眼便看出他们枪管上的加强套筒比汉阳兵工厂生产的老套筒更长、更厚。这种更为笨重的老套筒应该是原西北军所属华阴兵工厂仿制的老套筒。主要是因枪管材质更差,不得不加厚加长原型套筒尺寸,以防止枪管炸裂。
呵呵,兰明尘不禁暗笑一声。这种既重且笨的步枪也只有老西北军中那些高大剽悍的丘八军汉们操在手上还趁手好使。

第九章 隼击3
实际上冯玉祥的西北军当时也只招收秦、冀、鲁、豫四省子弟,因为这四省男子的身体条件在当时来说都属于比较高大强壮的。当然,冯玉祥只招收这四省子弟的主要原因并不仅仅只是这一点,他主要是看中了这四省人民性格多忠、厚、直、憨和自古以来剽悍的民风。
灰军装、加重老套筒,典型的老西北军装备,他们那种脚呈内八字状站立的姿势也是西北军丘八们长期站桩蹲马步养成的独特姿态。
呵呵……就差大刀片子了。兰明尘心里有点底了。
纵观所有汉奸部队的军装无非屎壳郎黑和粪黄两种颜色,汉奸部队单兵冲锋枪械也大都为相对比较精良的汉阳造或中正式。对面这些人应该是国军部队,但绝不是从中条山突围出来的国军。
兰明尘带着探寻的口吻问为首大汉:“老总,你们是国军吧?”
他这话问得相当讲究,以一种老百姓的口吻在试探,万一有出乎意料之处还可以从容回旋,为自己后面的狡辩留下余地。
光头大汉漂亮的小胡子急剧地抖了抖,“嘿嘿,你以为老子是干什么的?”大汉也不逊,他的神态和话语似乎回答了兰明尘的问题,其实相当于什么都没肯定。
“我以为你们是皇协军呢?”兰明尘继续试探,用的还是中性的语言。
“你是机巴毛刷牙——满嘴的骚气!”大汉脸色陡变,“奶奶个熊,你从哪嗒儿看出老子们像汉奸?”
兰明尘闻言呵呵一笑,他彻底放下心来。
对方抖了抖手里的枪,“老实给爷爷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兰明尘遂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但他留了一手,老狼窝及歪兵的事他没说。
大汉听罢哈哈大笑:“咿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原来也是从中条山打出来的,我说跑买卖的怎么手里还带着家伙呢?还以为是菜花蛇的人又找上门来了呢?看走眼了看走眼了!走走走——跟兄弟我回营地。”
顺着刚才他们发现脚印和布绺的小溪,钻过密密麻麻的灌木,一行人来到山涧深处的一大片杜梨林里。
从树后闪出几个同样身穿灰军装持老套筒的丘八,所不同的是他们身上都背有大刀。
一个丘八扫了兰明尘他们几个一眼,笑嘻嘻问光头大汉:“何团座,看样子今天又捡了几条漏网之鱼?”
光头大汉圆眼一瞪:“你他奶奶的会不会说人话?这是一战区长官部的兰副官,忻口会战时我们二十六路军曾归卫长官节制过,卫长官也算我们的老长官了,兰副官现在就是他的侍从副官。”说到这里他笑呵呵回过头来对兰明尘说:“甭听狗日的瞎咧咧,当年我们守娘子关,仗打得太凶了,伤亡很大,一个团上去不到一天上至团长下至排长就全报销了,我何子庸一天之内从排副升成团长,当时手下也就剩下一百来号人了,我当锤子的团长哩。”
何子庸,好俊雅的名字,令人一听忘俗!兰明尘暗自一笑,一抬眼发现何子庸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光瞧着自己,急忙敛神整容。
“何团座,你是阵前军功擢升,当然是名副其实的团长了。”
光头大汉摆摆手,“锤子毛,都是老皇历了,不说了。”他一指那个丘八,“回去告诉老孙头,赶紧准备饭菜,这几个弟兄估计最近也饿坏了。”
杜梨林很高很密,抬头望不见天,林子沿着山涧溪流往上哩哩啦啦延续了二三里路,一路上不时有潜伏的士兵执枪提刀从树后闪出身来。“我们原是二十六路军第二十七师的。”何子庸边走边介绍道:“民国二十六年奉命守娘子关,我们团当时在娘子关侧翼黄土峪一带阻击日军。日本锤子蝎虎的很!又是飞机又是大炮外加十几辆装甲车,一天下来俺全团官兵阵亡近千人,但我们硬是没让日本锤子挪动半步。天黑的时候不知友军哪个瞎驴锤子没顶住日本锤子,一下让日本碎(小)锤子冲了进来抄了我们的后路。孙老总(孙连仲)命令二十六路军各部交替阻击向霍县方向转进集结。到霍县屁股还没焐热上面又命令我们到信阳集结准备参加徐州会战,我们又从霍县出发,准备徒步行军经赵城、洪洞、临汾、曲沃、绛县、垣曲,渡过黄河到渑池,然后坐火车开到信阳。谁知他妈的在曲沃即与日本锤子一个旅团的穿插部队遭遇。打了一天一夜的乱仗,部队建制全乱了。我带着一帮子弟兄趁夜冲出敌人的包围,急不择路一头就扎进这太岳山脉,等再想出去才发现整个山西已是日本锤子的天下了。弟兄们一商量干脆就呆在这儿打游击算了,就这么着便在杜梨峡呆到了现在。”娘子关战役中,前文中所述的高桧子为保存实力因私废公擅自撤退,从而使娘子关门户洞开,日本锤子沿石太线大举西进,最终导致太原失守,太原会战我军不战而败。
听他一口一个“锤子”的,说得热闹非凡,尕蚂蚁悄悄问老猴:“锤子是啥嘛?”
老猴伸出中指比划了两下,“呵呵,锤子就是。”
尕蚂蚁忍不住掩口胡芦而笑。何子庸的秘营设在杜梨峡深处。一路上大树参天不见峰顶,仅头顶一线可见天光,待到了秘营所在,峡谷在这里猛然变宽,那条潺潺涓涓的山间小溪在这里竟形成了一个宽一百多米长三四百米的狭长湖泊。但见湖里鹅鸭成群,岸边牛马猪羊六畜兴旺,一派脱尘向荣景象。
“好大的一汪水泊。”兰明尘叹道。
何子庸嘿嘿一笑,“霜桥老弟,是不是觉得咱这儿有点水泊梁山的味道?”
兰明尘暗笑不止。水泊梁山方圆八百许里,梁山好汉出没其间杀富济贫、替天行道,这片小水洼岂能和梁山水泊相提并论?你在这里替天行道杀日伪汉奸或许有之,但杀富济贫或杀富不济贫恐怕都没有吧?
“嗯,抗击倭寇、替天行道,情不同而理同,有梁山好汉的意思。”
听他此言,一根直肠子的何子庸煞是高兴,哪还顾得上细嚼他话里的意味。他忙不迭的给兰明尘介绍周围的情况,兴奋得如同小孩子家家手里拿了件稀罕玩具迫不及待地要与小朋友分享卖弄。
“周围峰顶我都放有监视哨位,对不易实行监视的几处险要缺口都预设了地雷陷阱索套,即使日本碎锤子冲进峡来,我还有杀手锏。”说到这里,他得意地一指头顶。
兰明尘抬头望去,只见周围高大的杜梨树顶上都搭建有小木屋,俨然一个个空中堡垒,小木屋掩映在稠密的树枝树叶间,隐蔽的非常好,不注意看还真不易发现。
“嘿嘿,只要鬼子敢进来,我让他顾头顾不了尾、顾下顾不了上。”
何子庸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能进来的鬼子必然只能携带轻武器。周围山高路险重武器根本进不来,即使勉强带进来鬼子也不敢轻易使用,因为树林高大稠密弄不好会反弹回来将自己人干掉;所以鬼子进来后唯一的战法便是和何子庸他们玩近战白刃战,而近战格斗是西北军的看家拿手活计: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棱一石何子庸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近战起来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
这下,兰明尘是真的有些佩服了。杜梨峡沟深林密、四面环山,从中国传统兵法理论上讲属于典型的“阴地”,一般军队驻扎多“贵阳而贱阴”,不大会选择这种容易自陷包围的地形驻军屯兵的。但正是这块不太适合长期驻兵的阴地经何子庸合理的改造和利用,它反倒成了一处极佳的屯兵所在。
能充分利用地理形势、充分发挥武器的作用,从而最大限度地遏制敌人的优势并予以最大限度的杀伤,这一点何子庸显然可以做到。
他点头称赞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看来兵法也得看谁来学谁来用。”
何子庸虽没有完全听懂,但他知道这些绝对是称赞自己的话,于是他兴奋得脸上放光,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回头一指一个黑脸丘八:“黑蛋儿,去看一下,看看老孙头的饭菜好了没有?让他快一点。”
陕西冷娃虽然生冷嶒倔,但三秦之地却是礼仪之邦,何子庸他们一帮人不由分说硬将兰明尘几人按到餐桌上首就座,其余人方在下首款款坐定。
往桌子上望去,偌大的一张餐桌满是琳琅满目的菜蔬佳肴,盛菜的家伙什儿一码子全是清一色粗夯巨大的黑瓷老碗和黑瓷汤盆。熏鸡、烤鸭、煎鱼、腊兔、黄焖羊肉、酱牛肉、炖猪肉、熘肝尖儿、红烧鹿肚、卤猪蹄儿、水汆血肠以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山珍野味儿林林总总七七八八。
待众人甫一落座,两个手提酒坛的丘八鱼贯而入,他俩极专业地将酒倾入各人面前的黑瓷酒碗里,一霎间酒香四溢开来。
何子庸极粗豪地清了下嗓门,手擎酒碗,“兄弟不会说话,喝酒就是了,咱们先连干它三元,妈了个巴子的,整!”
旁边陪酒的陕西丘八们齐声暴喝:“喝!”
余润章一哆嗦,操妈妈的,无怪乎人常说:“宁听江浙人吵架,不听老陕说悄悄话。”
酒初闻起来清香四溢,入口却有点涩涩的味儿,还略带点淡淡的果味儿。连干三元之后,何子庸和他的下属们这才分次向兰明尘他们一一敬酒。
军中饮酒如同打仗。兰明尘、尕蚂蚁、黑老毛三人都是军人,他们对这种急风暴雨式的饮酒方式早已习以为常,而余润章可就惨了。尽管他也好饮善饮,但他喝的是功夫酒,讲究的是细斟慢饮流水磨石,这种鲸吸牛饮似的猛灌着实令他吃不消。六碗酒下来他已是头如巴斗、面如猪肝,三晃两晃便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看来余兄弟喝不惯咱们自酿的杜梨子老白干儿哇。”何子庸一阵开怀大笑。
兰明尘点点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他也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这种自酿的杜梨子老白干儿制作工艺极为简单。杜梨晒成干儿,蒸煮后经酒曲子发酵酿出酒醅子,然后对酒醅子进行蒸馏,蒸馏出的液体中酒精含量很高,也不进行任何勾兑,跟市面上卖的酒相比属于真正的高度酒。只是因为酒中含有淡淡的果味掩盖了酒精的味道,所以一般人初饮起来不大介意,等觉得有酒意了就已经迟了,最后必然酩酊大醉。
“怎么样,酒还不赖吧?”酒酣耳热,何子庸满脸得色。
兰明尘赶紧拱手,“酒是好酒,奈何我量浅,不敢再灌了,再灌非撂倒了不可。”
“撂倒就撂倒,趁机好好睡上几天养养身子骨,最近日本锤子们跟吃了老虎鞭一样邪乎,把个商道卡得死死的,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呵呵……,刚才没顾得上给何老兄细说,我还有三百多弟兄扎在老狼窝等我信儿呢,我们打算这两天跟铁索桥的鬼子过两招玩玩儿。”
“弄了半天你们哥几个是出来打探情报的吧?”何子庸翻了翻眼睛问道。
“就算是吧。”
何子庸蚕眉紧锁,沉吟了半晌,“铁索桥原驻有一个中队的日本锤子,加上联队司令部内勤人员约有二百多锤子,昨晚又悄悄调回了两个小队,总兵力加起来近五百多条锤子,你觉得你能和日本碎锤子们耍一耍?”
兰明尘嘿嘿笑道:“这大概是他们目前所能调动的所有兵力了,后来的这两个小队估计是从虎跳涧和其他地方收缩回去的。”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何子庸愣愣地望着他现出惊愕的神情。
兰明尘解释道:“大河原步兵联队隶属于日军第四十一师团,是专门冲我们而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当成了一条大鱼。所以自进入太岳山脉后我们索性将计就计冒充曾万钟的卫队营和鬼子周旋玩耍,咱们和大河原联队的日本碎锤子也算是老朋友了。”
说着,他从茶碗里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边画边说,详细介绍了歪兵支队最近一段时间的活动情况,就连准备在小青河诱敌深入、水淹鬼子的计划也一字不漏的告诉了何子庸。
何子庸直爽得近乎天真透明,兰明尘的述说让他兴奋得抓耳挠腮连呼痛快。
见他俩说得热闹,尕蚂蚁咯咯轻笑着凑了过来:“长官,估计这会儿胡占彪他们已经快把蛤蟆嘴的鬼子诱到老狼窝喽。”
“佩服佩服,日本锤子喝水,我们喝酒,来,喝!”何子庸熊掌似的大手在桌上拍得嘭嘭山响,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抹了抹小胡子上的酒滴对周围大叫道:“锤子们,给兰副官一伙子敬酒哇。”
何子庸的手下早就迫不及待了,刚才见他俩说得热闹大伙不好意思打断,现在何子庸有令,七八个丘八带着满脸的坏笑端酒逼了上来。追来追去,岩男被深深激怒。河道弯来拐去,跑动当中不知哪一会儿就会迎面飞来一阵枪弹,每一次等他们平端着机枪猛压上去,敌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追击过程中又有十几个日本士兵先后被打死。
鬼子的机枪手死亡率最高,由于特殊的地理形势,冲锋时鬼子的机枪无法在侧翼或后方进行火力压制,所以每次冲在前面的只能是机枪手。怒发冲冠的岩男决定再次遭遇冷枪时使用掷弹筒和迫击炮射击,尽管河道狭窄、山崖耸峙,尽是射击死角,贸然开炮有可能会对自身造成威胁,但愤怒让他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
当胡占彪他们第三次伏下身向后面跟踪而至的鬼子射击的时候,他听到了掷弹筒和迫击炮发射的声音。炮弹发出凄厉的嘶叫从高高的崖顶飞过,落到了山的另一侧。
“操!还有炮,也他妈不嫌累赘!”胡占彪极为诧异。他做梦都没想到岩男中队的鬼子兵进行小分队追击时竟然还扛着迫击炮和掷弹筒。
“小分队追击扛着这些破玩艺也不嫌笨重,这么近距离开炮不是想同归于尽吗?真他妈傻冒。”纵观日军陆、海军高层,其中鲜有像样的军事家,甚至鲜有像样的战略家。其高层整体的军事理论能力、军事战略能力、战术指挥能力在当时世界范围内仅居二三流。但是,若单从军事角度出发,日军下层官佐及士兵的训练素质、作战意志、作战精神、勤恳务实的风格,以及对作战命令和作战意图的贯彻执行,却当之无愧为当时亚洲各国军队之冠。无论军事演练还是真刀真枪的行兵结阵,日军士卒俱能遵守战术战斗原则,一丝不乱,令对方不易有隙可乘。故此,在整个二战中,日军高层的战略决策虽乏善可陈,甚至常常漏洞百出,但日军士兵却能将一些很平庸、毫无想象力的会战乃至小战斗发挥得有声有色,有时甚至在错误的战略战术指导下也能给对手造成重创,这都依赖于其士兵的训练有素。日本军人虽具备上述各项长处,但是“如果一个国家的大政方针的出发点已错,则小瑜不足以掩大瑕。何况‘兵凶战危’,古有明训,不得已始一用之。日本凭了一点武士道精神,动辄以穷兵黩武相向,终于玩火自焚,岂不是理所当然吗?”(引自李宗仁回忆录)
因此,在这种小建制的快速追击中,日军士兵仍不忘携带重武器长距离奔袭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当胡占彪击毙了一个鬼子准备起身的时候,刚刚祭完他的“败火词”——“你姐姐的花蚌壳”。余音未落危险便接踵而至。一发炮弹歪打正着击中了他们头顶高处的岩石。一声巨响崖顶土崩石裂,碎石下雨般从高处落下。
“危险——隐蔽——”他锐声高叫,试图招呼弟兄们隐蔽。饶是如此,两个腿脚慢一点的丘八还是被飞石打了个正着,两人头破血流踉跄着栽倒在地顿时晕死过去。两人躺在血泊里不停地抽搐痉挛,其中一个歪兵的面部被砸得血肉模糊,流出的血将整个前胸都浸透了,另外一个则被石头直接击中太阳穴,利石深深插进太阳穴中。
胡占彪心里一沉:完了!这两个弟兄八成是没救了。
“抬上伤员分组交替掩护后撤。”他气急败坏地命令道,“狙击班留下殿后。”一挥手带人急急向后跑去。
前几次他们都是利用河道转折处打鬼子一个冷不防,而且是打完就跑,根本不和鬼子纠缠,等鬼子的轻重火力一齐扫过来时,他们已经跑出老远。而这次不一样了,赵六子的狙击班是留下掩护,目的是要迟滞鬼子追击的速度并要将鬼子阻于面前一段时间,不能说跑就跑。
但是,在这种胡同一样狭窄的河道里跟拥有优势火力的鬼子对峙简直无异于自杀。鬼子的四五挺机枪如同泼雨般将子弹倾泄过来,赵六子他们被死死压制在崖壁拐角后面,连头都探不出去更谈不上精确射击了,任你是神枪手,无法抬头射击,你也只有仰天长叹、无可奈何的份儿了。
赵六子龇牙一笑:“看样子哥几个今天要撂这儿了。”
一个歪兵拍拍腰里的盒子枪,“长枪用不成,咱还有这玩艺儿,等会儿鬼子靠近了咱用短枪打狗日的,这玩艺近战能顶一挺小机关枪。”
一句话提醒了赵六子,他拔出短枪命令道:“等会儿鬼子冲上来,我和‘蜈蚣’先探枪打他们的机枪手,趁他们愣神儿的工夫你们六个跟着贴地侧扑出去迎面打,‘瘦狗’带四个人现在往后面拐弯处运动,一会负责掩护接应我们哥几个。”
“得嘞——”
瘦狗带人哈腰向后面一百多米远的拐弯处跑去。
弹雨如蝗,嗖嗖从外侧飞过,子弹碰到侧面崖壁上冒出团团火星然后撞向另一侧崖壁。从枪声上判断,赵六子估计鬼子已经离得很近了,于是向“蜈蚣”一努嘴,两人悄悄把盒子枪探了出去。
鬼子冲得很快,他们还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偷袭者们已经跑远了。几个机枪手端着机枪挺身冲在最前面,已经距前面的转角处剩下不到二十米远了。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机枪手眼尖,他突然瞥见了从石头后面慢慢伸出的乌亮枪口。
“注意——”
他厉声尖叫示警。还没容他叫完,迎面飞来的子弹便将他和他的几个机枪手打倒在地,机枪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被甩出去老远。失去了机枪掩护的鬼子立刻暴露在八支盒子枪密集的火力之下。
鬼子们纷纷向河道两侧闪去,但密集的队形碰见了密集的子弹其伤亡可想而知。愤怒的岩男大叫一声冒着弹雨匍匐上前捡起一挺机枪恶狠狠的对射起来,其他几个鬼子也跟着冒死爬上前去捡起机枪狂射起来,一个掷弹筒手匆忙间还发射了两枚炮弹过去。
不大一会,敌人好像被压制住了,对面变得鸦雀无声。略等了片刻,岩男忽觉情况有异,他跃身站起抱着机枪向前冲去。
然而,敌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两滩血渍。
一个小队长走过来报告说又有十几个士兵阵亡另外二十多人受伤。
岩男没吭声,眉间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那名小队长面带犹豫吞吞吐吐说道:“岩男君,我觉得这股敌人有诈,他们打打跑跑似乎在故意引诱我们,我们是不是停止追击?”
岩男何尝没有这种感觉?这股敌人不离不即好像阴魂不散一样,很明显是和他们玩猫捉老鼠游戏,这和以往碰见的支那散兵风格迥然不同,看起来似乎别有企图。但是已经追了近两个小时,自己的手下伤亡近一个小队,一无所获便铩羽而归将来又如何向上司交待?况且,他自己也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正在犹豫间,前面又响起了一阵挑逗似的枪声。岩男忽然抬头冷冷对那名小队长说道:“他们中至少有两人已经受伤,这样将影响他们逃跑速度,继续追击。”赵六子他们和鬼子脱离后一阵急跑,不一会儿便遇见了在后面接应等待他们的胡占彪。
胡占彪匆匆说道:“你们不要停,一直往回跑,李长官派来接应我们的人已将两个伤号接走了,我们哥几个留下再和鬼子玩最后一把。”
“也成,不过你们要多加小心,鬼子的火力他奶奶的实在是邪乎,不行了就赶紧撒丫子跑,千万不要和鬼子纠缠,反正离老狼窝也不远了。”
“大萝卜还用尿浇?你们几个赶紧滚蛋逃命去吧。”
靠,小样儿!你丫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赵六子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笑纹,顺手冲胡占彪甩了个中指。不远处枪炮隆隆,站在拦水坝前的李忻源急得直冒火。听枪声他估摸着枪响处距老狼窝最多也就二三里地。赵六子他们已经回来有半个多小时了,可胡占彪还没有回来。二大队的丘八们已经全副武装起来,嗷嗷叫着要去接应他们的胡队长。
他烦躁地挥挥手吼道:“狗日的都别叫了,跟我走。”
黑老毛和周光华急忙拦住他,“要去也是我俩去,你留下……”话没说完李忻源劈头打断了他:“日他姐的,都啥辰光了?争个毛哇!”甩手撇开他俩带人下了河道,跑了几步又回头大吼道:“一小时后不见我们回来就破坝放水,人马归周光华指挥。”
周光华一窒,“那你——”
李忻源头也不回,大叫道:“我他妈不活了,我插胡占彪他姐的茅窝窝去。”
话音刚落地,远处有人骂骂咧咧接上了茬:“谁他妈在背后骂老子?老子没有姐。你们他娘的还不赶紧放水,鬼子跟上来了,来了来了……哈哈……”笑声中,胡占彪带着手下的几个丘八满脸是血的跑了过来。
李忻源哭笑不得地站住了,二大队的丘八们喧腾着围了过去,黑老毛一伙在上面听见声音也是一阵哄笑。
胡占彪越出众人直奔李忻源,“李哥,咋还不放水?赶紧放水哇?”
“日你嫂子!我早就想放水连你狗日的一起淹死哩。”
胡占彪一吐舌头,“呵呵李哥,我嫂子就是你老婆,你爱咋弄咋弄。奶奶的,小日本儿把俺都气糊涂了,现在放水是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老子还没活够本儿呢。”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拦水坝上的土筐石笼都扎有一条长长的葛条,李忻源一声令下,歪兵们奋力拉动一根根葛条,土筐石笼构成的拦水坝瞬间解体。坝内的水携带着雷霆万钧的声势轰然冲下,汹涌的样子如同大块的固体顺河道齐头向下游狠狠砸去。
水头过后,所有的土筐石笼、巨石倒木荡然无存。

第十章 阴差阳错1
兰明尘一觉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一盏足有洗脸盆大的油灯盆凌空悬挂在桌子上方,拇指粗的灯捻儿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伴随着爆裂声,灯捻儿绽出一个个明亮的灯花来,灯光明暗闪烁,灯影摇曳不定。
虽然并未睁开眼睛,但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兰明尘觉得有人正坐在灯下,并不时有人俯身上前来查看自己。
“是尕蚂蚁黑老毛吗?”摇摇略有点发胀的脑袋,兰明尘闷声叫道。
扑哧——灯影里传来一阵窃窃的笑声,听笑声不是一人在笑,有男有女,女人还不止一个。
兰明尘翻身坐起。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一个年青的戎装女子正迎面含笑而视。
眉若远黛,春眸秋水,鼻如瑶柱,唇绽梅花,妩媚中洋溢出一种英武之气,裁剪合体的军装将她修长的身材衬托得曼妙无匹。
上官懿瑄!兰明尘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三年未见,竟在这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和她再次相遇。
三年前那梦一样的相遇和后来谜一样的分别在他的脑子里一闪。
晴川历历,柳暗花明。明媚的阳光下,兰明尘在汉江岸边的林荫夹道上纵马疾驰,这是他每天早上的必修功课。马蹄轻捷,袅娜的柳枝带着风声从身边闪电般掠过。忽然,前面拐弯处人影一闪,正在疾驰的战马极灵活的一个急纵才堪堪躲开了那个人影。一声惊呼传来,路旁一个美丽的倩影被疾驰而过的战马惊得一个趔趄。
兰明尘急忙勒马停下,身后一个满脸怒容的姑娘向他猛扑过来。“对不……”还没容他道歉,姑娘的玉掌风一样挥了过来。
荒郊野外,林荫深处,一个孤身女子竟敢动手打一个驰马佩枪的军爷老总,这份儿胆量豪气绝不逊于一条须眉汉子!兰明尘心里暗赞一声。
感叹归感叹,训练有素的兰明尘绝不会让一个芊芊女子的素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他身形微动让过了姑娘的巴掌。“姑娘息怒,对不起了。”身动嘴动,刻不容发之际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只是仓促间情状略微显得有点尴尬。
四目相对,姑娘明显一愣。原以为是一个粗夯不堪的莽军汉,谁知却是一个英挺帅豪的青年军官。姑娘心中的怒气莫名其妙地消弭于无形。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的旗袍怎么办?”姑娘乜了他一眼,声音忽然变得如蚊蚋般,脸色一刹间也变得绯红,一副小儿女娇憨之态,和刚才河东狮吼怒发冲冠的模样判若两人。
兰明尘定睛细看不由大吃一惊,姑娘的旗袍侧叉被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口子向上延伸至大腿侧根,看上去很不雅观。
长期置身军营,见惯了军旅之中的金戈铁马和铁血雄性,可怜兰明尘于万马军中能够顾盼雄飞泰然自若,而孤身面对一个姑娘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刚才情急之下尚不觉得有何窘迫,现在情势一缓和下来立刻觉得不知所措,再看到姑娘旗袍的惨状他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这个……”踟蹰半天他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扑哧——”姑娘笑着白了他一眼,略带点促狭的意味道:“不用你赔,看把你吓的!只是旗袍破成这样我不便行走,能否借您的宝马良驹送我一程?”
“行行行。”兰明尘如蒙大赦,点头如鸡叨米。
如此,兰明尘牵马坠蹬,姑娘骑驴一样偏腿坐在马鞍上缓步而行。
一路上兰明尘唯唯诺诺逢问必答,一来二去的姑娘了解了兰明尘的部队番号军衔职务,随后姑娘又自报家门。她叫上官懿瑄,是檀香山华侨,此次是瞒着家人偷偷回国参加抗战的,听说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招收女学员,于是千里迢迢来到武汉投考。
“这好办。”听说姑娘要投考黄埔军校,半天显得有点木讷的兰明尘立刻活跃起来。
自己的老长官胡涟是黄埔四期,在黄埔的同学好友甚众,何不央胡长官为上官姑娘写一封推荐信?
终于,上官懿瑄如愿考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两人的关系也逐渐密切起来。过了半年,兰明尘的团队奉命移防长江要塞石牌,由于相隔较远交通不便,两人的联系只能通过鸿雁传书。再过一年,兰明尘突然接到上官一封很奇怪的来信。信中无只字片言,却画了一灯、一人、一剑,画中之人手抚宝剑似在灯下细细观看手中的三尺龙泉。
只一眼,兰明尘便断定此画取意于辛稼轩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一词。以上官懿瑄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脾性有什么事情不便在信里明说,却用这种藏词于画、隐隐约约闪闪烁烁的暗示让自己来猜?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是辛稼轩一首著名的壮词,表达了他壮怀激烈却又壮志难酬,渴望上阵杀敌之意。
怅惘间,兰明尘隐隐觉得上官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且这种变故还不容她明说细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后,上官懿瑄便在兰明尘的生活里不由分说地消失了。
直至今年年初,兰明尘在重庆偶遇一个在军委会某神秘部门供职的老同学,酒后二人在兰明尘住处抵足而眠、共剪西窗之烛。临睡前,这位老同学醉意朦胧地说了一句:“上官懿瑄……哦……二处的少校译电员嘛,风姿神鬓、莹润如月,绝代美女啊!青埔训练班特别简拔到局里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突然有了上官的下落,兰明尘激动万分,扑上去一阵猛摇想再落实一下,老同学则鼾声如雷,任由兰明尘喊破喉咙只是酣眠不醒。
以他对老同学目前身份背景的了解,他明白老同学绝对是一分醉九分装,意图借着酒意含含糊糊透露一点消息给自己,有个点到为止的意思。若自己认真追问起来他可能一推二六五来个根本不认账。而上官懿瑄现在所在的部门又是蒋校长和戴某人的禁脔,谁都无法也不敢染指,即使是卫立煌、胡涟此等位高权重的赫赫名将。以兰明尘的秉性、悟性、城府,他知道事情只能到此为止,而且还不能出去乱打听,否则会连累甚至害死老同学的,老同学所在部门的纪律更为森严苛刻。而且,作为军人的兰明尘对老同学他们那个部门有种与生俱来的逆反心理,他甚至莫名其妙地认为上官也会如此。
老同学所在的部门对外全称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军事调查统计局,一般简称军统局。
他忽然明白了那幅藏词画的含义:上官懿瑄渴望的是那种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而非这种坐在后方某个神秘机关里安安静静地接发翻译什么电报或整日里抄抄写写那些连篇累牍的劳什子公文之类。
蒹葭白露,秋水伊人,咫尺天涯,造化弄人。一时间他一筹莫展,百无聊赖。
……
而今,她又俏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难道这又是一场梦?
“是你?”欣喜异常的兰明尘忽然觉得她的眼睛里平添了一丝陌生。是机警、冷峻抑或是其它的东西?虽然说不出来但分明能感觉到。
迎着他的目光,她含笑说道:“是我,九十三军军直通讯处译电科少校杨曼祯。”
这是在告诉自己她已改名换姓?他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刚才会从她眼睛中读出那份陌生。
虽然是昔日的恋人却无法当众以真实姓名相称,而姓名这种看似形式上的东西如果张冠李戴却会在彼此心灵之间弥散出一层似有似无的雾帘,尽管他俩的心灵曾经走得很近。
“你好——曼祯!”他的语气迟疑,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好吗?明尘。”她也感到了两人间的不自然,语气里有一种哀婉的颤音。
兰明尘无言地点点头。瞬间,两人都恢复了平静,杨曼祯缓缓地向他伸出手去……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相见,两人做梦都不曾预料到。
原来,今年年初,上官懿瑄即被派往一战区九十三军译电处,化名杨曼祯。而那时兰明尘则随卫立煌至重庆述职,两人虽属同一战区却失之交臂。
随着中条山会战局势日趋恶化,九十三军奉命向北转进。上官懿瑄随军部一起行动,该军第十师主力在军长刘戡率领下在向北转进过程中,一路上被日机追踪轰炸,夜行晓宿,疲于奔命,于五月十八日到达太岳山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到达太岳山区的第二天,军部在行动中竟忘记了通知杨曼祯少校和她从重庆带来的几个女译电员,只给她们留下一个负责安全警卫工作的卫士连,军部和第十师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群山之中。
在大山里转悠了几天之后,上官懿瑄她们意外碰见了何子庸的几个手下,于是便有了今天和兰明尘的不期而遇。
呵呵,刘戡一定是故意的。兰明尘暗笑道,他脑子里浮现出刘戡那副胆大妄为骁勇不羁的形象来。刘戡,黄埔一期生,在江西剿共时,右眼被流弹射中,遂摘除,配装假眼,致有“独眼龙将军”之称。素胆大率性、抗上不遵,但作战又异常剽悍善打硬仗恶仗。民国二十六年初,刘戡奉命率部驻防北平密云抗击日军,旋又奉命参加忻口之役,毙敌甚众,沉重打击了侵华日军嚣张气焰,被誉为“杰出抗日将领”。以功晋升为第九十三军军长。其参谋长魏巍为共产党员,刘佯装不知,任其以武器弹药秘密资助八路军,事败后又胆大妄为置校长命令于不顾将魏巍秘送至延安,气得校长老头子暴跳如雷,差点命人将其就地正法,要不是中条山战云密布形势骤然紧张,刘戡极有可能身陷囹圄,无奈之下老头子只是将其臭骂一顿了事。
故此,在黄埔一期生中,刘戡的升迁是最慢的,这也许和他对政治的不敏感有关。
上官懿瑄作为军统的人被派往九十三军要害部门任职,其用意不言自明,以刘戡的秉性脾气不甩掉她们才怪呢!刘戡抗战奋勇,但也顽固反共,后在进攻延安时战败自戕。
兰明尘脸上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是被上官懿瑄逮了个正着。
“你幸灾乐祸?”她有点不悦了。
兰明尘在这一刹那间仿佛又睹见了以前的上官懿瑄,不禁莞尔一笑,“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当年造化弄人不得不黯然分离,今日阴差阳错邂逅相逢,如此说来岂不就是因祸得福?

第十章 阴差阳错2
“狡猾——”上官随即释然,极风情地白了他一眼。岩男和他的五十多个战友静静漂浮在小青河与汾河的交汇处。他们全身赤裸、体无完肤、缺胳膊少腿,身上挂满了水藻杂草。与其说他们是被淹死的毋宁说是被咆哮的小青河在河道里活活摔死的。
混浊的河水打着漩涡急速地旋转着,仿佛还没有完全平息胸中的怒气,肿胀的岩男们和一坨坨牛粪浮草裹在一起,在水面上随着漩涡漂来漂去。
沿着咆哮过后的小青河溯流而上,哩哩啦啦的还分布着一些日军惨不忍睹的裸尸,他们或被压在巨石下面,或被河中嶙峋尖利的石头刺穿,或撅着屁股头朝下扎进泥沙里,或是玩杂耍似的折着跟头拿着大顶,姿态千奇百怪令人匪夷所思。
对于他们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从此再也不用头顶烈日在蛤蟆嘴出苦力了。
大河原终于憋不住劲儿了,他仿佛挨了一闷棍的母狗一样尖利地嚎叫起来。其少有的歇斯底里症状吓得联队司令部大院里的日本大小丘八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踏进他的办公室去劝劝他。
谁他娘的愿意此时进去触这样的霉头啊!
一阵疯狂的发泄过后,他心中的怒气散去不少,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屁股坐在梨木雕花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渐渐地,胸腔里的火苗慢慢减弱、熄灭了,而绝望又从心里渐渐抬起头来。
骄傲自负的大河原一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挟中条山皇军大胜之余威,以一个联队的兵力追击一小股漏网之鱼竟如此费力棘手。对手实在是太狡诈了!回回都看见了他们的影子,每每都以为稳操胜券,到头来却是连连折戟沉沙损兵折将,寸功未建却损失了近两个中队的皇军官兵。
他们在商道两侧看似毫无章法的东游西窜其实是步步玄机、处处陷阱,行动起来兔起鹘落、干净利索,鬼魅一样飘忽不定。而自己就这么着瞪着眼睛一次次上当,一次次跳井,真正的奇耻大辱!
这支支那小部队现在就在小青河上游一带活动,也就是说他们就在铁索桥附近游弋,从他们近期一系列的动作来看,他们似乎并不急于跳出商道封锁线。明知铁索桥有重兵把守却敢往上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想寻隙越过铁索桥镇跳出商道,还是对铁索桥镇本身有所觊觎?抑或是两种意图兼而有之?
原以为他们会从蛤蟆嘴向西流窜谁知他们竟又一次回马一枪,在自己的近旁玩起了水淹七军的把戏,下一次他们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无力和不自信。他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挺直了靠在椅背上的身躯,抬手在桌上狠击一掌。为将之道最忌缺乏自信,没有自信便会优柔寡断,优柔寡断便会坐失战机。海军名将东乡园八郎曾说过:每逢战阵,一个杰出的将领必须做到三条,第一要冷静果断,第二要冷静果断,第三还是冷静果断。自己恰恰犯了果断有余而冷静不足的大忌,把一张捕鲨鱼的大网挥来挥去当成一把捞小虾的小笊篱来用,致使狡猾的支那溃兵屡屡有机可乘。看来下一步要调整思路以静制动了。
想到这里,他抬手击了两下掌。
听到呼唤,卫兵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大河原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请桥本君过来。”
桥本是他的参谋长,一个同样阴郁寡言的人。大河原突然叫他来,令他有些不明就里,于是默默看着大河原阴阳不定的脸色等他先开口。
“桥本君——”大河原首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奔主题。“曾万钟和他的侍卫部队已经出现在小青河上游,据我判断,他们就在铁索桥附近,桥本君以为他们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
桥本一阵错愕。
在大河原步兵联队,自己这个参谋长根本就是个摆设。骄傲的大河原一郎什么时候都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处处以战术家、军事家自居。联队的军事行动从来都是乾坤独断,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说长道短。对此,幕僚下属们一向颇有微词。长期以来,自己抱定“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这一金科玉律才堪堪能够与之和平共处。今天的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了?怎么忽然想起征询我的意见?呵呵……肯定是最近一系列的失利让他那一贯刚愎自用的大脑清醒冷静了一些。哼哼……自负是要付出代价的!
桥本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他抬起头,大河原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其清癯冷峻的神色让桥本心中不由一凛,桥本急忙敛色收神。
“联队长阁下,曾万钟声东击西两次穿越商道看似不合情理,其实是别有用心。”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河原的脸色,他不想落个好心没好报的下场。
大河原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桥本受到鼓励,遂放开胆子讲了起来。
“我军在中条山大获全胜,曾万钟如漏网之鱼侥幸流窜至太岳商道,我联队将商道封锁得水泄不通,曾万钟本该偃旗息鼓、昼伏夜行、悄悄寻隙而蹿,而他却忽静忽动似乎并不急于跃出我军封锁线,忽东忽西数次穿越商道看似有悖常理杂乱无章。但有一个现象必须引起我们足够的注意,那就是他在以一种蛇行运动方式渐渐向铁索桥逼近。这说明了什么问题?种种迹象表明:他在用这种方式调动分散我军兵力,试图扰乱我们的视线,而他的真实意图却是:趁我军兵力纷纷调出而铁索桥防守兵力单薄之际从此夺路而出,然后向北遁去。”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大河原有些不以为然:“为什么是向北而不是向西?”
本来有些兴致勃勃的桥本被他问得为之一顿,心里微微有点上火,遂不再顾虑语气,呵呵笑道:“往西是冀城,西北是临汾,他要是想往西行,在蛤蟆嘴他就可以做到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桥本阴阳不定、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和咄咄逼人的反诘让大河原很是不悦,但桥本的分析却不无道理。于是大河原压了压心中的不满,隐忍道:“以桥本君的高见,我军下一步应该采取何种举措?”
见自负骄傲的大河原在自己面前不得不隐忍,桥本不由一阵得意。
这说明自己的见解有独到之处因而令大河原为之折服。于是他越发不再有所顾忌,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鉴于敌人惯于声东击西,我方应改变思路以静制动,然后分两步走:第一,重新对铁索桥驻军兵力进行调配,以达到扼守商道并将敌人困于铁索桥以南地区的目的。第二,迅速撤回各大队派出去追击的兵力,原冀城、浮山的守军可令其仍回驻地,其余各部迅速向铁索桥一带靠拢。”
不错!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大河原点点头沉吟道:“估计敌人会利用我军大部兵力远离铁索桥之际而蠢蠢欲动,极有可能在这一两天之内他们就会展开行动。而对于我们来说,铁索桥镇虽然处于群山环抱中,但镇周围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方圆三五里之内易攻难守、无险可凭,属于典型的‘四战之地’。如果镇南的铁索桥再被截断则又变成背水阵,这对镇守铁索桥和扼控商道是极为不利的,所以绝不能将现有兵力全放在镇内,一定要在镇外围,例如本镇通往冀城和浮山的出口及北面的山口处布置相应的兵力。”
见大河原放下架子和自己商讨,桥本自然也就放弃了幸灾乐祸的态度,转而诚心诚意行使起参谋长的参赞职责来。
“联队长所见极是,但卑职还要补充两点,一是铁索桥的防守应是内松外紧,即现有兵力应重点布置在各出口和山口,镇内只留少数兵力即可,以防敌人从外围寻隙而过,我想他们的目的也在于此。二要即刻对铁索桥镇周围的各村落进行真空处理,形成无人区。中国有句俗语叫:‘虎不去风,龙不离水’曾万钟之所以能屡屡得手,依托的无非是商道和商道周围村落。这样一来,他就会变成无水之鱼,行动起来也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流畅自如。”为了有效遏制抗日游击队的活动,日军在东北华北一带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制造了许许多多惨无人道的“真空地带”,给中国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桥本所说的“真空处理”即属此类。
有道理!大河原几乎拍案叫绝。但转念一想:制造无人区需要时间和兵力,可现在一无时间二缺兵力,如何是好?
桥本看出了他的踟蹰所在,他邪恶地一笑。“阁下怎么忘了?不是还有皇协军吗?具体事宜由他们来做。阁下只需派几个军曹过去督办就可以了。”红红的太阳从东山顶上爬了上来,朝霞如火、群峰尽染。
兰明尘和李忻源信步在杜梨湖边边走边聊。昨晚后半夜,在老猴的带领下,李忻源和老狼窝的所有人马全部移师到杜梨峡。
“什么?小日本鬼子可能已经预料到咱们的意图!”李忻源的两眼睁得铜铃似的,“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不打铁索桥镇了?”
兰明尘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皱着眉说道:“原以为鬼子不会这么快就放弃虎跳涧收缩兵力,我当初还想在铁索桥来个‘引蛇出洞’,然后再来一个‘黑虎掏心’,将他的一个中队砸个稀巴烂。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听何团长说,鬼子前天又调回两个小队,现在铁索桥之敌对我们来说是一张大烧饼,一口吞不下去喽。”
李忻源倒吸一口凉气:“看来鬼子是想死守铁索桥,妄想把我们阻挡于铁索桥以南山区。”
兰明尘突然轻笑起来。“呵呵……岂止只是这些?我估计他们还想利用铁索桥这块香饽饽来吸引我们,一旦在铁索桥一带将我们粘住,好让那些原来派出去追击我们的部队迅速回兜上来,来个一网打尽。”
“我叼他个日本血妈!做梦娶媳妇,净慕好事了,想得倒美!”李忻源怒吼一声。
见他势如疯虎,兰明尘低头暗笑。
“你别光顾笑,既然不打算打铁索桥,我们就没必要来杜梨峡,蹲在老狼窝不是挺好嘛。”
“不是不打,是暂时不打,不然我们如何跳出大河原一郎的封锁?我也是今早才把这件事情想透彻,要不然决不会劳你们跑这么远的路来。”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兰明尘咬牙说道:“于小青河再次设伏,再给他们喝点水。”
“……”李忻源不解。
“鬼子肯定已经猜到我们目前就在小青河,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动,一是搞不清我军确切的方位和意图,二是兵力有限,三是铁索桥太重要,他不敢分兵来袭。他在等什么呢?”
“那还用问,等那几个中队回来好合兵一处,集中兵力形成合围后消灭我们。”
“高见啊李哥,我猜他们回撤的队伍中一定有一支要行经小青河搜索而上,而其他日军则环伺周围静观事态进展待机而动,我们可在小青河设伏再敲他一家伙。”
“估计日军已在回撤的路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还会在原地设伏。”
“这只是第一步棋。第二步,一旦小青河打响,我们这条大鱼的位置所在就已经完全明朗化,各路敌人势必全力围上来,铁索桥之敌也会大部出动。之所以这样判断,是鬼子一向骄横跋扈咄咄逼人惯了,他们对我军极是轻视,老想毕其功于一役。所以我想借用何团长的人马以及九十三军译电科警卫连到时趁虚袭击铁索桥,拿下并控制该镇。”
李忻源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道:“环环相套,妙!”
兰明尘摆摆手接着道:“第三步,消灭小青河之敌后,我们冲出小青河然后跃上冀城至铁索桥的商道回马一枪直奔铁索桥,如敌已闻讯回救铁索桥,我们和老何里应外合杀它个人仰马翻;如敌未至,则与老何他们合兵一处向北部山区遁去。”
“老何能舍得他这块风水宝地跟我们一起走?”
呵呵,兰明尘诡秘一笑未置可否。

第十一章 杀出重围1
杀出重围正如兰明尘所料。
大河原一郎认为:支那军之所以目前在铁索桥附近逡巡,其主要意图在于谋求钻过或冲过铁索桥镇,他们绝不会想到皇军会迅速从小青河逼上来,更没有理由再回过头对皇军发起主动进攻。所以,回撤的五个中队中有两个中队仍分别回原驻地冀城和浮山,这两个中队和分驻在麻姑垭、铁索桥的两个中队是用来关闭商道门户的,其余三个中队及岩男中队幸免于难的第三小队则由一大队大队长藤田进率领,沿小青河溯流而上搜索前进,以期打草惊蛇、敲山震虎找出支那军所在,从而一举歼灭支那军于小青河。
单从日军方面来讲:无论如何,这种军事部署都是极为稳妥的,至少可以保证大鱼不会漏网。然而战斗中起关键作用的往往有可能是极细微的一丝因素。兰明尘偏偏就在铁索桥跟前又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因此,这就注定了大河原一郎所有的良苦用心都将付诸东流。
当老狼窝二次筑坝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派出去侦察敌情的尕蚂蚁气喘吁吁来报,在老狼窝下游八九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日军尖兵的影子。
“来得好!”兰明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春风满面地命令道:“一、二大队并特务班、狙击班跟我应敌,三、四大队在此继续筑坝,李哥,这里就交给你坐镇指挥了。”
李忻源本想自己带队应敌,但现在军情紧急,不是和兰明尘争的时候,况且这个小兄弟也是八马拉不回的操行,争也争不过。于是他爽朗一笑,一拍兰明尘的肩膀,“小心。”
临走,兰明尘回头嘱咐:“别把水完全堵死,留一小股长流水。”
李忻源闻言一愣,随即回过味来,哈哈大笑道:“大萝卜还用尿浇?放心,管保鬼子到死都不会明白过劲儿来。”
河道狭窄,大部队不便展开。于是从离开老狼窝起,每过八九百米,兰明尘便于河道拐弯转折处留下一个中队就地构筑掩体工事埋伏,以便到时节节阻击日军。六个中队全部布置完已距离老狼窝有五公里左右。
特务班、狙击班则被老猴送上河道两侧的峰顶埋伏,位置正好处于第四道阵地前上方。
兰明尘认为:等鬼子冲破第三道阵地时,鬼子队伍密集度将会有所加大。因为彼时老狼窝的拦水坝已经基本完工,河里的水量将会锐减,鬼子有可能会察觉我方的意图,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往前冲,力图在大坝决口之前夺取老狼窝。将特务班、狙击班设在此处,其主要功能就是冷枪狙杀,形成两处无法攻破的空中堡垒及第四道阵地强有力的火力支撑点。
兰明尘放下话来:“每个中队必须顶住鬼子二十分钟,没有命令不得后退,有胆敢擅自后撤者,后面阵地上的中队即可予以阵前击毙。”
六道阵地拒敌,如果顺利的话,可为筑坝和蓄水赢得一百二十分钟也就是两小时的时间,那时拦水坝肯定早已竣工并蓄积了相当一部分水量。一脚踏进小青河,藤田进就暗暗叫苦不迭。
狭窄弯曲的河道、高耸入云的石壁、嵯峨嶙峋的峰顶,是典型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在这种地形中行军如果遇到火力强大的埋伏其后果是不言而喻的。
“传令下去,各中队、各小队拉开一定距离,尖兵、前卫分队间至少保持八百米距离,前卫分队和后续跟进部队至少保持八百米距离。”
如此一来,六百多人的队伍稀稀拉拉竟拉出了足有三公里长。
藤田这样做其实是很明智的。在狭窄的空间内以密集队形行军是愚蠢的,一颗子弹飞来,可以让不止一个士兵丧命。所以,这种看似松散的队形却可以在危机时分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兰明尘身兼一大队大队长,自然处于最前沿的第一道阵地上。
所谓阵地,无非是用河道里的大石头横着垒起一道墙作主要依托工事,利用河道里那些三三两两的卧牛巨石作掩体或以石凹作散兵坑形成一个个辅助火力点。由于老狼窝的筑坝工程还未竣工,河道里依然还有半河道的水,此时歪兵们就趴在水里。
扼守第一道阵地的是一大队一中队的歪兵们。兰明尘轻松自如地对这群歪货们说:“弟兄们,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迟滞敌人的前进速度,不和他们玩消耗,所以只要看见鬼子出现就可以开枪,最后将他们全部消灭的是小青河水。”
机枪手“山鸡”贼兮兮笑道:“这好办,前面一百米处是个弯道,在那里埋上些手榴弹挂上弦用水苔伪装好,鬼子一出来先给丫来一满脸花,保准孙子们的腿肚子转半天筋。”
兰明尘说:“就这么办,手榴弹爆炸还可以给我们提个醒,我们也用不着这么伸着脖子傻等,咱可以消消停停躺在工事后的干石头上眯一会儿觉。哦——不妨每隔二十米多给他们预备几道甜瓜阵。”
躺在石头上刚冒了两棵烟,前方河道中就传来了手榴弹滚雷一样的爆炸声。
山鸡一个鲤鱼打挺扑棱扑到掩体前,激起一片水花。“嘿嘿——来喽。”他一阵怪笑,嘴里骂骂咧咧道:“河水在咆哮,你妈在号叫,抓来打一炮,美得不得了!”
前面一百米处,手榴弹爆炸激起的水柱足有二三十米高,水柱在空中猛然散开变成一朵巨大的蘑菇然后缓缓的沉降下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黄色的破布片子。两面崖壁顿时被水大面积淋湿。
“鬼子的尖兵!”兰明尘看了看左右。“他们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由于手榴弹布置在前方河道转弯处,手榴弹爆炸过后并未见到鬼子的影子,也再听不到任何动静。估计那些幸免的鬼子都缩回了弯道的崖壁后面。
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河道里又变得静悄悄的。
中队长燕九,原九十四师上尉连长,诨号“燕疯子”。此人雷公脸络腮胡,天生脾气火暴胆大妄为,泔水缸似的一张臭嘴损嘴。
他曾自诩道:“老子的爱好就是骂人,特长就是不说人话。”不管你天王老子委员长、营长团长参谋长,丫回起事情来嘴上照样冷荤不忌。因此上面的长官都不大待见他,多次想把他撸掉让他回班里当大头兵。但偏生此公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开兵见仗时遇见难啃的骨头了还得把他推到前面打头阵。兼之国难当头、用人之际,大家也就不得不迁就他天天挂在嘴头子上的污言秽语。
谁知他根本不领情,扬言:“老子的这个连长是拿命换来的,谁要拿去拿命来换。”
于是越发没人愿意触他的霉头了。当官的私下里都摇头:这是一条疯狗,惹毛了疯劲儿上来甩你一颗子弹,那可不是吹糖人闹着玩的!
他越发得意了,叫嚣道:“老子的脊梁骨是根松木椽子,不是扶不起的井绳。”
某晚,此公带队巡营瞭哨,迎面团长骑马过来,燕疯子大吼一声:“妈了个巴子,口令!”
团长还未答言,随行马弁接上话茬:“燕疯子,这里是团长,你狗日的眼瞎了?”
燕疯子神色如常,又问了一句:“嬲你妈的鳖,口令!”
马弁气疯了,回道:“滚你妈的蛋!”
燕疯子更不多言,拔枪对空射击示警,嘴里狂吼:“干你老母,口令!”
团长的随行马弁们不晓得利害纷纷拔枪,团长见要出乱子,急忙张口道:“燕连……”不等话音落地,燕疯子命令手下:“敌人探子冒充团长,开枪。”说完兜头几个点射。
手下的丘八们早已被他带成了野叫驴,只认连长不认团长,见连长率先开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排枪跟着打了过去。
十二个马弁三死九伤,团长的座骑被当场击毙,团长摔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疯子的祸闯大发了!要不是师长爱才而有心回护,疯子的骨头怕早沤成烂泥巴了。师长当时大笔一挥,将其发配至歪兵营,并放出话来:此人今后还要大用,让狗日的到歪兵营先圈圈性子、杀杀火气。师长此举旨在警告那些别有用心者,省得他们通过其他途径害了燕疯子的小命。
在歪兵营里,疯子的脾气火性倒是磨下去不少,但大样儿基本没走形,照样还是那副嘴上挂副生殖器的鸟操行。
目下这种静悄悄的场面让燕疯子很不耐烦,他呼地站起身来越过掩体大踏步向前奔去,嘴里高声唱起了山陕酸曲儿。丫是陕北人,平日里粗喉咙大嗓子瓮声瓮气,但唱起酸曲儿来倒又尖又亮。
“花里就属兰花花香——人中属你日本妈妈脏——爷爷不嫌你妈脏——脱了裤子却软了枪——害得你妈水汪汪——哟——水汪——汪——”
饶是那兰明尘性格沉静冷峻也顶不住疯子的混唱混闹,其他歪兵早乐得东倒西歪。
笑归笑,兰明尘心里暗暗称道:此人看似粗莽实则是胆大心细,鬼子尖兵挨炸肯定不敢再往前探步,只有躲在石壁后观察情况并飞马报信等待后续部队,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冒出来的。燕疯子此举实际上是在故意激怒鬼子尖兵诱其露头。
果然,疯子才向前走了二十多米,一个鬼子按捺不住火气探出身来抬手搂了一枪。
疯子疾如闪电就地一滚,顺手比画了一枪,两人的枪响一前一后一尖一粗,几乎是连着响起来的。
两人都没有打中对方,但疯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耍开了死狗。
也许是看见只有他一人,也许见他倒地以为他被击中了。那鬼子缩回去后没过十几秒又从石后闪出两颗脑袋来,似乎想验证验证自己的战果。
虎视眈眈的山鸡逮了个正着,手里的机枪一个长点射,倾泻出的子弹全打到两个鬼子的脸上,两个鬼子顿时满脸开花面目皆非,变成两个日本版的死窦尔敦。

第十一章 杀出重围2
河道再次陷入长长的沉寂当中,
“靠!不过瘾。再不出来老子就真他妈过去了。”燕疯子跳了起来,提着枪在掩体前走来走去耀武扬威,犹如一匹发情的叫驴。
忽然,鬼子那边隔着石壁甩出了无数黑色的圆蛋蛋来,圆蛋蛋屁股后面还拖着一道道青烟。圆蛋蛋越过石壁后纷纷落在歪兵们埋手榴弹的地方。
“手雷!”燕疯子大叫一声,一个箭步蹿回掩体后面。他比谁都精明透亮儿,知道这么半天过去了鬼子肯定会有新的举动,再傻站在那儿岂不是等着挨枪子儿找不自在?
一阵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传来,歪兵们原来埋在那里的手榴弹随之也被引爆。鬼子是在利用这种办法排雷。
“鬼子们够精的,准备射击。”兰明尘厉喝一声。
又一阵手雷扔了出来,不过这次手雷的弹着点又向前延伸了一点。鬼子还不太放心,他们怀疑前面还有“地雷”。
单一的手雷爆炸声消除了鬼子的后顾之忧。烟尘还未完全落下,三十多个鬼子便哇呀一声涌了出来,前面开道的四五挺机枪将暴雨般的子弹倾泻在兰明尘他们的掩体上。
歪兵们急忙把头伏下。山鸡咯咯怪笑不已,“乖孙孙们终于出来了,爷爷的麻雷子炮马上就要叫了。”
鬼子们冲得很快,至多四五秒时间便触响了第二道“地雷”。河道里遍地都是鹅卵石,鹅卵石被炸得满天横飞,手榴弹爆炸的威力相当于在普通泥土地上的数倍。冲在前面的鬼子顿时被炸倒一大片。
“嗒嗒嗒——”山鸡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流畅地叫了起来,中间混杂着中正式步枪的怒吼。这种打法如同竹筒子里扎老鼠,一扎一个准儿。凡没有及时卧倒的鬼子非死即伤。
密集的枪声过后,对面几乎没有站着的鬼子了。几个没有死的鬼子死死趴在贴近石壁的地方一动不动,这几个都是战场经验比较丰富的鬼子,一侧靠崖至少可以减少身体的受攻击面,从而降低被子弹击中的概率。藤田进接到尖兵报回的情况后立即派人飞骑向联队长报告,然后催动部队加快行军步伐,还没赶到现场前卫部队已经所剩无几。藤田见状,心中如同窝进了一把蒿草,烦乱得不行。
自己空有六百多骁勇陷阵之兵,空有占绝对优势的各种口径的轻重火力,却一点也施展不开来。仿佛是在独木桥上冲锋,只能添油似的一个一个派人往外冲。支那军不知在前面埋了多少手榴弹,自己的手下们每次都是先声夺人、每次冲锋都似乎胜利在望,每次都会触发那些该死的手榴弹,然后便会招来密集的枪弹,始终没有越过二十米的雷区。面前二十米以内的河道里黄乎乎一片趴满了自己手下活着的或死了的士兵。再蛮冲下去自己手下这些兵恐怕最后会在自己面前摞起一座尸山来。
脚下流的似乎已经不是水,颜色浓得跟血没什么两样了。
水!当他注视脚下的河水时,身上不由打了个激灵。
刚入小青河时,水位在脚脖子以上,而现在连脚面都盖不住了,而且只剩下河心窄窄的一绺。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们又在筑坝蓄水,难道他们还想故伎重演?
他不敢沿着这个令人恐怖的思路往下想。
看来只有爬出去,再爬着往前攻,慢是慢了点,但总比死伤狼藉毫无进展强。本来匍匐前进是步兵冲锋时常采用的一种手段,但藤田老想一鼓作气冲上去拿下阵地,反倒欲速而不达。直到被打得痛彻难忍时才想到步兵冲锋姿态中还有此战术动作。
当鬼子像一堆堆蠕动的黄蛤蟆往上爬行时,兰明尘意识到鬼子已经急眼了。
鬼子的这招真管用,当前面的人以爬姿冲锋时,后面的火力就可以对兰明尘他们进行有效的压制,歪兵们的火力自然对抗不过鬼子,只能眼看着鬼子一点点逼了上来。
兰明尘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也就是说第一道阵地就已完成了原先三道阵地的任务。从河水水位看,拦水坝业已修竣,兰明尘心里一下有底了。以鬼子爬行的速度,加上中途还要小心翼翼地排雷避雷,一百多米的距离至少要爬十分钟,如果歪兵们再胡乱开枪骚扰几家伙,这一百多米的距离鬼子至少要用十五分钟左右才能爬完。自己后面还有五道阵地,再怎么地也能再顶一个小时过去。况且,越往后自己的火力将越强,鬼子的速度将越慢,看来今天鬼子喝水是喝定了。
对于二中队的歪兵们来说,第二道阵地的地形远没有第一道阵地那么有利,第二道阵地前是长长的直筒子河道,也没有办法预设“甜瓜阵”迟滞鬼子的进攻势头。因为第一道阵地上的人撤下来后要从这里经过,不能把自己人的后路断了。鬼子一上来便集中优势火力进行压制,二中队的歪兵们强行抬头还击,枪声如潮弹如雨下,交火不久歪兵便出现了不小的伤亡。兰明尘只让他们和鬼子周旋了十五分钟就令他们后撤了。
第三道阵地则直接予以放弃。
兰明尘要充分利用设在第三、第四两道阵地中间上方的空中堡垒和鬼子好好玩一把。第二道阵地顺利攻破,第三道阵地不战而下,小鬼子们顿时豪情大发,疯了一样鬼号起来,于是小青河河道里的小鬼子们欢呼雀跃声震云天,他们以为支那军支持不住望风而逃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撵着他们的屁股打,一举歼灭支那军只是个时间问题。
藤田心里有心事,他还在为那个可怕的猜想而心焦不已,心情根本高兴不起来,只是连连催动人马快速向前追击。在第四道阵地前,他又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狙击班和特务班在峰顶开始大显身手。
从天而降的手榴弹让他的士兵成片倒下,精确的射击让他的机枪手和军官一个个被送到了西天。而对面阵地上骤然增强数倍的火力让他的冲击队伍趴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他自己要不是承蒙天照大神特别眷顾,恐怕早就成了支那狙击手冷枪下的冤魂了。
数次进攻,数次铩羽,又有一百多士兵躺在河道里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现在真的相信:河道里流的不再是水而是黏乎乎的血。
藤田几乎没有信心再组织进攻了,他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大河原联队长迅速出兵夹击小青河之敌上。
不!决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大日本皇军永不言败、绝不可战胜。只要我能粘住这股支那军,他们即使修筑了拦水坝也来不及决坝放水。到时他们走也走不了,冲又冲不过来,只要联队长派来的夹击部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出现,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也许,拦水坝对于支那军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兴奋起来,遂甩掉外衣,一把摘掉头上的战斗帽摔到地上,那上面有两个刚被冷枪子弹打出的枪眼,戴着它感觉很不舒服。
他光头白衣,手拄军刀,对左右大声命令道:“集中所有火力压制敌人,匍匐前进,和敌人保持最近距离。”
然而一切都已不可挽回,当他们上一次的冲锋还在进行的时候,李忻源已经数次派人催兰明尘迅速撤回老狼窝,拦水坝里的水位已经达到预定高度,没必要再和敌人耗下去了。利用鬼子进攻的间歇,兰明尘已经命令所有应敌队伍返回老狼窝,静等鬼子出现在坝前然后就破坝放水。
粘住支那军的计划刹那间变成了泡影,希望落空、幻想破灭,藤田进几近癫狂。他挥舞着军刀歇斯底里吼叫道:“全体以最快速度追击逃敌,否则我们的将重蹈岩男君之下场。”
他的这句话军令不似军令、恐吓不像恐吓,危言耸听的成分外加歇斯底里的神态,听起来有种很怪异的味道在里面,可见已经是慌乱不堪、法度俱失。左右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他也顾不上解释,嘴里怒骂一声带头向前玩命冲去。
终于,藤田进看见了五十米开外那高高矗立的拦水坝。同时也看见了从拦水坝冲出的第一个巨大的浪头,听到了如几百头公牛齐声怒吼般的浪涌声。
天啊!完了——
这是他的部下们被洪流吞没之前听到藤田中佐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站在老狼窝拦水坝的残基上,大河原心里有种想捶胸顿足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狡猾的支那军躲在小青河上游,并做出一种觊觎铁索桥的姿态,原来那都是诡计。他们的真实意图依然是西出小青河向临汾盆地逃窜。
虽然铁索桥以北山区皇军兵力甚少,但人烟也相对稀少,支那军即使成功流窜至该地区,他们将很难筹集到充足的给养补给,相对于富饶平坦的临汾盆地他们没理由舍此求彼。在临汾平原,他们只需要两个昼夜的夜行晓伏便能横穿盆地和同蒲路,然后翻越吕梁山西渡黄河。
这说明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可为什么近一个月的周旋总处于下风?
什么冷静、冷静、再冷静?狗屁!就是因为自己太冷静了,没有大胆坚持自己当初的判断,致使每每有敌情出现,总想粘住他们然后稳稳妥妥地解决掉,所以才会出现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的情形。倘若当初任其花样百出而自己坚信最初的判断岿然不动,现在这股支那军还是自己瓮中的鳖、锅里的鱼,即使翻多大的浪也还在自己的掌握中。一着不慎,满盘皆乱,局面已非当初了。
现在,藤田大队肯定已在大水中损失殆尽,西面只有冀城一个中队来得及迎面堵截西逃之敌,其他中队尚在赶往小青河途中,只有自己带队亲自追击了。兰明尘他们几乎是跟在大水后面冲出小青河的。在蛤蟆嘴往北一拐便跃上了冀城至铁索桥的大道。一路上有惊无险,只遇见了几个鬼子骑兵,一排乱枪便将这几个倒霉鬼发送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
天黑时分,歪兵支队与何子庸、上官懿瑄在铁索桥镇汇合。
兰明尘笑着和何子庸握手话别:“老哥鼎力援手、义薄云天,明尘感激不尽,就此别过,深情厚谊容明尘日后回报。”
何子庸越听越不是滋味,他甩开兰明尘的手叫道:“锤子毛!什么日完了以后再报,我要你现在就报,什么意思嘛!”
兰明尘佯装不明就里,摊开双手为难地问道:“哥哥您看,我们即刻将挥师北进,想报答您也没有时间哇,老哥难道不回你的水泊梁山去了?”
何子庸一拍大腿,“回个锤子毛,现在小青河到处是小鬼子,现在回去不是瞎锤子乱戳逼是什么?”
“子庸老兄的意思是……?”
“你现在就报答哥哥一回,哥哥要跟你们一搭儿走哩。”
“嗨——”兰明尘仿佛恍然大悟。“我说咱哥俩有缘,有子庸老兄一块儿走,一路上我们还有何惧哉?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这戏剧性的一幕,李忻源看得目瞪口呆。此时,他算真正明白兰明尘在杜梨湖畔那诡秘一笑的意思了。
当下将铁索桥镇鬼子的军用仓库洗掠一空,歪兵支队浩浩荡荡向北开进。由于和大河原一郎南辕北辙,出了铁索桥镇之后歪兵支队便一路顺畅。
天亮时分,到达安泽县境内的一个村庄——花庄。
________连载中___________        


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作者:佰川 《散兵突击》由www.niubb.net搜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散兵突击全文阅读页面。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aihuau.com/a/392251/238914275572.html

更多阅读

上千部免费医学书籍在线阅读和下载大全 医学书籍在线阅读

【免费医学书籍在线阅读和下载】《生死平衡》《养生智慧》《家庭饮食百忌》《家庭保健药膳制作400法》《儿童牙齿保健常识问答》《青春期》《心理健康常识》《中国妈妈》《妇科常见病》《儿科常见病》《图说中医》《实用中药炮制学

芝麻官悟语全文阅读 十 冥婚十日全文免费阅读

芝麻官悟语(全文阅读)(十)2009年11月15日来源:作者:王敬瑞(书包网)类型:读书本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75ea43900100u98q.html从“卫生间现象”看演讲(4)演讲是领导者的一项基本功。在惊心动魄的商海大潮中,你言语简明有力,

变装俏佳人全文阅读 变装俏佳人下载

作者:钟莉莉 下载:变装俏佳人TXT下载内容简介:变装俏佳人全文阅读/章节目录/文字版/手打版一、前女友五、试妆二、荒唐的请求六 男装的最后一天三、新公寓七、欲拒还迎的女性生活四、变装前奏八、推波助澜的前女友九、裙子的诱惑十三、

东周列国志全文阅读 东周列国志电视剧

全本小说网->东周列国志TXT下载->东周列国志全文阅读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东周列国志全文阅读“风,等干掉了雄霸,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步惊云秘录作者:冯梦龙 下载:东周列国志TXT下载内容简介:   《东周列国志》是一部描

声明:《免费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散兵突击全文阅读 作者:佰川》为网友时光倒影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