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阳光明媚,阳台上,蒂姆·基利(Tim Keely)和丹尼尔·柯腊莎(Daniel Krasa)正在唇枪舌战。先是用德语、然后是印地语、尼泊尔语、波兰语、克罗地亚语、普通话、泰语轮番上阵。一个对话没完,就讲了数种语言。算下来,总共用了大概20种语言。(1)
屋子里,几群人在交流绕口令。还有三人组队,进行三语快速同声传译。此情此景,治头痛最佳不过,但他们看起来却风轻云淡。艾丽莎说,“这对我们司空见惯。”(2)
学一门外语已经难如上青天。但此时此刻,我却身在多语言大会,与350个通晓多国语言的人在一起。 其中有人甚至懂得马恩岛语、克林贡语、和斯堪的纳维亚的驯鹿牧人说的萨米语。没错,很多参会大牛懂得超级多门语言,比如基利和柯腊莎至少懂10门语言。最牛的当属理查德·西姆考特,他的公司eModeration里聚集了一批多语言者,他本人会说30门语言。(3)
被大牛环绕,只懂得意大利语和一些基本的丹麦语的自己感觉“鸡”立鹤群。但是俗话说, 要学就学到最好,我决定留下来探索掌握多门语言的奥秘。(4)
很多人说简单短语也费很大力气,其实不必如此困难。
想想学语言给大脑带来的种种挑战,难怪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掌握外语困难重重。我们的大脑内有多个记忆系统,学习一门新语言要动用所有系统。口腔肌肉带动发音,动用的是程序记忆;记忆事物(想达到如母语般流利,1万个单词量是必要条件,这还不算语法)需要陈述性记忆。而且,如果不想像一个口吃的机器人,你必须做到瞬间脱口而出。这意味着这些单词和句法必须同时存储于外显记忆和内隐记忆。(5)
脑力付出虽然艰辛,换来的回报却也丰厚。可以说,学习外语是最佳脑力训练。无数研究证明,掌握多门语言可以提高注意力和记忆力,这种“认知储备”可有效预防老年痴呆。加拿大约克大学的艾伦·比亚为斯托克(Ellen Bialystok)调查了移民群体,她发现,会说两门语言的人患痴呆的时间可推迟5年。会三门语言的人比普通人患痴呆的时间推迟6.4年,懂四门以上语言的人能推迟9年。(6)
要想在老年仍然保持思路清晰,学习语言是最佳的脑力训练
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与大部分没用的商业性质的“大脑训练”游戏截然不同。这些游戏可轻松下载,却基本无法长效的提高记忆力或注意力。(7)
但是,近年来,很多神经系统科学家表示,我们几乎都过了达到新语言母语流利度的年龄。“关键期假说”认为,只有在童年期的某一阶段,我们才能体会外语的细微差别。然而,比亚为斯托克研究认为,“关键期假说”有夸张的嫌疑。她发现,随着我们成长,学习新语言的能力只是略有减弱,并非直线下降。(8)
当然,此次在柏林遇见的很多多语言者都是稍大时才学习新语言。基利在美国弗罗里达州长大,学校里就有以西班牙语为母语的同学。小时候,他会收听外文广播,不过一个单词都不懂。他说,“听起来就像听歌”。成年后,他才开始环游世界,先去了哥伦比亚上大学,在那里还学习了法语、德语和葡萄牙语。随后,他去了瑞士和东欧,后来去日本。现在,他娴熟掌握至少20门语言,几乎都是成年以后学习的。他说,“关键期假说是胡说八道。”(9)
很多通晓多语言的大牛喜欢“沉浸”在新语言、新文化中
问题是,大牛们是如何掌握这么多语言的?我们能不能也和他们一样?有一点没错,他们的求知劲头比普通人足。很多大牛,比如基利,是环游世界的行者,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到一个地方就学一种语言。有时候,成败全靠自己。(10)
但是,尽管怀着务必真挚的希望,多数人还是难以娴熟掌握外语。基利目前正在写书,关于“社会、心理和情感因素对学习多语言的影响”。基利对“语言学习只是先天智商问题”这一说法表示怀疑。他说,“虽然智商高的人能更快掌握分析能力, 但我认为智商不是主要因素。”(11)
文化变色龙
基利主张,我们应该忽略智力问题,从深层次考虑性格因素。他提出,学习新语言使你重塑自我意识,出色的语言学家尤为擅长适应各种新的自己。“你就成了一条变色龙”。心理学家早就知道,我们的话语与我们的身份密不可分。有个老掉牙的说法是:法语让你更浪漫、意大利语使你更激情。确实,每种语言都与它承载的文化规范密切相关,而文化规范影响我们的行为。比如说,文化决定我们更推崇坦率自信还是低调内敛。重要的是,各项研究发现,多语言者的行为由他的语言决定、并随之变化。(12)
交新朋友是很多多语言大牛学习语言的第一动力
“不同的语言还能勾起我们生命中的不同回忆。”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在其自传中写道。他先是用第二语言英语书写自传,过程很困难,他发现“我的记忆都在一个频道上,就是俄语,但是又必须用另外一个频道—英语写出来。”自传出版后,他决定回译成儿时的语言—俄语。但是过程中,他又发现,俄语书写时他的记忆又增添了新内容和新视角。费城天普大学的阿内塔·帕夫伦科(Aneta Pavlenko)评论对此评论道,“纳博科夫自传的俄文版和之前的英文版有千差万别, 他不得不又把俄文版翻译成英语。”帕夫伦科有一本著作《双语思维》,书中他探讨了很多此类影响。看起来,一个说英语的自己和说俄语的自己有着不同的过去。(13)
基利表示,拒绝重塑自己不利于自己学习新语言。基利是日本九州大学的教授,研究跨文化管理。他最近调查了学习日语的中国人,观察他们的“自我渗透性”。他设计了一些问题,例如“我很容易站在别人的角度、懂得他们的感受”或者“我能模仿他人的表情”,你是否会改变自己的观点将就周围的人。如他所料,在这些方面得分越高的人,掌握新语言越好。(14)
为什么?众所周知,如果你认同一个人,你会更可能模仿他们,这个过程会不知不觉促进语言学习。同时,“现有身份”和“相关记忆”也会帮助你防止混淆新语言和母语,方式是在两种语言之间形成神经屏障。“每种语言、文化和相关经历都在你的大脑中各占一隅,以便语言保持活跃、不混淆。”基利说道,“不仅要花费时间学习语言、使用语言。 时间质量中的情绪效应非常关键。”的确,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基利能够自由切换20中语言。(15)
多语言者之中,麦克·里维斯·哈里斯(Michael Levis Harris)也许是诠释这些原则的最佳人选。哈里斯本来是一名演员,但他熟练掌握10门语言,另外熟知12门语言。有时,他的求知热情也让他陷入窘境。一次,他看到了马耳他见面会的网络广告。他循迹而去,希望见到来自马耳他的人们,结果走进房间,发现屋里坐满了中年女性,带着她们的雪白马耳他狗狗。最近,他在短片《多语言者》中叙述了这一经历。(16)
我在伦敦的吉尔德霍尔音乐和戏剧学院(Guildhall School of Music and Drama)附近的咖啡馆和哈里斯见面。他转换成一口上流社会的、标准发音的英语口音,虽然他本人是一个地道的纽约人。与此同时,他的整体姿势也发生变化,与他新角色融为一体。“我没有刻意改变我的角色和性格。但它很自然的就变了,不过我意识到突然之间自己就变了一个人。”(17)
重要的是,哈里斯认为,任何人都能用这种方式披上一件新的文化外衣。依据自己的演艺经验,他还就如何开始这一学习过程给出了几点意见。他说,重要的是,不要思考单词的拼写,直接模仿发音。“每个人都会听音、重复。”你可能发音夸张,就像是演员一开始表演时会过分演绎。但是这一步骤很关键。“开始表演时,你表演很卖力,导演说,不错, 现在稍放松下。 学习语言也是如此。”他还建议,观察要仔细,比如观察面部表情,因为面部表情对发音很关键。比如说,讲英语时微微噘嘴唇,你的话会有一股法国风味。(18)
最后一点,他建议,应该克服发出“怪”声音的窘迫感。比如,阿拉伯语有喉音。“你必须意识到,喉音对我们而言并不陌生—当你感到厌烦的时候,你发出的“eugh”音就是喉音。如果你意识到这一点,并下意识的运用到语言中,你就会发出喉音。”这话听起来有点傻,但关键它能帮你克服“自然抑制”。“如果演员想让观众相信自己会说这门语言, 必须娴熟掌握这门语言。单词烂熟于心,你说话会更自信, 更方便与人们建立关系。”(19)
尽管如此,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不能太好高骛远,尤其是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如果有一个因素阻碍我们高效学习,一定是我们强迫自己的新语言达到母语水平。这个标准难以达到,我们却念念不忘。”天普大学的帕夫伦科说道,“对我而言重要的是表达,就是找到一种方式用语言自我表达。”(20)
除此以外,我们应该经常练习、少量练习。例如,一次练习15分钟,一天4次。“我认为常练习大有益处”艾利克斯·罗林斯(Alex Rawlings)说道。他和理查德·西姆考特举办了一系列多语言会议,传授学习技巧。他说,即使生活过于忙碌劳累无法好好学习, 练习一段对话、听一首外文歌也有帮助。(21)
在英国、澳大利亚和美国,我们会认为,不需要特意学习。确实,在我遇到多语言者之前,我曾猜想,他们对语言的痴迷是否值得艰辛的学习。 我以为,他们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炫耀的资本。但是,遇到那么多多语言者,我发现他们都热情看待学习外语带来的巨大收获,这种收获只有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外语中才能感受到, 比如,你可以跨越受文化障碍、广交天下好友。(22)
哈里斯就用自己在迪拜生活的经历举例。“作为一个居住在中东的犹太人,我面临种种挑战。但最后,我竟然交到了一个黎巴嫩的好朋友。 我搬走的时候, 他告诉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以为我不会和你成为朋友。而现在你即将离开,我很郁闷。’这是我收获的一件珍贵的礼物。”(23)
柏林的多语言者大会上,乌克兰人和俄国人、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言谈甚欢。正如此次柏林多语言者大会的组织者朱迪斯·美亚(Judith Meyer)所言,“学习一门语言,开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