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56年前，老汉我在京城的帽儿胡同出生。在那里一直住到大学毕业的1982年，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想当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直到离开了这条胡同，才越来越知道其悠久历史和鼎鼎大名。
据有关资料介绍，俺们帽儿胡同与南锣鼓巷、烟袋斜街、国子监街、琉璃厂、金鱼胡同、东交民巷、西交民巷、菊儿胡同和八大胡同一起，被称为北京十大胡同。俺住的这胡同，全长 585米，其中有不少大院儿。如当年的文煜宅，占地1万多平方米，仅其中的可园就有4亩多地；还有文昌宫、清提督衙门等等。当然了，我知道咱晚报征文要说的大院儿，不是仅以面积大为标准。否则，我们这胡同里，独门独户的大院儿，几十户人家的大杂院，还多了去了。咱晚报要说的，是那些有许多机关、部队、单位职工居住的、乃至形成一定文化氛围的大院。按照这样的标准，咱这胡同里也有话剧院、外交部、空军、煤炭部等诸多形形色色的大院儿。
“大狮子”里面的话剧院大院儿
在这些大院里面，影响力最大的就是话剧院大院儿了。50年前，门牌号的排法和顺序与现在不同。老门牌好像是31号，换成新门牌就成了45号了。这个大院儿，在明代就是北镇抚司的所在地，俗称北衙门。到了清朝乾隆年间，这里就成为负责管理北京社会治安的提督衙门。民国时这里又曾是保安队队部。我们小时候，这个大院儿有着全胡同最大的大红门，门两侧坐卧着两座据称来自明代的硕大石狮。胡同里的人都跟这个大院叫“大狮子”。大家都知道，“大狮子”是话剧院的宿舍。是那个话剧院呢？记忆中，曾经叫实验话剧院、青年艺术剧院、中国话剧院、国家话剧院。有媒体报道，孟京辉、田沁鑫、郭涛、袁泉等戏剧人的成就乃至人生都与帽儿胡同45号密不可分。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儿了。那时候，这儿还没他们什么事儿呢！
老汉我是1964年9月上小学的。当时上的是前园恩寺小学。到了要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复课闹革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交道口地区的前园恩寺小学、黑芝麻小学、宽街小学和帽儿胡同小学统一按学生住处调整学校，老汉我就被调整到家门斜对面的帽儿胡同小学了。
这帽儿胡同小学，其实也算是个大院。我们只知道这里原来也是一个庙。后来才知道这地方叫文昌庙，始建于元代，差不多与北京城同龄。这庙里有山门、钟鼓楼、魁光殿、桂香殿、御碑亭；还有关帝殿、财神殿、大悲殿等大小殿堂楼屋89间。庙里原来只有道士，后来又以和尚为主。当年，我们的帽儿胡同小学就在庙址的前半部分。大红门里的正殿、偏殿，乃至后面好几个院落里的平房，都成了我们的教室。院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大杂院，老门牌是9号。因为住户来自四面八方，不是一个单位的，咱就不把其当成单位大院了吧？后来，帽儿胡同小学改建成楼房，当年的大门、大殿、偏殿、院落全都不复存在了。但据说，《明御制护国文昌帝君庙旧碑》仍然健在，当年咱也没注意过它；老9号院儿也还在，所以，文昌庙旧址仍然可以做为东城区文物保护单位。
我们小学六年级一共有三个班，基本是按片划分的。我们班当然是由帽儿胡同的学生组成的。全班一共三个组，也是按地段划分，住在“大狮子”里面的同学竟然占了三分之一，组成了一个组。可见一个话剧院宿舍，规模可以抵得上小半条胡同了。有意思的是，“大狮子”这一组同学中竟然只有一位男生，可以称“党代表”了。且这唯一一位男生的家长并不是演员，而是一位普通工人。那年月，班里男女生界限分明，双方都不说话。如果说班里分了两大派，那就是一派男生，一派女生。所以，“大狮子”院里的同学，我们就只和这位叫张占平的男同学说话。我们多次到院里找过他，知道院内有一排排红柱红窗红门的老房子。
不知道话剧院那些导演、演员的孩子为啥都是女生。当时，中国的戏剧舞台上依然只有8个样板戏，所以，我们只知道演李玉和的浩亮，演杨子荣的童祥龄，而不知道这些话剧演员何许人也。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就在私底下知道了一些女生老爸的大名，知道了谁是导演谁是演员，尽管我们和这些女生从未说过话。
金棣的老爸叫金振武，是一位知名演员。粉碎“四人帮”之后又拍了多部话剧、电影、电视剧。如当时比较著名的《哥们儿折腾记》，他扮演一位车间主任，看过的人都说演得比车间主任还像车间主任。金棣当年长得虎头虎脑的，有点儿男孩子劲儿。他老爸复出后，她很快也在舞台和影视领域崭露头角。她是我们这班“大狮子”的同学中名气最大的。而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其主演的话剧《再见吧，巴黎》。当时，我做为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考上了北京经济学院。有一次，学校竟把该剧组请到学院礼堂来演出，主演就是金棣。我在礼堂大门外看见金棣也风风火火地在那里帮着搬道具，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去打招呼。心想，七八年过去了，谁知人家还认不认识咱呢？况且，当年做同学时都没说过话，现如今人家火了，主动打招呼岂不是有“套磁”之嫌？
安宁的老爸叫安国涛，据说曾经是一名导演。“文革”后复出，也参演过多部作品。影响相对较大的是主演了根据京剧改编的话剧《杜鹃山》。安宁当年是班里个头最高的女生，当时就得有一米七几吧。记得老师为解决分男女界限的问题，要求课间操时全班排队打乒乓球，一人一个球。有一次，轮到老汉我上场，全班女生悉数败下阵来，只剩最后一个女生时，安宁大喊“张爱华坚持”。但张爱华终于没能坚持下来。说来也巧，也是我在北京经济学院上学的时候，一天在操场边上做操，看见一排男女趴在地上托抢瞄准，其中就有安宁。当时说了几句话，原来她已参加了工作，当时是参加单位组织的民兵活动。后来，我又在公交车上遇到过一次她。
金振武、金棣父女，安国涛、安宁父女，是我们了解的情况比较多的女生。高静梅的父亲应该也是演员或导演吧，记不清叫啥了。但她显然也走上了演艺之路，有一次，还在央视春晚的一个小品中见到了她，而且还打出了字幕，尽管那个小品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汪芸年是老汉我眼中最有气质的女生。但她的父亲似乎有啥所谓历史问题，她母亲为此找过老师，怕给孩子带来不利影响，言语间还落下了眼泪。据说，改革开放后不久，汪芸年就远走海外了。我们在帽儿胡同小学仅仅学习了一年半的时间。但“大狮子”里的女生，确实是一个空前绝后、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群体。多年以后，话剧院大院儿的名气更大了，走出的名人也更多了，只是当年提督衙门留下的青砖红梁大瓦房都被一幢幢楼房所取代，那两座标志性的石狮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一串儿园林式院落组成的外交部大院儿
据有关资料介绍，从帽儿胡同7号（也就是老门牌的4号）起，是5座园林式院落组成的文煜宅，占地面积共11000平方米，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清朝大学士文煜、北洋政府要人冯国璋、伪军司令张兰峰都曾在这里或是其中的不同院落住过。院落整体上规模广阔，布局谨严，山池亭榭俱全，在现存私家宅院中非常少见。其中的可园更是布局疏朗有致，建筑精巧大方，山石玲珑，水池曲折，游廊环绕，精美清雅，且有多株珍贵的松、槐、桑等古树。解放后，这里曾一度用作为朝鲜驻华大使馆。后来被分隔为不同单位的宿舍，但最主要的还是做为外交部宿舍使用。
这一排院落中最著名的院落就是可园了。如今，很多人走进帽儿胡同中标着“可园”文物保护石牌的小门外，都要驻足观看并拍照。这扇小门，老汉我当年真的经常敲开并走进。我们班的张恩益同学就是门内的主人。我们都按他名字的谐音，称其为张阿姨。当然，他们家也是外交部的。我们常在他们家上学习小组，每次进去，就在他们家屋里做作业，从来没有往更深处走过。虽然觉得比我们住的房子好一些，但也没觉得有啥了不起的，更不知道其历史和名气。现在，可园的小门似乎永远都是紧闭的了。早知如此，当年真应该在里面多转转多看看啊！
文煜宅中名气最大的是可园，但门脸最大的则是可园西侧的原朝鲜大使馆。她有着跟“大狮子”差不多大的大红门。这个大院儿，后门开在了景阳胡同。这样的院落，都属于胡同中最大的院落。因为没有同班同学住在这个大院中，所以我们基本没进过这个院子。但是，学校里有一位不同班的同学叫仲代征住在这里。他长得和我一样又高又壮（现在，老汉我已经不壮了）。当年，同学们对我们这样的鹤立鸡群者，都用“老”字来称呼。我叫“老潘璠”，他叫“老仲代”。老仲代的父亲叫仲曦东，是一位将军出身的外交官，担任过驻外大使，当时任外交部副部长。因为有老仲代，所以我们对新闻广播中的仲曦东副部长都格外关注。虽然有车，但副部长和夫人有时也出现在胡同中。这两位看上去比我们的父母要大得多。我们的父母像中年人，副部长伉俪就有点儿老人相儿了。他们算是中年得子。
可园东侧的院落，是这一片院落中最具开放性的，是唯一一座永远敞开院门的院落。那里面住着我们多位同学，包括我最后一位手下败将张爱华。她或许也出身军人家庭，平时总爱穿绿色军装。虽然曾被我一球打败过，但上了中学后球技突飞猛进，还加入了校队，水平早已超过我不是一两个等级了。院内还有一位男同学叫张建春，也不知是不是排行第三，反正大家都叫他张三儿。记得老师在讲解“魁梧”这个单词时说，“潘璠就可以称为魁梧；但张建春就不行，因为他太廋了”。于是，同学们就说，魁梧的是潘璠，不魁梧的是张三。院里还有一位姓王的男同学，记不清叫啥了。我们也常去他家上学习小组，并在院里的假山和亭榭中玩儿打雪仗的游戏。当时也没想过，为啥他们的院落和我们的不一样。
空军大院儿、煤炭部大院儿和将军大院儿
老门牌64号是空军的家属院。虽不算很大，也是里外几个套院；院里的住户级别不算高，但也都是穿着空军干部服装的。但他们院的几个孩子常和我们院的孩子们打架，当然总是他们无端寻衅。胡同中部有一个大食堂，据说是我们出生那年办起来的。虽然面向社会，但价格比饭馆要便宜。当时住在胡同里，不管房子多讲究，还是要生炉子做饭的，很麻烦。所以很多人家安排小孩儿在这里入伙。这帮小子吃饭时也常和我们抢座，用语言向我们挑衅。不过，双方都不是真正的顽主，所以往往动口不动手。后来，可能院里的住户换了人，那帮小子也不知去向了。
我们院对面的老门牌12号、13号，是煤炭部宿舍。里面住的，多是部里的普通干部、工人及其家属。该宿舍里有多位我们班的同学，毕旋、牛金山、李树晨、胡万发。毕旋是唯一的女生，她还有一个哥哥叫毕凯，兄妹两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凯旋。她妈妈叫张九凤。前几年，播放电视剧《家有九凤》，我一下就想起了毕旋她妈妈。胡万发家孩子最多，依序排到了小五子、小六子。李树晨虽然是后搬来的，但当时联系最多。多年以后，我还在王府井大街的亨得利钟表店里见过他，他站在柜台里面，成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店员。
我们家隔壁其实也是一个大院，而且很大，也可以称为单位宿舍。但不同的是，院子只住着一户人家，其他的人虽然很多，但都是为这户人家服务的。这户人家的主人就是粟裕将军。将军大院的正门开在雨儿胡同，后门开在了我家院门旁。开后门的时候，大都是往院里运煤的时候。高大的院墙上安装了电网。但秋收时节，院那边的战士打枣，总有一些熟透了的大枣落到我们的院子里。虽然住了那么多年邻居，我是没有见过首长。但有一次从外面回家，刚进院门，就有街坊告诉我，“刚才，首长出来了”。可惜，我没看见。
我们曾经居住的这条帽儿胡同，真的是一条有历史有故事的胡同。而胡同里那些不同的大院，不仅有着自己不同的历史和故事，而且曾经居住了我们不同的同学，代表着不同的单位，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和氛围。这一切，有些或许还能在不变的地理坐标点上找出些许痕迹，有些或许只能从记忆中去搜索和挖掘了。
(载于2013年7月13日《北京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