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欲望都市》的时候我多大?
不记得了。那似乎还是上世纪的事情,我年轻,对爱情,对性,对身体,对欲望,都一无所知,却自以为无所不知。我有的不过是几条终将被证伪的理论,我却已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也正常,工程师也分高工和助工。
于是我看《欲望都市》,的确是隔岸观火,隔着太平洋的浩瀚波浪。她们的活色生香与我无关,她们提到的品牌我一个也没听说过。故而我无动于衷,我以为世界是世界,我有我小小的茧,欲望离我很遥远,我的意志足够强大。
我只差没当凯莉们是“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美食、华服、男人,值得那么追慕吗?一些陈词滥调比如“平平淡淡才是真”被我奉为圭臬。我对生命很乐观,以为一切都触手可及,都尽在掌握,因为我是一个“对女郎”,所以我一定会得到“对感情”。
后来……
我离开我的母城,投入异乡像玉娇龙断然跳崖。我与新城朝夕相处,我渐渐熟悉地铁里的冷冷气息,非常金属化。而我,曾经在地铁里接电话,在对谈间失控,哭骂,前前后后那么多诧异的脸孔,我不是不知,但我顾不得。——若你在人海茫茫间,在喧嚣的街头,见过一张哭得稀里糊涂的脸,明知不能安慰,请转过身去,假装不曾看见。
欲望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想玫瑰与牡丹,得到的,不过是链与鞭,都市有如荒漠,谁是我的甘泉;幸福是天堂,我将走过怎么样的天国历程?
我认识了越来越多《欲望都市》般的女子,美丽,富有,有地位,有自觉,与各种体面男人周旋。锦衣华食,眼泪也一样涩。而她们的手,如我一样,写满了辛苦劳动的痕迹。我听过那么多哭泣,我开始一次次说:“会好的会好的。”是安慰,且空洞无味,我按向自己的胸,我的心碎过多少次,但的确都好了。我仍然尊重爱情,但也时常怀疑,也许爱情不过是性欲的延伸,我们说爱,只是为了给欲望一点尊严,为了避免承认自己不过是发情的兽。
我胖了,瘦了一点点之后,我仍然是一个大胖子。给我拍照的摄影师很温柔很耐心:“头抬一点儿下巴探一点儿出来——这样就看不到双下巴了。”即使看不到双下巴,照片上我仍有深刻的颈纹。他们说颈纹无法修饰,正如眼神。
而现在,电影版《欲望都市》都已经是明日黄花了。凯莉和她的“大先生”,一对璧人,在纽约街头开怀大笑,他们身后,曼哈顿的高楼沉静遥远一如旧日。
似乎一切都不曾改变,可是……她们粗壮的小腿肚,收腹裤也掩不住的小腹,还有:眼神。她们曾经是簇簇新的金币,渐渐被无数人的手摩挲得旧了。故事里面,她们得到幸福了吗?故事外呢?
龙应台说:“曾经相信过海枯石烂作为永恒不灭的表征,后来知道,原来海其实很容易枯,石,原来很容易烂。雨水,很可能不再来,沧海,不会再成桑田。原来,自己脚下所踩的地球,很容易被毁灭。海枯石烂的永恒,原来不存在。”
欲望不死,城市永存,女主角曾经是她们,也曾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