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4月23日是“世界图书与版权日”,设立目的是推动更多的人去阅读和写作,每年的这一天,世界100多个国家都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庆祝和图书宣传活动。不过,在中国这个日子有点变味。每年这一天都出现了全民阅读的高潮,我们可以在各大城市看到铺天盖地的阅读活动,各类作家、学者、评论家,还有政府御封的“阅读推广人”等等出现在各种活动秀场,中国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在看书。还有一些城市因为经济发达而文化上乏善可陈,于是也非常热衷于搞阅读活动,某个城市甚至设立了专项基金,用纳税人的钱去推广全民阅读。只是政府一旦动用行政力量来做民间的事,事情马上就变味了,政府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发动全市从最基层的街道办,到各区政府的文化事业单位,加上市政府重点策划的阅读活动,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搞数百场阅读活动。这样的做法有如读书“大跃进”,许多读书活动是泥沙俱下,官员的政绩是实现了,但对于真正的阅读其实没有什么影响,需要警惕变味的“世界读书日”,警惕读书变成政治运动式的事件。
文/西闪
年年有读书日,从未放在心上。偶然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撂下成天捧在手上的书,到楼下走走,去公园里逛逛。就像用休息响应五一,拿粽子糊弄屈原。但今年的读书日不一样,一想起这一天,脑袋里就纷纷扰扰不得安宁。
说起来这要怪台湾作家陈念萱。她是一个刚柔并济的女子,行事爽利,待人春风,然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把我镇住了。当时正聊得愉快,不知怎么说到某位颇有名气的文人,陈念萱笑得月牙儿似的眼睛忽然一瞪,说:“那个人,读书读到××里去了。”一刹那,我有些愕然,可是听她说起那人的不堪,又觉得惟有这句糙话才算准确。
一直以来,于我而言,读书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可是就因为陈念萱的这句话,我对阅读与生活皆生出了警觉。我时而反省,自己会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形?人终归是视觉优先的动物,即便只是想像,一有这个念头,我就浑身不舒服。读书读到××里,那是多大的反差,多么荒唐的画面。
接下来发生好几件关于读书的事,都似乎在印证我的焦虑。现实与阅读之间的反差和矛盾,格外分明,空前尖锐。
洛阳的一家幼儿园向家长分发了30册幼儿读物,希望父母陪孩子一起读书。没想到家长们抱怨,其中有一本名叫《我为什么讨厌吃奶》的绘本,根本不适合三四岁的儿童。他们说,里面的内容连“大人读起来都会脸红”。有家长将情况反映给市政府,结果教育局发出紧急通知,在全市幼儿园开展幼儿读物和家长读物的统一排查,称“不雅的幼儿读物”给孩子的身心健康带来了伤害。
儿童教育的专家们却持反对意见,他们一致认为,《我为什么讨厌吃奶》是一本很好很有趣的幼儿读物。家长应该以孩子般童真无邪的眼光去读它,而不应用“不洁”、“禁忌”与“性”的成人符号去标记它。
我也翻阅过这本童书,坦白讲,我觉得很不错。然而这消除不了我看到的反差与矛盾。难道在家长与专家之间,只有简单的对错吗?在阅读的问题上,公权力的边界在哪里?我很怀疑读书能化解这些疑虑。
与之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微信朋友圈,背景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教育改革。好几位中国学者为小学生性教育应该包括哪些内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从基本性教育的必要性到同性恋的先天基因与后天培养,从自由、权利、信仰到科学、现代、进步等等,各种言辞相互碰撞,火花四溅。大家都承认这些话语既正当又合理,可是最终在事实层面,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各自退回到宽容或求同存异的底线。这当然是君子之争,很有必要,但是消除不了我的疑虑。大家都是读书人,受到的教育,读到的书籍都差不多,为什么立场的差别这么大,并且几乎看不到改变的可能?
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认为,人们之所以总是坚持“你错我对”的偏见,乃是因为我们的脑子先天就是这么配置的。或许,个人的直觉偏好决定了大部分的事情,阅读也不例外。好几年前,我就预言电子阅读会压倒纸质阅读成为主流,现在情况如何呢?据最近的阅读调查,仍有超过半数的人倾向纸质阅读。亚马逊推出kindle不久,我就一口气买了两台。大的一台用来阅读pdf版的学术书,小的便于携带用来读小说。如今,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处于闲置状态。纸质书仍然占据着我的书桌,图书馆也依旧是我的最爱。一则新闻佐证了我的个人经验:kindle已经出到第七代了,然而电子阅读器的全球销量却不增反减。这何尝不是反差与矛盾?
不仅是反差与矛盾,阅读简直就是成心与事实过不去。这一点,有数据作证。2014年,中国人平均阅读纸质书4.56本,比起2013年还少了0 .21本。诡异的是,认为自己阅读量偏少的人也比去年少了一成。换句话说,一年过去,有一成的中国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天启,恍然大悟:“原来我读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转念一想,那天启可能叫“微信”。
读书,有可能读到××里。不读书,会不会下场略好些?我心里没底。只是不经意间,还是拿起了书。
●西闪(作家,现居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