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开始的中国月球探测工程被命名为“嫦娥工程”。受过中华文化熏陶的人都知道嫦娥是谁,对用她来命名探月工程会感到很亲切。工程的名字是个神话人物,但工程所采用的方法及工具却与神话无关,是实打实的毫无中国特色的放之整个地球而皆准的现代科学技术。嫦娥工程团队成员满嘴伽里略、开普勒、牛顿、哈密顿、爱因斯坦,我们不会稀奇,但如果里面混进个牛鼻子老道,拿着工资,信誓旦旦用丹药让宇航员白日飞升去拜见嫦娥,我们就会大大地担心了。
嫦娥工程团队里当然不会有和尚老道。但是,如果文化相对主义得了势,道士进入嫦娥工程团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根据文化相对主义,科学和全世界各民族各自的神话传说相比,并没有独特性和优越性,并不就更正确。科学认为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卫星,是一个没有大气的表面布满陨石坑的不会发光只会反射光的寻常星体,受物理定律支配,上面并没有神明。在文化相对主义者看来,这个科学观点与月球是嫦娥、辉月姬或是阿尔忒弥斯的居所的观点是等价的,谁也不比谁更高大上。如果你认为月亮不过是挂在树梢的一个会发光的圆盘,那么恭喜你,在文化相对主义者那里你会得到满分。更有甚者,有些文化相对主义者会觉得科学对月球的观点很灰暗无趣,远不如嫦娥辉月姬阿尔忒弥斯那般温情诗意,那般充满人文关怀。
你可能会觉得文化相对主义像个玩笑,智力正常的人不会拿它当真。如果真这么想,你就大错特错了。文化相对主义有很强的政治正确性,在弱势群体和弱势文化那里很有市场。比如,自科学革命以来,宗教在提供世界观方面逐渐失去了主导地位,被科学边缘化得很厉害。宗教不甘心失败,负隅顽抗。一个具体例子就是美国原教旨基督教派别强力抵制进化论进入公立学校生物学课程,先是用神创论,后用更具迷惑性的智能设计论试图与进化论抗衡。他们在文化相对主义那里找到了知音和思想武器。
鼓吹文化相对主义的一般以人文学者为主。和宗教人士一样,人文学者不满科学在提供可靠世界观方面的霸权地位,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提出文化相对主义,向科学发难。在欧美,科学界对文化相对主义深恶痛绝。1994年初版的《高级迷信——学术左派及其关于科学的争论》一书就是美国科学界对文化相对主义及相关思潮的反击。
你大概以为中国科学界对文化相对主义的态度与欧美同行类似。实际并非如此。让我们来看下面一段话,
“我的一个核心的意见是我们对科学要有正确的理解,不要把科学跟绝对正确联系起来。科学只是我们人类文明发展到公元1500年以后,在这几百年里面,一部分地球人所认定的一种体系。而中医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所认定的体系,为什么一定要把两个体系去完全等同起来呢?我们应该有这个自信,也应该吸收互相之间的长处。中西医结合是一个非常好的道路,可惜两个体系、两个哲学体系要把它合在一起谈何容易。”
这段散发着浓郁文化相对主义气息的话,出自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协主席韩启德院士之口。第十六届中国科协年会于今年5月24日至26日在云南昆明举行。他在与当地大学生的见面会中讲了这番话。
按韩院士的逻辑,关于月球的科学知识是在近几百年里一部分地球人所认定的,而嫦娥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所认定的。科学不应该排斥嫦娥。嫦娥是服了仙药飞升到月球上去的。将来中国宇航员登月的时候,完全可以借鉴嫦娥登月的方法。可惜的是,把科学和嫦娥合在一起谈何容易——除了用后者来命名前者。
为什么把科学和嫦娥或是把西医(更准确地说是现代医学)和中医合在一起谈何容易?原因很简单,就如我在别处写到的“我们面对的客观世界只有一个;关于这客观世界的正确知识体系也只能有一个;不同的世界观必然是互相排斥的。”而关于这客观世界的正确知识体系,非科学莫属。月球是客观世界的一部分,医学的对象人体也是。科学排斥嫦娥,基于科学的现代医学排斥中医,是极正常的。
关于中医,鲁迅“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的判断是对的。一个知识体系正确与否,不是看它年头是否长久,也不看它是否被某个民族认定,而是看它是否禁得起科学方法的检验。中医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延续了几千年,遇到现代医学就节节败退,这正是它禁不起科学方法检验的强有力证据。
(作者:太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