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的身材
文/Keren
(图片来源:鲁迅《故事新编》插图本)
某日,当我看到旧书里几幅女娲炼石补天的插图时,忍不住笑出了声——画面上的女娲五大三粗、力能扛鼎、喊声震天,不是细看,哪里看得出女性的形象,简直像是裸体版的文革时期“铁姑娘”,毫无女性美感。定了定神再看几幅插图时,却感觉到她那顶天立地的雄浑造型正烘托出人类之母于混沌中创造人类的豪迈气势,有种在女性身上久违的雄浑之美。想象一下,用当代杂志封面上或银幕上任何一个当红的姑娘去替换画面中的女娲形象,必然有说不尽的违和感———炼石补天的女娲,一定不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细脚伶仃弱女子。
然而当我在网上搜索“女娲补天”的插图时,满眼却要么是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要么是前撅后翘地摆着补天的姿势的软妹,看起来更像是跳飞天之舞,全没有补天的气势
(图片来源:http://wenroudeyu927.blog.163.com/blog/static/422559842010322115559325/,http://tupian.baike.com/a0_80_46_01300000927307133947461233824_jpg.html)
在如今审美取向压力下整日饿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的女子们,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担当其补天重任的人了。在生活困难的远古,女性是繁衍后代的英雄主角,体脂丰富、丰乳肥臀的妇女是美丽与富饶的象征,在非洲一些地区,至今保留着在成年礼上把女孩喂肥,从孩童向女人过渡,担起生儿育女的责任。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逐渐走进一个以瘦为美的时代,社会审美标准开始推崇玲珑有致的女性,这在女性解放运动之初象征着新时代女性的轻盈与自由,却在此后越发走向极端。
想像女娲一样承担多方面重任,首当其冲的是拥有健康的身体。从医学角度,衡量人的身材正常与否主要依靠BMI (body mass index,体质指数),看与身高相对应的体重是否在标准之内。正常体重者的BMI在18.5到24.9之间,过低的BMI意味着过瘦,过高的BMI与超重、肥胖有关,正常的体重与健康息息相关。然而,回顾很大程度上左右我们审美标准的西方时尚圈,当红封面女郎的身材越发缩水。女星们的身材从20世纪出的丰腴微胖,到世纪中叶中等而凹凸有致,发展为世纪末的瘦骨嶙峋,BMI偏离医学标准的正常越来越远,对“完美”的定义越发朝着难以企及的方向发展。相比时尚圈男性形象的相对稳定,“完美”女性形象的变化实在令人应接不暇,受时尚影响的女性也不由得为美的不懈追求而忽胖忽瘦。
20世纪初,美人的标准是丰胸细腰、丰乳肥臀,基本是通过束腰、裙撑塑造出的身材的真人版。
到了20年代,丰胸细腰的“完美”女性形象被更中性的身材取代,其原型是青春期少女或年轻女郎,更轻盈的身材象征着走出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对自由的向往。
到了战火纷飞的30年代和40年代,对女性美的解读也与戎马倥偬息息相关,对于挺拔与宽而平的肩膀的追求有“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意思。
战后的50年代,对完美女性身材的定义再次变为婀娜的丰胸细腰、柔润的成熟女性曲线美,以玛丽莲梦露为代表。
60、70年代,美人的标准迅速变成骨瘦如柴、平胸平臀,毫无曲线的未发育少女形象,以超模Twiggy为主要代表,女性为接近这样的身材费尽心思节食减肥,通过节食而速瘦的广告流行于大街小巷。
80年代,在瘦的基础上,对女性美的标准又增添了健美这一条,因而掀起全民健身热潮,对身材高挑也有了新要求。
到了90年代,对女性身材的要求变得愈发极端而不现实,现实生活中,女性不仅要保持纤瘦的身材,还要有丰满的胸部。在高端时尚圈,对如街头流浪女子般骨瘦如柴的病态形象受到追捧,以年轻的Kate Moss的瘦削、冷峻形象为代表,引领广大女性走上以节食甚至厌食为代价追求完美身材的道路。
(以上图片来源:http://www.rehabs.com/explore/womens-body-image-and-bmi/)
进入21世纪,当人们还在为瘦削身材努力奋斗时,以Emily Ratajkowski的苗条加爆乳的身材再次受到追捧。著名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关于“完美身体” (perfect body)的广告让一排精瘦高挑却前撅后翘的自信的年轻女郎并排站,更是把对这种美人标准的追捧推向极致。网络时代,这样的难以企及的审美标准得以越来越快地传播,普通人也开始不断上传自己的海滩性感比基尼写真、侧颜尖下巴照片,网络上充斥着对世界上不足百分之十的人拥有的身材的追捧,让绝大多数女性望图兴叹、黯然神伤。越来越多的减肥、整容广告风靡全球,胖成为美的反义词。
(图片来源:http://www.bbc.com/news/blogs-trending-29958907)
丰乳肥臀的审美标准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些特征与旺盛的生育能力挂钩,人们对这样的美的追求是进化过程的副产品。然而对女性身材的要求从丰腴向瘦骨嶙峋发展,则需要从政治层面去解读。一个人占据的空间,与其象征的权力息息相关。纵观20世纪“完美”女性身材的不断缩水,不难联想到社会如何在百年来,通过对女性身体形象的控制来挤压女性的政治权利和生存空间。女性对外表过度关注,绝对是最强有力的政治镇定剂。当女性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用在减肥,甚至是以非正常手段强行节食,以健康、快乐与食欲为代价以接近那个无法企及的“正常”或“完美”身材时,自然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争取自己的权力。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理想男性标砖基本一成不变的百百年里,对完美女性身材的标准不断变化。
我见到太多女孩将几乎全部安全感寄托在自己的身材与容貌上。然而如果女性们安全感所依赖的根基并非坚如磐石,而是一块隐藏着政治阴谋的浮冰时,我们的确需要停下来思考:究竟是任浮冰漂流甚至在阳光下融化,还是寻找更稳固的根基、更深厚的土壤,让自己的价值落地生根、枝繁叶茂?没有人有权利用社会的标准、依据外貌和身材去否定任何人的价值。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人们不再为自己的身材忧虑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得以释放那女娲般顶天立地的潜能,世界将增添多少更积极而阳光的奋斗者、获取新知的思想者,生产力、快乐指数和每个人的智慧会上升多少。
我们真正的价值,在每一种类型的光彩照人的身体上闪烁,在每个人美丽的灵魂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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