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迹5血染雪全文阅读 血染的女神全文阅读 作者:依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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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的女神 作者:依水中


第一章 女神(1)
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短发女子从一座机关大楼的窗户纵身跃下,稳稳落地,屈膝缓冲,再起身时,人影早已闪进一条寂寥的小巷。在她身后,一大群伪满洲国的伪警察紧紧地追赶着她。
她,传说中的孙行者,应该就是这样一直冲他飞奔过来的吧。
短发飘飘的她,横冲直撞,目空一切,足下生风,几乎要喷出火来,腾云驾雾。风是你的歌,云是你脚步!
即使是对体育一窍不通的他,也能从她的动作、速度和力量上一眼看出,她如果不是世界顶级运动员的话,那就必然是会轻功了。
“当时太紧张太匆忙了,我也没看清。不过,她确实应该是抱着什么东西,脱下风衣包裹着的什么东西,看样子她是在小心地保护着它……”易水寒在他的日记里如实写道。他仔细地痛苦地回想着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的每个细节,直到前额与胸口隐隐作痛。
是的,那天她的出现虽早在他意料之中却令他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闪到旁边。
然而,他并未被如风而来的她撞伤,就好像是强大的台风气旋在他面前忽然停息了。
因为,他的出现让她原来平稳协调的脚步瞬间慌乱,她在强烈的惯性作用下已经停不下来,而她又怕自己会撞到面前忽然冒出来的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于是,她迫使自己摔倒在地。然而,即使这样,她仍然双手捧着她的“宝物”——牢牢地稳稳地捧着,生怕受到震动。
身后,一队警员装扮的人已渐渐逼近。
当她再重新起身欲走时,已经晚了。追过来了,官兵、警察,好像还有几个外国商人,全都追过来了。陷入包围的孙行者,不知为何,竟愣愣地站在那,看着同样手足无措的易水寒,一动也不动。
忽然,她猛地把他拽过来,匆忙拽到自己身边,右手一面抱紧了她似乎拼命想要保护的什么东西,一面用臂弯卡住他的脖子,同时左手举枪警惕地扫视着四面八方的追击者。
他尽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清楚她想做什么——到了这种关头,谁都会这么做,况且,她是因为他才会落到这般境地。
杀了我吧,别让我愧对于你!
他大脑一片空白。
“别怕,我没有那个意思。”耳边近得几乎没有距离的清晰而又嘶哑的孙行者的声音,明显地由于高度紧张而略微变了形,却仍然像一支无比温柔的利剑划过他迷蒙的脑海使之愈渐空明澄澈起来。
她,她在跟我说话?她在安慰我?
他反而镇静了,他看见四周的人山人海,目光焦聚在了他和她的身上。对准了他们的,还有枪口。
“厂长!”他的女秘书撕心裂肺地尖叫……
“当时真的是太紧张了,对于我这个不见干戈的文弱书生来说嘛,以至于我都来不及切实地感受她,跟我初次想见就亲密接触的体贴感……”他沉迷了,陶醉了,忘情了,直到女秘书拿文件狠狠砸他:“花痴!你别忘了她可差点要了你的命!还在这不知好歹痴心妄想!”
然而,至少他是相信她的。他努力地回忆,那天确实是这样,她的手臂卡在他的胸前和脖颈,然而,她并没有卡得很紧,甚至是隔着一点点的缝隙,就连肌肤,都一点没有碰到!
那么,她说的“我没有那个意思”指的是什么?!
尽管她如此,他仍然死死地或者说乖乖地被她控制着,因极端恐惧或者说极端甜意而动弹不得。
他的意识,清醒而又朦胧——有种“人在花下死”的快感?
直到——枪响,真切的枪响!
恍惚间不知是谁的血,在眼前肆无忌惮地汹涌漫过……
她扼住他咽喉的手,不由剧烈抽动了一下。
她的手扼住了他命运的咽喉,她的血淹没了他命运的咽喉!
因为,在枪响的那一瞬,她早有准备似的向左急转身,朝着那个方向毫无掩饰地袒露出了她的右臂。而他,始终被安全地保护在那旋转的怀抱里面,若即若离,亦真亦幻。
他大概确实是安然无恙的吧——这是他已然回到众人身边时才真正恍然大悟的。
因为,就在他再次到了沉沦的边缘的时候,人丛中的骚动乃至暴动夹杂着怒斥和尖叫再次把他叫醒,刚才那肃杀的窒息的气氛终于打破了!
通常在她遭到围攻的时候是从没有什么人斗胆来围观的。
好机会!孙行者看准下面的一个空挡——女秘书和易水寒的员工们都在那,而且那里没有危险的人!她挥手一推,轻若微风而又重如霹雳。
飘飘悠悠地,他与她匆匆相见后就此分离。此刻他才清楚地看见,她的右臂乃至右胸处,乳白的中山装与鲜嫩的血瀑布,血乳茭融,浑然一体……
她再也抱不住怀中的那些东西了,不过它们仍然没有摔在地上,她赶紧换到了左手上,这样,她就一点儿防御能力也没有了。
她跃上墙头,轻轻落地,朝着深巷中人最少的方向踉跄而去,数颗子弹呼啸着尾随着她,瞬间飞远,她的血抛洒了一路。
她,傻了她?被追杀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才对,才好躲起来呀!
孙行者!她的出现,入乎意料之中,出乎情理之外……
商场、战场,难免会有出人意料的令人毫无防备的事发生,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却总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孙行者……原本他冒险到这来,只是为了一睹她的风采而已……
“好一点没有,厂长?”
易水寒仿佛仍然沉迷在那若即若离亦真亦幻的梦境中难以自拔,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大喊大叫似的。
“啊,衣服啊,那个……拿去洗吧……”他机械地点点头,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然后似乎又突然如梦初醒般地叫住女秘书,“哎,拿过来我再看看!……别洗了……”
原本一尘不染的西装上面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痕,要在平时,一贯讲究干净整洁的他早就忍无可忍了。
那,是她的血,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信物,和凭证。
他不禁伸手触摸脖颈上还残留着隐约痛感的地方,直到此时还不敢相信方才的那一刻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哦,不是因为她,或者说,她不是有意所为,而是她袖口上的纽扣不小心划出来的。
他以前曾经偶尔听说过那么一种叫“中山装”的新款服饰,据说胸前有五枚纽扣代表中华五大民族,而袖口上的三颗代表的则是“三民主义”。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女神(2)
尽管不知这所谓的“三民主义”到底是何等厉害,他却总是感觉对它有那么一些恐惧,而又,敬畏。
“厂长他这是怎了?要不要紧哪?”女秘书看他几天来这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模样吓得够戗,后来她实在没辙,只好请了若干位名医来为他诊治,看是不是让那绑架他的女的给吓破了胆了还是精神出问题了。
诊断结果出奇地一致:他这是相思病!
“易水寒!”女秘书顾不得等级高低和礼仪风度,冲她的顶头上司一通拳打脚踢。
孙行者的英勇事迹很快被刊登在了《科技商讯》上,据医生说她恢复得非常快,已经跟完全健康的人差不多了。
孙行者,果然不愧是孙行者,千年不死不灭之身!——记者在报上大发感慨。
易水寒不由将那张报纸紧紧搂到胸口处,抚摩,亲吻……他长久地被这位狭路相逢的见义勇为的女子所迷醉,一个女神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愈渐清晰而高大起来……
他感动,他又不解。为什么,她先是拿他当作人质,又要拼命保护他?为什么?
直到有个小兄弟为他指点了迷津。
“你没看到她抱着的东西么?有那个就够了,那些人根本就不敢开枪射她,又何必再把你当作人质?这难道不是自找麻烦?你就不感觉她自始至终都是在保护着你么?她害怕那些人会滥杀无辜所以才会……”
这,怎么会是这样?那么,这位小兄弟,不难想象,他又曾经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救过多少次,以致一语道破?
“你看你看,情敌出现了不是?他可比你更了解她呢!”
不,应该不是。这位先生,哦,与其叫他先生,倒不如说他还是个半大的男孩子呢,这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左右,跟她年龄相差很多。而且,他也穿着跟她一样的中山装,就好像他们在互相寻找着对方。
男孩来到他预定好的旅馆,他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跟踪他。
“对,那小孩就住在这,没错!继续看着他!”
男孩因为今天刚乘飞机回国,还有些不适应,难受得很。他躺到床上,拿着前几天的报纸,看着看着,竟遮住脸,那张报纸顷刻让泪水浸透,冲洗……
他哽咽的嗓子里摩擦出一个字:“姐……”
易水寒终于按捺不住感激与内疚,寻着她的地址找到了一直被他误解着的救命恩人。
他与她是在她家后院的“摹拟热带雨林”中再次见面的。孙行者正躺在树上沉睡着,又像是在闭目等待什么。感觉到他走近,她也依然不动。
“受了伤应该在床上休养才好,你却待在树上。”他苦笑着开口。
“难道猴子不该在热带雨林里么?”她不冷不热地反问,然后终于起身落地。与上次穿着中山装英俊潇洒地飞落在他面前的感觉不同,她今天一身轻袍缓带,如同飘逸的仙女。只是,她的脸色忽然煞白,似有站立不稳的趋势。
就在她快要向他倒过去的瞬间,她又似乎很自然地随意靠住离她最近的一棵树,动作衔接得完美无缺,然而他还是看出了问题。
也难怪报纸上那么说,她装得真是太像了……他心里一紧。
“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惨了。”
“你知道就好。”她脸颊上苍白地似笑非笑,她的左手仍然扶着刚才那棵树不动——他却明白她是动不了——而她的右手连同右半个身子,显得非常不协调,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她的情况根本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乐观。
“想不到,我身体的平衡性居然变得这么差……”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根本就无畏于让他听到。而且,他也确实听到了。
“你……你的右手肯定能恢复的,肯定能!”他说这句话时自己都感到底气不足。
“即使你告诉我我再也不能恢复了,我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只管放心。”她看起来竟漫不经心,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感晴色彩,反而像是她在安慰他似的,“真正的有力量者,一只手也就足够了。我只用一只手也照样能扼住命运的咽喉,不是么?”
她转回头直视着他,脸色越发惨淡,目光却愈加怨恨而又狂野,非常可怜又非常可怕:“医生和记者在报上说的话都是我故意让他们说的,竟让你给看穿了!……你自己也承认了你欠我一命对不对?那么你就不怕我今天会在这里杀了你?”
她说到这里,情绪已然混乱得不可救药。而他却反而平静下来。
“孙行者既然能够为了一个无辜的人险些舍命,那么她又怎会滥杀无辜呢?”这回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了。
这难缠的家伙,连这都知道!
孙行者心神慌乱,胸腔有如火烧火燎。她闭上眼睛运用内力调整气息,勉强压制住了一阵攻心急火。然而,她刚一闭目,就抑制不住泪如泉涌,几乎呈喷射状夺眶而出。
这点他是怎么也不会料到,她,一个英姿飒爽雷厉风行气质不凡的女侠,竟会在与他仅仅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毫无掩饰地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因为他点破了她的心结。
尽管震惊,他仍然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不动,等着她发泄够,既没有去劝慰她也没有递给她纸巾什么的。他就是感觉自己崇拜已久的女神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吧,她又迅速从衣兜里取出纸巾,狠狠蹭去脸上的泪——她这些动作果然全都是用左手完成的——然后抬起头来,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好了,要跟我说什么?说吧。”她显然对他刚才虽关切但有置之不理的态度非常满意。
易水寒进而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与她并肩漫步林中,随口问道:“我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出去共进晚餐么?算是我谢你。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说,我全都满足你!”
孙行者一挑眉毛,故意刁难似地:“我呀,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桃子和香蕉!”
“桃子和香蕉?”他愣了一下,而后马上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猴子嘛。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猴子!”她仰面对天,扯着跑调厉害的嗓子引吭高歌,他听得忍不住笑。
她这家伙到底什么人哪她?一会冷酷得像杀手,一会深邃得像哲人,一会又调皮得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还说人家呢,他自己就不是么?
“哎对了,你那天抱着的是什么东西恁重要?”
听他这么问,她面部再次剧变,眉梢不住地颤抖,然而最终还是对他说了出来:“这些无价之宝,好好珍藏着也就算了,可是,就这么容易地就低价卖到国外去,我看不惯!”她在喊,她的确在喊,她甚至抬起刚才还不能动的右臂,一拳砸向树干。
“哎,手不要了你?”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行者(1)
回到家之后,易水寒把自己收藏了多年的报纸上一系列关于孙行者的新闻报道重新翻出来细细品味欣赏。他很早就是她的崇拜者了。
通过他搜集的资料,不难推断出她的光辉创业历程和辛苦戎马生涯:她生于1912年,即中华民国元年,与国同岁;她是东北奉天市人,早年却就读于广州黄埔军校,后来又远渡重洋,留学西欧、北美、日本,一路向西,环球一周以后回归祖国家乡开办企业,经营珍珠宝石和古典文物等极具收藏价值的艺术珍品;仅仅最近几年时间里,她已经成了一个成功的中国商人了。
她大概不会想到,在他心目中,她本人就是最值得收藏的无价之宝。
与她的白手起家不同,他只不过是按部就班地继承家业,极不情愿地接管了一家私有的自来水公司而已,由于政企不分的缘故,他又迫不得已参与政治,这些他根本一窍不通的事情经常令他心烦意乱茫无头绪。他酷爱古典文学,沉迷于武侠奇幻小说,至于“易水寒”这个笔名么,也很有可能是从小说中“妙手偶得”而来的吧——如果与他经营的水资源部门没有关系的话。
是的,易水寒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最常用的笔名,大家这么叫他也习惯了。不过倒真的挺符合他现在的状况的。江南的家乡,那里的水是很温柔的,而北方的水每到冬春季节总是冷得刺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搬到这来,这儿也没什么好的——哦,当然,除了这里的女子。
他是官僚地主阶级出身的文学家,而她是资产阶级革命者。他们二人,即使不算狭路相逢冤家路窄,也完全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了。
然而,每当他听到她与外国人进行紧张激烈的商战并且时常会让对方的一些无理要求激怒以至锋芒毕露大打出手时——你也知道现在中国东北这个地方的情况——他也会莫名其妙地为她激动、感动,甚至——心动。
而这次,本来也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她去参加探讨一些关于一件贵重商品的问题——那商品的价值应该不亚于战国时期的和氏璧——日本商人动用武力威胁她,不过,当时的情况是,她一拳砸烂了谈判桌,迅雷不及掩耳抱起那件东西杀出重围,然而却因为他……
她扼住了他命运的咽喉!
孙行者,我仰慕已久的女神,我真的只是想亲眼看看你的英姿而已!
她的出现,入乎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情理之外……
“怎样?那天我的表演还算精彩吧?没让你失望吧?”她冲他单挑了下眉毛,样子很俏皮,有点苍白但并不沧桑,又带着些许冷嘲热讽的语气,有点深沉但并不感伤。
“我无话可说。你只是最后有一点小小的失误而已,并不影响大局。”他话一出口就不由变了声,像是嗓子刚被泪水浸泡过似的,“在那个节骨眼上,你还为我这个无意挡住你去路的人……本末倒置!你犯了个多蠢的错误你知道么你?”
“易水寒,易水寒……”她反复掂量着他的笔名像拿在手里把玩一样,这三个字大概让她想起了一句古诗词,“好像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对么?不过下句我就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啊。”她自嘲地笑笑,又像是不敢在与这位大文学家近在咫尺的地方班门弄斧。
可是,究竟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不想说,不忍说?
她临行前,同事和朋友来送她,她就不禁想唱这句古老的歌词,不过一直想不起后面的一句是什么了。
结果,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成功的一次劫杀,一击得手,探囊取物,突出重围,并即将全身而退,胜利在望。可是,在最后关头,竟因为一个叫做“易水寒”的家伙而玉碎瓦全。
她恍惚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去的。她的保姆递过来一封信,好几天以前的呢。
“你整天也不回家一次,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伤得神志不清,所以就……”
孙行者没说什么,只是用左手和牙齿轻松而又艰难地把信打开。
“这个混账东西,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赶这时候!”
她气得一把把那张精美的信笺拧成一滩纸浆。
“又咋了你?当初你死活要救他,现在又要撵他走,到底是搞啥呢你?”
孙行者一拳砸烂桌角,歇斯底里痛断肝肠:“当初我救他回来是对的,现在我撵他走也是对的!”
她似乎伤了元气似地,仰面倒进沙发里,镇定了一下,又平静道:“这个是好几天前寄来的?那么他如果真要回来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她休息了片刻后起来下意识地看看表——那不仅仅是一块表。
“哦,时间快到了,我该走了。”
“哎,又出去疯玩啊?外头好玩么?手都玩成这样了还玩不够?”保姆像慈祥的母亲一样心疼地抚摸她的右肩膀。
“挺好玩的,不过,最近玩得有点惊险、有点困难罢了。”
这“主仆”之间显然已相处得亲密无间了,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俩互相说话总爱把谈生意或者抢生意之类的劳心伤神的事说成是玩游戏一般轻松自然。
“你呀你呀,要真有哪天脚也受伤了走不动跑不了了看你咋办!”
“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不能走不能跑了的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连行动都不能了,还配叫什么‘孙行者’?”她有意把“行”字念得很重。
是的,她以前不叫孙行者,是她在美国念书时改的这个名字。因为在那总有人问她是从哪来的,中国还是日本,她回答了无数次,最后让他们问烦了,干脆给自己改了这个极具中国特色的名字——孙行者。一旦哪天不适合自己了当然也会改掉。
仔细道来,孙行者女士与孙悟空还确是有那么一点一脉相传的渊源呢。想当年,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跟随师父远赴天竺求取真经,而现在孙行者漂洋过海留学异国他乡,则是自愿向西方国家寻求探索救国真理,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孙悟空一路斩妖除魔历尽艰辛最终修成正果,而孙行者女士,这些年来也是驰骋沙场纵横商界,其中的隐忍与苦难也是说不尽的吧。
“对不起,本来应该我好好孝顺你的……”
“得了吧你,没你我也能活,没我你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呢你!”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章 行者(2)
在撞见易水寒那天,孙行者从中外交易处抢回来的,是佛经,在敦煌莫高窟里沉睡了千年的佛经,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就要让外国人说拿走就拿走?
佛经?说真的,她也不懂这些东西。孙悟空是带发修行的行者,而她,对于佛教,却是个纯粹的外行。她抢回那些经书并不是因为她信奉它们。
曾经以为她是那么地虔诚,然而,她确实不属于任何教派,甚至不属于任何社会团体。而尽管如此,他却一直都感觉到,并且越来越感觉到,她在至诚地信仰着什么。
她最喜欢穿中山装,这里面有她的信仰。
穿中山装的——孙行者……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极具男子气概的女子……
然而,来赴约的时候,孙行者只是穿着件普通的深色风衣,不同于他初见她时她那身乳白的中山装。她亲自驾车而来,没有任何随从,而且,这车,也是挺普通的颜色和款式。
“叱咤风云的孙行者女士其实也蛮平常的嘛——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本已准备好再次目睹女神锋芒的易水寒先生倒是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进而,惊喜。
她不是神,而是真正的人、平凡的人。人文主义渗透着中国各地,重视人的价值,崇尚人的力量——他早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时无意间从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上看到的。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坐在咖啡厅里的随便哪个位置上,欣赏似地、享受似地环顾四周熙熙攘攘而又零零落落的天地过客,既不渺小,也不伟大。
唉,总这么想,是永远都难成大器的吧?他想到这里,又苦笑着摇摇头,说不定今天回去后又会灵感顿生思如泉涌地写出什么哲理散文来,而不是商业论文。
“我要不这样还能怎样?在这个地方我不过就是个游客——最多说成是顾客罢了,你说呢?”孙行者不经意间单挑了下眉毛,挑逗似的又极其认真地似问非问,“你说我在这儿要是不当顾客,那当老板还是当服务员,嗯?”
“你要当这儿的服务员的话,估计你一天能打碎几打杯子啊?”易水寒笑了——其实孙行者说话向来比较严肃,一丝不苟,并不搞笑,然而他就是想笑,或许是“隔行如隔山”的缘故吧,又或许是他确实感同身受吧?
“位置不同了嘛,人各有所短各有所长嘛,与其说某个人伟大还是渺小,倒不如说他是否找对了自己的位置,如此而已。”她说这些话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故意说给他听。
“反正我至今都没找到什么位置才适合我,不过我看你倒真的是在商界玩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嘛。”他的语气明显地带着倾慕与嫉妒,男人嫉妒女人自古以来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个,我……实际上我根本就不是个纯正的商人,我顺便还经常经营一些劫富济贫之类的业务,当然也会从中获得利润了,从当官的和外国人那抢不就行了?”她说到这忽然发觉说得太绝对了,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哦,要只是普通的当官的或者普通的外国人的话,那就算了吧。”
这样,他的情绪才没有过多地波动。他父亲就曾经是个德高望重的地方官员。
“看你那天急急忙忙快被逼疯了的模样,你手里的东西不是偷的就是抢的吧?”虽然易水寒也是个封建文人,但他对这种向来为达官显贵或是正道直行之人所不齿的行为却总是辩证地看待。
可是,孙行者并不是劫富济贫仗义疏财的江湖侠女,她本人就是个剥削阶级的资本家。
这是为什么?她就是他长久仰慕着的——孙行者?
“辩证地看待?——还算你哲学学得不错。”她想,这家伙倒不是那种迂腐得跟朽木似的书呆子——从他这听起来突兀刺耳的笔名就能猜出个一二。
“特爱看武侠小说是吧?”说到他,她颇有兴致地问。
“你是根据我笔名猜的吧?如此可见你看的武侠小说也不比我少嘛,嗯?”他随即又感伤起来——他一贯都是这么感伤的,这点倒是跟中国古代那些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文弱书生没什么两样,“我以前可不天天看小说玩,可是现在……”
“我笔名叫东方不败,你不会不知道吧?”她受伤以前也经常在《科技商讯》上发表文章,还总跟这个叫易水寒的唇枪舌战短兵相接杀得难解难分的,现在也该是他俩浮出水面的时候了。两个神秘的毫不相干的武林高手,呵呵。
中国古典文学——她又何尝不爱?不过,自从新文化运动以后,那些之乎者也之类的东西她也就喜新厌旧地PASS 过去了。
“那你名字里还带个‘者’字儿?”这回轮到他挑逗她了,他就爱玩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游戏,“行者不就是行路之人的意思么?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见你是个行动主义者——我没说错吧,孙女士?”
她一时竟无言以对。她也会一些文学常识,但也只是为了在某些公共场合保持风度不致尴尬或者是为了说服某些顽固分子的需要而已,至于像他这样的专家级的人物,她也不得不相形见绌。
话又说回来,商业以外的人,她也是极少与他们约会的。
——人各有所短各有所长嘛,谁都有他合适的位置,也都有他不合适的位置。
然而,他却是羡慕她、仰慕她,或者说是爱慕她的。
“你在另外的一些方面非常全才嘛,都在哪学的?”他问她。
“这个么,在英国学的世界历史和经济学,在美国学了不少交通工具,有一些武功和枪法么是在日本学的,当然了,更多是在咱国黄埔军校——不知你问的是哪个?”
已经不用再问了,他已经哑口无言五体投地了:“就知道你比猴子还性急,哪儿新鲜上哪儿去——世界上还有几个地方你没去过呀你?”
“南极洲和北冰洋算不?”她与他目光相迎,朱唇未启笑先闻,既而相视大笑。
“到最终你行遍千山万水不还是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哗啦一声,她端着杯子的右手一个松软,一杯咖啡摔下来泼了一地。她脸色剧变,恨铁不成钢地用左手狠狠在右臂上拧了一把,尽管她今天穿着暗红色的衣服,然而此时却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血洇过衣袖在她右臂上飞流直下,触目惊心。
难道说,她穿暗红的衣服是故意为了掩人耳目?

第二章 行者(3)
他显然还不适应这种隔三差五的恐怖场面,一时愣在那不知所措。
她蹲下来,咬紧牙关坚持用流血的右手拣起地上一块块的碎片。刚要来清理的服务员见她如此吓得不敢靠近。易水寒下意识地要来帮她一把,然而终究没有,这样才是尊重她。
“你还这么勉强?”他淡淡惊叹、敬畏,却始终冷眼旁观,没有去帮她,一下也没有——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对她真正的尊重吧。
“不疼,一点也不疼……”她面无血色,面无表情。她是说真的,没有在硬撑,真的不疼——不疼就意味着她的右手将失去痛觉、失去知觉,进而变得跟残废一样,还不如痛彻骨髓撕心裂肺。
她很快又恢复了翩翩风度,像位绅士一般向那愣在一旁惊慌失措的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致歉,又若无其事地顺便向她要了瓶纯净水喝。
“你也爱喝纯净水?”他有点吃惊。
“你以为我总吃香的喝辣的么,就我现在这副模样?人从高处跌落时往往气短身伤,可是水从高处跌落时偏偏神采飞扬的,这感觉不错,是吧?怎样?人有所短,水有所长嘛,来,我以水代酒,干杯!”
“我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准备离开时,蓦然回首,但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匆匆忙忙跑进来,急切地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着什么。他们不禁同时停下脚步。
是他,就是他,易水寒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向他表达谢意,而孙行者……
“啊,你……你是孙小圣?你是我的小圣?是,肯定是!”孙行者跟个木雕似的全身一动也不能动,呆呆地站在那,直视着眼前这花容月貌清秀娇俏的,跟她上次受伤时一样身穿着乳白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不,是孩子。
“孙行者我杀了你!”她正要走近,孙小圣竟在她胸前使劲推了一掌,此前刚刚流过血的她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敢打我?”她先是略微惊诧,进而惊喜,然后笑了,满足而又自豪,“你终于有力气打我了,太好了!”
“打你?我想杀了你呀我!”他扑过去,拥抱住她,随之,她的衣袖触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他的泪在她的前襟上打湿了一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呀……”他无比娇柔地轻轻用小拳头捶打她,依偎在她那温暖寂寞的怀里……
“姐你的伤……”回到她家后,孙小圣才恍然发现了孙行者的身体似乎不对劲,确实不对,她在拥抱他的时候只用了一只左手,怪别扭的,只不过他当时太激动了给忽略了。
他小心地抚摸着她那勉强可以移动却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右手,不觉已声泪俱下:“姐,我回来时还怪你怎不来接我,没想到你……”
“我这个样子再也保护不了你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回欧洲去,或者离我远点儿。”
她淡然道,那漠不关心的神情似乎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姐你不知道,我在国外这几年,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孙小圣又落泪了,他含泪打开一个几乎有她那么高的包裹——他雇人给搬过来的,否则就他那清瘦的身子……
里面竟横空出世了一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美少女——是个跟孙行者长得一模一样的高级人体模型,她也穿着帅气的中山装,她的肢体能够和人一样地弯曲,甚至她的眼睛也可以开合,总之,除了没有生命没有器官之外,从表面上看简直跟孙行者分不清谁是谁。
这个人体模型是孙小圣专门请人给精心制作的——用他身上带走的她的头发。
在那些寂寞难耐孤枕难眠的夜里,有了“她”的陪伴,他才不至于绝望地自尽。
孙行者看得出神,她向来对这些世界上最新鲜的事物感兴趣,在她留学欧美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技术呢。她不禁感叹时光流转日新月异呀!
她又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受到了捉弄似地气急败坏地冲孙小圣喊:“你个废物在外头净学啥了你?你对这个美女都做了什么了,啊?”小圣破涕为笑,嬉笑着说姐你终于承认你是美女了啊。
孙小圣,他出国去欧洲留学完全是迫于无奈,是被孙行者派人强行给拽走的。实际上她是以送他出国留学为名义,想要永远地把他赶走,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找她了,不想这小家伙竟这么难缠。
几年了,孙行者至今连她弟弟在外面学什么都不知道。
“嗯,小圣啊,既然都回来了,那就搬回来住好了,住哪门子旅馆?”她有点仓促地改变了态度,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似乎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寒暄之类的话,况且她根本就没想认他,可是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让这废物回自己家来住比较安全。
“真……真的啊,姐姐?”孙小圣幸福地涨红了小脸儿,他一开始还怕姐姐会不接受自己,不过现在,他又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了。啊,姐姐,啊,姐姐……
不仅她没变,就连他多年前住过的那间卧房,如今也依然如故别来无恙地在那里等着它昔日的主人,里面的陈设一如既往,每一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这几年来,除了每天都进来简单清扫之外就再也没有谁轻易挪动过任何一件东西,更没有别人用过这间卧房,因为这是他的。
“姐……”孙小圣话未出口眼中已再次溢满热泪,欲语泪先流。
“反正咱家房间多得是,也不差你这一间,你走后也就一直这么放着懒得给你收拾了,别介意啊你。”孙行者淡淡道,爱理不理的语气。
本已让这姐弟俩感动得稀里哗啦流水落花的易水寒,这会儿突然拽住她轻问:“哎,你真不想要你这个弟弟了?那你干嘛还说‘咱家’?”这个文学家就爱咬文嚼字,没辙。
夜里,孙小圣睡下后,孙行者跟易水寒说起了以前的事。其实这个男孩跟她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他只不过是她从日本救回来的孩子而已。她一直在留意寻找着他的家人,但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他知道这些事么?”易水寒小声问,他以为她是故意回避小圣跟他说起此事的。
“他比你知道得早!”她烦躁地枪毙了他善意的猜测,“不过呢,我倒是从没在他面前说起过他跟我非血缘关系的事。”
易水寒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孙小圣要是不喜欢他这个“姐姐”才怪!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寒江(1)
半夜里,他莫名其妙又一如既往地醒了,不由紧紧抱住身上柔软轻盈的被子,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只是,没有了姐姐那亦刚亦柔的不锈钢一样的手臂。
“姐姐一贯都是这样的,她这个样子挺好,真的挺好……”他安慰自己,然而却还是止不住热泪盈眶。
或许是因为工作忙,或许是个性使然吧,她每次收到他从国外寄来的信从来不给他回,也只有那么一次,他来信说他交了女朋友了请她给参谋参谋,她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他几个字:“你俩互相喜欢就好。”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那时他还怨她一点也不关心他,现在想起来却总是无言有泪。
忽然有谁过来抚摸低头哭泣的他——不是姐姐,手上没有那么深厚的内力,倒像是个文弱书生的手——是他,易水寒。
孙小圣抬起头看看这个令他不知所措的男人,眼里依然噙着泪水,泪中许久浸着幽怨——就是这个男人,让姐姐身受重伤弄得跟残废一样,她再也不能抱我了!
“不要哭了小兄弟,难道,你就不觉得你姐姐当初把你送走是为了你的安全么?当时她刚从日本逃回来,到处都在通缉她,所以她才迫不得已……这几年里你长高了不少,样子也变了很多,可是你姐姐她见你第一面时还是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不是么?”
孙小圣久久没有说话,在幽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只听他如梦初醒般悄然颤抖的声音:“谢谢你。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
“记得上次你为我指点迷津么?这次是我报答你。”易水寒说罢飘然而去。
翌日上午,他们就在晨报上看到消息,孙小圣前几天住过的那家旅馆那个房间在昨天夜里发生了爆炸事件,幸亏那位客人当时不在,没有造成伤亡,谢天谢地!
爆炸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暂不清楚,然而紧接着,在数日之后就又发生了震惊全市的自来水厂厂长易水寒事件。
她腹腔内烈焰熊熊灼烧,一寸寸烧尽她的内脏,岩浆在体内狂放地奔涌,冲撞,风卷残云,她的骨骼已然摇摇欲坠飘飘欲倒。
她汗流满身,勉强把自己滚烫的身体撑起来。哎,我怎么睡在沙发上了?——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使自己清醒清醒,然而,还是想不起什么,或许,她根本就没办法想起什么,因为她不是自己想去睡,而是不得已让她的手下给搀到沙发上来的。
她身上盖着的那件大衣,她认得出来,是陈中玉的。
燃烧,她五脏六腑中还是在燃烧。她狂乱地抓起小凳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然而,水刚入口还没到胃里就先熔化消解了,就先水火不容水深火热了。
她的手一痉挛,使劲扣紧,把那个杯子攥碎。
手下闻声赶来,那神色分明是准备着随时再扶她一次,却故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孙行者喜欢处变不惊的同事。
“猴姐……”
“再给我一杯水。”她的喉咙像刚被火烤过,像刚被火舌舔过。
“猴姐,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全市停水,刚才你喝的那杯是最后一点了。”手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递过来一张新的沈阳晚报,很镇定,只是手在发颤。
沈阳市自来水厂于今日被有关部门查处,其厂长易水寒此前曾与一些不法资本家来往密切形迹可疑,今日又抗拒审查,阻碍执法人员履行公务,情节严重,公安机关业将其依法处置。
这是今天报纸上的头条新闻。旁边还有黑白照片可证。
照片上的易水寒,被“执法人员”打倒在地,倒在满地冰水里。
而他的厂子,几乎一日之间变成了废墟。与其说这是依法查处,倒不如说是找茬或者报仇。
孙行者让火烧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齿痛断肝肠,一把将那张崭新的刚刚发行数小时的报纸拧在手心里,然后,从手中落下片片雪花滴滴纸浆,像从搅拌机里出来似的。
不等手下来清理这些东西,孙行者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扯下身上盖着的大衣,要扔在地上,又没有扔,终于强压怒火把它安稳地挂在衣架上。
她险些要从窗户直接跳出去。
已经……午夜了?她醒来时已经深夜了。冬季的深夜,她终于感到了丝丝寒意,暂时压住了她体内的烈火与热血。
松花江的源头!她循着那个方向狂奔数十里……
易水寒!易水寒!易水寒!……
他的身体,泡在零摄氏度的冰水混合物里面,腰部以下浸在水下,而上身挣扎着伏在岸上——已有了薄薄冻土的岸上。
晴空月下,看不清他的脸色,大概与这灰暗的夜和苍白的月差不多吧。
今夜并没有下雪,一片雪花也没有,晴朗,干冷干冷的。冬季越晴朗的夜越是冷酷。
然而,在如此晴朗严寒冷酷的冬夜,她刚才竟被烧成了那样……
就连她,如此一个性如烈火之人,都不禁感觉到了隐约的透骨的寒冷,更何况他一个像水一般的晶莹柔弱的男子!
燃烧灼痛,冰冷刺痛,水深火热……
她忍不住蹲下有些僵硬的身子,碰了碰已然冻得身体比她还要僵硬的他。
他的脸跟她的手一个温度,然而,以往那未经风霜的细嫩的肌肤,现在她甚至不忍再去抚摸一下了,因为她似乎触到了凝固的——不知是冰还是血。
后半夜时分,有人无意中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好像是扛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不知去向何方……
“是……是你发现我的么?”他想问。
“我当然不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可我是第一个看见你之后敢碰你的人!”她想说。
她个子并不很高,没有办法把他背起来,只能扛着。易水寒再虚弱也是个男的呀。
她左肩上麻倏地疼,右肩上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不疼,没有知觉,只是,有一股不知是谁的热血,让风一吹马上变冷,凝固……
冷么?不,只是僵硬,麻木……伤口,疼不疼?没有,没有感觉,没有痛觉……我……我这是在……哪里?
不知躺了多久,胸部和手臂才似乎感觉到了棉絮和丝绸的接触和抚动,遍体隐约有种冰与火的痛感与快感——痛并快乐着!
太好了!我终于又感觉疼了!太好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寒江(2)
他的意识仿佛刚刚从冰冻中苏醒,而痛觉,就是在僵硬中迸发的,挣扎着的生命。
他想睁开眼睛,但还是没有力气,只是可以听到些许悄然的声响,沉静的声音。
醒了,醒了,像转世再生之人,睁眼看那恍惚的世界。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她。
她半坐半躺在与床对面的椅子里,看样子也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而已,真的。她的身体稍微蜷缩着,睡相显得苍白、憔悴,甚至,乍看上去还有那么点——脆弱?
怎的?难道我现在,是在她家?我和她……?
他用自己那新生的微弱的力量轻轻闻了闻被子上的水的清香与火的温热,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气息。
是冰熔成水的原因吧,他竟忍不住热泪盈眶,漫过正在恢复着知觉的满是伤痕的脸,冰冷冷的,火辣辣的。
是你让我心醉,让我开心流泪……
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徘徊……
门静静地被推开,有位中年女士轻轻走进来,似乎惟恐发出一丝响动吵醒了沉睡着的两个人。
这位女士,好像在哪儿见过,挺面熟的。
对,就是上次我来她家登门感谢时带我去“模拟热带雨林”的那个……她家的保姆,对,是她。
不过,她的气质又不太像保姆,虽然她年龄应该比孙行者年长一辈,却依然显得如同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她的精神状态一点儿不比孙行者差,可能是受主人影响吧。
即使是见他醒来了,她也只是略显关爱地看看他而已,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慈祥与关切,更没有像通常的长者那样到他床边嘘寒问暖说个不停,只是静静看了看他,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大概是怕惊醒了沉睡着的主人吧。
她从来都不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至少她在照顾孙行者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
孙行者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蒸蒸日上,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她工作繁忙日理万机,尽管她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精力充沛,但实际上她经常会在暗地里感到体力不支,特别是在受伤以后。每次她从昏睡或者昏迷中醒来时,她的保姆总是非常平静地看着她,或者索性对她的苏醒无动于衷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反而会给她宁静安详的感觉,让她知道她周围的一切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让她知道在她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里仍然一切正常,无须她过多地忧心焦虑,这样她的心境也会随之坦然、平静、放心,至于她本人正在被担心着,那是另一回事。
这点,易水寒也明白,他在她家里会赶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自在。整个家里偌大个房子,总共却只有孙行者与孙小圣两个主人和一个“仆人”外加他一个客人,仅此而已再无别的什么人,空旷而静谧,还有种平淡的温馨感。不像他以前的家里,数十个仆人见了他就诚惶诚恐地下跪左一声“公子”右一句“少爷”的没完没了。
孙行者爱社交,然而她也爱平静,平静地交往,平静得感动。
“阿姨,我……我冷……”易水寒小声地对保姆说了这么句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喉咙恢复过来没有发出声音与否。
那保姆很灵敏地察觉到了,她轻轻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把一台新的电暖气放到他床边,接上电——这个是专门为他买的。
他迅速感到周身游动着激荡着阵阵暖流,而那些伤,也随之死灰复燃,以及他痛彻的追忆。
各种伤,常见的该有的全都有了。拳脚踢打留下的痕迹、棍棒敲击烙下的硬伤,还有刀刃刺破肌肤涌出的殷红,最后,这些一并让零摄氏度的寒水冲散、浸入、凝结……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一夜——恍然已不知是哪一夜,恍若隔世——松花江源头的,清澈的——寒水——易水寒,忆水寒!……
除了心脏脉搏在微弱地跳动和声带可以轻微地震动之外,他整个的躯体几乎处于完全瘫痪状态,痛痒难受却一丝也无法动弹。
只怕我那个可怜的厂子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去吧,中央机构全都瘫痪得不行了,支离破碎粉身碎骨了吧?也不知道接替我的人会是谁,要是一直就这么放着不管,那给我清洗伤口用的水恐怕都成问题了呢!幸好大脑还能正常活动,他躺在那里苦笑着胡思乱想。
勾结不法资本家?妨碍公务,依法处置?他恨自己没有力气咬紧牙关。
“还冷不?”保姆问他。他尽可能用力地摇头。
保姆又来到熟睡在躺椅里的孙行者跟前给她盖上薄毯。孙行者似乎受到了触动,稍微翻了下身,好像要惊醒,然而,终于没有惊醒,又平稳地苍白地睡了过去。
她,她竟然……他曾贴身地体会过她的速度和力量,然而,现在,她竟然没有醒来,至少没有很快醒来。
莫非是,她与他一样,是疼痛得没有精力苏醒?
“怎了,她,她也受伤了么?”他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然而却不由自主又问了一句。
“她?最近几年我都没看过她身上的伤完全康复的样子,她身上也几乎没有哪个部位没受过伤。”保姆说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怜惜,却有着无尽的感叹。
易水寒蓦然又要落泪,为了掩饰泪水,他避开她的目光,向房间四周漫无目的地环顾。这房间倒没有像别的有钱人那般装饰得富丽堂皇眼花缭乱,反而有种素淡而古朴的气氛,这让他这个古典文学家莫名地喜爱、感动,他似乎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和自己的形体。
除此之外,她家里除了那些古香古色的精美可爱的工艺品之外,恐怕最绰绰有余的就是各种医药和医疗器材之类的东西了。据他所知,孙行者本人对医学一窍不通,那么就是这位可敬的保姆阿姨她……真的不简单,果然不是个单纯的保姆,难不成是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那不就是说,孙行者她……
“你不知道吧,”见他半晌无语,保姆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孙女士她今天凌晨把你扛回来之后,她的右手就,就彻底不行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章 寒江(3)
“她的右手本来是有希望治好的,可是现在不行了,她扛你回来用尽了两臂的力气,肩膀都肿得快淌出浓血来了……她自个儿也是,总也不回家一次,还总通知我搬家换地方,结果呢,她连家都找不着了,在这附近瞎绕腾了一夜,那夜深人静的也碰不着个熟人,连个出租车都没有,等她把你放到床上啊,那右手已经……”
医生及时而又无奈地为她做了截肢手术,然而为了美观起见,她坚持要换上一条几乎跟原来完全一样的假肢。
“还挺爱美的呢她!”他肝肠寸断地讥讽她。
她不爱美,就是爱帅,也爱装酷。把“右手”往兜里一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她今天下午刚动过手术,一下床就过来看你了,还说要整晚不睡照顾你,可你看她,这才几分钟啊,她自个儿就先睡着了,把你交给她照看我还真不放心。”话是这么说,然而她真不放心的是孙行者才对吧?
“今天下午?”他还有那么点印象,他挨打的时候也是某一天的下午,“这么说,我都睡了一天多了?”他只觉得全身发软,刚要坐起来又无力地瘫倒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了。
就在这一刻,孙行者竟忽然跟个沉睡的石猴似地让一声惊雷给劈醒了。她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下子没站稳,顺势靠住离她最近的比较可靠的东西,这已经成了她一贯的做法了,他太熟悉了。只是,她这次的平衡感比在热带雨林中初见她时还要不堪一击。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感晴色彩——然后一语不发地出去了,撇下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我没对你做什么,真的。”
她扶着墙蹒跚地回到她的房间,几步的路程走得她额上沁出虚汗。
他想唤她一声,然而嗓子却被无形的东西卡住,哽住了。
她似乎真的在躺椅上蜷缩了很久了,想伸开手臂舒展一下,然而,左手刚伸到一半,右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又垂下去了。
午夜,孙行者在保姆的陪同下艰难地吃着夜宵。在此之前她的左手从未碰过筷子,她费了半天劲儿,最后烦躁地把筷子撇在地上。
“唉,算了吧,还是我喂你吧。”保姆夹起食物塞到孙行者嘴里,边喂边泪落如雨。
孙行者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抗拒,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能告诉我他是谁么?难道是跟小圣一样被你救回来的?”
“这个,你不用管他是谁,只要是我救回来的人,你就对他好一点就行了。”
“我会的,不过,我对他好不好并不那么重要,关键是你,你要对他好才行啊!”
保姆意味深长地看着孙行者,见她惊诧,定然是心中所想被说中了,于是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更加意味深长的话,“放心,我会像对待儿子一样对他的。”
易水寒能下床后一开始坚持要离开,他家是不能回了,于是他就住进了一家旅馆,结果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晚上睡觉连被子从身上滑落掉了都不知道,又给冻感冒了,最后还是让人给抬回孙行者家去了,他这才安稳地住下来,跟她同居,但不同床。孙行者她就连受伤了睡觉还不老实,万一把这小男孩给碰着了就不好了。
易水寒差不多恢复了写作能力之后依然不断地更加疯狂肆无忌惮地写那些极端另类极其偏激的小说——这样也好,再也没有厂长这个职位的束缚和牵制了。
他的疯狂的崇拜者们依然不断给他写来慰问信,而有些细心的读者注意到,他的笔名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将“易水寒”改成了“忆水寒”,原先的“贸易”的“易”改成了“回忆”的“忆”。
就连他的性格,都变得阴郁冷酷,沉默寡言,然而,却依旧多愁善感——是与生俱来的吧,像水一般的男子。
他再也忘不掉那天的冰冻寒水,和工厂破产身败名裂给他的耻辱。
孙行者自从右手彻底残废之后再不伏案书写了,然而,她经常让她的保姆代笔,继续在报刊上发表狂妄的见解,她的笔名依然叫“东方不败”。众多商界闻人都还不曾知道她与忆水寒之间的事,更不知道她已被截肢的事,照常对她敬畏三分。
不过,她的保姆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够准确地表达她的意思,做如此高层次的工作?
对了,想起来了!难怪一直觉得似曾相识,我见过她的,小时候,在也不什么杂志上,原来她以前曾是个激进作家,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过无数热情洋溢的文章赞颂中国南方兴起的北伐战争,而她当时最常用的笔名是“忆江南”。江南地区,是多少爱国人士向往和追忆的革命胜地。
这不禁让忆水寒想起了他的江南水乡。大概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家却不知为何急匆匆地就要举家搬迁,他还来不及过多地眷恋就不由分说地被带到了东北这个严寒冷酷的地方,一路日夜兼程星月轮转,直至今日每当他再回首往事,依然会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不过,忆江南只在文坛上活跃了很短的时间,因为跟她有关的所有报社都先后被查封,她连同她的同事们有过那么一段流离失所贫困潦倒的经历,她靠在国外“勤工俭学”的女儿寄回来的钱勉强度日——她也有个在国外念书的女儿么?难怪她对孙行者那么关爱。
再后来就谁都不清楚了,总之,她最终是迫于生计辗转到了孙行者家做了保姆,并且她们相处得挺好。孙行者非常尊重她,平时也经常用“忆江南”这个她曾经的笔名称呼她。
孙行者通常好几个月都不回家一次,所以家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需要打理,然而她一旦回家就会……
“她动不动就受伤,不到支撑不住的时候她基本上也不会轻易回来,所以我也就只好为了帮她而‘弃文从医’了。”闲谈时忆江南对忆水寒打趣地说,把忆水寒给感动得够戗。
“她这几年在这乱七八糟的东北三省纵横东方商界,也少不了您的照顾吧?”
她们的深厚感情,就是这么产生的吧,所谓患难见真情啊。
忆江南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帮孙行者照看她那片“热带雨林”。说是热带雨林,实际上也不过是东北常见的落叶阔叶林罢了。
热带雨林,原本应该生长在中国南方对吧?可是却在东北出现了。
猴子,原本应该是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的吧?可是她却在这个地方……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猴子!

第四章 水火(1)
真的很难得嘛,今天孙行者好像心情不错,她坐在忆水寒床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尽管他怨恨未消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几句,她好像也没心思在意这些。
她,又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像在等着什么。
今天的报纸,终于送到了。她没打开看就递给他让他看头版头条。
——孙行者这家伙,竟然把他让人夺去的自来水厂又抢了回来,仅仅在这几天时间里。我还纳闷呢,这家伙最近三过家门而不入风里来雨里去地在那忙活啥呢!
“你个白痴!”忆水寒用他那虚弱无力的手一把把那张报纸拍在床前的矮桌上,他只恨自己没有把纸拧成纸浆的力气。这些天来他心灰意冷心如死水,他自己都不曾料到他此生竟还会如此激动暴怒。
孙行者恍然没有从刚才的成就感和喜悦感中醒过神儿来,听他这么神经兮兮地狂喊,显然一时间还有点愣。
“你用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钱,啊?它能给你带来巨额创收?还是你觉得那个破厂子有利可图啊?”他卖弄自己锋利的言辞以及仅有的那么一点商业知识逼问她。
“其实……都不算。”
“都不算?做这种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这是你性格么?这是你的商业原则么?”忆水寒冷笑,跟零摄氏度的冰水混合物似的,把她心中的烈火一下子点燃了起来。
柔情似水,激情如火;像水一样的男子,像火一样的女子;水火不容,水深火热!
千丝万缕已经无路可以退,让心中的烈火,把所有的爱焚毁……
孙行者摔门而去,忆水寒紧紧攥着被泪水浸湿的被子,最后还是忆江南进来安慰他。
“其实你来了之后,她已经安分了不少了,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她刚刚把孙小圣救回来那会儿。”
孙行者你以后少管闲事,别以为你了不起!
和孙行者相比,忆水寒似乎跟忆江南更亲近些,自然的嘛,都是文学家,当然有共同语言了,就连笔名,“忆江南”、“忆水寒”,第一个字都一样,像有什么亲人关系似的。
每当他们谈起来,孙行者就总爱自动自觉地躲出去,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去接见客人了。一位书生模样的出诊大夫,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按响了她家的门铃。一进门,还不等孙行者说声“请”,就先礼节性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小姐请安”了。
“我不叫‘小姐’,要是想叫就管我叫孙姐或者猴姐都行。别耽误时间,快点进来!”
孙行者边向那大夫说明情况边请他进入一间卧房,她弟弟正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这位想必就是少爷吧?小人给少爷请安。”大夫再次弯腰行礼。
“他不叫‘少爷’,叫小圣。”孙行者有点不耐烦地给他纠正,心里却想,要是M医生在的话哪用这么费劲?可那家伙最近不知啥事那么急非得回老家一趟不可,只好把这书呆子请来对付事儿了。
大夫给孙小圣把脉许久,做出一副非常细腻的样子,然后徐徐道:“小姐您请放心,少爷虽曾经身染重病,但经治疗后已无大碍,只是气色不好中气不足身体虚弱而已,看来还需要精心调理补气养血……”
“要怎个补法?”孙行者几乎要对那乱七八糟慢条斯理的一大套话忍无可忍了。
“这个,当每日服用人参汤、灵芝草,还需要新鲜鹿血来增强体力,每日一碗即可……”
“喂喂喂,那不太残忍了?”
“哎呀大小姐呀您是谁呀您哪?您是我们将来的市长大人哪,您的弟弟怎么能亏待呢,当然得用最好的东西给少爷治病了,还在乎那么几只鹿?”大夫文质彬彬道。
“你他妈找死!”孙行者暴怒,一把掐住那大夫的脖子。
大夫吓得赶紧改口道:“是是是,小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心想这大小姐还真是难伺候!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师父教他的时候就这么教的呀,对高官和富人不就应该这样么?
“姐……”孙小圣被吓醒了,轻轻拽拽她的衣角,让她别生气了。
把那大夫“吓”走之后,孙行者依然余怒未消,照着茶几上就是一拳,险些把那木制的家伙凿出个窟窿。忆江南赶紧过来说别砸了别砸了这可是咱家茶几不是你的谈判桌。
“哎对了,那家伙刚才说什么?你是将来的市长?”
孙行者无语,她看看忆江南,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心火好像又开始灼烧起来,喉咙里好像有一口浓痰要咳出来,然而她知道那不是浓痰。她勉强忍住,调动内力压制住了一股快要涌出的炽热的岩浆。她额上的汗滴如释重负般地滑下,溅在右肩的旧伤上,像撒了盐似地蛰痛。
“你……把血吐出来吧,要是能好受一点的话。”
“也好受不到哪去。”她说话的声音被火舌吞没。
风急火燎,火上眉梢,她风风火火地在风霜雪雨中来去匆匆,像个上满了发条的猴子,倒是真的无愧于她的名字:孙行者!
虽然失去了右手,但是感谢命运,让我还可以自由行走自由奔跑!
她焦躁、烧心、灼痛,内脏仿佛被嘶咬着、吞噬着,逐渐地变得残缺不全,零零落落,所剩无几。
她每天强迫性地猛洗冷水浴,然而无济于事。
燥热,狂热,热火朝天,火烧火燎,火山喷发……
她的五脏六腑被怒火包围,她骨髓深处的魄力,在火中爆发,在火中衰竭……
要说她买回自来水厂并重新安顿好里面的一切收归她门下,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她要尽可能地笼络各方人士为自己当选准备好群众基础,不过这么说也太牵强了点。
最近这些天她似乎又变得异常忙碌,也不管她的伤好了没有。啥时候看见她身上的伤彻底痊愈过,从她回国以后?
就她,还想当市长?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水火(2)
一大堆铺天盖地的文件,她用左手熟练而又艰难地取出、打开、签字或者拧碎。
右手是彻底不行了,而同时左手的力气大得惊人——不是特异功能,而是病态。
她干脆就把右手插在兜里,不到必要时候就不拿出来了,看她那副玩世不恭蛮不在乎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来气!
若在庄重场合,她就习惯戴上单薄却不透明的白手套来掩饰,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嘛,蒙谁呀你?
“沈阳市几个月后要进行市长换届竞选了,她肯定是忙着做准备呢,这小年轻人啊,争强好胜也是人之常情嘛,可也不至于拼得跟世界末日似的吧?来日方长啊!”
“年轻?来日方长?哼!”她似笑非笑地极尽嘲讽这些极其可笑的字眼。
她勉强镇定了下情绪,找了个偏僻却靠近公共电话的位置坐下来。
“想不到孙女士你也会选这么朴素的地方?”冷水的讥讽。
“体察民情嘛。”
“提前量打得不错嘛,还没当选就先履行上职责了,将来肯定是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是不是?”
孙行者自认为口才出类拔萃,但是这忆水寒不知怎的就像是她的顶头克星,她不管怎地都总说不过这家伙。
记得平生第一次被人比作“不锈钢”,就是让这家伙。
那还是在他作为厂长的时候,他尽管消沉颓废倒也还算意气风发地对她信口开河道:“你既有不锈钢的硬度又有它的亮度,还有它的永久性,用它比喻你再合适不过了。”然后仰天大笑。
跟那些总和她象征性地“礼尚往来”的商界闻人相比,他倒确实是挺另类的一个。
多亏他不是我顶头上司,她暗想。
“忆先生,现在也只有你,能给我泼冷水,让我清醒清醒了。”
那却不仅仅是热火,那也不仅仅是冷水。
就在她情绪不稳之际,角落里的公共电话响了,她匆忙去接,原来她坐这个位置是在等电话呢?
他没跟她过去,然而只有几步远,他也能听见她的回话:“……嗯,谢谢你……怎了,他上个月怎了?……你就说你到底要多少钱就行了!……我这就派人给你送去!”然后挂断。
有个人像接到命令似地来到她身边,她取出银行卡吩咐他把这上面的金额全部兑换成英镑然后送到“那个地方”去。
“你在国外也有合作伙伴?听你们谈话的语气,他的实力跟你不相上下嘛。”
“也不算什么同事。他比我实力还强……”孙行者有点神情恍惚语无伦次不知所言,可能是因为刚才那听起来不太正常的对话不过也不一定。她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我早年到欧美各国留学可不是白去的,利用外国合作伙伴对付本国对手,再利用本国同事打败外国公司,这实在是太完美了,你说呢?”
忆水寒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别紧张嘛,一起喝杯咖啡怎样?”她似笑非笑道。
一起喝咖啡,就跟他第一次请她出来时的情况差不多,还跟啥时候有点像来着?
“今天我是来见两位先生的。”她说,然后又自嘲地笑笑。
两位先生?
忆水寒总是不由得想起他小学时的一位学姐,据说她是从北方某地远道求学而来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在那儿管事的家伙们蠢透顶了,现在还不让女孩上学呢!”
那么,这位可怜的学姐,应该很寂寞吧?
他有几次想去安慰安慰她,却总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像在等谁似的——当然,那个时候她是绝不会坐在现在这个高档咖啡馆的雅座上,也不会有现在的中山装的。她短头发,夏天爱穿短袖衬衫。而孙行者也是短头发,却没见过她穿短袖的服装。
“我等两位先生。”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啊,有男朋友啦?”同窗们起哄道,“不过也不能太红杏出墙啊,为什么是‘两位先生’呢,嗯?”
只有他沉默无语。他最终也不曾知道她苦苦等待的“两位先生”究竟出现了没有。
或许,直到现在她也仍然在等……
他一直想要找个机会问问孙行者,那位学姐到底是不是今天的她,然而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不过此时他反而释然了,因为,她的同行者遍及中国大地,又何必一定要知道那位学姐是其中的谁呢?是她也好,不是也罢,又有何关系呢?
对,他遇见学姐的时候应该正是所谓的“新文化运动”发展到热潮的时候,那么她要等的“两位先生”是……
“是具体的‘先生’还是抽象的?”他想这么问来着,不过又没有问出口。
他的思绪有点迷离,以至于他甚至不太清楚他们那天是怎么回去的,更不会知道她是等到了具体的两位先生还是仅仅是意念中的先生还是什么也没有等到,只记得他一路上一直都在想着关于“先生”的话题,不知所以,不知所终。
开车的孙行者忽然刹车并向右急转弯,他这才仿佛从云里雾中掉了出来。他慌忙稳住身子,看清了前面是两位过马路的老人——不是先生。
孙行者车技娴熟,老人安然无恙。然而,由于孙行者右手的原因,她近来一直是单手驾车,每当向右转弯的时候弄不好就会力度过大,这次也是。
坐在她右侧座位上的忆水寒及时握住方向盘帮她调整,车才没有撞到马路牙子上去。孙行者也不禁深呼吸了一下,虚惊一场。惊魂稍定,她感激地看看忆水寒:“谢谢。”
她忽然发现,忆水寒最近莫名其妙地就是喜欢走在她右边或者坐在她右边,自从她的右手残废之后,而在此之前他还没有这个习惯。
“放心好了,我只在必要时候帮你一下罢了,我不会多帮你做任何事的。”他平静道。
她不再说话,也不等他再度回到如烟似梦的回忆中去,就再次猛踩油门重新启动了。
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的芬芳,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轻唱老歌……

第四章 水火(3)
热带雨林中有一条静静的小河流,据说是松花江的一个小分支,穿过热带雨林,一直流向远方,漂向遥远。
她经常有意无意地把他带到这里来散步,沿河慢走,大概是她知道他喜欢这样的水,所以想用这样的方式给他安慰吧?那么,多谢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
这水,好是好,就是,太凉了。
他已经变得既爱水,又怕水了,就是那种微妙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将自己的笔名改成了“忆水寒”了,回忆的忆。
忆水寒,冷水的回忆……
“这个名字,像是专门为这里而取的呢,”她想,“尽管他并不知道这里的事,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这里水面总是澄清,这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我最深处的秘密。
小河流,她曾在这条小河流里面洗净过价值连城的唐代出土的陶瓷,曾在岸边埋藏过甚至上溯到先秦的青铜玉器。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
岸上松软的泥土里有一片暗红的痕迹——那是她,在安放北京圆明园的一条石柱残迹的时候,不小心被砸倒在下面,肩膀压在底下,血流了一地,渗入了地下,再也清理不掉了,最终被河流带走,永远地带走。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听你唱,永恒的歌声……
“好像不仅你家里,就连你的森林里面也藏着不少珍奇的古典文物吧?我以前就听人说过你是个疯狂的收藏家,不过还是想不到你狂热到了如此程度。”忆水寒这次没有讽刺,而是真心地赞叹,如今的企业家,竟真的有人依然保留着如此高雅的喜好,他不得不赞叹。
“这些其实最终也未必都是我的,我只是暂时保管罢了。”孙行者意味深长,言有尽而情不可终。
“此话怎讲?”
“我是说,一旦我们的国家都已经沦陷了的话,我所有的收藏品你想我还保得住么?还不是任人抢夺么?反之,要是国土保住的话,我最终又何愁没有这些东西?你说呢?”
忆水寒静静地听着,欲言又止,他明白孙行者在告诉他关于这片森林的重要的事。
“这么说,你也是主战派?”他半晌才问,却问到了她的要害。
“‘也是’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她又转开一句,对刚才的事绝口不提,反而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受他感染,她不知从何时起也开始爱咬文嚼字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最怕打仗了!”
“难道我就不怕么?我才不想玉碎瓦全呢!我要两样都完好!”
“难不成你要玉全瓦碎呀?”
她没说完就听不远处隐隐传来呼救声——是个孩子,落水的小男孩!
忆水寒虽然在江南水乡长大,懂得一些水性,可是他近来大病初愈连下床走路都非常困难。而孙行者她……
孙行者仿佛是想也不想就凌空一跃而起,看准了河岸边的一棵粗壮的老树,一个倒钩,双腿挂在树枝上,活像只倒挂的灵敏的猴子,从水里把那个小男孩抱了上来,再借助树枝的反弹力安全落地。她身上一点也没沾湿。
这高强度的腾空和旋转,就算是国际体操运动员那些惊险刺激扣人心弦的精彩表演,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落地的一瞬间,她似乎也不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顺势靠住身后的树干,对闻声赶来的忆水寒大喊了一句:“别扶我!”
忆水寒明白她的意思,他从她怀里接过小男孩,以免这孩子随她一起摔倒。
“孙行者你根本就不会水,是不是?”
“智者当借力而为嘛。”她的回答实际上已经默认了,“我会尽可能救人不舍己的。”
“那,如果真有一天,你将不得不从二者中选一个呢?你总不会一直都这么走运的。”
“那就取决于那个遇难的家伙值不值得我去救!”
孙行者仍然习惯性地遵循着她的商业原则——说话做事审时度势分毫不让。
小男孩醒了过来,看到孙行者后甜甜地笑了,他伸开小手递给她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模样的小玻璃球。
“孙姐姐,这个是你想要的珍宝么?刚才它掉水里去了,我就去拣它了。”
孙行者紧紧抱住孩子,无言,有泪。
目送着小孩子远去后,忆水寒不敢相信地对视着孙行者复杂的目光:“你让这么小的孩子冒险帮你找收藏品?”
“不是,我周围有不少孩子生活挺困难的,我就跟他们说那些小东西是我想找的珍宝,请他们帮我找,然后好名正言顺地给他们‘发工资’。可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拼命……”
到家后,孙行者犹豫许久,似乎依恋,似乎不舍,终于还是把那颗玻璃球连同一系列细碎的小东西一起放进了搅拌机。
“哎干嘛呢你?”
“这些可以用作公司里制作珍珠玛瑙的最基本的原料嘛,能降低不少成本。那小家伙说他在为我寻找珍宝其实并没有错。”
终于明白,她说的“那家伙值不值得救”的含义了。
假如有一天,她的宝物和她的爱人同时掉进了水里的话,她会先去救哪一个呢?
他为她的价值取向震惊,感慨,惊喜,又害怕。
“哎,小圣呢?”孙行者反而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回家没看着弟弟就习惯性地问。
“他今天感觉好点了,到他刚回国时候住的旅馆拿东西去了。”
“又回那破地方了?”
话音未落,电报机里就冒出一张紧急电报来,上面写着……
孙行者突然脸色煞白,既而充血,拿着电报的手直出冷汗,看得出来,她想一把把它攥碎,却力不从心。
上面写的是日语,只有孙行者一个人能看得懂。
“怎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无言,无泪。
莫非是,我刚才还在担心还在害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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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飘摇(1)
他正在整理他的床上用品,忽然头晕目眩全身发软,然后就倒在了那一床柔软舒适的棉絮中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旧病复发,难道是遭人暗算了?
恍恍惚惚地,在梦里伤透了心,不知又将被带到哪去。
或许,他就像个货物,总是让人随便地运送,而且还是运出很远很远。
每次的长途旅行,他几乎都是在半昏迷中度过的,每次都让他的身体感到极度不适。他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他还能支撑多久,是否还能再见到姐姐一面。
一路上好像一直有人在搂着他抱着他,这不禁让他感觉仿佛迷梦回旋,似乎又回到了被姐姐抱着一起亡命天涯的时候,他难受而又感到温暖和安全。
然而,这次这个抱他的人,不是姐姐,应该不是,尽管神志不清但也可以感觉出来。
他此生最感激的两个人,一个是多次救了他的命的孙行者姐姐,另一个就是多次给他治好了病的M医生。
他们就像他的再生父母,况且,M医生对姐姐挺好,像是最亲密的人……
他昏沉的脑海中浮现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错,把他安放到床上并给他打上吊瓶的,确实是M医生。他莫名地有些感动。
M医生抚摸着小男孩的头,一时竟百感交集。
这个孩子,他一直都在喊姐姐?他指的是,孙行者?
孙行者从来都不是个和蔼可亲的姐姐,然而这个孩子就是喜欢跟她亲近。
要在当初还可以,他太小了,所以非常依赖她,可是到了现在,他已经长成了青少年,个子都快跟她一边高了,然而这种感觉依然有增无减……孙行者仅仅是他姐姐而已么?
姐姐?说得倒好听!可恶的小男孩,我让你再也见不着你那个所谓的姐姐!
在给小男孩打针时,M医生有种冲动,要把一瓶液体安眠药一次都给他注射下去!
然而,最终他没有。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给他注射了适量的药剂。
“哎呀,这个小家伙是谁呀?太可爱了他!”有个女子忽然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床上的孙小圣,不由得让他迷住了,看着他甜蜜的睡态,她的心不觉已经醉了。
“这个……他……我回来的路上发现的,他病得厉害倒在路边了,咱这儿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医院,我就把他抱到家来了……”M医生有点紧张,看着那女子无所顾忌地向床边走近,暗自庆幸多亏她看不懂药瓶上写的英文。
这个女子是中国西北陕甘宁边区人,这个地方向来闭塞,也难怪她穿的衣服还是保留着晚清的样式,不过跟那种传统的服装相比又显得很有进步感和时代性,有向新式套装发展的趋势,又不太彻底,总的来说就是半土不洋不伦不类的,呵呵,蛮有意思的姑娘。
这个村子里除了M医生之外就属她新潮了,那些保守的老人们有点看不惯她,说她要再不收敛一下,孩子们早晚都得让她给带坏了。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也不能穿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短得不像话,成天疯疯癫癫到处乱窜吧?头发可是祖先留给咱们的宝物啊,她倒好,说剪就剪了,作孽呀!
M医生也是从这个小地方走出去的,据说在外头干得不错,可是在外头当医生了又能怎了,你不还是这儿的人么?你不还得回这儿来完婚么?
看来他和小风还真是天生一对儿,两个野孩子。
“小风”就是这个女子的小名,听起来稍微有一点苍凉。
“这个小家伙,他,能在咱们这儿住多久?”小风有点魂不守舍地问了这个问题。
“看他恢复的情况吧,最好把他的家人请来,你说呢?他需要亲人。”M医生这么说是想把孙行者引到这儿来,如果她能说服这里的老顽固们当然最好,即使她不能,也没关系,因为他到那时会单独跟她在一起。“哎你问这个干嘛?”
他再看小风征求她的意见时,却见她眼睁睁地盯着那小男孩看,好像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似的。
她愣住了,她呆住了,她陶醉了,她被这小男孩迷得灵魂出壳魂牵梦绕了。
一个不知何方降临的神圣,一个白皙娇嫩美若天仙的年轻男子,不,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男孩罢了。
她生长在陕甘宁边区极其贫困落后的土地方,平时看惯了粗壮的男人和淘气的男孩,却从未有幸近距离地欣赏过如此恬静柔弱美丽动人的男孩子呢。
小男孩,小男孩,哎呀他睡觉的样子实在是……
他躺在床上,包裹在棉被里面,平静地、微弱地、可爱地呼吸着,小胸脯均匀地一起一伏,小脸蛋苍白中透露出细微的红晕,红晕四周包围着无尽的苍白。
他刚刚被注射过镇静剂,治病的需要。
“他睡得好香啊,叫都叫不醒,就像……”她想说某个神话故事里的人物,然而一时又忘了是什么来着。
“像睡美人?”他替她说了。
“对对对,是睡美人,他是那个沉睡过去的王子,那么我不就是唤醒他的那个,勇敢坚强的公主?”她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地抄起锄头和猎枪,作了个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姿势,把他给乐得半天直不起腰来。
“人家神话故事哪是这么讲的呀?我说你全都给记反了你!再说了,人家是王子没错,可哪来你这样的公主啊你?”
“他真是王子?怪不得穿的衣服这么好。”她看见被子底下的小男孩的衣服露出一点领子,能看出来那是件她这里根本见不到的高档西装。
“嗯,可以这么说吧,哎,一会儿把你的床尽量铺得软一点,好让他睡得舒服点啊。”M医生当然清楚这孩子的来历,所以故意这么说,同时他也对这孩子抱有歉意。
“好,我马上!” 她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漂亮的男孩子一眼。

第五章 飘摇(2)
小风再次被M医生的侠义心肠和体贴入微所感动。
这个男人,应该非常靠得住,无论他做什么。
然而,她也不能因为靠得住、因为感激他而屈从于父母包办的婚事吧?更何况M医生本人也不希望这样,村民们想方设法催他无数次了,他这才慢慢腾腾极不情愿地回来了。
据说在她还根本就不明白事儿的时候他俩的终生大事就已经被定下来了,真受不了!
孙小圣先在姐姐家里又在国外过好日子过习惯了,一开始是怎么也适应不了这儿的破条件,不过很快也就默认了,这娇生惯养的孩子,适应能力比想象中的要强嘛。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是因为小风。小风在某些方面很像姐姐,真的。
他跟她好像很谈得来,在孙行者没有到来的这些天里,小圣倒不孤单了,本来还怕他醒来看不到姐姐会出什么事,这个孩子很怕生人的,不过现在看来纯是瞎担心。
小风的全名叫刘川风,不等他问,她就像是炫耀似地跟他说了。
在这个地方姓刘原本挺普通的,然而名字叫这么三个字就不得不给人以震撼了,而且震撼力与“孙行者”这三个字几乎是难分高下。
据说她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后来她嫌她父母给起的名太土气,于是就自作主张给改掉了。她若不是生在这个偏远山区,那么她跟姐姐真可能有的一拼了。
他们姐弟俩不一样的地方之一就是,孙行者喜欢水,而孙小圣喜欢风。
不仅小风,村子里其他的孩子听说来了个有点怪的男孩,也来看新鲜,起初有些怕他,不敢接近,然而过不了多久也就熟悉了,大胆地问他是从哪来的。其实这个是一言难尽,他自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干脆从兜里取出一张他与姐姐在家里的合影给孩子们看。从没见过照片的孩子们互相抢着看,边看边七嘴八舌地问这是什么东西,画得太像了,再问照片里面“画”的人和每件家里的摆设都是什么,孙小圣答对不过来被弄得晕头转向的。
“他懂得好多哦!”小孩们崇拜道。
“是啊,要是他一直能呆在这儿多好,什么都可以问他。”
“哎,要不你就在这当他们的老师,好不好?我听说你到国外学过不少东西呢,你就把你会的教教他们就行了,你说呢?”刘川风渴求地问。
“老师?”他倒真的没想过,然而他的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欣喜,然后才又考虑到别的。这里和谐安宁的气氛让他留恋,真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那些活跃的小朋友们就起哄着闹开了:“老师?老师!好啊好啊,你和小风姐都是我们的老师!”闹得两个人直脸红。
在孙小圣来之前,刘川风一直教孩子们练武功的。现在好了,文武双全了,皆大欢喜。
他不只一次听人说过,小风身手不凡,射击很准,动作敏捷比风还快。而且他也亲眼见识过她的风姿。
“怎样?我跟你姐姐谁更厉害?”她问。
“你俩枪法差不多,不过你打不过她,因为她的手枪比你的猎枪灵活得多。”孙小圣实话实说,“哎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跟我姐姐比呀?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不过我就是想和她较量较量。她武功好,所以她能当你姐姐,如果我能跟她打平手的话,我不就也能……也能当你姐姐了?”
“小风……”或许是又伤风感冒了吧,孙小圣百感交集的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然而眼泪没有落下来,有人忽然进来了,要让人看到他哭的话小风就会挨骂的,因为她没照顾好他。
“哎,小风啊,你准备好了没呀?平时风风火火的怎一到关键时候一点儿不着急呀?”
说的还是她与M医生不知哪辈子就已经定好了的“终生大事”。
M医生?孙小圣?……她始终犹豫着,不能做出决定。
姐姐?小风?……孙小圣也在徘徊不定,若即若离。
姐姐怎还不来?或许对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她确是没有任何兴趣吧?她怎会放下自己重要的工作来处理这些乱七八糟儿女情长的事呢?
M医生心急如焚:孙行者你这家伙咋还不来?
孙行者刚刚把车停下来,就引来无数村民躲在远远的地方驻足侧目,而又不敢靠近,他们从未见过轿车这种怪物。
那么这位从这个“怪物”里面出来的穿着怪异服装的短发女子,应该是个神吧?
“听说那些好看的女人不是女神就是女妖。”
“好看的女妖见过不少,不过她倒不是那种‘好看’,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远远地围观,眼睁睁地看着她目不旁视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只是不敢接近她,或者是眼睛看直了也就忘了。
刘川风家里,孙小圣听说姐姐竟真的远道来看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情不自禁地娇声娇气唤了声:“姐……”
孙行者没说话,只是单手抱住他搂在胸前。她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他横抱起来了。
“姐,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我怎不知道?我是谁呀我?”孙行者一扬头一抬手,亮出一块形状有些奇怪的手表,“这个呀是微型全球定位系统,不记得我把你送出国前也给了你一个么?这样无论你让我‘撵’到哪去,我都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当然我不是想用这个监视你。”
孙小圣恍然大悟,竟一时无言以对。他临走时还恨她,明知别后遥遥无期,就送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手表给他,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
他还有好几次赌气把那块手表外型的全球定位系统摘下来仍到床上就不管了,想再也不戴了,但过了几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又戴上了。书包网 www.aIhUaU.com

第五章 飘摇(3)
他不会知道,就在手表被他弃置一边置之不理的时间里,他又爱又恨的姐姐她……
她焦虑不安,坐卧不宁,终于按捺不住拨响了越洋电话。
“哎教授先生啊,那个废物他怎样了?”她一时着急,忘了主动说英语。
“哦你说小圣啊,他上医院去了。”那教授汉语并不说得很好,说到这忽然发觉这话说得太容易产生歧义了,赶紧补充上一句,“给他同学买药去了。”
他没看到话筒那边孙行者身上淋漓的冷汗。
“我说你别大喘气行不?”她自己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教授一直帮她照顾着这个小男孩,小男孩一直都不知道。
为此,她每年每月都把大量的满洲国专用的货币兑换成英镑给他寄去。后来她的这个举动终于被忆水寒发现。
“还说不是?你每次都比上次送去的钱多很多,他这不是在勒索你?”
“我非常感谢他,没有拿小圣当作人质逼我做别的什么事。”
“姐……”想到这里,孙小圣的眼泪早已呈喷射状一发不可收拾,他再次一头扎进她怀里泣不成声,“姐,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嘛!”
“少跟我装啊,”孙行者轻轻推开倒进怀里的小圣,“你是想再也不离开我,还是再也不离开你的‘小风’啊?”
“姐你连这都知道?”
“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对你怎样。她还是不能勇敢地做出决定么?”
孙小圣没有告诉姐姐,他在回国之前刚刚有过一次失恋的惨痛经历。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女孩,从他刚上中学起她就主动喜欢上了他。他渐渐地也被她感动陷入了浪漫之中。然而,几年后的一天她忽然找他问了这个问题:“孙行者不是你亲姐?”他如实说不是,却感到有点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问她为何这么问,那女孩就再不说别的话,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分手的要求,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孙小圣一人,塑像般地站在那里半晌全身凝固一动不动直到被风吹倒。
原来,他的所谓的女朋友最初只不过是看上了孙行者的钱和地位而已,这才假装跟他走得挺近,持续了几年时间,然而最近她却忽然听说他们并不是亲姐弟,在得到了证实后,她毫不迟疑的就离开了他。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在这个地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只想回到姐姐身边去。他走得很匆忙,很冲动,只带走了那个孙行者的模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也正是这次打击,使他对像刘川风这样淳朴的女子有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
两个女子,站在圣水湖边。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孙行者一头轻舞飞扬的短发在风中微微翻动,如同会跳舞的黑云彩。而刘川风的头发比孙行者的略长一点,可以随风飘动,像风之精灵,具有着风的直爽和风的倜傥。
“你知道孙小圣对我很重要,”孙行者假装无事闲谈信口道,“小风你知道么,我把他救回来又送他出国去,就是想把他培养成个政界人才好帮我完成以后的事。”
她有意停住,去看刘川风表情的变化。
“你说小圣他是你的帮手?你在利用他?”刘川风果然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孙行者从一开始就有意地称呼孙小圣的全名,而她注意到,刘川风却在称他小圣。
“我,这个暂且不说,你说我弟弟他是不是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博学多才前途无量啊?他工作以后再娶个高官的女儿为妻是不是挺合适的呀,你说呢?”
看官,她又随口说了“我弟弟”这三个字,其潜台词就是,他是我弟弟,我是他姐姐,我得对他负责,他谈婚论嫁当然得听我的!
“合适与否你还用装模作样地请示我么?反正他的命运你早给他安排好了不是么?”刘川风有些嘲讽地冷笑,然而孙行者听出她的嗓音在激动地不安地颤抖。
不忍再看她剧烈变化的神情。
也不需要更多的考验了。那小家伙眼光还真不错!
刘川风是这个地方唯一的一个不熟悉孙行者而又不怕她的人。
那么,就单刀直入吧!最后一关了,小风你一定要挺住!
“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要把小圣带回去的,人家小姐都快等不及了,得赶快介绍他们认识认识,哎呀门当户对嘛!”孙行者又称呼弟弟为“小圣”,做出极其亲切的样子。
“门当户对?你太过分了!小圣他现在病成这样,你还要把他拽回去跟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你这全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要真的喜欢他的话你至少应该等他身体好一些之后再让他回去。你以为你有钱有势就有什么了不起了?我会比你对他好得多!我会真正地对他好!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除非他真的愿意!”刘川风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狠狠抹了下自己眼角上无声无息的泪滴,那泪滴又马上被风拂净。
就连孙行者都不禁内心震动久久不能平息。小风,你骂我吧,骂得越狠越好!
“姐……”孙小圣不知何时已听到谈话,此时也忍无可忍又进退两难。
刘川风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带病起来跟随她们到这儿来。她以往都是看他裹在被子里面弱不禁风的模样,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他那清瘦纤细的身材,连同他俊俏而苍白的脸,站在圣水湖畔,宛若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章 飘摇(4)
“姐,你就让我在这里做点事情吧!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拖累你……我应该什么都听你的,这个我明白,可是我……我跟小风……”孙小圣当然也不知道这只是个试探而已,他挡在她俩之间,由于激动,话说得乱七八糟语无伦次,小身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小圣!”孙行者也同样愣住,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对她说话,一改以往的千依百顺柔情蜜意。
“小圣!”刘川风情不自禁地抱住他正在发烧的身体。孙小圣泪如雨下,他心力交瘁地倒在爱人的臂弯里。
这也是第一次——是爱人,不是姐姐。
孙行者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虽然自己再也不能用双手把弟弟抱起来了,然而刘川风她却可以——这个像风一样柔和、刚劲、清新、率真的中国西北的一枝野芳!
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就交给你了!
怎的?——弱不禁什么?——风?风!
风萧萧,路漫漫,情切切,意绵绵……
好了,现在就剩下说服那些老顽固们了。
“不是我怀疑你的口才,不过那些人真的守旧得很,既迷信又顽固,才不像小风那么机灵一点就透,恐怕你得多费口舌了。”M医生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
“这个呀,好办。”孙行者夸下海口,而结果是她果然不费一兵一卒就大功告成了。
她就说了一句话,说小圣和小风在一起是“神的旨意”,原本就信奉神明的乡民立马就向“神”下跪领旨谢恩。
“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投其所好嘛,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我们一贯的商业原则。”她耸耸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几天刘川风一直在回想她与孙行者的那次谈话,她怎看这位气质非凡的远方来客怎不像个封建家长啊!
说真的,她其实非常感谢她。
全村举行了一场还算像样的宴会,欢迎神圣之人大驾光临赐福于此。村民们几乎都把家里相对好一点儿的食物全拿出来了,竟也排场得跟城里真有个一拼,让人怎看也看不出来这居然是个贫困山区。
这回是连孙行者也劝不住了,大伙都说,对远方的来客也好,降临的神仙也罢,怎能不认真对待呢,当然得毫无保留毕恭毕敬了。
孙行者忽然意识到,原来既可爱又可怜的人远远不只小圣和水儿他们,世界上,准确说应该是中国大地上,原本就存在着另外一种可爱,与另外一种可怜。
有几家人把家里仅有的几坛子酒也拿出来了。村里的酒特别浑浊,特别辣,让人有种忍不住要流眼泪的冲动。
“姐你喝多了?”会后孙小圣有点惊讶地看着步履凌乱的姐姐,说真的,孙行者出入这类觥筹交错眼花缭乱的场所已然是家常便饭不足为怪,况且这儿的条件还远比不上,然而他却从未看过她喝醉的样子,最多也只不过是在朋友聚会时微醉的模样,苍白的脸颊上略微泛起淡淡的红润,反而增添了几许不常见的引人入胜的容光。至于今天,由于已经入夜,看不太清楚,不过也差不多吧。
“放心,这种酒我领教得多了,估计再来十瓶之后肯定喝多,啊?”她话语清晰,口齿伶俐,语气调侃,分明还清醒得很。她又似醉非醉地责怪道,“哎你个废物,我要不帮你顶着的话你这会得醉哪国去呀你?”
孙小圣因为大病初愈身体脆弱一口酒也不能喝,于是就请他身经百战的姐姐全权代理了,然而他却不知道,酒精的刺激只会加快她体内的慢性剧毒发作的速率,她刚才脚步有些踉跄就是由于内脏的疼痛。
“姐,我什么事都让你帮我做,我要和小风一起待在这儿你又成全了我们。”孙小圣向来很爱感伤,就连最喜庆的时候也不例外,“姐你看我都给你找了弟妹了,你也该给我找个姐夫了吧?你来这儿是来看我还是……还是想回避忆哥哥?”
孙行者心下一惊,她忽然发觉自己真的小看弟弟了。
“忆水寒他……那花痴锻炼得心理承受能力比我强多了,我曾无意中问他要是我死了他会怎样,他在事先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竟然能仍然那么冷静……他平时总跟我见解不一样,总和我唇枪舌战,从不轻易改变……他这个样子真的太好了,我……”
“姐你还是喝多了吧?要不你哪来这么多话?”
她的话说得他毛骨悚然不敢再听下去。
该上车了,她准确地把钥匙插进了正确的位置打开了车门——她果然一点儿也没醉。
后来孙小圣真的如愿以偿地成了这里的教师,并且他与刘川风的组合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孩子们正式“拜师”那天家长们礼节性的让他们跪下叫孙小圣“夫子”,孙小圣纠正说我不叫“夫子”,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先生”都行。
刚开始有点拘谨,不过很快就打成一片不分彼此了。这个样子,挺好,真的,他喜欢,她也喜欢。
据说还有件趣事,一次孙小圣从城里邮购了不少高级的东西,刘川风看过之后就有点异常,她让孙小圣赶紧躺下休息,还问他用不用看医生。原来是这么回事啦,小风她没见过瓶装的化妆品,也看不懂那些标签上写的英文,还以为这些是药呢,进而以为小圣这家伙又生病了呢,于是就……
倒是把个小圣给感动得唏里哗啦的。
小风和小圣,呵呵。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章 事变(1)
村口,路旁,孙小圣拽着孙行者的手,不想让她走。
她的言行举止上倒没有太多的依依不舍,反而像在沉思着什么。
其实她这次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这里看他,已经让他很感动了。
“姐,想啥呢?”孙小圣看着六神无主的姐姐,不知所言。
“哦,我在想啊,回去后我得花多少口舌跟人解释我不是在虐待你呢?”她自言自语似地笑笑,他肯定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真的对不起,姐,请代我向那位小姐道歉,说我不能和她……”
“你就放你的中国心吧,根本就没那个人没那回事儿!小风上当你咋也跟着上当呢?”
“怎的?你俩在演戏呢?”
“我是在演戏,但她不是。”孙行者意味深长地抚摸着弟弟那单薄的肩膀,“小风挺纯的,你只要跟她说你为了她不惜和我闹翻了,决裂了,她肯定感动得够戗,爱情故事里边都那么写的不是么,你说呢?”
“姐……”孙小圣倚在她身上热泪纵横,染得她衣袖上落花流水的,不只是因为别离。
“哎,哭得乱七八糟的不怕你的小风看见?算了,哭吧,以后再想把我衣服弄成这样也没有机会了啊?我就等你啥时候哭够了我啥时候再走,啊?”
“我……我不能跟她那么说,你不也说了她挺纯的?那我就更不能骗她。”
“也好,不过以后你要敢对她不好小心我再也不认你了!哎对了,要是哪天找到你的家人了或者想跟我脱离关系的话打电话过来说一声就行了。”
“姐又咋了你?这地方哪有电话呀这?所以我干脆就不想不就行了?”
孙小圣的身世一直毫无线索,恐怕永远都不会重见天日了。
然而,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好,不是么?
很好,这个平静的地方,要离开这回到嘈杂的城市里去,她也不禁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姐,要不你在这多住几天再走嘛,M医生都跟我说了,他说其实你比我还需要休息调养。”
她没有回答,而是再度陷入沉思。
车上的司机已经在催她了。
有不少来送她的村民围着她的车左看右看议论纷纷。
“哎呀这马太好了,不用喂饲料还跑那么快!”
孙行者哭笑不得地拍拍脑门,看看那车的品牌,心想这些人还认识个“马”字呢,真不容易呀!
“哎,我说,这个不是马,是宝马牌轿车,在美国买的。”
“美国……在哪儿啊?”
“在世界另一头呢!”孙行者有点不耐烦了,她忽然发觉这种说话方式只能越说越不成话。果然,众村民若有所悟而又一知半解地摇头感叹这个世界太疯狂。
“小圣你看看,我在这儿还住得下去么?我可没耐心我,那么这儿就拜托你了,好好干吧,我走了。”她转身潇洒地离去,然而却蓦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也不只是因为离去。
“姐,我以后可以用全球定位系统找你么?”孙小圣在后面喊。
“这你还用请示我么?你也别监视我就行!”孙行者头也不回一下。
她乘车远去了,一次也没有回头望。
新交通工具速度太快了,来不及叹息,来不及思量,来不及回头望……
“小圣,你姐姐她好像不喜欢我,是吗?”
“没那回事儿,我会慢慢跟你说的。”
离开村落上了郊区交通干线后,孙行者有意让司机开得慢点儿,一反她平时一贯注重效率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她知道M医生说她更需要休息调养的意思,她的身体状况确实远不如以前了,而除此之外,他无非是想跟她单独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她既然没有满足他,那就在回去的路上补偿他一下吧。
“那你呢?只是补偿我么?还是舍不得你弟弟?”
“两者都有吧。”孙行者倒不爱跟她身边的人掩饰自己的感情。
“就知道你还是割舍不下那小家伙。从他非要从国外回来找你来看,优越的生活条件对他是没有太大吸引力的,同样,他现在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地方了,你反而拽都拽不走他。放心好了,他肯定过得比你还好呢!”
孙行者似听非听,似笑非笑,没说话。
“其实你弟弟挺伟大的,伟大不一定是要跟你一样从事多么荣耀的事业。”
“我倒也不是说他做什么工作,可是你发现没有,他终于会顶撞我了。我认为这才是伟大,你呢?”
这回轮到M医生沉默了。
孙行者继续说下去:“既然这个废物偏偏回来找我,那我也不能资源浪费对吧?小圣他挺有才能的,只是身体不太好,这点你比我还清楚。所以我非常想把他的病治好,然后,哦,你也知道市长竞选的事吧,我想把他推上去,这样的话以后我会省不少事,他也不会再那么危险总让人追杀或者绑架了。可是那个废物又让我猝不及防地失望了一次!”
“你……可是你没跟他说起过呀。”M医生有点惊讶。
“我在来这的途中就听说了他和小风的微妙关系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强迫他?我那时逼他出国留学就已经是强迫他一次了,我不能再……”
“那你对小风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
“你也发现不对了?呵呵,要是我真想把小圣带走的话我就会跟她这么说,说我那里的条件比这儿要好得多,他可以更好地保养身子。如果她真喜欢小圣就会同意我带走他的。反之,像我那时候说的那样只会让她找出漏洞来反驳我。而且实际上不也是这样么?”
“那你以后作何打算?你的计划全都让他的决定给搞乱了是吧?”
“我正在想,争取在到家之前想好吧。”她说这话时显得有些无力,不像往常的她。
“哎,这车往哪开呢?”她忽然发觉情况不对。
“猴姐你别急,到了就知道了。”司机冷笑。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章 事变(2)
这车不是她想要上的那辆车!这路不是她要走的那条路!这司机她以前也从来没见过!她与弟弟离别后一直神情恍惚魂不守舍,竟没注意到这个!
前面出现几个截车的人,连同那司机一起。他们看起来不像迫于生计的贫民。
孙行者仍给他们一捆百元钞,那些人抢在一起。她趁机一拳把那司机打了出去,自己驾车疾速猛拐了好几个弯,把所有追过来的人都甩开了。
“你就这么给他们了?”回过神来的M医生惊讶。
“全是假币。”孙行者轻描淡写道。
“你呀你呀……”
孙行者“出差”这些天,忆水寒独自在家寂寞难耐茶饭不思。他卧床的时候实在无事可做,不知不觉已把她的关于政界和商界的书籍全部通读了一遍,苦涩但仍然在咀嚼着。
甚至,在必要时刻,他不得不代替她会客。他惊奇地发现,到她家来的人通常竟都是一些从事各种职业的普通人,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武功,而文化么,平均也就是认字的水平吧。
她平时那些神神秘秘的“同事”和“手下”就是这些人么?如果不是的话,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人跟她来往密切了。
来访这们一般都是带来些奇模怪样的东西,有餐馆的服务员拿来杯盘碗筷,有礼品店店员送来精致的花瓶、镜子等,此外还有国画、砚台、佛像、书籍等等,总之就是光怪陆离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来源实在是太广了,让人“防不胜防”啊!这些都只是为了满足她这个大收藏家的爱好而已么?
也有人来给他提供一些似乎非常重要的数字信息,以及他看得懂或者看不懂的文字。他只好把它们记下来等她回来处理。久而久之,一天下来他那单薄的身子骨都快累散架了,不过他竟莫名其妙地感到充实和淡淡的喜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行者临走前交代过,忆水寒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大家也可以相信他,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
“厂长,你回来吧!”
来客中竟有过他当厂长时候的职工。
现在他们都好么?都在做些什么?是因为我你们才会失业的,我对不住你们……
“厂长,我们想回到你身边来!”
“至少厂长不会折腾我们,也不会动不动就给扣工资。”
“厂长……”
忆水寒遭受到事业上莫大的打击后已经退出江湖半年多时间了,然而他在众人心目中竟仍然有着很高的威望,这是他根本不曾料到的。他很久不看报纸了,当然也就不知道曾经有不少工厂为了他而举行了大罢工。
忆水寒脑海中忽而纷乱错杂,眼里饱含热泪……
他想不起他的客人们是何时离去的,更记不得他们离去时对他说了什么。
当他不知如何从恍惚的梦境中醒来时,他依然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忆江南依然在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地整理那些被送来的东西,还在一个奇怪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这个本子,他在孙行者的房间里看见过不只一次,她总是很秘密地看或者写东西在上面。他以为这是她的日记本,所以她房间里的其他书本他都看过,却惟独没有翻过这个本子。
孙行者从来不写日记,她只写那些比日记还要机密的事情。
“要是孙女士在就好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是真是假,甚至还能分辨出是哪个朝代的。”忆江南自言自语,显然是让他听到也未尝不可。
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她干脆把那个他敬而远之的本子递到了他手上,让他打开看。
翻开第一页,忆水寒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再往后看,冷气越来越冷。
原来孙行者一直都在以经商作为幌子,暗地里千方百计从帝国主义侵略者手中把他们从中国掠夺去的无价之宝尽可能地争取回来,并全部安放于她家里或者是热带雨林深处。还有地方政府廉价卖给外国的中国古典文物古迹,有些中途遭到劫杀流落民间,她就凭借势力调动起社会各个行业的普通工作者中的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协助她完成历史使命。
而且,当地市委市政府等高级机关与她也始终处于互相的敲诈勒索和威胁中。
而在她草率地为忆水寒夺回了那个对她来说毫无利润可言的庞大的自来水厂之后,她一时间显得财力空虚,周转不灵,资金紧张;而国内军阀以及国外竞争对手趁机反扑,接连对她展开了大规模的“围剿”。与此同时,各大报纸杂志上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其中较为相对中肯的说法是,她为了扩张而走火入魔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权势膨胀,欲壑难填,迷了心窍了。要是这次竞选市长再得手的话,在沈阳市就一手遮天了。
“她可是名副其实的‘一手’遮天哪,呵呵。”他苦笑。
这年轻人真有点狂,今天想当市长,那明天这总统之位没准儿不也得是她囊中之物么?不管怎说,她才刚刚二十几岁没错,事业顶峰正在向她越走越近。
是的,她生于民国元年,即公元1912年,到今年她刚好25周岁,25周岁而已。
顶峰?风口浪尖?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遇见她以来的一切就都可以解释清楚了。他们初次见面时她拼死也要保护的佛经;她关爱得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的那片热带雨林;还有她坚持要把弟弟送走再也不想让他回来,是怕他受到牵连;并且家里再也不要更多的仆人只要忆江南一个,实际上是惟恐秘密被人发现,我猜得没错吧?
那么,她就不怕我会发现么?

第六章 事变(3)
“孙女士她非常信任你,很早以前就非常信任你了。”
“伯母,不要再叫她‘孙女士’了,不感觉别扭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她的母亲对吧?”
“你果然不是个书呆子,猴子她救你真的非常值得。”
“猴子”是孙行者的小名,忆江南说出这个小名就表示她已经默认了。
“救我非常值得”?你看你看,这母女俩说话风格像得几乎分辨不出来,判若一人。
忆江南带着忆水寒再次走进热带雨林。每次他来这里都会有种异样的微妙的体会。
现在,这种微妙的感觉完全揭秘,触目惊心。她对他,已然是毫无保留了吧?
热带雨林,是她专门请人设计的,因为这里藏着无数皇家园林中的古建筑的残迹,她有意将这里修建得古木参天跟它们原来所处的环境差不多,好减少它们被风化侵蚀的程度,尽管有些本身就已经破碎得无法修复了。
孙行者以前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在雨林见面,是在一点一滴地向他透露着她的秘密。
这里湖面总是澄清,这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藏着你最深处的秘密。
只是,你心中那片森林何时才能让我停留?
“这片森林最深的地方有一间小木屋,那里放着的东西就连我也不知道了,而且那间木屋的钥匙就她一个人有。”
在他以前,除了她们之外,是从没有人走进过密林深处的。
“那为什么要带我走进来?”
“在我们看来,你,还算是外人么?”忆江南说这句话别有深意,然而忆水寒此时满脑子都被那些艺术珍品和心中无名的震撼与感动充斥得一时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什么蹊跷。
傍晚。南京某旅馆的餐厅。
“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心黑店。”M医生小声提醒孙行者。
“放心,这家肯定就是黑店,我看得出来——专劫不义之财。如今世道太乱,正经店我可不敢住。”
老板亲自过来给他们上菜:“猴姐有日没来了,看这些都是您最爱吃的菜,请用!”
M医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的老板也是你手下?”
“不叫手下,叫同志!”孙行者不厌其烦地给他纠正。
夏季的雨夜,孙行者家里,主人不在,却彻夜灯火通明。
忆江南正忙不迭地出入厨房准备吃的东西,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跟年轻了好几十岁似的,本来她看上去就挺年轻的,一点儿不老嘛。
“猴子已经从边区回来了,她说今夜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就能回家来吃顿夜宵呢!”她激动得喜形于色喜上眉梢喜出望外,平时她很少这样的,也就是孙行者一年也就那么几次的回家的时候才能让她这样吧。
午夜一点多钟了,雨还是一阵一阵的,有点让人心惊肉跳。
终于等到了——孙行者的电话。
南京旅馆房间里。深夜。电话通话中。
“老妈,我……不回去了我,啊不是,我是说我回不去了……”
“哎你说清楚点,啥不回来了又回不来了的?哎你咋的了?哭了?”
“我……有个很重要的谈判,我没谈下来,非常重要的生意,我没谈下来……让水儿好好陪您吧……”她害怕房间里的电话已被装上了监听,所以就故意挑了些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说。然而忆江南却明白她的意思。
“怎了她?一个谈判没谈下来就不回来了?她以为她谁呀她,常胜将军哪?”忆水寒气得七窍生烟。
“行了行了,她肯定是因为下雨才不愿意回来了。水儿你先回屋睡吧,我再等会儿。”忆江南仿佛一瞬间再度“返童还老”了。
一桌丰盛的菜肴,仍在空空等待主人的归来。
孙行者却再也没有机会尝到老妈给她做的夜宵了。
忆水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如夜雨,心如冷水。
等待,等待,在等待;是雨,是泪,总是爱……
午夜,客房里,有轻轻的敲门声。
“猴姐,有件东西给你。”老板悄悄进来,又警觉地向外看看,确认没人注意才关门。
是无价之宝——中国的象征——龙珠?——东方巨龙?
究竟是不是龙珠暂且不论,至于它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还有待考证,然而孙行者那双“火眼金睛”可以一眼确定这件珍品的真实性。这个,应该是从中国五代十国时期开始流传至今,一直存放在金陵城中,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在“一二八”事变中险些落入敌手,原来安放它的地方也成了废墟了。
所以,猴姐,拜托了!
“谢谢!要是我的记忆没错的话,它应该是在中山陵附近被发现的吧?在古代时它的名字叫做‘神龙之血’,在日本侵华之后有人把它的名字改成了‘血龙吞日’。”
“对,一点不错。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不是砸就是抢,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保存下来的,猴姐,这件国宝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了!”
“听说那些日本人不管多么嚣张,到了中山陵的时候也都让开了道,确有此事么?”她捧着“血龙吞日”,说到国宝与国父,她不由感慨万千。
她又将怎样保护它?怎样才能躲开国内外所有敌人的追击?
仅仅在她从边区回来的一路上,她就遭到了数十次围追堵截了。在途经宛平城的时候实在是摆脱不了了,只好被迫改道,改在南京落脚,才算平静了一夜。
那么此后又将如何呢?
她单手紧紧抱着那颗直径如碗口一般的血色的“龙珠”,反复地盯着它看,摩挲着,似乎要把那条血龙望眼欲穿,要把那条东方巨龙摸出来在她面前飞舞。
她做出了个重大决定。书包网 www.aIhUaU.com

第七章 血刃(1)
南京旅馆,M医生房间门前,孙行者徘徊许久终于敲开了门。已经是后半夜凌晨了。
“起这么早,你?”M医生惊讶,他知道孙行者一贯起床很晚,况且她昨天旅途劳累,又接连地受到惊吓。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吧?
“我根本就没睡。”
“没睡?怎了你?哎没事吧你?”
“没事我一大早来找你干嘛?我,我拜托你个事儿。”
她悄声对他迅速耳语。
“啊?你非这样不可?你真的行么?”
“不行也得行啊,谁让我叫孙‘行’者呢!”
“猴子,你……”
忆水寒冒雨日夜兼程赶到了南京。
“你问孙行者女士啊?……哦,对,她前几天确实来过,好像就住在离这最近的那家旅馆吧。”咨询员努力地回忆着,孙行者来这之后就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紧随其后把那部分资料给毁了。
“就她一个人?她身边没有个小男孩?”
“小男孩倒是没有,不过她也确实不是一个人,她跟一个男人一起来的,好像挺亲密的样子呢。”
“亲密?”忆水寒的心脏不安分地乱跳,像要从口中吐出来,那震动的力度已然超出了他的体能极限。
“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先生您不要当真啊,您也知道最近关于她的假传闻……”
“不过确有这个说法,说她半夜里忽然跑到那男人的房间里去了,一整天都没出来,也不知他们在里头单独做什么。对呀是她主动没错啊。”旁边有个过客也不顾咨询员的眼色和忆水寒的反应接上话头侃侃而谈起来。
忆水寒的心跳呼吸不知是暂时停止了还是藕断丝连。
模糊的视线中已然山无棱天地合。
他飘飘悠悠地倒在了湿润如水的地面上,雨后血色的晚霞向他肆无忌惮地扑过来,与他疯狂地拥抱、激吻、缠绵……
久违了,江南水乡的夏季,温暖湿润。
然而,还有什么东西冷得跟零摄氏度的冰水混合物似的?
自从在松花江的源头被“冰冻”了之后,他的身体和灵魂就如同冰水混合物一般了,然而却始终保持着零摄氏度的界限,始终有一条温暖的裂缝没有完全结冻,细水依然涓涓长流着。
山依旧,水长流,是否你还在等候?
当他被一块新结冻的冰刺痛醒来时,一眼看到的人正在埋头忙着写什么,没注意到他。
这个人,应该是个女子吧?她的形象和她的态度,甚至让视线朦胧意识模糊的他险些误以为是……是孙行者呢。
他确实听她说起过,她在黄埔军校念书以及在外国留学时的一些同学,跟她的着装和性情都挺接近的,一样的短头发,中山装,其中她说得最多的一个就是……
对,是她,陈中玉,没错!我看过她与孙行者的合影。她现在是孙行者手下的,不,是她身边最重要的助手,不,是同事。
小玉整理好资料后不经意间转过身来,然而忆水寒一眼看到她的相貌,竟不由得心生一股爱慕之情,一种冲动之意——
在那一瞬间,在刚刚苏醒的恍恍惚惚之中,他莫名地产生了那么种短暂而模糊的错觉,认为似乎天下的女子就应该是如此这般,而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最好。
他又忍不住自嘲似地笑了,或许吧,像他这样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弱柳扶风般的男子,就应当为这类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女子迷醉并倾尽终生的吧?
“哎,你醒了?睡好了没?”陈中玉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或许很久了或许刚刚醒来,她来不及放下那些材料就抱着它们过来坐在他床边挺随意地问了他一句。
他近距离地看清楚了,她——她抱着的材料,外包装上印着个“猴王”的标记。
“这些是要给你猴姐送去的吧?用我帮忙么?”忆水寒有气无力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反正他潜移默化地已经能够准确辨别出送给孙行者的机密文件了,她的文件绝大多数都有些代表各种意义的又很容易被忽略的小标记,“猴王”就是其中一个。
他说出这句话时,小玉心中发生了不易觉察的变化——对,他就是猴姐经常提起的,忆水寒先生,不会有错的。可是他刚才听到关于猴姐的传闻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莫非他和她真的……不过看他这身子,好像以前曾经伤得很重……还说人家呢,我自己不也一样么!
小玉是孙行者留学国外时的同学,不过当时她俩还不认识,只是互相听说过对方罢了。
“据我所知,猴姐她主修的科目一直都是世界历史,还有世界文化之类的。她虽然很爱赶潮流,但她本质上还是挺古典的,喜欢研究些过去的唯美的东西。”
难怪她会跟忆水寒有着如此多的共同语言!他还曾经以为她是个对古典之美一窍不通的家伙!
“那么她是从何时开始改变专业去经商的?”
“这个恐怕没人说得清楚了,她在学生时代就陆续做过很多生意,做成功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她应该是一直都没有改专业,经济学她是业余学的。本来她对古典文物的鉴赏能力在世界上也算是出类拔萃了,单凭这个就足够当个专家级人物了,不过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她却不得不打进了商界,常年东打西杀南征北战的,你以为她喜欢啊?”
小玉跟忆水寒毕竟不是很熟悉,她把从前的事几乎都对他说了,却惟独没有说出猴姐改变人生道路和价值取向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他已经从忆江南那里得知了。
忆水寒仰面平躺在床上,尽量不让泪从眼里洋溢翻涌出来,然而最终还是失败了——这个水做的男子啊!
小玉有意背过身去不看他流泪的脸,他不知道她是在保护着他的自尊心还是她也和他一样在掩饰着泪水。
想当年他还一直在向她抱怨自己生不逢时哀叹自己被迫做不愿做的事,却不想她……
孙行者,孙行者,猴子,你到底在哪里呀?我现在就想见到你!你给我出来!

第七章 血刃(2)
孙行者在M医生的照应下勉强起身走出房间,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那些身穿警服的人凶神恶煞地看着她,M医生紧张而又镇定地看着她。
“要东西还是要命,选一个吧!”
“一定要选‘一个’么?难道不可以双选么?”孙行者泰然自若,面无表情,她此时也没有什么力气做出任何表情。
M医生不由自主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他手上的汗把她的衣袖弄湿了一大片。
忽然又发现不对:“哎你身体怎这么硬啊?哎没事吧你?”
“忘了我的右手是你给我换上的假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过了很久,忆水寒匆忙找到这里时已然人去房空。
“她呢?”他一字一句地问,迫切想听到答案,又怕听到。
“她……”目击者显然也是不忍说起那触目惊心过目不忘的惨象,“她受过严刑拷打,一直被折磨了一整天了……不愧是猴王啊她,面不改色,一语不发,连眼睛都不眨……现在她说不定已经……已经……”
“已经怎了?”忆水寒原本紧握着对方手臂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然而,这次他绝对不能再倒下了,说什么也不能了!
中山陵附近,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在伟人身边,与历史同行,与岁月同在。
那个英雄女子的身体,静静地躺在白色的被单下面,单薄得似乎甚至不能给那张已经很单薄的被单以任何的支撑力。
忆水寒在她身侧轻轻跪下来,隔着被单轻抚那圣洁的躯体,许久许久,泪落如同江南水乡的雨,如同杭州的西湖。
“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请问你想要跪多久?用不用我给你计时?”这个声音——恍如世间最朦胧的声音;这个语气——仿佛前世今生穿梭时空的无比温柔的利剑。
“你是……?敢问女士何许人也?我记得孙行者女士应该是没有同胞姐妹的。”蓦然回首,看着那个与孙行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忆水寒一时竟不知所以,不知所措。
“对,不过呢……”夕阳余晖下那个朦胧的熟悉的人影温情款款徐徐道来,跟卖关子似的,“被单下面的是我用一根头发变出来的‘妹妹’,她呀叫‘者行孙’,懂了么,嗯?”
想起来了,孙小圣回国时带回来的那个跟孙行者几乎一模一样的模型,对,就是它,就是它给了小圣精神力量支撑着他走完了漫漫求学之路。
难道说,孙行者是用这个模型以假乱真,让“她”替自己“死”了?是这样么?
不愧是猴王啊她,面不改色,一语不发,连眼睛都不眨。
“你说一个跟木乃伊似的家伙,难道还会被屈打成招不成?”孙行者平静地冷笑,又不完全是冷笑。
可笑么?忆水寒这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听到我“被害”的消息之后会有那般反应?
“我来为我妹妹送葬,不管怎说她替我受了一天的刑。不过你到这来么,有点牵强嘛。”
忆水寒从地上“腾”地一跃而起:“孙行者你就这么对待你妹妹呀?太过分了你!”
他心里却想,这么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是能天天晚上抱着的话……
要是她真的这般顺从的话,他还会这般……这般在意她么?
“我来时一直听说宛平城那边儿,出了点儿意外?”
“放心,我不会死于意外的,不是有更好的死法么?”
回沈阳市的路上,她再次临时改变行程,亲自驾车连夜回去。
“哎,小玉有一些资料让我给你送来……还有,你老妈已经把你的秘密都跟我说了。”
“哦,谢了。哎,我老妈是不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啊?”
“可是她要承受的压力实际上比你还要大。”
“这个我知道。”
“你们都这么信任我?”
“差不多就是我刚学开车的时候,也就是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你那时刚刚搬家到东北并且从你老爸手里接过了自来水厂是吧?——哦,咱俩那阵还没见过面呢,不过你应该记得我用英语翻译过你写的文章,在《科技商讯》上,我当时的笔名不叫‘东方不败’,没恁大派头呢,就叫‘中国商人’。你当时也不叫‘易水寒’吧?”
“‘中国商人’?嗯不错,挺适合你的嘛。”他一时间有些木讷地沉吟道。曾经,这个神秘的翻译者的确给他留下了永生不灭的印象,不过要不是她亲口说出来,他也实在是找不出她与现在的孙行者女士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他从未曾想到,他崇拜了多年的女神——孙行者女士,竟在比他更早以前,就把留心的目光投射在了他身上了。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有意转换了话题,似乎很随意地继续说下去:“商人,商人……中国倒是很缺乏精明强干的商人呢,不过这倒也不足为怪,中国自古不就是这样,无论是宣扬国威还是政治贸易也好贡赐贸易也罢,无一不是在做赔钱生意。”
他话未说完就见她气急一般猛踩刹车,弄得他一个措手不及险些一头撞在车前的玻璃上,她伸手挡了一下,他的头撞在她手臂上,他俩都没事儿。
怎了,前边儿?
有辆奢华气派但又四不像的车,从她前面横冲直撞而过——
从这速度和性能来看,应该是辆轿车,不过,怎么还有个货舱?
她敏感地用手电一照——那些货物,太熟悉了!
还有,在前头开车那个人,那凶神恶煞的面孔,她太熟悉了!
几乎与此同时,那家伙似乎也认出了她。
她手臂上忽然有种发麻发痒的痛,像针扎了进去,像注射器把毒药推了进去。然后她全身的血液开始凝固,开始燃烧,开始喷发,胸腹之间火烧火燎,似有岩浆在奔流,翻涌,灼痛……书包网 www.aIhUaU.com

第七章 血刃(3)
“哎怎了你?那家伙谁呀?”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强压着一般,把什么东西狠狠咽了下去,又坚持把刚才他未出口的话补全:“无一不是在做赔钱生意,这就导致了更大规模更忍辱负重更榨干骨髓的赔钱,赔得流水落花乱七八糟的!”
不等他答话,她随即又温和下来了似地,乱七八糟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了他一句:“哎,心脏好不,你?”
“心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好也得让你给吓出心脏病来。”他以为她在开玩笑或者是急病发作又或者是受刺激了。
“不好就赶紧叫救护车去!去呀!”她怒吼般地一拳砸开车门把他推了出去,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只见她一把锁紧车门并启动了引擎直向刚才那辆车追去,尖锐的呼啸声瞬间将他抛弃在幽暗的高速公路上。
她,她这是怎了她?简直就像个发了疯的野兽!
野兽?野兽?我好像……想起来了,那个横眉竖眼的家伙是——
在他的自来水厂被毁的那个晚上,他在被一大帮人打晕之前看了那个谎称“履行公务”的领头的家伙一眼,对,孙行者刚才看见的,就是这个人!
“又是那个男的!”孙行者看过报道之后气得把那张报纸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那个家伙是——她在日本留学时的,训练过她的,一个高级军官。
“那儿等级森严,不许称军官全名,因为他名字里有个‘鄂’字,于是我们就管他叫‘鄂郎上校’。”她无不嘲讽地指着报纸上的那个剽悍恐怖的男人跟他介绍。
“饿狼?还是恶狼?”已连续数日面无表情的忆水寒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了。
不过,她说的“又是”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男的”?她那么重地强调“男的”?
这些细节,怎以前就没想过?
那个男的,跟她,到底有过什么?有过什么?!
高速公路已尽,两辆车依然穷追不舍,分毫不让。
由于刹车后重新启动的缘故,她的车一开始连贯性差很多,速度也差了一大截,后来马上又急剧加速,跟前边的车保持同速,于是两辆车始终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追不上,也甩不开,速度都已达到极限了。
高速公路已被抛在身后,市区里,一座摩天大楼映入车灯。
孙行者死死踩住油门,左手猛转方向盘,明显地,因为右手借不上力,很轻易地就转过了头,偏离了目标了,直冲摩天大楼撞了过去!
飞起来了,在贴上的瞬间飞起来了,腾空而起,腾云驾雾!
借助刚才的登峰造极的速度,冲上墙壁,连人带车来了个90度大翻转,环绕大楼的圆柱外壁盘曲而上,直到楼顶处,看准方位,在离心力作用下脱离外壁向前飞去!
赶上了!并驾齐驱!
从悬空的过程到落地的一瞬,车窗的玻璃在剧烈震动中纷纷碎裂炸开,如同晶莹剔透的纷纷落叶。
鄂郎上校显然也让对面车里的那个难缠的家伙给吓着了,举枪朝她一通乱射。片刻间车身火光冲天。
孙行者一拳砸碎另一侧的所剩无几的玻璃片,整个身子从窗户一跃而出,手紧紧扒住车盖一个跟头翻了上去。
无人驾驶的车已接近四分五裂,孙行者蹲在车盖上勉强稳住身体的平衡,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开枪还击仍然枪无虚射,百发百中!
一枪正中对方的发动机,然后瞄准了那个奇怪模样的仓库。
果然,白粉,毒药,针头……该有的全有了,触目惊心,目不忍视。
两人同时跳下了支离破碎的车——准备决一死战了么?
然而,没有。孙行者忽然把她手上的枪狠狠砸在地上。
这把枪,是她在日本留学时军国主义化的学校给每个学生发的。而现在这个曾经训练过她的日本军官就在她面前与她狭路相逢!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抽出腰间的刀。然而,就在她迟疑的片刻,她已身中数弹,血染得她的衣服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让一生热血,共一刻喷涌,其他无足轻重。
“算了吧,中国妞,敢这么对你恩师?听话就饶了你,嗯?”鄂郎上校面露匕首般的阴狠夹杂着调戏的凶光。
怒火在孙行者眼里熊熊燃烧,她灼痛得没有了知觉。她挥刀扑过去,短兵相接。然而,即使在此时,如此这般几乎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她奔跑的步伐依然丝毫不乱。
中国功夫!她就连在日本学的忍术都一招也没有使出来,而是,纯粹的中国功夫!
最初她基本上是在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被那膀大腰圆的鄂郎上校掐住了脖子。她咬紧牙关,拿刀映着火光直晃他眼睛,趁他被锋利的刀光与火影刺得睁不开眼的刹那一刀插进了他的心脏,稳,准,狠!
她的枪里明明还有子弹,莫非是她刻意想要证明什么?
毒药,烧着了,火药,爆炸了。
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吗?应该吗?!
消防车姗姗来迟地及时赶到,而且,不顾火势从车上跳下来的正是那被她推倒在路旁的家伙,忆水寒。
他想冲进火里跑到她身边去,可是被消防队员拽住。
孙行者仰天痛哭,双膝无力地跪倒在水深火热中。
水深火热,水火不容!
“小心!”
一车毒药在两辆废弃的车之间全部炸开。再向火里看时,但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火苗上方飞速腾空旋转,转体1080度后准确地落在了安全地点。她落地屈膝缓冲的一刻,因为右手插在兜里,显得身体的平衡性非常差,以致他甚至有点担心她是否还能再站得起来。
她果然伏在地上,没有再站起来……
“哎,我要是真有心脏病现在也让你吓好了我,拜托以后别再把消防车说成救护车,行不行?”他轻轻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他终于明白了在追车之前她为何那么问又为何那么做了。
“你当时要在车上你现在会怎样?”事后有人问他。
“不定会怎样。”他说。

第七章 血刃(4)
“我的车!我的车……”好像是暂时丧失了的语言功能突然恢复过来,孙行者爆发了似地冲着那边已然炸得七零八落七裂八瓣的车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哎,别管了,车重要还是命重要啊你?”此时他却真的确认她是神经受了刺激了,事实上她也确实如此。
“我的车!……”她仍然不依不饶地狂喊。
这个时候,即使他伸出双臂环抱住她的全身,她可能也是真的不会抗拒的吧?他想。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有。
被送回去后,忆水寒大病了一场,不知在医院躺了几天,半昏迷中恍恍惚惚隐隐约约听到周围闲聊的人的几句对话。
“哎呀太可怕了,大爆炸呀,幸好是在夜里,没有太多人伤亡,那日本军官终于完蛋了,不过孙行者女士自己也伤得不轻。”
“据说是孙行者女士把那军官给解决了,挺痛快。”
“我还听说她是报仇?那她会不会自尽啊?”
“应该不会吧?孙行者怎么会死呢?绝对不会!”
“她……她怎了?”忆水寒竟突然从病床上跳起来,喊着她的名字就要跑出去找她。
“哎,先生,您还没吃药呢!”护士小姐在后面喊。
忆水寒似乎无意识又下意识地就去了孙行者家,他知道她从不轻易住院。
“自从那天没命地拼杀之后,她就大伤元气,满身全是血……她现在已经……”
“已经怎了她?我来晚了是不是?”
“哎你别急呀你,我是说她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我把她治好了,听懂没?治好了!”
“治好了?好了!让我看看她!我要看看她!”
忆水寒等不及听到忆江南的回答就径直朝着孙行者的房间狂奔过去。他被冻伤时曾经长时间住在这,对她家的格局了如指掌,然而,他以前从没有过如此莽撞地闯进她的房间来,尽管他暗地里多次这样胡思乱想过。
孙行者刚刚在忆江南的照顾下换过绷带,此刻她坐在床上,上身还来不及披上衣服。
门开了——忆水寒愣在那数秒钟,等反应过来后赶紧又把门关上跑了出去。
然而,他仍然没有看到她裸露的身体,因为她前胸后背满是新换的药棉和绷带,里面还隐隐渗着血红。他愣在那是在为她的伤而震惊,不是因为别的。
“他也是太激动了才会那样的……你也知道,他很关心你。”随之赶来的忆江南不知如何安慰曾经受过强烈刺激的女儿。
孙行者倒是超乎寻常地平静,她缓缓穿好衣裳,淡淡地嘶哑道:“过半小时之后让他去热带雨林找我。”
忆水寒仍然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地等在客厅里,忆江南过来跟他说放心没事了。
“不过,还是挺奇怪的,我‘退居二线’帮她疗伤看病也有几年时间了,可是这次她的身体……真的太奇怪了!都一星期了,她今天才刚能下床走路,以前从没这么慢过。”
“一星期……才能……?”忆水寒惊讶于她把这个恢复时间看作“从没这么慢”。
“可能是这次感染得太严重了吧。猴子不知怎的从国外回来就特爱干净,动不动就钻进浴室里头洗个没完,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国外生活条件好回来不习惯了。可是她就连受重伤的时候还是照洗不误,都算不清她因为这个伤口感染了多少次了……这次她一进门就倒下去不行了,可还要洗,洗下一身血水来,最后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浴缸里弄出来。唉,她一天无数次地洗手洗脸,就好像要把身上的什么东西给洗掉似的。”
忆水寒沉默无言地静静听着忆江南的自言自语,他几次有种要打断她的话问个问题的冲动,然而最终他没有问,他想他已经猜到了,不说出来反而会更好些。
“要把身上的什么东西给……洗掉?”对她的“洁癖”,他也略知一二,不过在她家却从没发现过有香水之类的东西。她好像从来不用香水?笨蛋,你见过哪个杀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啊?不过她似乎依然遍体飘香,一股芬芳清爽的气息——是水的清香么?
“要把身上的什么东西给洗掉……洗掉……”他反反复复地回想这句话,他摸摸自己发烧的额头,那热量几乎要把水一般的他烧开了烧化了。
他去找她的时候,孙行者蹲在热带雨林的那条小河边,右手插在风衣兜里,左手握着那天夜里铲除了恶狼的那把刀,举到胸前,眼神苍茫,没有焦距直视前方,叹息数重。
寻觅着方向,方向在前方,一声叹息将我一生变凉……
他忽然又想起医院里听到的那些话,明知不可信却又久久缭绕挥之不去,他心脏不禁一颤——可能他心脏真的有点问题不太健康吧。
“猴子你不要!”他身体向前一倾失去了重心,眼前一黑。等周围的一切再澄清起来的时候他一眼看见她与他一同跌倒在地上,据说她是让他推的。
“猴子你别呀,你不能自寻短见!”
“哎你烧糊涂了?我正洗刀呢你就这么撞过来,你看把你划伤了不是?”她严厉而又轻声地责怪他。
可是,她,她的嗓子,怎会嘶哑成这样了,连说句话都说得乱七八糟几乎发不出声来?她平时总是一言九鼎一字千金片言敌万语尺素罗千里,从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那么,不用说,她肯定是那天晚上拼命地喊硬喊成这样的。此后她就更少说话了。
“特难听是不?跟报废的轿车比哪个更好听点?”她苦笑。
“不,挺好的呀,以前就挺特别的,现在是特别地特别了,跟超级女声似的。”他的泪在喉咙里翻涌,再加上重感冒,不觉声带也变了声了。
她干脆转过身去,迎着夕阳放声高唱,唱得撕心裂肺摧肝裂胆。忽然她气息不足一个高音没挑上去,惨不忍闻。
“不知道我英雄气短么?”她背过身去,忽然发觉自己的泪水并不需要叹息来掩饰。

第七章 血刃(5)
忆水寒勉强挪动沉重的脚步走近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把他随身带着的一袋不知是什么东西塞进她手心里,塞过去后他立刻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把手缩了回去。
然而,就在他们的手接触的一瞬,她虽没有低头却仍然感觉到了他手上流出的血,她的手不由得痉挛了一下,然而,马上就好了。
她再看看地上的那把刀,原本已经洗得一尘不染锋芒毕露,此刻却再度被他的血渲染得靓丽如同雨后彩虹化在天空。她刚才在这条河里一遍一遍强迫性地洗刀,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恶狼的血彻底洗掉。而现在,她却怎么也不忍再把忆水寒的血洗掉了。
那把刀,她再没洗过,一直留着那道永久的彩虹,留在心中。
“出血了,你……”
“不就是出点儿血么?难道还能跟你平时动不动就血流成河的样子相提并论么?”他说话的语气近似于嘲讽,或者是自嘲。
“那你刚才塞到我手里的是什么?别告诉我是止血药。这种东西我家多得是。”
“是就怪了!我在你家看到过各种治伤的药,不过就是没有治嗓子的,我就给你一袋清咽润喉片,不知对你有没有用。竞选演讲时候嗓子不好还得了么?当然,要是你认为这是我对你有所表示的话,那也无所谓。”
“认识我以来你就一直想方设法送东西给我,可我总把你送我的东西弄得稀烂……”
她指的是那辆已经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的轿车。那也是他送她的,尽管她并不缺这类跑车。他说那是“奔驰”牌的,跟“行者”正相配。
“这么说,你那天死去活来地喊你的车喊得跟没命了似的,就是因为那是我送的?”
“你要是认为这是我对你情有独钟的话,那也无所谓。不过呢,亏你还记得竞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你个大文学家不早就引退江湖隐姓埋名与世无争不问世事了么?”
“还说我,你自个儿就真那么想要恁大的权力么?”
“本质上不想,因为有权力就有义务,我从学校毕业后就闲散惯了享受惯了消沉惯了,怕是已经不会做事情了。不过,要是没有我心目中的合适人选呢,我也是很愿意顶上去的。”
“那你心目中的合适人选,有么?”
忆水寒的步步追问,似乎终于把孙行者逼到了墙角死路无法再腾云驾雾了,她的眼色忽地黯淡下来:“本来小玉挺合适的,可是她已经让日本人给切除了脑组织了。孙小圣那个废物回国后我就想顺水推舟把他推上去,不管怎说他留学这些年也不是白学的,可是这废物又让我大失所望。而我那些所谓的同事们呢,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忆水寒微微冷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没有了?那我呢?”
孙行者触了下电似地蓦然回首,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然而她克制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在你天天出去折腾的时候,我在你家里也已经把你的关于政界的书全都看了,况且我以前也跟我老爸学过不少从政的经验,可你没有吧?”忆水寒说了这几句话竟累得几乎缓不过气来,有谁研究过,言不由衷是不是真的要消耗更多的体力?
孙行者继续沉默,她在仔细捕捉他脸上的表情,然而他并没有任何表情。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把后面的极其痛苦的话说完:“我之所以要把笔名改成‘忆水寒’,回忆的忆,是因为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次的耻辱,我总有一天会重出江湖,报仇雪恨!我做过调查的,现在我在社会上的人气指数一点不比去年低,甚至还有高涨的趋势。谢谢你孙女士,你一直在帮我,那么现在请再帮我一次好不好?行不行?”
即使孙行者反应再灵敏,他的话她恐怕也反应个几分钟时间吧,大脑不死机就不错了。
然而,忆水寒的身体却等不了这么久了。在吐出最后一个字后,他仿佛虚脱了一般,眼睛愈渐发热发烫,眼前的树木河流逐渐熔化模糊。
落叶了么?夏季哪有落叶?是他自己像片坠叶似地飘然倒地!
孙行者如梦初醒地向他跑去,正要去抱起他,闻声赶来的忆江南在后面急促而又缥缈地冲她喊:“猴子你悠着点儿!”
同时找到这来的护士小姐也在森林外头焦急地等着。大概是一切都重新平静下来后,她悄声对忆江南欲言又止:“您的儿子他……”她定然是当他们是母子了。
“他怎了?绝症?”忆江南猜想,又不敢多问。
忆水寒醒来时是在孙行者家里,不是在医院。她家的床躺上去确实比医院的病床舒服。
忆江南用轮椅把孙行者推到他床边,把他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放心,刚才抱你用力过猛了而已,明天就能站起来了。”孙行者的声音轻若微风而又重如霹雳,“咱俩这些天还是尽快把身体养好吧,特别是你,过几天还得去竞选呢,啊?不管我们今后还能活多久,都应该尽量把此生该做的事情做完,你说呢?”
他用力点头,尽管他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完全理解他的做法。他从被子里伸出手与她的手击掌,很无力而又很庄严很郑重。
“不过你可不许把我现在的情况跟媒体说,否则我……”
“否则你怎样?反正现在咱俩谁也不能把谁怎样了。哎,干脆说说你的经历吧?”
“经历?行啊,你想听哪段?”
“哪段?——无论是哪一段,都足可以构成一部浪漫传奇的血染的小说吧?”他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八章 离歌(1)
市长换届竞选之日如约来临,孙行者沐浴更衣,换上了她只在郑重场合穿的中山装。
尽管已经五劳七伤心力交瘁,尽管身上依然被数条绷带缠得跟个木乃伊似的,在临去之前,她依然显得一如既往,一切正常。
她扶着墙在各个房间里走了一遍,抚摸家里的每一面陌生而又亲切的墙壁。
说过了此去没有归程,无论是否成功。
忆江南也如往常一样帮她拿着文件夹送她到门口——那文件夹其实很轻,里面的东西少之又少微乎其微,然而,现在的孙行者,似乎已不能承受任何额外的重量,她不能为别的事情浪费任何精力,在这次任务完成之前。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非做不可,但我明白你总有你的原因,我不问也罢……”忆江南早就习惯了,她随时随地都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的女儿每次都是带着那种必死的冲动和视死如归的恋恋不舍。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有这么个女儿到底是上辈子积了德还是作了孽了。
她这么说着,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孙行者的前额,马上又把手缩了回来——额头并不烫,而是,冷,比手的温度还要低很多,她现在的体温也就是35度左右吧。
孙行者依旧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默默无语,两眼干涩,却没有流泪的力气。她不知是否要把自己此去的真实情况告诉母亲。像她,常年出入于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九死一生,至亲之人又怎会不曾了解?或许,母亲已经预感到了,女儿再也不会回来;或许,她仍在满怀希望地盼等着,女儿哪天会一如既往地,遍体鳞伤地回来,接受她的治疗。
可能,给亲人最大的安慰,也莫过于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真实处境吧?
孙行者眉梢颤抖,双唇微动,欲开还闭,欲语还休,欲言又止,欲罢不能。
终于,她僵硬的双腿似乎擎不住身体的重量——那又何止是身体的重量——跪下了,在生母面前,深深地,跪下了。
“老妈……”
“哎,地上可比你身体还凉呢!行了,你要跪多长时间,用不用我给你计时?去晚了可别怪我。”说到这,忆江南早已泪流满面两江春水向下流,跟江南水乡差不多。
“哎老妈别哭嘛,哭就不好看了,啊?”孙行者本想为母亲拂去眼角泪痕的手,此时竟酸软沉重得无法举起。
“我再难看也比你好看,是不?你看你刚才,全身披红挂彩那样儿!”
女儿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又伤病缠身的样子,就这么刻在她眼里了,无论今后走到哪去,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或许,她明天就会回来。
途中,车上。
孙行者坐在临窗的位置,靠着车内壁,手拄着头,似乎正要沉入梦中。她显然已心力交瘁,身心疲惫,伤痕累累。
坐在她身边的忆水寒,时而有些关切地看看入睡的她,然后马上又习惯性地回过头,继续目视前方,仿佛心不在焉似地,再次陷入沉思。
震动,刹车。她立刻醒了——她从来不会睡过站,就像是一种本能似的。
她睁眼后的目光径直地落在她虽然入睡却仍然紧紧抱着的那个文件夹上。
确认那个文件夹安然无恙纹丝未动后,她才松了口气似地把视线转向了他。
他打消了她的疑虑:“放心好了,那个文件夹没人动过——它对你很重要是吧?至少,比你身边的男人重要,是吧?”
她半晌无语——手术后她就比以前说话还要少。
市政府门前,不少参选代表俯身下跪以示谄媚与渴求。然而孙行者与忆水寒都没有跪——他俩与中华民国同岁,自幼就从未养成过经常下跪的习惯。特别是孙行者,她今天早上刚跪了一次,怎的也不能跪得太频繁了吧?
“那,要是你生在清朝呢?”
“那么把皇帝撵下台的人说不定会是我呢!”尽管孙行者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然而,从她的话里听得出来,她也是景仰伟人并且还嫉妒伟人的。
她眉毛一挑,傲慢地一扬头,向大门口走去。
支持者们热烈鼓掌欢呼。在众人当中他们同时看见了M医生的身影。
忆水寒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甚至没有很快想起那个雨天里他听到的关于孙行者与M医生的传闻。他听忆江南说过,孙行者对任何男人都是有着高度的距离感和警惕性的,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这个样子了,在忆水寒之前,能让她稍微放松下来的异性就只有孙小圣一个了,她只敢在他面前睡着,因为她在潜意识中已经把他当作亲弟弟了,而且到目前为止就连忆水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赶上孙小圣。
“两位先生”?忆水寒最先想到的竟是这个专有名词。不知她是否跟他想得一样。
孙行者站在忆水寒与M医生之间,用平静的感激的目光看了看他们两人,M医生的目光只是在孙行者那跟猴子一般瘦削而又可爱的脸上一掠而过,相顾无言,无泪。
表面上看,参选的代表人数不少,然而,在背地里,整个竞选都掌握在几个人手中。
孙行者就是操纵着内幕的人之一,而忆水寒明显地跟她有着共同的利益所在。
在“满洲国”经商,须要面对一个极不规范的市场;在“满洲国”竞选,也须要遵守一系列极不规范的法律。
当然不能屈从于不规范的法律,而且,最好就是利用不规范的法律,得到权力之后,是更完善的法律也好还是更乱七八糟的法律也罢,随你制定。
反正明道暗道上的各路人士能说服的都说服了,能买通的也都买通了。反正阳关大道能走的都走遍了,旁门左道歪门邪道能用的也都用上了。
第一天就是这么过去的,投票结果却没有出来,只能等到下一天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八章 离歌(2)
晚上,距离政府最近宾馆内。
“没有什么好招待各位的,今晚就请将就一下吧。”服务员拿出一些围棋象棋之类的娱乐用品供他们消遣。
孙行者轻轻捧起一把围棋棋子,有点自嘲似地笑道:“我都几年没碰过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了,自从踏进茫茫商海之后……围棋呀围棋,无论黑子还是白子,都是纯净无瑕的,又是圆滑完美的,它再也容不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我真怕我这些年南征北战浸满了鲜血的手会玷污了它们……”
光滑圆润的棋子从她指间滑落回碗里。她神情陶醉,享受,就像在接受着神圣的洗礼。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两个身影正在向她逼近。
“孙女士,看来您对围棋的理解可谓超凡脱俗啊,不知可否与在下较量一番顺便切磋探讨一下呢?”问话者是她曾经的同学,因而对她的弱点了解得一清二楚,才这般肆无忌惮地高声向她挑衅。
孙行者上学时与同学们下棋就从来没有赢过,然而,她却是尊重围棋也尊重艺术的。可是这年头尊重算个啥呀?
背后的声音让她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竟有点不寒而栗。
“不过玩玩而已,打发时间嘛,孙女士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说得好听,玩玩而已,可是这儿有如此多的候选人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这不是政治性的挑衅又能是什么?
孙行者的脸开始发热,额头上沁出汗滴。
她心里想的却是:“又是‘两位先生’,真是什么样的‘两位先生’都有!”她苦笑,既而倒是真有那么一点发自内心地笑了。
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孙行者自己都很佩服自己了。
“哎,他们又不是什么高手,也就是以前学过的最基本的那几招而已嘛,本来就大同小异,你不用怕。”忆水寒小声给她加油鼓劲儿。
“几招?可我一招也不会呀!”孙行者想。
然而,她却镇定道:“既然两位盛情难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今天为竞选准备了一整天,真的特别累,就跟每人只下一盘如何?碰巧我最近刚从别处学了一手,今日不妨试试看,如有不敬还请见谅。”
“也好,那么跟谁先来?”
“由于时间关系,如果可以的话,同时怎样?”孙行者眉梢一挑,“哦,不好意思,在下孤陋寡闻,敢问是执黑先走还是执白先走来着?”
“随便啦,你规定吧。”两位政客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孙行者会提出这种胆大包天的要求以及这种根本就无所谓的问题,也实在想象不出她能耍什么花招。
实际上她并不是要耍任何花招。
“那我就规定执黑先行好了,我在这边用黑棋,在另一边用白棋,可否?”
“喂喂喂,这样你不会乱么?”忆水寒担心她脑子出问题了。
“黑色和白色都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怎么可以偏废其中任何一个呢?今天我以一对二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以一对一的话我还真的难以取舍呢。”孙行者调皮而又伤感道,“你知道我是完美主义者,总是两样都想要,玉碎瓦全和玉全瓦碎我都不喜欢。”
她说完了这些话之后仔细地洗过了手,再戴上单薄却不透明的白手套,这才开局。
看起来就像是——下这两盘棋是在满足着她此生最后的愿望。
她眼里甚至隐隐有泪。
她在休息室的一边请对方先行,再到另一边去学着他的样子先行,对方做出回应后,她也用同样的方法迎战前一个对手。事实上只不过是孙行者的手在指挥着另外的两个人互相争斗罢了。数十回合之后,两边同时下成了和棋,三人不分胜负。两个“挑战者”果然也都只会那么几招而已,全用完了也就无计可施了。整个两盘棋自始至终还不到二十分钟。
全场寂静,既而,掌声。不同的是,“挑战者”们都已是汗流浃背,而孙行者,站在全场中央,依然从容不迫泰然自若。
“相煎何急?”她一字一句,似乎在嘲讽那两个人刚才的互相争斗,又好像无意嘲讽却另有深意。“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二位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与人下成和棋,谢谢了!”她真诚道,面无表情却又百感交集,而惟独没有力挽狂澜或者仅仅是胜利的喜悦。
“不过玩玩而已,打发时间嘛。”两人离去后她对围观的众人彬彬有礼道,“这个方法我确实是在别的地方学来的,在下才疏学浅所以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多加指点。”……
入夜,人几乎已散尽了,然而却有不少人在离开的时候仍在谈论着刚才的棋局。
“他们只是来找你下棋的么?”忆水寒意犹未尽又略带疑惑地问。
“肯定不是,不过也不是咱的竞争对手,像是谁派来打探我底细或者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不巧今天我自个儿都笑不起来,还怎取悦他们?”
“会是谁派来的你知道么?”
“猜不出来,也不想猜了。我这人逻辑思维不行,做事通常都是凭直觉靠冲动。再像我这么下去迟早会,不,不是迟早,现在已经是了……”她语无伦次胡言乱语,然而她说的全是实话。她在学生时代白手起家自主创业打入商界直至生意兴隆蒸蒸日上事业顶峰都要归功于她当初的一时冲动,而她遭遇到了莫大的打击以致从巅峰跌落低谷,也是归罪于她的一时冲动。
她凭直觉做事,她的直觉不总正确,然而失误率也就是百分之一左右吧。
夏季的夜风透窗而入,她下意识地稍微背过身去,然而这个细节还是让他注意到了。
他知道,她以前总是无畏于迎风而立的。他心口有点发冷发颤。
她似乎体力不支,伏在案上,脸色煞白。她仿佛极度疲惫,又像是活生生地被什么给榨干了全身的每一丝青春活力,也可以说是火力。他忽然想起来她白天在车上就挺不对劲。
“哎,你到底还行不行啊你?”
“不行也得行啊,谁让我叫孙‘行’者呢?”她有意加重了“行”字的发音。

第八章 离歌(3)
最后,他也去睡了,毕竟,一个大病初愈的文弱书生是不能太熬夜的。那她呢,只剩她一个。她痴痴地望着月亮的脸,不知不觉恍恍惚惚熬过了最后一个漫漫长夜。
为何,为何,为何有那赶不完的漫漫长夜?
“忘了跟你们说了,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跟人下成和棋,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她自言自语。
此时已经接近黎明了。
天快亮了,就要看到太阳了!
在竞选结果揭晓的那一刻,全场的气氛,很久很久无法形容。
仿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好像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似乎令所有人惊慌失措,又好像令所有人发自内心地满意。
然而,在那长长的无法形容的一刻之后——
枪响——果然有人想暗算他。
然而,子弹掠空飞出数十米远之后,已然偏离了他很远很远了。虚惊一场,没有伤亡。
死死拧着刺客的手迫使射击改变了方向的,正是孙行者那不锈钢一般的手。
就职仪式仍然顺利进行。
人算不如天算。有的反对派本想隐藏在暗处伺机一枪命中当选之后高高在上的孙行者——在那个场合下她应该是毫无防备的。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选票最高脱颖而出的竟然是沉寂多时后重出江湖的忆水寒先生,而孙行者,却同样在暗地里,充当了忆水寒的保镖。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不如天算!
待众人渐渐散去,孙行者凝聚的表情才终于显得如释重负,进而,苍白和惨淡在她的脸上迅速弥漫。她身不由己地,靠住离她最近的一面墙。
“怎了?”忆水寒依然下意识地问出口,其实他对她这些天来的情况实在是太清楚了。
孙行者无语,只是用力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幅地图,和一把钥匙,举到胸前,递给他。
这地图——久违了,又太熟悉了,只有他才看得懂。
画的是热带雨林,而且里面详细标明了她平生搜集的各类国宝所在的具体方位,可以指点他找到它们。
那摹拟的热带雨林的深处,她从没有带其他外人进入过,只有他,经常在她的安排下多次与她在那里相会,因而对那里的地形已然在潜移默化中变得相当熟悉。
而这把钥匙——太普通了,又太陌生了,是打开雨林里的小木屋的钥匙,她从没有在别人面前亮出来过。只有他知道它的真正用途。
忆江南当初把这些秘密告诉忆水寒,就好像是孙行者吩咐她这么做的似的。
“我从跟你见面之前就已经在信任你了。”她曾如是说。
“不过,”此刻她很悠然似地背靠着墙,继续把后面的话说完,“现在却要让你在保护它们的同时兼任市长这个工作,真的辛苦你了。”她嫣然一笑。
难怪她如此地热衷于市长的竞选,她苦心搜集或是拼命夺取来的中国文化艺术珍品,只有在新生的她心目中合适的政权的保护下才能够长久地安全,这样她才能放心。
孙行者努力平抑住自己的气息,调整过后终于很连贯地把十多天前的事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她最讨厌说话断断续续了。忆水寒这些天来也是头一次听她连着说了这么多话。
日本全面侵华以后,她一直被极其严密地跟踪追击着,原因当然是她手中的无价之宝——“血龙吞日”,或许是看它的瑰丽想夺走它,或许是痛恨它的名字想毁了它,或许只是因为孙行者击垮了不少日本知名商人而想来看她个究竟吧。
她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断然决定与“血龙吞日”同生共死。在南京旅馆,她请求M医生为她动了手术,在腹部切除了很多原本就已残缺不全的器官,将那颗珍珠放了进去。这十几天来,她颗粒未进,极少饮水,只是为了保持它的完好。在最后几天她甚至不敢躺下入睡,惟恐再也起不来了。
按照这个时间来看,她跟鄂郎上校的那场殊死搏斗,是在忍受腹部疼痛的情况下……
“她从没有过恢复得这么慢的时候,大概是感染严重的原因吧。”
难怪,自她从南京回来,M医生就几乎一直与忆水寒一样陪伴在她左右。
两位先生,怎么又是“两位先生”?
“是你,是你让她成了现在这样的?是你!”
M医生无语点头,闭上眼睛怕再看到孙行者玉树临风而又已然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然后终于忍下心来补充了最后一句残酷的话:“今天竞选终于如愿结束了,那么她藏在腹中的极具象征意义的珍宝,也到了该取出来的时候了。希望你能够用你的权力帮她好好保管。”
新的政权产生之日,就是她剖腹取出之时!
忆水寒愣住,静默,许久,然后终于默许,默认。
“多谢!”孙行者刚刚平稳的气息猛然又开始剧烈而又微弱地颤抖起来,干渴的喉咙莫名地再度湿润了起来,“无论如何真的谢谢你们两个,只可惜孙小圣那个废物不在,否则的话三个男人一台戏肯定特好看。”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显得特别可爱,特别享受。
“我这就找他回来!”
“别找了,我可等不及了,快点儿让我躺一会儿吧。”她颔首示意M医生可以开始了。
孙小圣此刻身在中国西北陕甘宁边区。
在临别的最后时刻,其实,她又怎会不想再见一见自己的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弟弟?
她一直都是他的精神支柱,而他又何尝不是她的……
孙行者随着M医生向不远处的手术室走过去了,几步远的路程,然而,她,却走远了,走远了。
她的目光已经看不清楚四周的一切,她的双腿已经感觉不到足下的土地。
像是在飞向天边,飘向黄昏的地平线,消散在万道霞光中……
在天界的尽头处,她竟蓦然回首,回眸一笑。
“哦,差点忘了,修建博物馆就用我家的资产好了,应该足够了吧,用不着你破费了。”
这,就是临别赠言么?你真的,不想跟我最后再说些什么了?
转回头迎着你的笑颜,心事全都被你发现,梦里遥远的幸福,它就在我的身边……

第八章 离歌(4)
“血龙吞日”终于重见天日。
而孙行者,却在剖腹后抢救无效。实际上,她在看到巨龙在她上空在她眼中腾飞环绕的那一刻,就已经完全放心了。
可笑!明明是钢筋铁骨铜头铁臂力大无穷的美猴王,孙行者,孙大圣,竟会因为体能衰竭而长逝?
“孙行者同志她,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为她整理档案的秘书员小心地问。
“无党派人士。”忆水寒悲痛、平静又轻蔑道,“她会屈身加入任何党派么?”
那个喜庆的日子,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众人的欢呼雀跃掌声拥护中走进他那间崭新的办公室去的。此后确实有那么一两天时间,他恍恍惚惚六神无主不知所以不知所终。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过了不久,他就迅速恢复了常态。他还是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有他自己的神圣的使命要完成。
有很多人来给他送礼,他收下了一件,是小玉送给他的一只猴子的毛绒玩具。他一直把它放在床头柜上,每晚睡前都看看,柔情似水,激情如火,看得出,他非常爱它。
不管怎说,毕竟是新官上任,他思绪纵横,寂寞难耐。而与他促膝长谈的竟是M医生。
“我知道你跟她才是真正地志同道合,但是我跟她早年的经历还是非常有缘的。”
从陕甘宁边区走出来闯天下,他在大家看来是阴错阳差鬼使神差地放弃了正统的医学而偏偏学上了乱七八糟的西医,没有人知道他是受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他极其崇尚西方科学文化,因而他就把西医当作了自己的专业,甚至还为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Major,也是“专业”的意思,音译成汉字就是“麦哲尔”或者是“梅兹尔”都行,通常也就称他为M医生了。
在他从业初期,她是他为数不多的来访者之一,然而不管怎说,她都是给他事业生涯带来转机的天使。
从前几乎没有什么患者敢到他这来,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怕像他这么动刀动吊瓶的,弄不好再……
再说人家医生么,本来就应该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哪像这家伙动不动就拿把刀子要么就是剪刀,看着真悬!还是咱本土疗法稳当。
可是她,却专门到他这来,专门冲着他来。
她可能真的对中医有那么一种……敏感,或者说,反感吧,倒也不是因为别的。
“小姐,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好么?”曾有位老中医先生这么问她,只是按照惯例给她看脉而已。
她将信将疑地,犹豫着伸过手去,马上又抽了回来:“哦,不必了,我有问题我再来找您好了。”
她还是蛮庆幸的,庆幸那是位老先生而不是个年轻人。
于是她到他这来了,因为他是这个地方绝无仅有的精通西医的医生。他跟她大概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吧?同样是学贯中西,才华横溢,见多识广,他与她有着广泛的共同语言和共同志趣,可算是很志同道合吧。
可以说,她是最早的真正相信他的人。相信西医,相信科学——民主和科学。
然而,她来时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流离失所的难民。她周身的衣服已有多处被划破,溢出殷红的满腔热血,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眼睛干涩得近乎沧桑。她看上去已然筋疲力尽,刚一进门来就不由得靠在墙上掩饰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状态,眼里残留的警觉感还没有完全褪去。她怀里躺着一个柔软娇嫩的小男孩,已然失去了知觉,不知是沉睡了过去还是已陷入昏迷,显得弱不禁风,奄奄一息。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们的衣衫却仍然整洁干净,面部一尘不染,甚至头发一丝不乱。
“拜托了,我弟弟他……”M医生正惊讶之际,女士终于开口。
“不用说了,我明白,我这就安排他住院治疗。其实你也需要住院,女士。”
他叫她“女士”——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很常用的称呼。
然而她却非常感动,因为他没有叫她“小姐”或者“姑娘”什么的,太俗,要么太土——我说你都这样了还管这个?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接受了他的建议。
自从孙行者之后竟陆续有人来此就诊,他的事业从此竟神话般地开始蒸蒸日上起来。
至于“孙行者”这个名字么,倒是在此后才逐渐广为人知的。
或许M医生看人很准,早就认定孙行者必将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叱咤风云,因而及早地就对她产生了异样的好感。又或许,他根本就从未曾预料到如此落魄的她今后究竟会如何,依旧如故地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生计而奔波忙碌。而他如此对她,只因为他是医生。
在他的精心救治下,她与她弟弟迅速好转起来。
特别是孙行者,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健康”,已经能够随意走动了。她来到小男孩的床边,抚摸他,安慰他。小男孩时而苏醒过来,仍然虚弱得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地、可爱地冲她笑笑。M医生站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在偶然间发现,她和她“弟弟”的基因和血型完全不同。
他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这个,然而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就像她早就知道一样。
事实上,她也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吧?
M医生给孙小圣打吊瓶的时候,孙行者有意背过身去,不去看。她也会怕不成?
“给我自己打针也不感觉怎样,可是一看见针头扎进别人身体里去就好像有点敏感。不过要是一个我不信任的医生给我弟弟看病的话我是说什么也会盯着看的。”
“你还用盯着看么?你根本就不会把你弟弟交给一个你不信任的医生,对吧?”
一日,有位女士来“看望”孙行者他们,还留给她一封信。M医生以为是慰问信,才稍微放下了心。然而,就在那天下午,孙行者竟执意要出院。
“怎了?这就要走么?”
“是啊,我不想总住在医院里。”她说话的语气平静得让他有几分感动。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离歌(5)
他清楚她根本没有康复,只是……
他从未跟她提起过医疗费的事,想不到她还是如此地敏感。他习惯免收或者减少穷人或者是落难者的医疗费,他甚至经常有意无意地跟他们说实际上是他们在帮他,然而这实在是太常见又太无奈的事了。
他正要陷入充满赞叹的感伤中,为了这位身残志坚“人穷志不短”的英雄女士,不想她马上又冒出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原因:“这儿的床太硬了,我都要受不了了。”
M医生愣了半天——特泄气是不?——喂,我说你到底谁呀你?
她狂奔天涯摆脱追杀,风餐露宿之类的情况她经历得还少么?难道还会在乎这床是软是硬?——借口,分明是借口!不过她居然能找出这种借口来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他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她,她也不再坚持。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当天夜里,她竟从楼上跳窗逃走了。她未经允许就擅自出院了,而且谁也找不着她。
而翌日上午,他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封从市政府寄来的信,夹着一张高额支票,说这是她和她弟弟的医疗费,提前付给他了。
难道说这女子是党政机关某高级领导人的千金?不,不像,无论哪个方面都不像。
后来经验证,她竟是自己白手起家开办企业最终竟轰动了中国商界——查不到关于她父母的什么消息,似乎也没什么名气,而真正创造价值的,是她本人。
怎了?对她肃然起敬了么?对,充满敬意,然而怎能是“肃然”呢?很早不就是了么?
他直白地承认,他喜欢如今有权有势的孙行者女士,然而,他喜欢的绝不仅仅是如今有权有势的她。
喜欢的同时——震惊么?感叹么?惋惜么?
他了解她,然而不能理解她。
或许,他一直都认为她是在走投无路之下迫不得已而白手起家搏击商海最终凭借聪明才智加上不懈努力而成就大业惊天动地,在满洲国有一番作为真的很不容易。或许,他始终都在因此而为她骄傲,为她欣喜,也为她惋惜……
他甚至曾经有过那么一种冲动,要给她一个安定、安稳、安全的生活。
毕竟,她至今连个稳定的住址都没有。
然而,他却不知道,她是耐不住寂寞,也从不是那么太安分的。
天多高路多长心有多大,天之涯海之角处处是家。
他了解她,但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她。
她虽不明原因地突然离去,然而她至亲的弟弟依然躺在病房里,她信任地把弟弟托付给了他,这让他莫名地感动。
在他收到支票的同一天里,他又在晚报上看到了石破天惊的消息,有一家正要转让给日本的国有银行在交接的时候被洗劫了,而且那个日本银行家死得很惨,而主持交接的中方官员签字签到一半就被砍掉了握笔的手,这辈子是再也不能签字了。然而,那些普通的工作人员却无一遇难,甚至没有任何人受伤。可见行凶之人目标明确并且身手不凡。
有个细节他不知道:来看望孙行者的那位女士就是这家银行的普通职员之一,而那封“慰问信”里的内容,则是向她汇报准确的交接时间。所以她非当天出院不可。
他还是不觉想到了她,尽管不能确定,然而,在满洲国里这样的人总共才有几个?
能跟她认识,他感到非常幸运,也非常幸福。
“孙女士,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么?”
“行啊,现在不早就言论自由了么?”
也不知这家伙是真不解风情还是假正经,是真有那么伟大还是装迷糊。
“你真的很爱你‘弟弟’么?”他话到嘴边竟又临时换了句别的话说。
“这个,究竟爱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总是感觉我好像不会因为他而放弃别的什么。其实很多事情都非常重要,至于如何取舍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你是‘理性王国’的办事大臣么?”
“我迟早会当上国王的!”
她很怪,即使不说别的,就说她的身体,都非常奇怪,并且她内脏的情况越来越奇怪。
史无前例,他无法诊断,这也难怪,因为她是第一个染上这种病的中国人,她是这种新研制的还不知名的病毒的试验品,从实验室逃出来的试验品!
他渐渐了解到她经营的行业,以及她收集文物的怪癖。每次她为了那些古董险些没命他就大叹不值,笑她:“别看你打扮得挺时髦的,骨子里头还是换汤不换药。”
“你不也是,说得好听,口口声声地学西医,不还是张口闭口不是汤就是药的?”
有一些本质上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也不可以改变的。
因为无法确诊,他也就没有权利,当然他更没有能力一直把她留在医院里,干脆随便她到哪里去吧。她很感谢他的尊重。她一直都让他跟媒体说她非常健康没有任何异常,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起初以为是她太爱逞强了,却不知道她是不能跟外界说出来的。
“后来的事你就全知道了,在她为了另外一个漂亮的男人把右手弄残废的时候,也是我给她安上的假肢。我真的一时容忍不了你,也容忍不了她那个回国来找她的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甚至有过……那样的想法。不过我无意中听她说过,她对于当年强逼那个小男孩出国感到愧疚,说她不想再做任何强迫他的事。我到现在还一直被她感动着,她依旧是那么信任我,甚至请求我给她做了那个手术,我又怎能对不起她?”
M医生跟忆水寒长谈之后仅仅过了一天多的时间,就因为与孙行者来往密切而被日军抓住逼问孙行者以及“血龙吞日”的下落,他怎么的不肯说,最终牺牲在了敌人的枪下。
据说他临去时非常平静,非常满足。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九章 姐弟(1)
酝酿已久的战斗终于打响了。有时,长久的战争是为了长久的和平。
战火烧遍了中国大地,正像它烧尽了孙行者的内脏。燃烧,燃烧,燃烧!
用我的诚心燃烧,燃烧你的真爱,燃烧你的至情!
孙小圣保护着他的几十个学生躲到了安全的地方,然而,他自己却被发现。
枪声——
是刘川风的枪!她一边骑着辆新式自行车撞过来一边举枪射击。那几个日本士兵一看杀过来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女将,马上就乱了阵脚,孙小圣趁机从他们手中逃脱了。
那些士兵再想去追那女将时,刘川风已驾车闪进树林里没影了,再在暗处向外头射击。
爽!酷!这个短发飘飘、身穿新式衬衫和长裤的女子,帅呆了!
她本来就跟驻扎在这里的红军学了很多高强过硬的拳脚功夫,再加上孙行者和孙小圣都教过她车技和枪法,这样就更得心应手如虎添翼了!
哎呀太厉害了!名不虚传哪!怎么办?赶快撤吧!
敌人这么快就撤了?
“孙行者明明在东北呢,她怎会是孙行者呢?”
“她不是?不是还这么厉害?妈呀,这些中国妞啥时候都变这么强了?”
那些日本人把刘川风当成孙行者了,或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中国女子究竟有多么强的力量!
可是,小圣,小圣呢?他人哪去了?
新闻报道说:陕甘宁边区有位年轻教师为了保护他的学生而英勇牺牲。
忆水寒手中的水杯“哗啦”一声摔了个粉身碎骨,他愣了片刻,而后竟跟孙行者似地,在自己那娇嫩纤细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肿得吓人。
“不是小圣,肯定不是!”反而是忆江南过来安慰他,“自愿到边区教书的年轻人不只小圣一个,有千千万万。况且,小风肯定会保护他的,你说呢?”
忆水寒一头扎进忆江南怀里流着泪使劲点头。
顺便说一下,现在忆江南在为忆水寒做“后勤工作”,实际上她跟忆水寒感情好得跟母子似的,她经常这样抱着他安慰他鼓励他。
河岸上的枪响,逐渐远去,远去,暂时平静下来。
刘川风焦急地寻找着孙小圣的下落。
找到了——他的一件血衣。
难道小圣他……她眼前黑了一下,然而马上又重新亮了起来。
不,不会,这衣服上虽然有血,但是一点都没破,说不定他……
“小风姐,我们都在这儿呢!先生他也没事儿!”
终于,在学生们的带领下,他看到了安然无恙却惊魂未定的他……
“怎了他?他醒过来后一直吐,是不是受内伤了?”
“小风你别紧张,他呀,可能以前受过刺激,留下了晕血的毛病,他怕那些日本士兵溅在他身上的血会碍事,就把那件外衣脱了。放心,他过一会儿就好,啊?”
学生们在孙小圣床边轻唤他“先生”,他睁开眼睛,看见孩子们对他无比亲切敬爱的样子,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他跟姐姐在一起时都不曾有过的幸福感。
“哎,我照顾了你这么半天你也不说醒醒,他们一喊你就醒了?”刘川风忿忿不平道。
“小风,我……我是不特窝囊?姐姐和姐夫他们都在前线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可我却总是让你们救。”
“哎你没发烧啊,怎净说胡话呢?你看你保护了这么多学生,现在他们一个都不少,你多伟大呀你!我说真的,我才不像你姐恁会讽刺呢,你姐姐保护那些文物,而你保护这些学生,其实你们在做同样的事,文物和学生不都是中国的希望么?”这小风,啥时候说话变这么好听了?刘川风说这些话是由衷的,她情不自禁地伏在孙小圣胸前。
“哎呀,你把我压疼了!”孙小圣感动得直幸福地呻吟。
“喂喂喂,孙小圣你个窝囊废!”
村里原本就有一片圣洁的圣水湖,人们把这条流入圣水湖的无名河流也称为“圣水”,意为感谢圣人的到来,赐福于这里的每一滴水,和每一个人。
望着神秘和瑰丽的圣水,他不禁又想起了姐姐,孙行者,也叫孙大圣。
“实际上我跟她一直都是离多聚少,她对我也说不上到底哪里特别好,我在她身边时也不感觉多得到了什么,可是一旦离开她,我就感觉失去了很多。”
这个小男孩原本生活在中国东北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
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他的遭遇也是那么地普通。
那天,好像是在九月十九日凌晨一两点钟。
熟睡中的小男孩仿佛是在梦里听到了那一阵嘈杂喧嚷,之后,似乎有人强行砸开他家单薄的木门。他在半梦半醒中模模糊糊听到父母先是惊惶然后痛骂最后哀求的喊声。
“喂,谁呀你们?半夜闯进俺家来干啥?我告你们私闯民宅!……啊,我跟你们拼了!……求求你,求求你们别惊动孩子……”最后哀求也变成了哭叫。
他如梦初醒,刚要坐起来就只听他房间的门嘶哑地惨叫,进来的脸上沾着血的人吓得他险些从床上倒下去。
外屋里父母的哭喊已然渐弱直至停息,死一般地沉寂。
他魂飞魄散,想喊,却被几双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摁住动弹不得,他柔嫩的脸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既而,那些人的“头儿”像俘获了个战利品似地,一把掀开被子,把他拎起来,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顺便吩咐手下,这屋里像样的东西能拿的就随便拿吧,绝不亏待你们!
或许小男孩依然没有完全苏醒,或许他不能相信这不是梦而是真的,又或许他来不及苏醒就再次窒息昏迷了,他没有看到他那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双亲。
他被押送到了不知何处,大概是折腾到了很远的地方。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弱小的身体开始被震荡得频繁地眩晕吐血。
和他一道被押送到“大本营”去的,是无数个年龄不一的孩子。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不是身体虚弱遍体鳞伤,他们的健康状况看起来也不比他强多少——满洲国里健康的孩子总共还剩下几个?

第九章 姐弟(2)
就是这里了吧?终于停下来了。
那些对他们虎视眈眈的长官们互相之间说着些呜里哇啦的听不懂的话——这儿不是中国,是日本,他们像货物一样被运送到日本来了,这是他后来才被告知的。
一个军官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把他悬空拎起来晃悠着玩,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那军官说的乱七八糟的日语,如果翻译过来就是:“这么瘦,皮包骨头的!这种东西也拿回来交差?”
显然是正在气头上,训斥完了,就顺手把小男孩往随便哪个方向一撇,小男孩应该是脊背撞到了墙,然后整个人又滚落在地。
他几乎要吐光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如此骨瘦如柴弱不禁风而且好像还有病的小男孩,对那些日本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太多利用价值的,不过他也自有他的用途,一次性的,就是——
他全身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固定在架子上,给日本学生当射击的靶子用。
此前他曾亲眼看见他的同伴们让那些学生给……
可能是因为他这些天看了太多的血又吐了太多的血,他无力地抬头,最后看了看天空飘的云还有梦,竟错觉那演练场上空的天也是一片血色一股腥风血雨。
然而,最终他竟然不知是梦还是真正地幸免于难,成了那次考核中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倒不是因为他对面的那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女生枪法太差没有命中目标。
而是,她,她是位中国来的留学生。
她不能相信,她不忍下手——她对面是个如此娇小瘦弱的小男孩,小身子竟被牢牢地绑在架子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太虚弱了,好像刚刚受过重伤,嘴唇上还渗着血迹,这里的演练场上的肃杀气氛让他惊恐得几乎要昏迷过去。
然而,这个小男孩马上将要成为她这次射击训练的“目标”?
军国主义化的军事学校里,这是学生毕业前必修的一课——用活人作靶子进行射击测验。反正“目标”全是抓来的战利品,是死是活都没什么关系。
她的枪,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主考官”向她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她再不执行命令,她就将成为主考官枪下的葬送品。她点点头表示服从,然后,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举枪对准主考官扣动了扳机。
沉寂,地球仍在转动,沉闷地死寂地转动。
不知何时,校长和总司令已经全都出现在她周围,她本能地高度警惕地环顾四面八方的所有人,手枪始终在她手里紧紧地握着,攥着,手出汗了,不知出了多少汗,她惟恐手枪会滑掉。
在那个时刻,想到死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她竟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看那个被她救过一命的小男孩,想看看他现在怎样了。
“那位姐姐,好帅!”小男孩先是吓了一跳,既而回过神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由衷地感激她,尽管他仍然不知自己此后是否还能够活下去。
然而,这胆大包天的女生终究犯下了滔天大罪,她转瞬就遭到了全校精干队伍的围攻。
“姐姐,加油……”他拼命地喊,喊出微弱的声音,或许根本没有喊出声音,然后,他因惊吓过度而失去了知觉……
“长官有令,从你们那儿找个战利品来,给一种新药做实验用。记住,一定要健康的,保证实验效果!”
“又研制出来一种?够神速!哎呀不是我不想给,可是那些战利品一个个都弱不禁风的,我也无能为力呀……”校长既为难又轻蔑道。
“那你们那儿不还有不少中国留学生么?抓一个来总行吧?”
“长官英明!”
突然,主管毕业生考核的教官跑进来报告,说有个留学生胆大包天要造反,连主考官都让她一枪打死了。
校长震惊,忙和司令官一起赶到现场,派人围住了那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家伙,并不打她,只是观察她,端详她。
“这个,怎样?满意否?她非常健康,非常有魄力是不是?”
“好,正合适!这种家伙让她毕业回国去就是个祸害,我要看她服服帖帖的模样儿!”
孙行者被关押进了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不见天日,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过了很久,大概已经到了黄昏时分,门开了,闪进一缕斜阳,刺得她眼睛发疼,看不清来者是谁。
她没看见鄂郎上校垂涎三尺的嘴脸,而她自己却完全暴露在了灼痛的血色残阳里。
想怎么处置我?
她刚要问,话未出口就只见地上的影子,来者的人影挥起棍棒砸向她的头部……
她白天已经拼杀得筋疲力尽,此刻即使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也抗拒不住地被一双粗暴而又调戏感十足的大手转移到了不知何处。
“行了,她饿了一天了,这种药最怕食物干扰效力,现在就开始吧。”有个医生模样的人一边摆弄他的器械一边发号施令运筹帷幄,“哎,快点把她放下来呀!”
“这个……哎呀这个女的,摸上去手感真好,长得也不错,让我都爱不释手,舍不得放下……哎,我先玩她一分钟,啊?反正一个实验又不差这么一会儿,就一分钟,啊不不不,五分钟吧,当然啦,十分钟更好,啊?哈哈!”
“哎呀要玩赶快玩,痛快点儿,就你事儿多!”助手们嬉笑着出去关好门。
月光漏下来一层幽冷的薄纱,亦真亦幻地裹在她的冰肌玉骨上……
光与影投在墙上,悄无声息却暴露无遗,远远看去,仿佛一个虎背熊腰的庞然大物在欺负一只瘦弱的小猴子……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过了很久,一根粗大的针管扎进她右臂的血管,把什么液体注射进了她的血脉,如同游入了一条毒蛇,在她体内不断地翻滚,乱窜,嘶咬,最终附着在她的胸腹之间,渐渐地,永久地啃噬着她的每一个器官,和每一寸内脏……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姐弟(3)
孙行者被锁在了实验楼的最顶层,足不出户。医生们密切注视着她身上反映出的实验现象,不时地还有几个军官来“看望”她,顺便在她身上作一些“复查工作”——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其中有些是亲自手把手教过她用枪的导师,曾把她的手掐得生疼好几天缓不过来。也有的根本不认识,偶尔见过几次面也分不清谁是谁就吆喝着让她给干点杂活。
可是现在一看她这个状态竟出乎意料入乎情理地变得软下来了,如果实在要形容一下呢,就像是他们一眼看见摆着一床丰盛的美味佳肴,即使不太恰当也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了。
哎呀这个女生啊,原来脱掉那身碍眼的军服卸下手枪躺在床上是如此地秀色可餐哪,以前怎就没发现呢?真想把她吃了,受不了了!
在那么几天里,对于这些人的轮番轰炸或者围剿,她尽可能地没做出任何无畏的反抗。最初她身体麻木没有力气,然而在她略微恢复了些之后仍然按兵不动。
她虽不配合,但既不挣扎也不喊叫,装作服服帖帖任人摆布的模样跟个木乃伊似的,甚至她竟会在围剿过程中自顾自地不管不顾地睡着了。
尽管在此之后她几乎再不敢在任何异性面前睡着了。
过了不久,那些男的就很快对她毫无“激情”的身体失去了兴趣,转战别的地方去了。
至于她究竟是确实体力有限还是有意在利用男人的这种心理是没法推测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些男的无一例外都把她这般的麻木归结于新药的作用,感叹药的灵验之余还有点遗憾,说这也实在太不留后路了吧。
顶层渐渐人烟稀少门可罗雀了。只有这样,才有机会……
她养精蓄锐,本想等待机会偷出解药然后逃跑,然而终究是希望渺茫。
终于等到一天夜里,仆人早已习惯了她的“顺从”,正倦怠之际,却忽然被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卡住脖子,被迫给她开了门。
然而,解药,却没有找到,因为根本就没研制出来呢。
顾不上跟他纠缠,她知道那天是教官们参拜神社的日子,于是才选了这个日子。
月上柳梢的时候,一小队军官装腔作势大摇大摆而又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从远处移动过来,领头的一个手里还拎着个——小孩儿?!正是那个侥幸死里逃生的小男孩,他却仍然难逃厄运——他将要被当作今天参拜用的,“祭品”?!
隐蔽在神社暗处的孙行者,眼看着军官们越走越近,眼里怒火中烧,烈火熊熊!
终于让我等到了——真正的毕业考核,用真人当作射击的靶子,而且还是活动的人,太刺激了!上次我痛失了尝试的机会,今天就让我好好过回瘾吧,谢谢了!
军官们齐齐跪下,念些规定好的台词,一脸的虔诚。
女子身藏在一尊神像背后,瞅准时机,扬手举枪,对着那些跪在她面前的人一通扫射,血肉横飞,片甲不留,火光血影,淋漓酣畅!
痛快!爽!酷!百发百中!
不知什么可燃物也被她顺便击中,火光冲天,血光之灾……
在她被“观察”的几天里,确实有几位军官没有对她趁火打劫,是谁她都记住了,幸好今天那寥寥可数的几个人都没有来。
然而,可惜这次恶狼竟也漏网了,他不定又跟哪个女生在哪儿狂欢呢!
尽管痛心开心,她仍没忘了赶快撤离现场。
可是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蓦然回首,因为那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男孩他……
他气息奄奄,然而毕竟还有一丝气息。
难道,难道是我刚才误伤了他么?
第一次将平生所学付诸实践的她一时还难以确认也不能保证自己绝不会误伤任何人。
不管怎说,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小男孩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他尽管无力醒来,仍然坚持着要醒来。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醒过来了,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竟闪过一个念头,真的好想在死之前让这位姐姐抱一抱他。
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在看着自己的情人,犹豫了数秒钟。
然后,她终于毅然决然地抱起孩子,用自己的风衣裹住了遍体鳞伤的他。火光照亮了他们离去的道路。
她抱着这个被她救起的不知名的小男孩,日夜兼程,狂奔天涯,求医,逃亡……
持续的腾空之后,她刚一落地就感觉臂弯处有股湿热的气息。小男孩的身体素质大概承受不住她的轻功和她的速度,被颠簸得直吐血。
“哎,小鬼,还好么你?喂喂喂,小家伙你挺住,别晕倒啊你!哎,你还行不行啊?”她停下来,轻轻摇晃她怀中已经昏迷过去的小男孩,然而许久没有听到回答。
“你个废物!”她心疼,又无奈。
此后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并且因而几次遭遇险情,九死一生。然而,无论怎样拼杀突围,她的动作始终保持很轻很轻,小男孩安然地躺在她怀里,平静地入睡。
在小男孩仅存的些许意识中,那时的孙姐姐,依旧英俊挺拔风采如故,然而他却隐约感觉她似乎没有在演练场时那么健康了——大概是错觉吧。
她的双臂,不是依然那么强壮有力?足以将一个小孩娇弱的身躯撕成两半,也可以把同一个孩子保护得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姐姐,你快一点跑吧,我没事儿的。”有一次小男孩稍微苏醒了些,轻声跟她耳语。他清楚地看见她脸上几道深深的伤痕,然而,却连一点点灰尘和血污都没有。
“你个废物受得了么?”她粗鲁地打断他,然而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
后悔之余她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哎这小鬼跟我说啥?他也说汉语?
“哎小鬼你也是中国人哪?”这是她第一次听小男孩跟她说话,她有点不知所措。
“那你以为我日本人哪?”小男孩想反问,只是没有力气。
我靠!不早说!害我在这白费劲儿!

第九章 姐弟(4)
这个小鬼,居然,也是中国人?这还用人家说?日本人会拿本国小孩作射击的靶子?脑子怎不转个儿呢你?都说猴子聪明怎么还有你这么笨的!孙行者直敲自己脑袋。
要以她那腾云驾雾筋斗云的速度,即使排除小男孩身体上的阻碍因素,这会儿也早该顺利归国到达胜利彼岸了,可是她这白痴这几天竟一直还在日本转悠呢!她从一开始就想也没想就把他当成了日本孩子了,还一直琢磨着送他回家呢!我靠!啥也不说了……
这只是缺乏经验的表现而已么?
“姐,你不是恨日本人么?那为什么……?”事后,当她真正地把他带回了她家时,他终于忍不住问。
“咱两国人多数还是非常接近的,甚至经常会区分不开呢,如果不做些太‘特别’的事情……”她有点艰难地跟他解释这个当前几乎没人能够正确解释的问题,然而她说到这里时竟也莫名地就说不下去了,或许这样的事情已然远远超出了她语言表达能力所及的范围。
“这么说吧小鬼,你也非常恨日本人对不对?那么要是有个普通的日本孩子来找你跟他玩,你会答应他么?”她只好换一种方式说明。
“可能……会吧。哎对了,姐姐,不要在叫我‘小鬼’了嘛,我有名字的。”
“哦对对对,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姐姐你救了我的命,还把我带回你家,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哦不,是再生姐姐。我听说你叫孙行者又叫孙大圣对吧?那我就叫孙小圣好啦,以后我就当你弟弟,好么,姐?”
“孙小圣?好啊!”孙行者沉吟片刻,既而喜上眉梢,学着流行歌曲的调子信口唱道,“有一个美丽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叫做小圣……”
“姐,唱跑调了你!”孙小圣笑着拽拽她的衣角。
其实,她唱的曲调应该接近于《国际歌》的旋律。
“小圣啊,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姐呀,我可飞够了我,你带我逃回来的时候。”他这么一说,她也乐得直不起腰来,再也唱不下去了。
见惯了,听惯了,她的左邻右舍们最近似乎越来越对她的名字避之不及,惟恐跟她重复一个字,如有雷同就赶紧忙不迭地改掉。可是这小男孩,我白痴他怎也跟我白痴呢?
至于后来她一再坚持要把他送走,他一时间是更不会明白了。
他很久很久都在自责,要不是因为他,姐姐会早一点回国回家,也就不会让追杀她的人看到她的相貌,之后也就不会遭到通缉,或许她也就不用非把他送走不可。
准备接走他的轿车和几个“保镖”已然整装待发,只有他这可爱可怜的小主人,似乎永远都准备不好他的行装,也根本就来不及准备好辞家远行的情绪。
他怎么也无法反应过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如同仗义情侠般的姐姐,竟真的忍下心来要把他送走,不,准确说是把他撵走。
“姐你不要我了?姐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他已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反复喊着这么句话,直到被她的几个最信任的手下强行拽进车里的时候他也还在痛喊。
他的喉咙喊得不知疼痛与否,只是发麻,没有知觉。
“走吧,公子。”负责送他的那位手下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拽拽他,小声劝他。
“等一下!”孙行者终于蓦然回首把他们叫住。
她向他走过来,蹲下,握住他的小手腕,给他戴上了一块普通而又精致的“手表”,她腕上也戴着一块同样的。
然而,她却在对她的手下说话:“告诉你多少次了,他不叫公子,叫小圣!记住没?行了,走吧。”她背过身去,挥手,做了个“走” 的手势。
她没有再回头看他,或者说,她不敢,她更不忍。
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你放在心底……
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蓦然回首你在哪里?……
长途旅行的火车上,小男孩躺在卧铺里,白天一直昏昏沉沉的,居然在夜晚醒来了,看看那位专门负责在途中照顾他的女子,应该是姐姐最信任的人,她已经累得睡着了。大概这小男孩确实挺麻烦的吧。
在回国的时候也是这般日夜兼程,而他那时是躺在孙姐姐怀里的。
那时好像也是有那么一次,他在夜里醒来,看见孙姐姐抱着他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大概孙行者喜欢这小家伙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可以放心地在他跟前睡下。
忽然有别人伸过手来摸摸孩子的小脑袋,他吓了一跳,而孙行者似乎有感应般地醒了。
“这孩子太可爱了,你儿子?”来者也是位女士,她问孙行者,眼睛却在看小男孩。
“他,不是我儿子,是我弟弟。”孙行者用令人不易觉察的速度想了一下,然后说谎说得天衣无缝不留痕迹。“弟弟”这个词确实可以有多种理解方式,有更多的余地。
女士爱抚地看着他,然后离开了。她只是个普通的乘客,而且可能她的儿子已经……
孙行者还在想着那个陌生女子的事情,小男孩竟迫不及待地叫了她一声“姐!”
“你还真当我是你姐呀?”
到后来她也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终于承认了这名不副实的“姐弟”关系,而且她做得竟也蛮像那么回事的嘛。
在他们四处逃难的过程中,她竟还有闲心问他“想去哪家医院看病”,甚至还领他去服装店买他喜欢的衣服,或者是带他上浴场洗个痛快,洗得身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大概是就差没帮他登寻人启示了,这什么人啊这?
看不出来呀,她还是个特爱享受的人呢,估计在家里的时候条件也差不到哪去。
实在是忘不了她刚一进家门那一瞬,来开门的忆江南一看孙行者怀里竟抱着个孩子,差点把她给吓得……不过经解释后忆江南好像对这个小男孩比对孙行者还亲似的。
既然皆大欢喜,那就住在这儿好好疗养好了。
晚上小男孩睡在她家舒适的床上,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不敢睡,他拽着姐姐的胳膊不让她走,要她陪他。孙行者站在那儿发呆片刻,然后终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让他倚靠着。

第九章 姐弟(5)
起初忆江南还孙行者跟个猴子似的睡觉不老实,别把人家小男孩给伤着,可是孙行者自那以后竟本能地变得非常安分,几乎不敢轻易乱动,一点儿不让孩子受伤害。
孙行者把自己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给小男孩试穿,反正那些衣服的样式都是可男可女,他俩谁穿都一样,况且他俩的体形还真挺接近的嘛。这种衣服就是中山装的基本雏形吧。
她想了想,又在他胸前配上了一朵蝴蝶花领结。她不善于梳妆打扮,可是打扮起她的小男孩来却显得特热情特在行而且特有创意。
“小圣,你好美啊!”她痴痴地看他,像在看着自己的情人。
怎这么好色呢你?小男孩想温柔地给她一巴掌,要不是看在她救他的份儿上……
她总算看够了,满意地笑笑,他也跟着笑,笑得跟朵蝴蝶花似的。
可惜好“花”不常开,她最终还是忍痛“赶走”了他。那天在推攘中他的蝴蝶花领结不小心掉下来,落在床上,由于时间紧迫和情绪激动,谁都没有注意,更没有人拣起来。
于是那朵蝴蝶花就仿佛代表了他一般,一直躺在那里,连位置都没有改变,她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去看它。小男孩,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男孩……
孙小圣到了欧洲以后又买了一些蝴蝶花领结戴在胸前,有同学笑他跟个女孩子似的,然后又说起他姐姐,说她英俊潇洒像个帅哥。小男孩以前从不知道姐姐的名声竟如此之大。
可是,他却只能每天午夜梦回时在半梦半醒中想她。
想得撕心裂肺摧肝裂胆,几乎不比姐姐体内的慢性剧毒发作时好受多少。
他在黑暗里抓起床头的一瓶药对着自己猛灌……后来幸好发现得及时。
他心绪烦乱,情绪不稳,直到有个自称是孙行者的朋友的人带来礼物给他。
那个人就是小玉,她碰巧也在欧洲,听说了这个忧郁自闭的小男孩的事就来看他了,她送了他一个比他个儿还大的礼包,竟真的非常起作用,这几年来他再没这么偏激过。
那礼包里面装的就是外貌和衣着酷似孙行者的人体模型,就差没有器官没有生命了。
“谢谢你,玉姐姐。”洗过胃之后仍在住院的小男孩口中发出轻微而又甜美的声音。
“你别天天晚上抱着她上床就行啊。”小玉逗他,自己却先笑了。这个模型她原本是想送给猴姐以便她在危急的时候可以以假乱真,看来无论什么计划都时刻在改变哪。
“对了玉姐姐,是怎么做的呀?”
“是采用了世界最先进的技术,用你姐姐的头发提取基因做出来的,她孙大圣本来不就能用头发变出无数个替身来么?”
“头发?”小男孩试探着碰碰“姐姐”的头发,太逼真了,那一头短发,每根都不过10厘米长左右,却根根粗壮挺拔健壮有力,一丝白发都没有,纯黑,像会跳舞的黑云彩。
小男孩情不自禁地拽拽“孙行者”的衣袖轻轻唤她:“姐……”小玉在一旁伤感地笑。
姐姐又在身边了,太好了!啊,姐姐,啊,姐姐……
他忽然想起来,姐姐说过她是要他出国留学的,那么他学成之后就可以回去找她了?
最终他却仍然是因为失恋而没有完成学业提前回去了,带着那个模型,别的全忘了。
进而,因为他回去得太不是时候,他刚一下车就被地方高官派人跟踪,接着是旅馆爆炸,他碰巧回到姐姐家里过夜才幸免于难,却再度受到惊吓,险些旧病复发。
过了几天后,他到那家旅馆收拾东西又不慎让人给下了迷药绑架走了。然而,那个绑他的人是华裔日本人,曾是孙行者的同学,他看这小男孩实在是太娇美了,竟不忍下手杀他,并有意给了他逃走的机会。他跑到车站找到了正要回乡探亲的M医生,被他带到了陕甘宁。
小男孩以前就被M医生多次救过性命,M医生治好了他的病,然而,小男孩却因为受过暴力伤害没有及时治疗而留下了后遗症,现在仍患有轻微的脑震荡,略微有些失忆,还晕血,不能再经受任何剧烈震动和惊吓,否则可能还会复发。
孙行者撵他去欧洲留学,另一个目的就是让他在那个相对安定的环境里更好地养病。
“说是这么说,可你把个这么脆弱的孩子一个人撇到国外去就不管了,确实有那么点残忍。”M医生打趣地跟她说,“你要担心他就让我一直帮你照顾他好了。”
M医生是他除了姐姐之外最信赖的人了。
他不会知道,M医生曾对他们“姐弟俩”的真实关系产生过巨大的疑心,甚至想……
一个极具男性气质的姐姐,和一个极像女孩子的弟弟。
特别是弟弟长大之后,宁可放弃学业放弃养病放弃世界最好的生活重新来找姐姐。
“你是不是喜欢你姐姐?我告诉你我喜欢她!”在去西北的途中,M医生抱着孙小圣,轻柔地问他,然而声音却在发抖。
“我当然喜欢姐姐了。”孙小圣在车里颠簸得非常难受,根本没听出M医生说这话的深刻含义,顺口就这么说了,“你也喜欢她?太好了,又多一个人喜欢姐姐了!”
又多一个人喜欢姐姐?这小家伙病糊涂了?没发烧啊他!
就是因为孙小圣说的这句话,M医生本已为他准备好的整整一瓶安眠药,终于没有给他注射进去。
而孙行者知道刘川风对孙小圣的一往情深之后竟也说了如此相似的话,她说太好了,又多一个人喜欢那废物了,要不我还得一直操心下去。
试想,如果孙行者当初没有救这个废物,她生命中可能就不会留下阴影。
而小圣他,即使能够侥幸活下来,却会永远生活在阴影中。
“小圣,一起走出阴影吧,我希望我是能帮助你的人,也希望你是能帮助我的人!”
现在孙小圣被陕甘宁边区的所有人照顾得很好,同时他自己也在教书育人,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既不渺小,也不伟大,这样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自己。
孙小圣直到现在仍不曾知道姐姐已经过世,只是,他再用定位系统呼唤她时就会发现,她永远地停留在中国东北的某个地方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归去(1)
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是在八年以后。忆水寒正在他亲手经营的沈阳博物馆里静静地等待着。
这座博物馆的选址就在孙行者家的故居,热带雨林附近,环境幽深静谧,古香古色,又不失时代风采。
它的名字也叫“圣水”,与陕甘宁的圣水不同,这里的“圣”是指孙大圣,“水”是指忆水寒,这里的一切,都是孙行者与忆水寒的心血共同的结晶。
小木屋已经打开,成为了最珍贵的小金库。
他几乎可以想象,孙行者独自一人在这见小木屋里,小心地抱着唐代出土的秘色瓷,爱不释手,或者拿着商周时代的青铜宝剑摆弄一番,久久不愿放下。
几乎每件艺术珍品,都能让他想起什么。
有一块由精美古朴的木料制成的棋盘,应该可以上溯到中国明朝。
旁边还有个仿制品,不属于这儿,只属于他们两个,不过已经被一刀砍成两半了。
那是孙行者在森林里跟他下棋消遣娱乐时候用的,当然不能用古董了,就仿制了一个。
哦,那个时候他的笔名还是“易水寒”吧,贸易的易,还尚未改成回忆的忆。
孙行者用右手的指尖夹起一颗棋子——这个动作对当前的她来说还有一定难度,不过她仍然坚持把那枚棋子放到了她满意的位置上了。看官,与其说她是在这跟他切磋棋艺,倒不如说是在尽量用此种方式来恢复手臂的力量,并且看起来效果还算不错。
“哎,不行就别勉强啊!”他逗她。
“我说你怎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你?明知道我老孙性子急坐不住还……”她心满意足地抱怨他。
话音未落,有个蒙面黑衣人趁她精神放松又没带武器的空挡挥刀从天而降,直取下面的两个人。
孙行者急转身,与此同时一道银白色的光从她指尖飞出与对方的刀迅猛撞击,延缓了对方的攻势。再看她的手,原本夹在指缝中的棋子已然没了踪影了。
她又撤回到桌旁,把一碗棋子扬翻在地,迫使那黑衣人落地时站立不稳滑倒了。然而他脱手的刀却直直飞向了几米远处的易水寒。孙行者把桌上的木制棋盘踢了出去,不偏不斜正挡在了他面前,与刀同落。易水寒安然无恙。
黑衣人见刺杀失手,刚起身欲逃,却被空中落下的一粒棋子正击中背部的穴道,使他动弹不得。而另外的棋子势如飞刀,迅雷不及掩耳地擦身而过,透过他的衣服一直钉入地下几毫米深,黑白分明。
那束手就擒的家伙是来刺杀易水寒厂长的。在他的计划落空之后仅仅过了几天时间,易水寒就被政府官员砸了工厂并打倒在零摄氏度的松花江的源头。自此,他将笔名中的“易”改成了“忆”,他再也忘不掉那痛彻的一天,然而,令他更加刻骨铭心的,是几天之前他与孙行者没下完的那一盘棋。
在他出事的那个夜晚,孙行者拼尽全力把他扛回了家,而她已经基本康复的右臂再次拉伤以致完全残废。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跟他下过棋,她再也不能跟他下棋了。
每件文物旁边都有记载,关于它的历史,以及藏入金库的时间。
最早的时间,应该是孙行者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吧,20世纪20年代末,应该是,没错。
是她跟着同学们在教授的带领下参观大英博物馆之后不久。参观那天她负责介绍一些收藏品的来源和历史典故。她是历史系出类拔萃的学生,讲解得绘声绘色,然而,当参观到《女史箴图》的时候,她却忽然愣住了,讲得依然流畅顺口,然而怎听怎觉着有点生硬。
那位教授就是教她世界历史的启蒙导师。据说有几次他如实地讲课竟把这女生给讲哭了,当时教授自己都惊了一下,他清楚这个留学生的心理素质比她的各科成绩都要好。
孙行者开始着手进行“寻宝”工作,也就是在那以后吧。
有一次到礼品店去,一眼就看出有个中国汉朝制作的彩陶杂技俑,而经营者却不知情,把它当作普通的工艺品,用很低的价钱卖给她了。她有种成就感,更有种失落感。
从中国运送到英国的小工艺品多了去了,虽然不能像那些大的文物古迹收藏在博物馆里,却有很多散落在了民间,而民间能够把它们从其他事物中区分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学武功也是为了这个,当然不能去抢博物馆,只是更有助于汲取各方精华。
忆水寒认识孙行者的时间,跟孙小圣和M医生相比是非常晚的,因而他只能从她或者别人的回忆中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在参加竞选之前的几天,也就是他卧病在床而她坐轮椅来看他的时候,那几天里她对他讲了不少支离破碎的经历,大概是从黄埔军校讲起吧。嗯,那时她才十几岁,赶上了北伐战争,学生军作为主力,而她还不能成为正规军,如果没有极特殊情况的话。
她没有到前线去,只是个通报员,可能是因为她身手灵活嘴皮子又特好的原因吧,他这样胡思乱想着,脸上不觉泛起了一丝笑意。
年轻的孙行者(当时她可能还不叫孙行者)总是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最新消息最新情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灵巧机敏像个猴子。她自然也最先知道了北伐由盛转衰功亏一篑,等她通报时已经来不及了,除了一两个伙伴之外,战友们谁也找不到谁了。于是她与同伴自发地提前自命为正规战士,一起劫了一批官银,当时已经让北伐给吓得草木皆兵的官员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她们的要求,钱不说,还给她们开了假证明。
孙行者她们流亡到国外,到学校去谎称自己是中国政府派去的留学生,拿出假证明来给负责人看,并且按时交了“学费”,这样就没有人怀疑了。她卖弄了自己出神入化的社交能力与各方力量把关系搞得特好,再偷偷以上级领导的名义威逼中国政府不断给她送资金。
每当忆水寒想起孙行者当年玩的把戏,总不由得与她在竞选当晚跟两个来挑衅的家伙同时下的那两盘棋联想到一起。不管怎说,她才是个出色的指挥者领导者呢。
如果她可以再多活几年的话,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只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吧。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章 归去(2)
在为她整理遗物时,他偶然发现了一个外国人的电话号码,旁边还标着日期和相应的支票金额,应该就是曾帮她照顾弟弟的教授吧。
他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那边的教授原来与教过她历史的教授是同一个人,孙行者是非常信任他的,因为他曾经打动过她。事实上不也是这样么,教授除了从她要了大量的钱外从未强迫过她什么,教授也是凡夫俗子嘛,当然得要报酬啦,更何况孙小圣又是个体弱多病郁郁寡欢的极其脆弱的小男孩,时时刻刻都需要照顾,麻烦得很呢。
教授笑笑,说那个女生啊,本来我还不能确定她会不会有大出息,她挺聪明,挺努力,也挺爱耍滑头,有点像猴子的风格,不过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她做事情也是有一定原则和规律的,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什么时候可以耍小聪明,这也不失为一种本领呢。我想啊,要是她真有出息了,没准儿还挺可怕呢,因为她既有真才实学又很擅长卖弄花招,况且即使在投机取巧的时候,她眼神也是非常耿直和忠勇的,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忆水寒若有所悟地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听人如此地评价孙行者,这也是他至今听到的关于她的最准确的评价了。他不禁又问起了教授与孙行者的金钱交易。
哦,那个呀,除了满足我自己的物欲之外,也算是稍微牵制她一下吧,给她个提醒,别让她做事做得太过火了,孙悟空不还有个紧箍呢么?再说她现在根本不缺钱,我从她要的那些才哪到哪啊?哎顺便问一下啊,她现在做什么工作?待遇不错呀。
忆水寒如实告诉了他,然后只听那边及其夸张的惊叫声:怎的怎的?你说她干什么?从政是必然了,你说她还……经商?她是总裁?你欺负我老头儿耳背听不见啊你?
教授一开始说啥也不肯信,说孙行者上学时候最烦的就是这个了,明明长着个“古典头脑”嘛,历史事件倒背如流,古代文物鉴赏得淋漓尽致,一谈到工商管理就发困。当他终于相信了,忆水寒却再不敢端着话筒了,怕听到彼端脑溢血突发。这个世界太疯狂啊!
忆水寒不禁又看了看孙行者经常躺在上面的那把躺椅,对,她就是在那个躺椅里面看什么关于商业的书,的确是够头疼的啊。
孙行者才看了不到一刻钟,果然不出他所料地睡着了,手里那本厚厚的书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快砸着她了,忆江南过来一把把书抢下来,孙行者惊了一下,慌乱中把椅子弄翻了,她摔得挺惨的,自然也醒了。
“喂,别像鬼似地吓我好不?”孙行者揉着摔疼的脑袋半睡半醒地抱怨。
“鬼才叫得醒你呀!哎,躺着看书对你的火眼金睛不好,所以你还是回屋好好睡去!”
“哦,好像是对火眼金睛不太好,所以……所以我还是坐起来看吧。”
孙行者想站起来,不过当时的姿势有点不利,右边的身子压在底下,根本用不上劲儿,最终还得忆江南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她这个样子,是令他永生抱愧于她的吧。
据他了解,她大概是个左撇子吧,从她摆弄武器和开车的习惯来看应该是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没有了右手之后还不至于过得太困难。可她偏偏不是,她连最基本的饮食起居都不能自理。
其实她以前根本就不是左撇子,而是因为后来……
她把奄奄一息的孙小圣从硝烟中救起来,先是习惯性地用左手抱着,右手射击追过来的敌人。然而她急速奔跑时心脏剧烈而铿锵有力地振动,令那个患有脑震荡的小男孩感到不适应,非常难受,甚至会吐血。于是她就改用右手抱他使他的头部偏离她心脏的位置,进而改用左手使用兵器突出重围。尽管因为不熟练把自己弄伤了好几次,然而她终究是没有伤着小男孩——一丝伤口都没有——还把他安全地带回了家,并且久而久之她也习惯成自然了。
在武功上她已经习惯地擅用左手了,然而在日常生活上她却不是,一点也不是。
“真正有力量者,一只手也就足够了。”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努力去做,也同样可以重新生活得很好的,你说呢?”
“费恁大劲儿,还不如充分利用左手的优势做好外面的事呢,至于生活么,我的保姆帮我就行了,资源应该有效利用嘛。”
“资源有效利用?你这商业头脑怎说开发就开发出来了呢?”
孙行者本人就像个艺术珍品,像个古典文物,正待挖掘出土,虽有严重的残缺和裂痕,却依然精致美观而又非凡。他在逐渐地发现她,小心地品味她,真心地欣赏她。孙行者……
他并没有刻意地挖掘更多,然而,在痛彻骨髓心似冰冻之后,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并且,最终,他成全了她,也重新“成就”了他自己,他极不情愿而又心甘情愿地被推上了市长宝座,他敢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平竞争,而是她把他推上去的。
现在的忆水寒作为沈阳市的市长,已经任职八年了,每天都在不断地跟那些熙熙攘攘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打交道,或者是跟这些永远保持沉默的国宝文物相顾无言。
与其说他是个位高权重的地方高官,还不如说是夹在上级的傀儡政权和下面的起义者之间任人摆布的倒霉家伙而已。
这儿本身就是任人摆布的满洲国,是任人宰割的殖民地。他必须对上级的日本人或者中国人惟命是从,即使这样还是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他尽了最大努力了,尽可能地既圆滑顺从又不失原则,想尽办法两者兼顾,不过总会有那样棘手的时候,必须要从中选择一个,多数时候是一定要坚持原则的,然而也有的时候不得不极其痛苦地放弃原则而选择顺从了,只有这样才会有力量坚持更多的原则。
这应该是孙行者奉行的那一套为人处事的方法吧,他不知何时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然而,他终究不能像她一样地搏杀,也不能像战士那样英勇地革命。
他只能隐忍地在这里拼命硬撑着,守着他自己的一些东西和她留给他的东西。
好在,他下面的无数普通的人对他不错,也挺支持他的,还一直习惯地称呼他的笔名。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他说不定已经顶不住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归去(3)
孙行者在临终前还买通了记者们,让他们在报纸上说她是因为竞选失力而像西楚霸王一样饮恨自尽了。于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各大媒体对此事大肆炒作,如她所愿地确立起了忆水寒的权威,既而有人说他像小说里的易水寒一样阴狠。
“猴子你当初是怎么也没想到会给我如此大的舆论压力吧?你说什么不想强迫你的宝贝弟弟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我居然信了你的鬼话,你是不忍心让他担当这份儿苦差于是就把我推上来顶替吧你?”忆水寒自言自语,似笑非笑。这个细微的举动是不是有点熟悉?
“他不像易水寒,倒像八年前的孙行者。”现在人们普遍这么说。
“忆水寒市长,他,真的挺好,太好了他!跟他当厂长的时候差不多,不过也有不少不一样的地方。”
“往常每届市长远远地站在很多人中间,让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而他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我不容易被注意到么?难道我长得不漂亮么?”忆水寒反问,他的表情显得挺惊异,也挺可爱,更有些苍白。忆水寒市长,他是被他的秘书搀扶过来的。
曾经,还是在抗战初期,忆水寒市长一次会见日本驻中国东北地方高官。那高官是个年轻气盛目中无人的家伙,听说这儿的新任市长是个弱不禁风多愁善感的文弱书生,笑得连一口茶水都喷了一地。在他们并肩行走时,那高官趾高气扬地在忆水寒腿上狠狠踢了一脚,本想看他笑话,然而忆水寒竟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脸色煞白,面无表情,眼睛没有焦距直视前方,如水一般清澈冷酷的眼睛刺得那高官惊慌失措直往后退。
忆水寒从容自若,谈笑风生,直至会见结束。然而刚刚送走来宾,他就倒地昏迷不醒,后来卧床数日,因为他此前下肢就曾受过重伤,他此生再也无法独立站起来了,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他兜里的一包应急用的纸巾,新的,还没用过,却已经被血染透了。
听说竟有人抢着搀扶忆水寒市长,还为了今后谁来搀扶他的问题争执不下。这让他的身子在疼痛绝望中竟发自内心地面露一丝轻松的笑意。
我也残废了,太好了!——是不精神分裂呀他?有必要再帮他检查检查!
都是年轻人啊,受伤都那么“硬”,都是再也治不好那种,孙行者也是,他也是。
然而他不能对媒体说,不能向外界透露,一旦被人知道了惟恐会趁虚而入。
大概八年前的孙行者也是这样的吧,难道她就仅仅是个风光的商界精英么?
那个感觉,要是用东北方言来表达就是“憋屈”,用年轻人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郁闷”。
走在热带雨林里,竟有时忍不住就想倚在哪棵树上大哭一场。如果有人看着,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来安慰我,也不要递给我纸巾,只要稍微等我一会儿就好。
他煎熬压抑等待了八年了,要说这八年来的功绩么,实在是没有什么,他终于把日本人在中国人身上给新药做实验的事暴光,然而还是未能阻止惨剧的发生,不断有人反映说是一种怪病,表面上看也没什么症状,只是感觉五脏六腑像被火烧着,疼痛得厉害,直到身体各个器官的活力越来越弱,就像是被榨干了似的,整个生命整个灵魂都被榨干了。
新闻报道让他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孙行者,就连中毒她都是走在众人前面。解药正在偷偷地研制着,上边明令禁止研制,他只能服从,然后背地里支持。
除此之外,他再也做不了别的了。
他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就是他一直拼命死守着“圣水”,没让它有任何闪失。
仅此而已了。平心而论,他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真的。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赢了!他只感觉头上沉重的压顶泰山终于轰然崩溃,眼前豁然开朗,风平浪静海阔天空。他终于释然了,他感到一阵阵幸福的眩晕。
“先生!少爷!”他的女秘书从后面扶住了他。
这位女秘书,也就是他在当厂长时的女秘书,要是再往前追溯的话,曾经是他家里的女管家,精明能干,老爷很信任她,于是把年幼的少爷交给她照顾。她名义上是他的秘书,实际上却是在守护着他,不让他有危险,仅此而已,他与她没有别的了。
易水寒第一次被孙行者劫持之后,女秘书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跟孙行者接触,因为这个女子太危险了,她早晚会伤害到脆弱的少爷的,并不是因为别的缘故。
“那现在呢?她已经过世这么久了。”他问。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你挺像当初的她。你以前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不是了。”
她有好几次隔着窗户看到他房间的灯彻夜亮着,不是勤政,只是恐惧、孤独、焦灼,难以入睡罢了。
他在八年以前也是经常看孙行者这样的。
整个晚上,孙行者房间里的灯一直点亮着,燃烧着,通宵达旦,仿佛永不停息。
忆水寒因此而感动得泪染枕巾,一夜没有睡着。
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匆匆来到她房门前,小心地敲敲门,心里还想着如何劝她才好。
里面传出水杯翻倒的声音,几秒钟后,孙行者终于过来开门,她面无血色,血丝都在眼睛里,她开门的手无力得马上又滑落下去。
她揉揉眼睛,像刚睡醒似地:“哦,不好意思啊,我昨晚又忘了闭灯就去睡了,白白浪费了一晚上的电……”
他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孙行者你给我记住!”说罢拂袖而去抛下半梦半醒的她。
“要是这么点小事也得记住的话我脑子不得爆炸啦?”她莫名其妙地小声道。
后来他偶然发现她的床铺跟前日一模一样,而桌上却有水洒的痕迹。她定是在夜里不堪劳累伏在桌上昏睡了过去,直到碰翻了水杯才惊醒的……
女秘书不敢想象,在那彻夜里,忆水寒又会在做什么。
她的少爷,这些年来执政能力越来越强了,已经能够在官场上左右逢源了,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可是她却感觉她的少爷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更好。
孙行者已经永远地离他远去了,然而,他却似乎正在向她走近。
向她走近?那么先生他……女秘书莫名地害怕,真的害怕。

第十章 归去(4)
忽然一阵林间的微风吹过,忆水寒承受不住般地捂着心口蹲在地上咳嗽起来,女秘书赶紧过去再次搀起他。她知道忆水寒小时候虽然身体瘦弱,却没有什么大病,要是现在他的身体真的有问题的话,那就必然是后天造成的,而且是最近几年造成的。
他一到秋冬季节就总这么剧烈地咳嗽,这应该是北方常见的气管炎,自从他多年前在零摄氏度的冰水混合物里躺了一天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毛病,一年比一年严重。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东北这种冷酷的天气。
忽然想起来,他很久没去医院了,好像从来都没这么久过,他忙得没工夫生病。
然而,他全身的伤病跟孙行者比也相差无几了吧?早在他参加竞选之前他就被诊断出心脏有问题,虽然不是先天的,也不是很严重,然而,如果长期承受巨大的压力的话,后果恐怕也会不堪设想。他没有让给他看病的医生对任何人说,然后他顺利地通过竞选并且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到底是什么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呢?是抗战么?还是别的什么呢?
“我们终于赢了,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了。市长先生,请一定要来参加庆功宴会好么?”
“庆功?我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忆水寒有点风趣道,朋友们都说他是不让打仗给吓坏了。而他心里却在想,他这八年来唯一的功绩就是帮她达成了心愿吧。
孙行者当年的遗愿就是希望他能够帮她守住“圣水”并且帮她看到中国的胜利。
“要是不给我完成任务的话,就算你到那边儿去找我,我也不会理你!”她说。
那么,现在,我可以去找你了么?我们已经赢了,你的宝贝们都在这,你看看哪!
晚上,忆水寒在庆功大会上被灌醉了,迷醉了,沉醉了……
八年前他还是滴酒不沾的,然而就在这八年里他频繁地出入这种眼花缭乱的地方,竟已变得千杯不醉。
而今晚,他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与其说他千杯不醉,倒不如说是迫于各方的压力,根本就不敢喝醉。
而今天,彻底地释怀了,放心了,放纵了,他是真想让自己这么痛快地沉醉一回!
醉得不省人事的忆水寒躺在车座上,女秘书开车送他回去。
恍恍惚惚地,他有好几次误以为坐在前面的女子是孙行者,她就经常这样开车送他的。
孙行者,猴子,我没有因为你而怎么样,是吧?可是,我现在去追你,还追得上么?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已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孙行者看着热带雨林的落叶与小河流水逝者如斯,忽然神经质地问了一句。然而,她语速很快,一如既往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并没有什么过于伤感的语言色彩,只像是一句极普通的问话。
他心里“咯噔”震了一下,然而,这些日子他显然已对她的这种说话习惯相当地适应,他早有防备似地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因为你而怎么样的。”比她语速还要快,还要说一不二无可辩驳,冷漠而又镇定得像零摄氏度的冰水混合物,然而,却始终有那么几条柔和的缝隙在涓涓流水,从未曾完全冻结。
他的回应仿佛给了她以迎头一击,即便她身经百战,却不料他竟有如此的招架之功还手之力,她用力稳住身躯,才没有被击倒。既而,她伸出大拇指,作了个赞赏的手势,她对他的功力和反应非常满意。
她是在试探他,此后她决定要把重任托付给他,当然,前提是他自己愿意去做。
“他比我冷静,比我清醒。”事后她感慨道,“如果我有天失去了他,我肯定会痛心,可能会哭,不过,伤心过了之后也就过去了,我不还是原来的我么,我还是会继续做我自己的事情的……他们,我身边的人,每个人都对我有重要的意义,有重要的影响,不过,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我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我的整个生命!”
她是理性王国的办事大臣,而且她想夺权当国王,他也喜欢理性的同事和继承者。
轿车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是女秘书怕撞到前面过路的老人而紧急刹车。
忆水寒吩咐过,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冲撞这些行人。
“猴子,小心点儿!”忆水寒惊醒了,下意识地喊。他醉成了那样,竟一下子就醒了。
他根本不是醉得不行了,而是身体虚弱所致。
回到家,忆水寒沐浴后躺到床上,气息微弱神情迷离。女秘书有点担心地守在他身边。
忆水寒对她讲了很多关于他与孙行者过去的事,仿佛在自言自语不知所言不知所终,又似乎在最后地纵情发泄,淋漓尽致……
“其实,你虽然对她那么说,本质上你还是不想当这个市长的,对么?”
“要是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她自己肯定会顶上去的,那样她就会一直硬撑着,我也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了。可是,可是我宁愿让她放心地离去……”
翌日他的新任上级收到了他派人递交的辞职信,正诧异和犹豫之际,竟又接到消息,说忆水寒市长已于今日凌晨过世。
据说,他被发现时平静地躺在床上,已然停止了心跳,就像——八年前的孙行者一样。
他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毛绒玩具,是一只猴子,对,就是这八年来他一直放在床头的,那只猴子。猴子……代表着什么呢?别人不懂,只有女秘书大概猜到了。
过了几天,她在书店看到了新出版的小说《斗战圣女》,作者正是忆水寒,原来他在这些年里在从政的同时也从未放弃过写作,二者兼顾,而这本小说也就成了他的遗作。
而他在小说里写的女主角,不就是孙行者的化身么?
孙悟空到达西天之后不是被封为了“斗战圣佛”吗?那么孙行者是不是可以被追封为“斗战圣女”呢?
忆水寒他在完成了孙行者交给他的神圣使命之后,终于放心地随她而去了……

番外1 市长的生日
“明天是市长大人五十大寿,请各位知名人士前去祝贺!”请柬上大概就是这么写的。收到这样的请柬的人,多半不是“应邀”前往而是“硬要”去陪坐,人家位高权重,不好惹。
“就是那个对日本人惟命是从,整天趾高气扬地再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到处搜刮民财惹得天怒人怨的混帐东西?给他祝寿的人还不得是争先恐后把他家门槛踩烂了?难道还缺我一个?”忆水寒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地把那张华丽的请柬随手扔进废纸筒。
“竟敢公然跟市长大人作对,挺有骨气的嘛!”一个清澈锐利的冷嘲热讽的声音。
孙行者已经站在了他背后。她手里也拿着一张同样的请柬。
忆水寒冷笑了一下:“孙女士你不是在人际关系上一贯混得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么?你难道不好好做做准备?”
“那种人也配过寿辰?!我不把他的生日变成祭日算是给足他面子了!距离换届竞选的日子不远了吧?我看他是怕自己会下台,才尽可能地想趁早奢侈享受一把,由此可见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孙行者调运内功把手上那张硬纸碾得稀碎,手心上沾满了红漆,像是斑斑血痕。
忆水寒先生不禁回头注视着孙行者女士,忽然发觉,外在表现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往往有着内心深处的相似和相知。
沉默许久,忆水寒再度开口:“如果一定要给谁庆贺的话,我倒是想给我们的下一任市长好好过个生日,我心甘情愿。”
“下一任市长?”孙行者有点惊诧,她近些日子跟社会各界名流的明争暗斗他竟然全了如指掌。她用一种及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别装傻了你,你在咱们市里的威望有多高,又有多少人希望你能在换届竞选中取他而代之,你不会不比我清楚。”忆水寒那澄清的湖水般的眼光忽而由冷酷转为温柔。他用另一种比她还要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孙行者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是自信还是自嘲——其实自嘲也是另一种自信:“想来也好笑,我的年龄刚好是那老东西的一半,如果我要把他撵下台的话,也不知道大家会有什么反应。”
“有志不在年高,只要你真的能撑起我们的半壁江山,年龄是他的一半又有何关系?孙女士,能让我知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么?我很想……很想给你庆祝一次生日,也提前预祝你竞选成功!”
孙行者显然已被这些话彻底地感动了,然而忽然有人问起她的生日倒是让她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她常年也不过一回生日,几乎已经想不起来是哪一天了,头脑一时处于百感交集的混乱状态,竟脱口而出:“1912年……1月1日吧……”
“1月1日?蒙我呀你?”
“我……真的记不清具体的月日了,就当中华民国的开国之日是我的生日行么?如果没有中华民国的话,我可能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或者说我根本就不会是现在的我,所以……如果你真想给我庆祝的话,那么随便选一天就可以,只要记住我生于1912年,就行了。”
忆水寒理解地用力点头,清水般的眼里早已泪如雨下。
孙行者又何尝没有那种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市长大人那里众宾喧哗极尽铺张逢迎,孙行者家里平淡如水却一往情深意味深长。
有的人总以为自己的生日最值得庆贺,有的人把最值得纪念的日子当作自己的生日。
“今天就当是你的生日,来,我送你件礼物。”一枚银色的不锈钢戒指戴在了孙行者的左手小指上,远远看去像颗钻石。
“戴在小指上表示单身的意思,别的手指有其他的含义,你明明到很多国家留学过,怎会连这都不懂呢?”忆水寒为她耐心讲解着,偶尔嘲笑几句,其实嘲笑也是另外一种敬重。
“我留学又不是去学那些的!”她想,但没说,这样的场面多少还是有点让她紧张,她随即又忽然想起他把她比作不锈钢时说的话。
“你既有不锈钢的硬度又有它的亮度,还有它的透明性和延展性。”他说。
没有钻石值钱,但是比钻石有用好用。她想到这忍不住笑了,他以为她在幸福地笑。
“哎,那个,有点松,我的手一放下去它就会掉地上的。”
“这……这怎么会……”忆水寒在第一次跟孙行者握手的时候就仔细感触过她的手指,可以说他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这颗戒指是专门为她定做的。可是,现在距离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和握手仅仅有几个月时间,竟然明显地不合适了,松松垮垮的,为什么?
为谁消得伊憔悴?!
尴尬,冷场片刻。
随即孙行者就打破了沉默:“要不戴我右手上得了,反正假肢不会变细。”她的假肢是从来不肯轻易拿出来给别人看的。她又马上否定,“哦,那样不好,给人假的东西不好,那么,戴在中指上差不多,试试看吧。反正都是在家里,谁也没恁多说道,也不太在意。”
“可是那个表示恋爱中啊,可是我很在意,我真的很在意!……”他话到嘴边呼之欲出,然而硬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之后的几天里孙行者一直戴着这枚戒指,戴在中指上,直到她出席一个重要的应酬。
对面那位老谋深算的企业家不断向她举杯敬酒。她端着酒杯仔细地警觉地注视杯中的酒水,最后才一饮而尽。
手忽然一阵痉挛,发青发肿,经脉错乱,并且开始蔓延。居然还是中毒了?!
老企业家奸笑:“知道你火眼金睛,在酒里下毒你肯定会发现,剧毒并不在你的酒里,而在你的酒杯外壁上!你刚才端着酒杯看了那么久,怎么样,手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呀?”
再后来她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然而,很快她还是被救醒了,不全是因为忆江南医术高明。
“太可怕了,那是一种迅速致死的药,本来我也束手无策了。不过,你手上哪来的戒指?金属跟毒性更容易产生反应,把多数的毒全吸收了,你的中指跟酒杯接触得最多最紧,它吸收的也就最多。我及时给你把戒指摘下来了,还好你中毒不深,用过药后救好了。”
孙行者猛地看看自己的手,已经快要痊愈了,再看床头的矮桌上,有一块已然变黑变形了的金属,早就不能再碰了。
是……是它,不,是他……他把我救了……
忆水寒,他……他送给我一枚不锈钢戒指,而不是钻石……金属,吸收毒性……难道说,他早就料到有人会害我,就送我这样的生日礼物,用这种方式保护我吗?
生日礼物,挽救了她的生命,也算是给了她又一次生命。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番外2 昨夜雨急风骤
一声声,一滴滴,雨打芭蕉如诉如泣……
一次次,一回回,撼天惊雷如痴如醉……
本想借着雨声沉睡一夜,然而,根本就睡不着,身上的旧伤一到雨天就反复地疼,从骨头里往外剧痛,猛烈,痛彻骨髓,撕心裂肺……
北方的雨总是下得洒脱豪放,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温柔细腻,雨点虽不细密却滴滴强悍有力掷地有声,就像……就像这里的女子……
还是在家里的时候,家人们就总跟我说,千万不要跟那些革命党人来往,他们是狂风暴雨,是洪水猛兽,我们这些久在水乡居住的人承受不住……
是的,承受不住,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她临去之前将她拼命争取来的市长之位连同她毕生的神圣使命郑重托付给了我。我知道我不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但我真的想让她能够放心地离去。于是我向她自告奋勇,于是我在她的帮助下顺利就职,于是我在这个位置上一直支撑了八年。
每年夏天七八月份东北地区就到了雨季,每到雨季就是惊雷暴雨凛冽狂风,令人有种窒息的快感!
我在八年之前在零摄氏度的冰水混合物中浸泡了一整天落下的全身冻伤,一到雨天就仿佛全都活了,钻心地疼痛,一年比一年厉害。
想忍痛伏案写点什么,刚写了几个字,前额上就出了汗,一滴一滴渐在纸上,跟下雨似的。忽然手一痉挛,笔就掉在了地上。无奈地摇头笑笑,不行了,已经到了极限了,可能真的不行了。她生前总爱说一句口头禅:“不行也得行!”说得好听,到最后你不还是求助于我么?你倒好,自个儿走了,把我留在这儿一个人听雨玩儿,我现在全身都疼,你也不说来给我按摩按摩来……
唉,差点儿忘了,就算你在这也无济于事,就你那跟残废一样的假肢……哼,别看你整天把手插兜里装得挺酷,实际上你还不如我呢,至少我还能感觉到疼,可你不是连痛感都没有了么?你最后做剖腹手术的时候身上是不是一点儿知觉也没有了?否则你怎会那么平静?当时窗外也下雨了你知道不?雨纷飞,飞在天空里是我的眼泪,泪低垂,垂在手心里是你的余味……
是的,我比你幸运,在最后的时刻仍然能够感觉到疼痛,我应该珍惜这最后的疼痛……
我应该……珍惜……
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索性扶着墙走到窗前,尽情地聆听那狂风暴雨,尽情地享受那彻骨剧痛……
一道闪电掠空而下,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脑海中灵光一现……
“醒一醒啊,先生……”女秘书把我叫醒,准确说是她看到我醒了才过来叫我。
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了,雨已经接近尾声了,痛感才减轻了一些。
我明知故问我昨夜是怎了,女秘书气得直骂我:“你说你,人家都是淋了雨之后生病,你呢,就在屋里听雨还病倒在地不省人事?你可真够呛你!……”
我伸手按住被无数雨点撞击过的还隐隐作痛的苍凉的胸膛,忽然急火攻心,厉声回敬:“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再晕倒就拿冷水泼我么!”
现在已经晚了,最痛快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痛并快乐的时刻……
女秘书愣在那半晌不说话,她眼里全是心疼,就像我当初心疼孙行者女士一样。
这个女秘书是我家从前的女管家,她精明能干尽职尽责,比孙行者本分得多,在成了我的秘书后仍然对我千依百顺任劳任怨让我感动;她又比孙行者要直率得多,毫不隐藏她对我的感情,总是这么嘘寒问暖关心得无微不至让我难以拒绝,她唯一反对我的事情就是我与孙行者的交往,那也完全是为我的安全着想。
无论我怎么问,她也断然不会说出什么海棠依旧绿肥红瘦这类的话。
而现在呢,就连我都变得跟当时的孙行者越来越像了,只叹命运弄人,又能说什么呢?
雨过天晴了,是的,我们,就要胜利了!
一直被认为心如死水的我,在这个时候竟是愈发遏制不住地心急火燎,不断地急火攻心,难道说我在接受了孙行者的神圣嘱托之后,连身心最深之处的剧毒也被她传染上了么?
你的心血,你的精髓,你的一切,我都会为你牢牢地守护住!
热血青年内心深处的火焰,熊熊燃烧,经久不息,就连最冰冷最锋利的雨滴也打不透,浇不灭……
满腔热血化作青春无悔,望穿天涯不知战友何时归……
如果她注定不会再次归来,那么就只有我最终选择归去……
找出我那本即将完成的历史小说,用力地握起笔,写上了最后的一段,把我心目中的孙行者女士,刻画成了“斗战圣女”的形象,她在我眼中,在我心中又重新地清晰起来,她活过来了,真的又活过来了,只有在人心里活着才是真正的活着!……
是梦中么?是幻觉么?在大雨的夜里,一位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女神迎风挺立在凛凛的夜雨中,足下踏着感慨的悲歌,周身环绕着飘零的碎花,渐渐地向我走来,向我走近……
梦见碎花如雨随风飞,你的眼,你的眉,你的笑,你的泪……
看见碎花如雨随风飞,抓不住,找不回,忘不掉,人憔悴……

第十一章 猛龙(1)
孙行者的剑锋压在对面的人的剑刃上,她势如破竹,胜利在望。
孙行者的对手正是她在日本留学时的大师姐,双方互相的了解程度可想而知。
大师姐忽然猛掀开衣角,一把短刀晃了一下孙行者的眼睛。
暗器?不对,那是我送给我弟弟防身用的!怎么会……
“孙行者,你别忘了,这儿是我的主场,你也敢在我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我告诉你,你弟弟孙小圣现在就在我们手中,待会儿就让他去见阎王,你自己看着办吧!”大师姐冷笑。
“你……”孙行者的手在发颤,额上不知是血还是汗,刺得肌肤生疼。
小圣他怎了?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把他怎了?
趁她分神,大师姐反手一推,站起身来,又反过来把孙行者一连逼退了数十丈远。
手还是直出冷汗,用不上力气,孙行者自己的剑刃把自己的前胸划开了一道深情赤水。
她的眉梢在剧烈颤抖!她想喊,把我弟弟还给我!我现在就认输!
然而,她终于没有喊出来。已经晚了,她胸部遭到猛烈一击,然后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腾云驾雾再然后自由落体……
她运用轻功拼命调整,终于让自己的后背撞在了场地边缘的柱子上,没有摔下台去。
规定是:谁摔了下去或者武器脱手,就算输了。
孙行者的剑已经脱手。
裁判正要上台宣布结果,却见那位大师姐不依不饶地一剑刺向孙行者的心脏,看样子是非要杀之而后快。
孙行者伸手狠命攥住剑尖,使它尽量偏离心脏。但,还是晚了……
大师姐放肆地狂笑:“对不起了小师妹,我刚才说的话是骗你的!在你死之前我不妨告诉你,杀手是不能为情所困的!军国主义是没有人性没有感情的!你懂了么?”
“你得意得太早了吧?”仿佛孙行者的心脏在向她发出最后的讥讽和嘲笑。
大师姐惊诧,定睛看,孙行者手中滑落下无数碎屑般的金属片,抽出利剑,竟折断了。
怎么?是她的手……夹断的?
“跟我玩攻心法?你既然知道孙小圣是我弟弟,那你就应该知道,他只不过是我捡来的可怜的小孩而已,他既非我的血亲,又不能帮我做什么事,我怎会因为他而牺牲我自己、为了他而放弃我们两国之间的决战呢?你不觉得你太可笑了么?”
孙行者缓缓站起,她话语连惯,声音厚重,完全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对不起了大师姐,你的攻心术已经被我破解了!”
大师姐像被她震住了似的,接连后退了几步,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永远不会理解以孙行者为代表的中国女子的力量!
裁判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如何才好。
决战仿佛重新开始,大师姐心慌意乱,多次失误,彻底失去了气势。她想从腰间拔出短刀,却被动作灵敏的孙行者抢先了一步。孙行者手握短刀,架在了大师姐的脖颈上。
“你觉得落井下石把人逼上绝路的做法有趣么?我又什么时候当过你们的杀手呢?你们的军国主义也该学学适可而止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了!”
孙行者最终没有忍心把手中的刀砍下去,然而,大师姐竟然猛抬起身,在刀刃上自刎。
“顺便说一下,我刚才的话,也是骗你的。”孙行者轻声道。
差点忘了,团体比赛,还剩下最后一场,即将开始。
孙行者咬牙切齿痛恨不已,就在昨天晚上,她们全队遭遇车祸,所有队员全部受伤,最后一名主力伤势过重住院了,今天也不知能不能来。其实在场的人谁心里都清楚,这绝不是意外事故。
对方已经站在台上,而队友却没有出现,还是不行啊……
躺在担架上的孙行者忽然一跃而起,精神抖擞,纵身飞到台上。谁也没有想到,刚才还腹背受伤的她,竟然恢复得如此神速。
“对不起,我的队友昨晚被‘人为地出了点儿意外’,我代替她上场好么?”
孙行者说话的语气彬彬有礼而又盛气凌人,事已至此,所有的事情不行也得行了。
“孙……孙行者?”
“那后来怎样了?”从日本回国途中,安然无恙的孙小圣可爱地问姐姐。
“这还用问么?才几个回合我就把那家伙挑下去了,你姐姐我打遍天下无敌手,我是谁呀我!”她一边说一边将那把小巧玲珑的短刀洗干净再重新给弟弟佩戴上。他永远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回家后忆江南对遍体鳞伤的孙行者问个没完:“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受了重伤之后没有好好调养才弄成这样的?”
“把‘好好’两个字去掉就完全正确了。”孙行者不以为然,从容不迫地看着自己的右胸上一道深深的剑伤,不紧不慢道。
“那天大师姐的剑尖在我胸膛里面折断了,回国后才取出来。我拿手指碾碎的不过是前一天医生给我包扎用的绷带和铁板之类的东西罢了。”
孙行者脸上笑得依旧灿烂辉煌。
然而,她的对手并不知道这些,一听说她要代替队友出战,首先在心理上就害怕了,也就没有了信心,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第十一章 猛龙(2)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如果连攻心都拿孙行者没辙的话,那么还有什么能战胜得了她?
“你说我当时还能有什么力气跟人家交锋啊我?纯粹是外强中干而已。”孙行者自嘲。
“不,这不是外强中干,而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智慧!不过,你玩攻心战是真有点玩疯了,人家攻你是拿你的要害,而你攻人家却是拿你自己的命!”
后来孙行者被无数人看作了不起的英雄,尽管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在她手下聚集着无数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心理素质过硬的得力战将,直到今天也从未改变。
“猴姐,你好厉害……”陈中玉默默地听完孙行者漫不经心而又字斟句酌的讲述,竟一时百感交集无言以对,许久才小声冒出这么几个字来。
她知道,孙行者虽然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感晴色彩与心理波动,然而如果不是那些不堪回首而又记忆犹新的过往在她的脑海与胸膛中烙下了硬伤般永久沉痛的印记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将过去了如此之久的每一个细节都叙述得如此详细而真切?就像,就像很多原本就不能也不应该被忘记的过去,再次无比生动而清晰地在眼前久久重演。
“小玉,那天因为受伤不能上场最后被我代替的那个同学,就是你,对么?”
孙行者显然也是经过了非常细致的推测,又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下,才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话已经命中了对面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的要害。
陈中玉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回避孙行者那双深邃而又坦诚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每次与她对视,总有一种内心被瞬间洞穿的错觉,又或许根本就不是错觉。虽然她并不相信神话,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对孙行者所谓的“火眼金睛”却是毫不怀疑。
可能,她对孙行者,真的是不需要理由地无比信服的吧?甚至,可能是发自内心深处地希望有那么一天,能被孙行者看透所有的心事。毕竟,埋藏了好久好久了,如果再久的话恐怕连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就像那些深深埋藏在土地之下的历史,以及见证着这些历史的珍贵陈迹,有些注定要永远静静地沉睡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永远地保持着完整而真实的面貌却永远不见天日;有些则注定会被某个人发现,并为此而引发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争夺与厮杀,最终的命运无非是面目全非或者是玉碎瓦全。
假如,假如那些真正承担着历史重任的文物与宝藏,假如它们真的也有着历史的灵性和意识的话,它们会选择怎样的命运呢?又或许是听天由命,根本由不得它们自己吧?
“刚才的那个女子就是小玉?她是你的同志?”忆水寒的问得并不突然,可是孙行者却似乎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竟不知陈中玉何时已经离开了,或许已经离开很久了。
“同志?算是吧……”她一时竟感觉语言表达能力及其匮乏,以至于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准确形容自己跟小玉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目前来看这些关系可能都只是她的直觉和猜测,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对这种直觉和猜测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
然而她仿佛马上觉察到这样的谈话气氛似乎有点沉重,也有点尴尬,于是赶紧换了个近乎调侃语气:“哎,觉得小玉这个人怎样?哪天介绍你俩认识认识如何呀?”
“介绍我们俩认识?这我倒不反对,不过就怕你没这个本事,听你们刚才的话,你俩也刚认识不久吧?而且她好像也并不那么听你的嘛,你真对自己那么有信心么?”
她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他,真不知道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哪来的功夫,竟总能说出让她多少有点下不了台的话来。她脸上露出些许烦躁与不置可否的表情,然而,还是忍不住认真地思考再三,总算是给出了个还算像样的回应。
“我跟小玉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是偶然,比我跟你的第一次见面还要偶然,不过却是在同一天,对,就是很多军官追杀我的那天,我在拿你做人质结果失败之后,就要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她救了。”
孙行者的血洒了一路,失血过多的她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体力。
她跃上墙头,却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下面把她接住,救起……
“醒了?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恢复得好快!”她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女子正在用目光对她表示着不可思议的无言的赞叹。
然而,孙行者的视线却跳过她,直射向她背后桌子上的那包东西,继而挣扎着要起来。
“哎你先别动!”陈中玉伸手要摁她躺下,却被她一掌打开。
陈中玉被她震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位女士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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