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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 俊书名：新闻的骚动 作者：【英】阿兰·德波顿 译者：丁维 出版者：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6月
曾 俊
如果灾难不幸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我们对它的关心，就不再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而是对正义、同情的道德发现以及伴随这个过程隐隐约约的快乐。
英国随笔作家阿兰·德波顿，有些像是游戏玩家。不过，他每次扮演的角色却不大相像，在伴随人类几千年之久的宗教精神游戏中是一个无神论“牧师”，而在现代社会第四权力新闻这款游戏中，则是一个文学批评家。阿兰·德波顿新作《新闻的骚动》在游戏体验结束时，就以文学批评家的口吻告诫其他“使用者”说，“想要实现充实的人生，必须具备这样一种能力：能体察新闻从何时开始不再具备原创或教育功能。在这些时刻，就应该终止与陌生人止于幻想的关联，并将治理、成败、创造或杀戮的事务交由他人，明白余生苦短，而自己的目标尚待完成”。
我们所说的文学批评家，不是学院派的理论生产者，而是博览群书的人文主义者，他们的首要职责是延续文化的生命，人文教育当然也不容忽视。从这个角度看，新闻媒体一直引以为傲的“客观真实性”、监督权力的功能，被德波顿巧妙地避开，也情有可原。他甚至倡导起明智的偏见，“偏见就像掠过事实的一枚镜片，旨在将眼前的事物看得更清楚”；而新闻也不应该“仅仅满足以揭人短处为乐的做法，而是应该探寻如何为未来进行能力建设”。
说起新闻的教育功能，德波顿不同意现在政治新闻对国家大量黑暗面的揭露。在他看来，当民众觉得生活在一个四面楚歌、罪恶丛生的社会，难免不陷入绝望，国家感也会越来越弱。“新闻在其间背负着一项任务：不仅需要把社会最严重的问题告诉我们，偶尔也需要培育和引导自豪、坚毅的情绪和燃起希望的能力。引起国家衰落的不只是过度乐观，媒体所造成的临床抑郁症亦是成因之一”。
作为文学批评家，德波顿在书中也真把新闻当作文本，不但一一细读，还拿经典文化来比较。他最反感经济新闻只剩下经济学术语盘绕以及数字不断的繁殖，缺少真实的现场和有温度的肉身，比如企业家在办公室艰难的抉择，工人们在车间的嬉笑怒骂。此时，情感已经蔓延开了，《新闻的骚动》的写作开始进入文学的世界。
文学偏爱捕捉细节，书中提供德波顿在乌尔干一次亲身经历。他陪同记者一同参加一次新闻发布会，看到大厅悬挂有乌尔干总理与卡扎菲亲密的合照；总理和幕僚端坐在上世纪70年代巨大的真皮黑色沙发转椅上；乌尔干总理用一种刽子手般阴森的语气缓缓道出，带有美国南方浸礼会牧师风格的英文措辞。而这些细节统统都会被报纸的标准照片、通讯稿过滤掉。有时，新闻的乏味正在于此。然而，政治、国际、经济新闻毕竟是当代新闻的主流，每天都在向受众传播密集的信息。面对这种繁复、混乱的景观，恐惧、焦虑的情绪将伴随着左右，《新闻的骚动》也正是从对这些情绪描述开始的，不过“此间也自有其不可言说的乐趣”，外界的纷纷扰扰，恰是自我平静所需，正如狂风暴雨待在家中，最是舒服。
如果灾难不幸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我们对它的关心，就不再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而是对正义、同情的道德发现以及伴随这个过程隐隐约约的快乐。德波顿在“灾难新闻”一章中以其一贯的悲观主义和敏锐，展现了一个随笔作家的风采，不过在谈论到生活中人为惨剧时，却显得有些过而不及。对比古希腊悲剧之后，他说“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接触悲剧性的新闻报道，但却很少感受到连贯的叙述背景，以及其中散发的道德感召力”。新闻报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像小说那样去捕捉人物命运中那些不可理解的因素。而且，如尼采所说，悲剧有时不见得会释放内心的黑暗，反而会加重。另外，现代社会早就丧失对命运的敬畏，古希腊式悲剧也无从谈起。
德波顿用一个文学批评家眼光掠过当代各种新闻报道，寻找一种可以促成教育和慰藉人心的能量。然而，他自己身在何处呢？“每个人对名声都同样渴望。其程度似乎与两个因素挂钩：个人的童年，以及所处的社会”——从中大致可以略知一二，但他只是匆匆带过，《新闻的骚动》中的德波顿太过从容和淡然，以至于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只是一次游戏。游戏者偏袒事实上跟新闻合谋的受众，对新闻真正的操控者现代社会也语焉不详。人文主义者往往貌似宽容，却内里保守，当然不可能体会到新闻浅薄、平庸背后的狂欢与隐含的激进因子。阿兰·德波顿的新闻乌托邦，飘荡着高雅文化破碎的孤魂，却难以拼凑出未来的前景，仅仅散落一地算不上独特但还有趣的人生见解，这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缺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