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行香子·述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①。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②。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③,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注解:
①十分:古代盛酒器。形如船,内藏风帆十幅。酒满一分则一帆举,十分为全满。
②叹隙中三句:感叹人生短促, 如快马驰过隙缝,击石迸出的火花,睡梦中的经历。
③陶陶:和乐、无忧无虑貌。
译文:
夜气清新,尘渣皆无,月光皎洁如银。杯中斟满美酒,仰望夜空,遐想无穷。想这世间之人追求名利,不过都是徒然劳神费力,万物宇宙都是短暂的,人的一生更是短暂,须臾即逝。
虽有文才却无赏识之人,倒不如远离官场,归隐田园。不知何时才能实现这个愿望,每日间弹琴、饮酒、赏玩山水、吟风弄月。
诗文寓意: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皎洁空灵的月色之下一片宁静清新。此番美景怎能无酒?“酒斟时、须满十分”,十分的酒十二分的情。“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可叹吾等碌人还需为此忙碌奔波。“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一切皆是烟云,梦里方知身是客,浮世贪欢。“且陶陶,乐尽天真”,如若有心,微霜何惧,乐由心生,此乐何极!“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溪畔游云,玉琴琼浆,人生若此,夫复何求?美哉,快哉!
题为述怀,不免有叹。纵是洒脱豁达如东坡者,对酒当月,仍不忘尘世浮沉。想必清酒十分,倒影着是自己身外之身;银月一轮,寄托着是自己梦中之梦。于是乎,放眼未来之闲时,可得头顶轻松松一片云,手抚悠悠然一张琴,陶乐溪边,再饮一壶真正的舒怀酒。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其实现在的社会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呢? 做个闲人,何其难呢?古人也只能感叹: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大部分的人都是在看到这些词句时心情震荡,心弦被触动,然后就梦想着也会有那天那时,做个闲人归去,品茶弹琴,看书采菊。
赏析:
此词或为宋哲宗元祐时期(1086-1093)的作品。词中抒写了作者把酒对月之时的襟怀意绪,流露了人生苦短、知音难觅的感慨,表达了作者渴望摆脱世俗困扰的退隐、出世之意。
起笔写景,夜气清新,尘滓皆无,月光皎洁如银。把酒对月常是诗人的一种雅兴:美酒盈尊,独自一人,仰望夜空,遐想无穷。唐代诗人李白月下独酌时浮想翩翩,抒写了狂放的浪漫主义激情。苏轼正为政治纷也没有「起舞弄清影」,而是严肃地思索人生的意义。月夜的空阔神秘,阒寂无人,正好冷静地来思索人生,以求解脱。此词在描述了抒情环境之后便进入玄学思辩了。作者在这首词里把「人生如梦」的主题思想表达得更明白、更集中。他想说明人们追求名利是徒然劳神费力的,万物在宇宙中都是短暂的,人的一生只不过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一样地须臾即逝。作者为说明人生的虚无,从古代典籍里找出了三个习用的比喻。《庄子·知北游》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隙),忽然而已。」古人将日影喻为白驹,意为人生短暂得象日影移过墙壁缝隙一样。《文选》潘岳《河阳县作》李善《注》引古乐府诗「凿石亦谓人生如燧石之火。《庄子·齐物论》言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唐人李群玉《自遣》之「浮生暂寄梦中身」即表述庄子之意。苏轼才华横溢,在这首词上片结句里令人惊佩地集中使用三个表示人生虚无的词语,构成博喻,而且都有出处。
下片开头,以感叹的语气补足关于人生虚无的认识。「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是古代士人「宏材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苏轼在元祐时虽受朝廷恩遇,而实际上却无所作为,「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加以群小攻击,故有是感。他在心情苦闷之时,寻求着自我解脱的方法。善于从困扰、纷争、痛苦中自我解脱,豪放达观,这正是苏轼人生态度的特点。他解脱的办法是追求现实享乐,待有机会则乞身退隐。「且陶陶、乐尽天真」是其现实享乐的方式。「陶陶」,欢其乐只且!」只有经常在「陶陶」之中才似乎恢复与获得了人的本性,忘掉了人生的种种烦恼。最好的解脱方法莫过于远离官场,归隐田园。但苏轼又不打算立即退隐,「几时归去」很难逆料。弹琴,饮酒,赏玩山水,吟风弄月,闲情逸致,这是我国文人理想的一种生活方式,东坡将此概括为:「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就足够了。
这首《行香子》表现了苏轼思想消极的方面,但也深刻地反映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苦闷情绪,因其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在封建社会是难以实现的。苏轼从青年时代进入仕途之日起就有退隐的愿望。其实他并不厌弃人生,他的退隐是有条件的,须得象古代范蠡、张良、谢安等杰出人物那样,实现了政治抱负之后功成身退。因而「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就要根据政治条件而定了。
此词虽在一定程度上流露了作者的苦闷、消极情绪,但「且陶陶乐尽天真」的主题,基调却是开朗明快的。而词中语言的畅达、音韵的和谐,正好与这一基调一致,形式与内容完美地融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