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山 清凉山迷雾

  一对姐妹、短裙女和丢手机的男子

  决定在这个夏日的周末去游玩清凉后山,是闺女一时兴起的提议。没想到此行竟使我原本可能平淡无奇的年假生活变得精彩纷呈紧张刺激。

  我周五傍晚下班回家,正读高中放暑假在家的闺女说她想去爬爬山,我说好啊,我请几天年假,咱娘儿俩一块儿去清凉后山玩玩吧。

  六月二十四日是个周日。上午,我们乘坐的大巴车抵达清凉山前大门的院子,刚一下车就有几个人迎上来问我们要不要前往后山。原来,清凉后山距离前山的大门还有二十多公里,需乘坐中巴车或出租车才能前往。给中巴车揽生意的中年女人说每人票价十元,但车子还没来,叫稍等一会儿。远处又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大声吆喝着每人只需二十元即可出发,我和闺女入山心切,决定乘坐出租车,但他又说必须乘坐四人才行。好在没等一会儿,他就找到两位年轻的女子与我们拼车,一同前往清凉后山。

  看样子这两位是一对姐妹,姐姐有些饶舌,一路上说个不停,好像完全视同车的我和闺女为空气一般。她抱怨妹妹为什么居然连药都忘了拿,如若犯了眩晕病,这山高路远的,出了问题可怎么向父母交代。而她的妹妹却有些沉默,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皮肤白皙,身体娇小瘦弱,确实有几分怏怏的病态。她坐在司机的后面,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景色,伸出新涂了大红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撩了撩披散的碎发,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好啦,不会有问题的。”

  出租车停在后山下的云台古镇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半。我们在古镇吃过简单的午饭后就兴致勃勃地上了山。

  在云台古镇的附近,沿途可见近在咫尺的绿色山峦,还有一条小河一直哗哗地流着,给炎炎夏日带来清凉之感。路边的茶馆饭店很会招揽生意,有的干脆把打麻将的桌子直接搬到小溪的流水处,桌子和椅子的腿就淹在浅浅的小溪里,让客人可以边打牌边戏水,好不惬意!

  上山的小路曲曲弯弯,阶梯忽缓忽陡。我们不时与下山的游客擦肩而过,游客们大都是带着小孩儿的夫妇、年轻的情侣或者大学生们组成的旅游团队,还有的是祖孙三代一大家子,一个个满头大汗兴高采烈,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现在正是丰水季节,山中景色极佳,满目葱茏浓艳的绿树,路边有小溪潺潺,山里的石缝和悬崖边不时有山泉滴水,清凉滋润着游客们汗流浃背的身躯。我因长期坚持游泳,体力不错;而闺女毕竟年轻,加上身高腿长,我们一鼓作气地爬了好一会儿,很快就把不少人甩在了身后。我一直提醒闺女走到悬崖处一定要尽量往里面靠,眼睛千万看着地面,万一不小心滑下山崖可不是好玩的。

  正闷头爬着,眼前出现一双细细的高跟皮凉鞋,鞋面和脚脖子上是几根纵横交叉的黑色细带子,几个涂了黑色指甲油的脚趾从细带子的前端伸出来,黑色的指甲油更衬托了脚丫的白嫩和脚脖子的精致秀气。可惜的是这双美轮美奂的小腿此刻被山里的蚊虫咬得有几处红肿,而美腿的主人看来也是情绪不佳,正娇声抱怨:“哎呀我累死了,就怪你嘛,人家腿都要断了。”我循声抬头,看见眼前是一位穿着吊带短裙的妙龄女子,一只胳膊正挎在身边的胖男人手臂中,踩着足有两寸的高跟皮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嗨,这身打扮哪里是爬山的行头,根本就是参加晚宴的造型嘛。

  那胖男人的样子也十分狼狈:一手提着个公文包和一个装着几瓶矿泉水、小零食之类的塑料袋,一手搀扶着这位看上去至少比他年轻十五岁的娇滴滴的女伴,肩上还挎着个显然是那女人的“古奇”小挎包——包包做工粗糙,一看就是仿冒品。

  我和闺女超过这两位情侣快速前行的时候还听到短裙女在不依不饶地埋怨:“就是你,说是带我来看啥子别墅,结果别墅没买成,跑到这里来受罪,这破山有啥子好爬的?也不晓得上面有莫得星级宾馆?晚上咋个住哦?哎哟我的脚板儿,痛死瓜了,你干脆背我一哈好不好嘛……”她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旁若无人地撒娇。胖男人则只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埋头拽着女人前行,一副充耳不闻、听天由命的样子。

  闺女边快速往上爬边偷笑,等走到离这对情侣有一段距离并看见四周无人的时候,她开始屁股一扭一扭地,嘴里学那女人:“哎哟我的脚板儿,痛死瓜了,你干脆背我一哈好不好嘛……”她的动作夸张搞笑,模仿的地方口音惟妙惟肖,把我笑得快要瘫倒。

  又走了一会儿,到达一处相对宽阔平坦的所在,那里小桥流水顽石瀑布等景致一应俱全,小溪的中央还卡了一块巨石,足有一套小公寓那么大。闺女说五年前她和同学一块儿来爬清凉后山的时候原本是没有这块巨石的,估计是“5·12”地震时从山上滚下来的。那场可怕的地震完全改变了这座山的形貌,闺女说简直就像在爬另一座山一样。

  不少游客在这里休息照相、欣赏风景,一个男人正准备给他的老婆和七八岁的儿子照相,手在裤兜和背包里掏了半天,嚷道:“遭了!我的手机不见了!”

  他老婆看起来是个性格温柔的女人,并没有抱怨老公粗心,只上前接过背包,说:“你再找找看,是不是揣在别的兜里了。”男人沮丧地说:“不用找了,肯定是刚才那个小伙子偷的,就是刚才走到那条最窄的小路上的时候,你记得吗?有个个子挺矮的小伙子,硬是从我们身边挤过去,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果然是个小偷。”

  他老婆茫然地“哦”了一声,说:“我倒是没注意到。那条路太窄,我光注意招呼儿子去了。”

  “可惜了,专门买来照相的手机丢了,这下子只能用你那个手机随便照几张相了。混账小偷!”男人愤愤地嘟囔。

  包间里的小情侣和愤怒的原配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清凉后山的泉水村,只见半山腰的一大片河谷中房屋密布,高低错落,各种不同装修风格、档次却大同小异的“农家乐”打着“宾馆”、“酒店”和“客栈”等旗号静候着游客的到来。此刻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在这炎炎的夏季,本应正是烈日当头、酷暑难耐的时段,但在这号称“天下第一幽”的清凉山上,根本见不到一丝灼人的阳光照射,我带的那把遮阳伞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随意溜达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家“老妈客栈”。这是一排三层楼房,装修的风格是中式,每间客房的窗户都是枣红色的木格子窗棂。院子里有棵枝叶繁茂树形曼妙的石榴树,树上结了若干乒乓球或拳头大小的青石榴。没想到“老妈客栈”的老板居然是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爷们儿,身材瘦小,穿一件白色对襟大褂,手里一杆长长的烟枪,远远就热情万分地迎过来。看样子这里生意不错,他说现在已经有七成客人入住,只剩下几间客房了。

  我们问洗澡方便吗?他说当然方便,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一间双人标准间的价格是每天一百八十元。老板挥舞着大烟杆信誓旦旦地说,虽然价格比起其他客栈要贵了一点儿,但房间的设施绝对是最好的,在整个泉水村里无人能比。“你可以去看看其他的旅馆,有没有像我家一样不到天黑就快要住满的人家?”我们且信了老板的话,欣然入住二楼的一个标准间。老板只管收钱,甚至都不查看登记一下身份证什么的。我和闺女进了房间,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出门,准备找家饭馆解决晚餐。

  走过一家客栈的一楼大厅,那里陈设的桌椅茶几都是藤制品,桌子上还铺了浅绿色方格桌布,看上去蛮干净温馨的,而且大厅的一边紧邻一条细细的小溪,听得见哗哗的流水之声。我和闺女对视一眼:就是这里了。

  此刻还不到六点,整个大厅里只有我们两位食客。坐在藤椅上享受着习习的凉风和静谧的环境,我拿过菜单点了三个菜,还要了二两枸杞酒,分别盛在两只小玻璃杯里,准备与闺女对饮。

  起身去卫生间的时候,我看见通向卫生间的走廊里有一个半敞着门的小房间,里面的一对青年男女正安静地吃饭,那相互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看便知正在热恋之中。男人膀大腰圆,穿黑色T恤,一副酷酷的大墨镜卡在头上;女孩儿身材娇小白皙,身体侧面对着房门,正两手比画着跟男人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脸上是兴奋与羞涩交织的表情。咦,这个女孩儿怎么如此面熟?愣了片刻终于想起,原来她长得很像另外一个人。

  嗨,热恋中的人就是如此啊,连吃个饭都宁肯躲在这个逼仄的角落,无论是眼中和心里,都将他人视为空气,只沉浸在这甜蜜的二人世界里。我自觉地轻手轻脚走过,生怕惊扰了这对浓情蜜意的小爱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听到两个人亲热的对话:“来,再吃块老腊肉。你看你那么瘦,要多吃点儿才好。”男子的声音甜腻得快要滴水,是不太标准的荣都口音。“嗯,谢谢郭靖哥哥,俺都吃饱咧……”河南话还是陕西话?我有点儿难以确定。“郭靖哥哥”?嘿嘿,有趣。

  入夜,客栈的窗外凉风习习,仍是满目绿色。我们舍不得拉上厚厚的窗帘把这满眼的葱绿和清新的山里空气阻隔在视线之外,干脆敞开窗帘关掉电灯,只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朦胧月光喝咖啡吃饼干,和闺女半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闺女站在窗边久久地欣赏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兴奋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月亮呢,好美呀。”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暴怒的吼叫夹着砸门的巨响,如同晴空霹雳,把我们吓得直哆嗦,恍惚间还以为又发生地震了。

  “好啊!这个不要脸的老混蛋,竟敢背着我耍小婊子,还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哼哼,你以为就能跑出老娘的手心吗?”声音犹如近在耳畔。闺女眼疾脚快,迅速打开大门跑到走廊,看见一个精瘦的中年妇女,正挥舞着黑瘦的拳头,两眼喷火,咆哮着似要冲进与我们的房间相隔一个房门的单人大床客房里。我们伸头朝那间房子望去,只见短裙女穿着十分性感的粉红色吊带小睡裙,两手相交护住半裸的胸前,一脸惊恐,可怜巴巴地站在床边;而那个胖男人则穿着背心和大花短裤坐在床沿,他的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面色阴沉,倒是全无害怕的神色,只有无奈和烦躁不安。

  中年女人见有观众欣赏,更是来劲,兀自口吐白沫地一一历数自家男人的种种恶劣行径,大骂勾引老公的“小婊子”用心险恶,哪里是看上这个年岁比她父亲还大的爆烟子老头了?分明是冲着钱财而来。她的口才真是不错,骂了十几分钟竟没有一句重复的话,那一脸的凛然之色更像是一位才打了胜仗的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直叫敌人闻风丧胆,不战而降。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么?”这是我听见胖男人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典型的老荣都口音,声音低沉,然后是一声轻微的叹息。说来也怪,正滔滔不绝的女人闻言立刻乖乖闭嘴,并没有张牙舞爪地扑向衣不蔽体的短裙女,而是气哼哼地扭头摔门而去。我和闺女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另外几个围观的好事者也很快作鸟兽散。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回到房间,一看才不到十点。房间里虽有一个彩电,却如同摆设一般,唯一可看的一个台也是雪花点点,模糊不清。忽听得楼下有一拨晚归的客人唧唧喳喳地和老板聊天。“嘿,老板,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当然有啊,往山上走个两三百米,右拐一条岔道,就有一爿小湖,叫梳妆湖,很漂亮呢。”

  “这么晚了,会不会有危险?”女孩儿说。

  “危险倒是没什么,那爿湖水浅得很,掉下去也淹不死。不过那条小路上有一边是悬崖陡壁,踩滑了可不是好耍的。所以,你们最好还是明天天亮了再去吧。”老板说。

  “哦,这样啊。”女孩儿和她的同伴们乒乒乓乓地上楼,在各自的房门口互道晚安,在这寂静的夏夜里闹出很大的动静来。

  夜半诡异的动静和清晨凄厉的尖叫

  我和闺女随意聊了一会儿,她就说困了,要睡。我又打开“爱拍的”看了一会儿小说,总算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通常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总是很难进入深层睡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择床”,再加上傍晚喝了一杯很浓的咖啡,所以,这个晚上我似乎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像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我随警方一起去破一个谋杀案,正赶赴现场展开调查。那是一个废弃的矿井,里面漆黑一片。我壮起胆子一步步地朝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走去,突然前面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声音很轻微,但足以把我从梦中惊醒。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小偷!我骨碌一下子爬起来,回头见闺女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她,只能呆坐在床上,眼睛紧盯着房门,战战兢兢地侧耳倾听。

  依稀听见有轻轻的关门和很沉重的脚步声,但肯定不是我们这层楼,甚至与我们的房门还有不算短的距离。我吊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凌晨四点五十六分。应该是住在一楼的老板或小工起来准备做早餐了吧?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又倒头迷迷糊糊地睡去,也是不断有零星的梦境探访。忽而好像有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远处传来:“啊——”

  我睁开疲惫的眼睛,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而那声恐怖的尖叫也不知究竟是来自梦中抑或是真实地进入我的耳朵里。我茫然地从床上坐起,看见天色已经大亮,四周仍然一片寂静,闺女还在另一张小床上毫无声息地酣然睡着。我揉揉眼睛,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六点十九分。仰头倒在床上,翻身又睡。

  人说回笼觉是最补人的,可惜这一觉虽然睡得很沉很香,却又很快被惊醒,原来是闺女在喊我。

  “妈妈妈妈,好像有人出事了!”闺女穿戴整齐,看样子也已经洗漱完毕,见我醒来,连忙说。

  我懵头懵脑地坐起来:“怎么啦?谁出事了?”

  “我听见有好几拨人在往山上那边跑,还听见他们说刚才有人不小心掉下山崖了,还有人打110求救呢。”

  “啊?现在几点啦?”我突然联想起早上六点多那声凄厉的尖叫。

  “七点半。我们也快去看看吧。”闺女睡足了觉,此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好!”我像一个听见冲锋的号角准备出征的战士一样行动迅速地下床,飞快洗脸漱口,换上出门的衣服,几分钟就和闺女一起冲下楼。

  清晨,高山上的空气湿润而又凛冽,我穿了一件开衫薄毛衣,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各个房门都紧闭着,大部分游客还在睡梦中。远处山上依稀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们匆匆沿小路朝那边走去。

  走了几步就看见迎面有几个人远远地走来,一边还在议论:“唉,好可怕啊,那么高的悬崖,肯定没命了。”

  “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哦,怎么可能就滑下去了呢?又没下雨,路并不滑啊。这女的也太倒霉了吧?”接话的是个年轻男子。

  “说不定还是自杀呢。哎哟好冷!我还要回去睡一会儿,困死了。”说这话的女人穿一件单薄的短衫,双手抱肩,冲在最前面。

  我和闺女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短裙女?”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的脑子里出现一个画面:被当众辱骂的短裙女羞愤交加,而胖男人却并没有上前抚慰,而是弃她于不顾,急忙追老婆而去;短裙女独自留在客栈,想到明天将如何面对众人鄙夷的眼光,黯然神伤心灰意冷,一夜孤枕无眠后更觉了无生趣,于是沿小路跑到悬崖处纵身跃下。

  我们很快来到山坡上一个悬崖边的小路上,只见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往下面观望。其实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小路靠悬崖的一边被浓密的树木和野草层层叠叠地包裹,但可以从树木的上方观察到山谷的大致深度,至少有几百米。那个男人站立的小路边有大约两尺宽的一小片被压倒的野草,一直伸向下面看不到的尽头,很显然这就是出事的具体位置。四周很静,仔细倾听才可以依稀听到下面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

  高个子男人回头对我们说:“有几个人在下面搜救,看样子人还没找到。我看是没得搞了。”

  “是个女孩儿么?”我问。

  “是呀。真惨啊。”高个子男人连连咂嘴。

  “怎么发现出事的呢?”

  “是她家人报的案。”

  “家人?是不是挺胖的那个中年男人?”我脱口而出。

  “不是啊。好像是她的姐姐。听说这女孩儿有病,是什么头晕的病。今天早晨六点钟左右姐妹俩起床准备去看日出,结果走到这里妹妹就不小心滑下去了。”

  我脑子里又重现清晨六点多那声凄厉的尖叫,看来不是梦境了。“眩晕病,居然忘了带药……”那个面色苍白、似林黛玉般瘦弱的女孩儿恍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闺女也紧盯着由一片倒伏的草木形成的那条下滑通道,喃喃自语:“就是和我们拼车的那对姐妹……”

  “那她姐姐现在在哪儿呢?”我惊骇地问。

  “好像是被公安局叫去问情况了。”高个子男人很有耐心,有问必答。

  “不是公安局,是清凉山管委会的。”矮个儿男人回过头来纠正道。

  “那你们见过这两姐妹吗?”我急急地问。

  “出事的女孩儿没见过,我们见过她姐姐。出事后她在这儿喊救命来着。”

  “她长什么样?是不是长头发,个子不高,圆脸,皮肤有点儿黑,穿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浅蓝色牛仔七分裤?”我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

  “好像是的。你见过她们?”高个儿男人诧异地看我一眼,反问道。

  “我们一起拼车从前山到后山来的。她在车上提到过妹妹有眩晕病的事。”

  “哦,有这种病还敢来爬后山,真是太胆大了。”两个男人一起摇头叹息。

  “丫头,我们先回店里去吃饭吧。”我对闺女说。

  “好的。”

  我和闺女默默地往回走。清晨高山上的空气十分清新,能见度极高,四周山峦起伏,林间有鸟儿婉转鸣唱,湖光山色堪称景致如画。而我们却根本无心欣赏这迷人美景,只想着赶快填饱肚子按计划继续上山,快快离开这忽然间阴气弥漫的半山腰。

  “老妈客栈”提供的早餐很简单,只有馒头稀饭和面条。吃饭的大约有十来个客人,一直在谈论早晨发生的这桩意外坠崖事件。长胡子老板手拿大烟杆,很舒适地跷着腿半躺在一把破藤椅上。

  “你们这里经常发生这种坠崖事故吗?”有客人问。

  “哪有啊。都怪那两个女子自己不小心,脑壳有病也不好生休息,去看什么日出。我在这里做生意好几年了,从来没听说有客人坠崖的事。那么宽一条路,别人怎么不滑下去,偏偏她下去了?”老板振振有词。

  “这里不通汽车,如果发生了事故去找哪个部门呢?”那人端起碗喝下一口稀饭,又问。

  “哦,清凉山管委会在这里设了点的,有事情就由他们负责找人处理。你看现在那些在山脚搜救出事女子的,就是管委会找的人。另外公安局在云台古镇也有一个派出所,有治安事件就打电话找他们。这里虽然不通汽车,还是有索道的嘛。”老板“咕嘟”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烟圈。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孩儿放下筷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唉,困死了。”我听出她就是昨晚向老板询问“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的女孩儿。

  “怎么啦?没睡好么?”她身边的男孩儿很殷勤地把她的背包拿过来挎在自己身上。

  “我隔壁那对鸳鸯,半夜三更不睡觉,也不知道折腾些什么,动静搞得大得很,那女的还嗯嗯呀呀地乱叫,真是怪异得很,害得我也没睡好,气死我了。”

  “嘿嘿,装处吧你,有啥可怪异的呀,难道你还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吗?”另外一个男孩儿坏笑着搭话。

  “去去去,少来,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呢。”女孩儿不屑地撇撇嘴,又回头对那个殷勤的男孩儿说,“本来今天早上我很想去找他们理论一下子的,啥人呢这么不自觉?一点儿公德都没有。结果那两个狗男女好像早就走了。”

  “我倒是没听见有什么声音,昨天爬山太累了,我一上床就睡着了。早知道我和你换房间就好了。”殷勤男孩儿抬手为女孩儿把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撩上去,换来女孩儿含羞带嗔的一瞥。

  饭后稍事休息,我就和闺女整装出发了。

  意外坠崖的妹妹和被杀的小偷

  谁知刚出门,就看见有两个人抬了一副担架从那条山路上走过来。担架上是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看样子是哪家客栈的床单,把一个人从头到脚蒙住,只有半个手掌从床单下伸出来,随着担架的摆动一晃一晃的。

  这是一只年轻女人的手,手指上涂了鲜红的指甲油,看得我触目惊心。

  低头紧跟在担架后面的果然是和我们拼车的那个姐姐,正红肿着眼睛,神情哀伤疲惫,头发乱糟糟身上脏兮兮,像是刚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滚一般。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几个好奇的游客,一脸同情。

  我几乎听得见自己“咯噔”一声强烈的心跳。

  刹那间我作出一个决定,停下脚步对闺女说:“我们不上山了吧,我想采访一下这个坠崖事件。”

  闺女十分讶异地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点头:“好吧。”

  她并不追问我究竟为什么,没有开口打扰我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只默默随我一起回头转身,跟在那队在窄窄的小路上显得浩浩荡荡的担架队伍后面。我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幸福地感慨:我和闺女实在是一对非常有默契的母女啊。

  担架被抬到一个名为“后山名苑”的院子里,那里有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方桌边的椅子上喝茶。他见担架队伍进门,就起身迎向死者的姐姐,请她坐下,然后叫小工赶紧上茶,还关切地问她吃饭没有,要不要先来碗面条垫下肚子。姐姐虚弱地摇头:“不想吃。”她眼睛紧盯着担架,眼神凄惶,目光涣散。

  那干部看了围观的游客一眼,回头给小工递了个眼色,小工立刻上前,粗鲁地驱赶我们:“走开走开!有什么好看的。”

  见那姐姐回头,我连忙拉着闺女,闪身到门柱后面。我听到姐姐对干部说:“出了这种事情也不是你们的责任,是我妹妹自己有病,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说到这里又开始低声抽泣。

  “唉,你也不要太难过,事情出都出了,你看是不是把你妹妹先送到山下去?我去安排一下,你们从索道下去吧。”

  “也行,麻烦你们了。请问死亡证明是在哪里开呢?”姐姐的嗓音嘶哑而又疲惫。

  “应该是由公安局出具死亡证明,你们下了索道就直接去清凉后山派出所吧。对了,小姐贵姓,怎么称呼呢?”干部的语气带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免贵姓秦,秦媛。我妹妹叫秦艺。”姐姐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站在几个游客身后,凑近闺女的耳朵低声吩咐:“想办法用你的手机给秦媛照几张相,要面部尽量清晰一些的。千万不要被她发现了。”闺女的“爱疯”手机照相功能不错,我们这次来旅游没有另外带相机,都是用闺女的手机来拍照。

  “好嘞。”闺女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脸上是有些紧张又有点儿兴奋的表情。

  我回头继续观察院子里的情况。见干部对两位正蹲在担架边咕咚咕咚喝水的民工中年纪大些的那个人吩咐道:“老张,你们俩继续辛苦一下,一会儿把人抬到索道那边,从索道下去,送到云台古镇的后山派出所肖警官那里,再听他的安排。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有些手续要他来办一下。”

清凉山 清凉山迷雾

  老张点头:“好好。”

  干部又叫来一个女服务员,叫她去客房里取一张干净的床单,再把担架上的尸体盖上一层,遮住那些斑斑的血迹。

  这时,秦媛起身说要去上卫生间,干部连忙给她指卫生间的方向,又喊了一个女服务员带她去。

  突然我惊异地看见有几个人从下山的方向快步走来,一脸的惊慌和恐惧。有个跑得快的当地人模样的男子满头大汗地径直走进“后山名苑”的院子,老远就结结巴巴地对那干部说:“王、王主任,糟了!又有个人……”

  “怎么啦?”王主任回头望着惊慌失措的来人。

  “刚才有游客又在下山的路边河沟里发现一个死人……”

  “啊?居然又有人摔下山了吗?”王主任瞠目结舌,拿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好像不是摔死的,是被人杀死的。他胸口上被戳了一刀。”那人总算慢慢平稳了呼吸,说话也不结巴了。

  “男的还是女的?是游客吗?”王主任急切地问。

  “男的。不是游客,有人说他好像是云台镇的,叫阿山娃。”

  “阿山娃?现在报案没有?”

  “报了。后山派出所齐所长已经带人去查看现场了。”那人抬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水。

  “哦……”王主任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想了想,掏出手机查找电话号码,然后起身走到一棵大树的后面去打电话。这时我看见闺女虽然也是一脸惊恐,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躲在院子的栏杆后,从栏杆的间隙处举起手机,等待去上卫生间的秦媛从里面出来。我悄悄对闺女竖起大拇指,闺女伸出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喂,严主任吗?好久不见。我是晚报的程历。”我走到一棵大树的后面,以手遮住口鼻处,压低嗓音。

  “程记者啊,你有很久没来局里了哦。忙些啥子哦,还在写小说吗?”接电话的是荣都市公安局宣传处的主任严苍平。

  “我现在清凉后山呢。有个事情想要拜托一下。”

  “程记者请讲!”

  “今天早晨清凉后山泉水村附近发生了两起意外事件,有个女孩儿滑到悬崖下面去,人已经没救了;另外有个当地人好像也被杀身亡。”

  “哦?居然有这种事?难道程记者想要报道这个事吗?”严主任的语气除了惊愕,更充满戒备。

  “不不不,请严主任放心,我保证绝对不在报纸上刊登这个事件,只是想请求你设法给清凉后山派出所的肖警官联系一下,请他务必先把坠崖女孩儿的尸体看管几天,不要马上给死者亲属开具死亡证明书,尽量拖几天。”

  “死者是你的熟人?”对方更是狐疑。

  “不是。具体的等我回荣都再跟你详谈,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尽快跟肖警官打个招呼,一会儿死者就要送到他那里去了。”

  “程记者,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看来帮这个忙不会太费事,听得出电话那头严主任的语气变得十分轻松。

  “跟我的小说有关,拜托了严主任。另外还请转告那位肖警官,就说我因为写小说的需要,可能要请他帮忙提供一些相关情况。”

  “这个当然是可以的,写侦探小说嘛,也是宣传我们公安系统的工作成绩,理应大力支持,呵呵。”严主任也和我一样,是个悬疑侦探小说迷,有一次采访的时候我们谈起曾经读过的悬疑推理小说作品,竟一口气聊了三四个小时。

  “但我不能告诉他你是报社的记者,我们是有严格宣传纪律的。”他又说。

  “这个我明白,就说我是文联的好啦。是来体验生活,寻找创作素材的。”我忙说。

  挂断手机,我长舒了一口气。抬头见闺女正向我招手,原来是那两个民工抬起担架出门了,秦媛也跟在后面。我连忙和闺女远远地跟着他们,往索道站走去。我第一次对闺女一米七五的身高感到遗憾,因为她实在太显眼了。

  不过因一路上一直有不少好奇心很强的游客跟着担架并议论纷纷,我确定秦媛没有发现我们跟踪,她的目光和精力显然一直聚焦在死去的妹妹那里,根本无暇旁顾。

  快要到达山坡上的泉水村索道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拽着闺女离开索道站。

  闺女被我拖着快步返回泉水村,不解地问:“妈妈,我们又要去哪里啊?”

  “回‘老妈客栈’。”

  “为什么啊?”闺女奇怪地停下脚步。

  我回头四顾无人,就小声给闺女讲述我的疑问和计划,如此这般……

  “妈妈你真厉害。那么我们就是在做业余侦探了哦,好刺激啊,简直像演电影一样。”闺女听完我的话,兴奋得摩拳擦掌。

  “会不会有危险啊?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追杀我们怎么办?”闺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这里的“他们”究竟是谁,闺女不知道,其实此刻我也并不清楚。

  “所以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安全都是最最重要的。”这句话我对闺女说过N次,不过这一次肯定是她认同度最高的。

  回到“老妈客栈”,长胡子老板正一脸亢奋地站在院子里与邻居模样的两个人谈论分析刚才的杀人事件,我向他打听:“请问刚才吃早饭时说被隔壁打扰没睡好觉的那女孩儿住的是哪间房?”老板正说得高兴,回头不耐烦地瞪我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嗨,我们有可能还要住一晚上,我想离那对鸳鸯远点儿,免得也被吵得睡不好。”老板一听生意来了,忙指着一楼最左边的第二间房:“就是那间。昨天那两个耍朋友的住的是顶头一间,不过今天他们肯定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呢?”我问。

  “昨天他们只交了一天的钱,今天早上我六点多起来他们就不见了。哼,我刚才去房间里检查才发现,居然还把我一条床单拿跑了,狗日的!看他们穿得人模狗样的好像多有钱,连个破床单都要偷!”老板愤愤然地嚷着。

  “不会吧,谁会偷一条破床单?可能是他们塞到哪个角落你没发现吧?”我见老板说的顶头那间房门正好打开着,就边往那间房里走边说,“我来帮你找找看。”老板顾不上搭理我,回头继续跟邻居八卦。

  这间房与我们住的那间格局大致相同,也是并排的两张单人床,有一个小小的带淋浴的卫生间。房间显然还没有收拾,床上凌乱地堆着被子,果然有一张床上没有铺床单,裸露出铺在席梦思上的电热毯。我在房间里找了找,没有找到那条失踪的白床单,倒是在卫生间发现垃圾桶里扔着一个大号的保鲜膜筒,上面的保鲜膜还没用完。我知道有一些女人喜欢在健身运动的时候用这种保鲜膜紧紧地缠住腰腿等部位,让自己出更多的汗,达到迅速减肥的目的。多么残忍的办法啊,有的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虐待自己呢?

  再仔细观察房间,还发现了一些令人可疑的痕迹……

  我边出门边接一个电话:“啊?今天就回去?哎呀真是的,我们还想再住一天呢。好好好,早不说!”我挂断手机,沮丧地对老板说,“对不起,今天不能住了,家里有事要马上回去。”闺女正好去上了卫生间回来,我拉起她往索道站走去。

  路上闺女问我:“谁给你打电话啊?我们不是今天本来就要回去的吗?”

  我说:“没有谁,我自己把手机铃摁响的。”

  派出所的肖警官和太平间里的尸体

  缆车在云台古镇索道站停下时已是二十五号中午十一点。六月的清凉山凉爽宜人,这天虽是周一,云台古镇上仍然游客熙攘。小街上的大小店铺一个挨着一个,饭店的厨房门梁上挂着一排排被熏得漆黑的老腊肉,有的腊肉上面已经起了一层浅灰色的毛,我看不出是肉发了霉还是盐分渗出。饭店的灶台上整整齐齐地堆着新鲜蔬菜和野菜,还不到吃饭时间,小工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玩那种江雁长牌,或者扑克。闺女在一个煎炸玉米饼的小摊上买了两块三角玉米饼,顺便问摊主知不知道清凉后山派出所在哪里。女摊主抬手指了指前面:“走到街口右拐,再走两百米就是。”

  我们谢了她,并不急于去找肖警官,而是在街边的小店铺里乱看一气,里面多是质次价廉的旅游小商品。我走进一个杂货店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然后来到一家饭馆把午餐解决了。

  吃完饭我和闺女就前往派出所找到肖警官。肖警官身材中等,一脸的络腮胡,正在打电话。他放下电话,热情地迎上来:“是程作家吧?”作家?我有点儿愣神,突然想起与严主任的约定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上午严主任就打过电话了,需要了解什么情况程作家尽管说。”没想到这位肖警官居然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刚从山上下来,听说今天清凉后山居然出了两个人命案。你们知道吧?”

  “知道啊,好奇怪!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怪事呢,一天内两条人命!我们所长已经陪着公安局的刑警去出现场了,哦,就是泉水村往云台古镇那条路上河沟里的那个杀人抛尸案。”

  “今天泉水村那边坠崖出事的女孩儿,遗体现在在哪儿呢?”我问。比起杀人抛尸案来,我更关心这个。

  “哦,我叫他们给拉到市医院去了,只有那家医院才有冰柜存放尸体,这个天气,不冰冻起来怎么行?”

  “女孩儿和她姐姐的姓名住址和联系电话你已经记下来了吧?”

  “嗯,你需要吗?”

  “我想有时间的话,去采访一下她姐姐。”

  “好的,就在这个本子上。”肖警官推过来一个米黄色厚牛皮纸封皮的大本子,我赶紧掏出笔记本详细记录下来。死者秦艺,二十四岁,荣都市双廊路七十八号爱慕内衣专卖店店员,未婚,住武侯大街香月楠岸小区(出租房)。死者的姐姐秦媛,二十八岁,聚乐社区办事处工作人员,已婚,家住荣都市聚乐路百花后街二十五号,有一子。

  “嗨,那个死者的姐姐,好泼啊。”肖警官突然说。

  “怎么了?”

  “开始还蛮斯文讲理的,说她妹妹是因为美尼尔氏综合症突然发作才失足坠崖,但一听我说所长外出办案不在家,另外还需要调查一下情况,可能要等几天才能开具死亡证明,一下子就急眼了,说她父母在外地,身体不好,听到妹妹意外死亡的噩耗肯定受不了,她要尽早带着妹妹的骨灰赶回老家。还大骂我们办事效率低下,有什么可调查的,尸体就摆在这里,难道会诈尸不成?开个死亡证明都要等那么久。又怪清凉山安全设施太差,才导致妹妹意外丧生,又哭又闹,非要马上把妹妹的尸体带回荣都。纠缠了我大半天,我说你尽可以去上级相关部门投诉,但我们必须按规矩办事,你完全可以先回去抚慰父母,以后再来开死亡证明也不迟。好容易才把她打发走,害我连午饭都没吃上。”肖警官又是生气又是沮丧地说。

  “嗯,我见过她们姐妹的。从前山乘车到后山的时候正好和她俩拼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她姐姐也提起过妹妹有眩晕的毛病,而且忘了带药,这个事情应该怪不到你们头上的。”我安慰道。

  刚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来访:“请问警官,我可以进来吗?”

  居然是昨天那个丢了手机的男子。

  “是这样,我有一个情况想给你们汇报一下。”男子看我一眼,然后对肖警官说。可能他把我当成是肖警官的同事了。

  “请讲。”肖警官起身准备为他倒水。

  “不必客气,我长话短说吧,我爱人和孩子还等着我呢。”他急急地说,“昨天我上山的时候手机被人偷了,我感觉是被一个小伙子趁路窄人多从我身边挤过的时候偷的,当时我并没有发现,但小伙子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样子,后来我基本可以确定手机就是他偷的,除了他没有人挨我这么近过,还像是故意撞了我一下。”

  “嗯,你丢手机的事情我们一定好好查。那小偷长什么样?你的手机是什么品牌和型号呢?”肖警官好脾气地敷衍道。

  “警官误会了,我不是为我的手机被偷而专门来报案的。今天我们下山时正巧看见河沟里被杀的那个人,我发现,居然就是偷了我手机的那个小伙子!我想,这个情况或许对你们破获这个杀人案有用。”男人说。

  “哦?那个被杀的小偷是你最先发现的吗?”肖警官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问。

  “不是,我走到那里时他已经被上山的游客发现了,我刚好看见他们把他从河沟里拖出来。”

  “嗯,谢谢你给我们提供这个情况,请在笔录上签个字,再写上你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对了,还有你被偷的那个手机的号码。”

  “好的。”男人爽快地在笔录纸上签上名字留下电话,然后告辞而去。

  “肖警官,我可以去医院看一下秦艺的尸体吗?”见男人出门离开,我回头对肖警官请求。

  “看尸体?”肖警官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不方便?”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是……”

  “没关系的,有什么问题肖警官只管明说。”我温和地看着他的眼睛。

  “尸体我看了一眼的,说实话,很恐怖,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受得了。另外,你真的有必要去看尸体吗?”

  “我还是想去看看,如果不违反规定的话。”

  “当然。不过你一定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因为人从几百米的山坡上滑下去,沿途那些树丛灌木和被身体带落的石块已经把尸体伤得很厉害,特别是面部,完全血肉模糊,确实很恐怖的,看了以后不知道你还吃不吃得下去晚饭。”肖警官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

  一旁的闺女一脸惊恐,看样子也被他的描述吓坏了。

  “我还是想去看看,呵呵。”我语气坚定,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在医院里,我叫闺女先在候诊大厅的椅子上坐一会儿,等我们回来,然后我跟着肖警官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位于一楼一个角落的太平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传说中这个阴森恐怖的所在,想象着四周的空气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个魂灵在漂浮游荡,不由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其实此刻我所看见的太平间完全不像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夸张可怖、鬼气森森,它与医院里任何一个病房没什么不同,也是个亮堂堂的大房间,有大大的窗户、雪白的墙壁,还有医院里所特有的来苏水的刺鼻味道。充足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窗外树影婆娑,树影投进房间也并不会让人联想到憧憧鬼影,倒是给安静的房间增添了一点儿温馨的动感。

  但是,毕竟这里一排排躺着的不是有鼻息能喘气,每天吃喝拉撒,需要有人随时伺候的病人,而是无声无息无欲无求的死者——这就是太平间与普通病房唯一的区别了。

  这些死者被暂时寄存在靠墙的巨大柜子中一个个像大抽屉一样整齐的冰匣子里,等待验明正身后被拉去火葬场化为灰烬。我还没等盛放秦艺的大抽屉被拉出来,已是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并不是我太胆小被吓成这样的,房间里冷气太足,我穿得过于单薄,是被冻着了。肖警官一看我这个样子,忙叫那个正站在门口瞪着一双肿泡眼好奇地伸头打望我们的中年女人——买嘎的(英文My God),镇守这个阴森可怖的停尸房的强人居然是个女的——去帮我拿件大衣过来,我连忙使劲摆手,哆哆嗦嗦地说:“没事没事……”

  肖警官明白我是不想穿那女人的衣服,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我,又叫女人去把空调的温度暂时调高一些,说我们马上就离开。

  总算暖和过来了。

  一个冰柜徐徐拉开,我与昨天同车前行的这个女孩儿近在咫尺。虽只是一天时间,我们已经相隔在阴阳不同的两个世界。我看见女孩儿血肉模糊的脸上被划得皮肉翻飞,根本看不出她原来的模样,其状真是惨不忍睹。奇怪的是此刻的我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而是颇有耐心地、从头到脚细细地观察这具已经被冰冻得硬硬的、正微微冒着寒冷雾气的年轻身躯。几分钟后,我抬头向肖警官示意:可以了。

  回到候诊大厅,闺女一看见我们就小声说:“刚才我看见那个秦媛了。”

  “咦,她不是说她回荣都了吗?又跑这里来干吗?”肖警官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

  我紧张地问闺女:“那她看见你没?”

  “应该没有。我见她急急忙忙地从这里走过去上楼,边走边打电话,像是有事情在找什么人帮忙似的。”闺女一脸淡定。

  广东来的暴发户和约会迟到的严主任

  闺女她爸开车来火车站接我们回家,问起我们玩得好不好,有没有顺便构思一篇小说出来。闺女迫不及待地爆料说:“这次好惊险,居然有一个女人坠崖,还有一个小偷被杀!两条人命啊!而且,我们掌握了很多内幕哦。”我也得意洋洋地告诉他:“我这次还准备客串一把业余侦探呢。”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我大模大样地给闺女分派任务:“你不是有个同学她爸是那什么公司的副总吗?你今天就联系你同学去那家公司,务必打听到这个人,看她是不是……”我给了她一个纸条,上面是秦艺的资料:年龄,住址,身份证号和手机号。我吩咐说:“最好是在今天下午下班前就打听到。按时完成任务奖励一件你最喜欢的E-LAND衬衣。”闺女兴冲冲地领命而去。

  我则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平时几乎不穿的改良版无袖花旗袍换上,再把原本披散在肩头的头发混合了一团假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盘过头发,折腾了半天,用了七八根黑卡子才勉强弄好。再戴上一副大墨镜,在耳朵上夹了两只晃荡的银色大耳环,仔细地化妆,尽量用粉底霜遮盖住因昨夜没睡好而出现的黑眼圈,然后在镜子里以挑剔的眼光审视了自己一番,觉得很满意,换上一双灰色细跟高跟鞋,出门打车直奔双廊路。

  出小区的时候门卫一脸狐疑地盯着我看,好像在确认这个妖冶的老女人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的耳朵被夹得生疼,几次想要干脆把耳环揪下来,还是忍住了。“看来当业余侦探也不是那么容易啊,可怜见儿的。”——我心疼着自己,决定今天晚上一定给自己犒劳一顿好吃的。

  在双廊路七十八号爱慕内衣专卖店里,两个年轻的女店员殷勤地围着我转。此刻是上午十点多,不算很大的店堂内冷冷清清,只有我一个顾客。“姐气质这么好,雍容华贵,穿这套一定特别漂亮。这款是爱慕今年新推出的限量版蕾丝边吊带睡裙和胸罩、内裤,我可以向店长申请给姐享受贵宾会员待遇,三件套打折下来只要一千四百七十八元。”我昂首挺胸,以漫不经心的眼神表示对价格满不在乎,只挑剔着货品的颜色和质地,然后偷偷摁响手机的铃声。“喂?啥事又给我打电话?我正在荣都街上扫货呢。”我的广东腔普通话虽不太地道,料想哄骗这两个卖内衣的女店员还是绰绰有余的。“啊?对了对了,哎呀,那份合同的电子版我忘了给他们发过去了!什么?马上就要?好的好的,我去找个网吧即刻给对方发过去。”

  掐断电话,我转头问两位店员:“请问附近有没有网吧可以上网?”一个女孩儿适才堆了满脸的笑容立刻毫不掩饰地消失得无踪无影,生硬地回答:“不晓得!”另一个明显要机灵许多,仍然笑容可掬,说:“姐姐是要上网吗?我们这里就有电脑啊。”她把我引到店堂左边一个角落的收银台上,那上面放了两台电脑,其中一台是用作收银记账,另一台手提正播放PPS上的《甄嬛传》,还有一个QQ的头像正一闪一闪。这其实是我刚才一进门就发现了的,而我之所以在这里装腔作势地周旋,其醉翁之意正在这台可以上网的手提电脑上。我连忙谢过女孩儿,说:“我借电脑发个邮件,最多五分钟就弄完。”

  那个机灵的女孩儿过来退出PPS和QQ,说:“没事,姐姐随便用吧。”说完就去整理货物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金盾”大容量U盘来插到电脑上,然后迅速点开QQ,在登录界面拉下账号的菜单,出现了四个QQ号码。我迅速以截图方式把号码存入U盘,又点开C盘,点出“QQ2012”的文件夹,把这个容量高达近一个G的文件夹一股脑儿复制到我这个十六个G的超大容量U盘上。好在这台笔记本还算好用,文件复制速度并不比我家里刚买的那台慢多少。做完这一切,还不到五分钟。我取下U盘,心情很好地买下店里两条打五折的去年款内衣,只花了几十元。我说她们推荐的那套新款三件套的颜色我不喜欢,然后在她们的怒目而视下施施然离去。出门前顺便问两个小姐:“好像还有一位叫秦艺的店员嘛,今天怎么没见她来呢?”两个公主翻着白眼,爱理不理地说:“今天她休假。”——看来她们并不知晓秦艺的意外。

  一出门,我就顺手揪下耳朵上那两个大耳环,再揉揉被耳环夹得通红的两个耳垂,打车回家。

  一会儿闺女也回来了,当时我正准备脱下这身绑手绑脚的花哨行头,闺女大肆嘲笑了一番我这身怪异的打扮:“简直像个妖艳的暴发户一样,妈妈你可真有创意!居然这也敢穿出门去,就不怕被同事看见?”

  闺女又说我要了解的事情今天之内肯定有结果,同时提醒我答应给她的奖品不许变卦,因为她已经看好买哪件衬衣了。我说好啊,没问题。

  下午五点左右,闺女接到一个电话,就把得到的情况转告我,其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带着最厚重的礼物去见严主任了,我相信这份礼物将足以令我今后在荣都市公安局获得一定的采访特权,诸如先于其他媒体,在第一时间了解发生和破获的重要案件相关进展和细节等,这是每一个跑政法口的记者都梦寐以求的。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我坐在月亮宾馆二楼咖啡厅的一个靠窗的沙发上等候,而严主任竟姗姗来迟,快八点才急急忙忙地赶来,抱歉道:“刚才应酬一个饭局,好容易才脱身,程记者久等了。”我略有些不爽,想这官场之人,十有八九喜欢拿身份摆架子,居然和女人约见也好意思迟到半小时之久,嘴上却客气:“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刚来。”

  寒暄片刻,我把秦媛姐妹俩的相关资料、那个U盘和写有闺女调查结果的信封交给严主任,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交给你们专业侦查人员来搞定了,我静候佳音。”

  严主任笑着起身:“请程记者放心,我保证最多三五日就可以破案。我会随时和你沟通最新进展情况,等结案的那天我将约你到场并请你做一回女波罗,亲自揭开谜底,过一把侦探瘾;我吗,就在一边敲敲边鼓做点儿补充好啦。”

  我大喜过望:“真的啊?嘿嘿,那老程我岂不是要大出风头吗?”

  “当然,这个案子是你程记者最先发现端倪并找到重要证据的,我哪敢乱抢你的功劳?”

  现场揭秘的女波洛和镇定自若的秦媛

  激动人心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这是清凉后山坠崖事件的一周后,2012年7月2日,星期一。上午八点多,荣都市公安局宣传处严主任就给我打来电话:“今天我们就去江雁,你家在哪里?我叫司机九点钟来接你。”

  在此之前我们有过两三次电话沟通,案件的整个进展情况我也基本了然于胸。没想到的是居然那起小偷被杀案也和该案有关,可以说就是一起连环案。

  在乘车前往江雁市的路上,我和严主任再一次沟通了相关情况,严主任还交给我一些案件的证据材料,其中包括几张经过清晰化处理之后的凶手照片。“啊——这个人我见过的!”我看着照片惊呼。

  来到江雁市公安局,牛高马大的刑侦大队余队长在门口迎接我们,笑眯眯地说:“就等你们了,好戏马上开场。”他把我们引到二楼走廊右边的小会议室,严主任很绅士地伸手推开门,请我先进。

  进门时正好听见一个愤怒的女声:“你们这是什么工作效率!就开个证明这么点儿事情,不知道还要拖多久?”声音很熟悉,听到我们一行人进门,一回头看见我,明显地一愣。

  “又见面了。”我微笑地对她点点头。

  “咦?你不是那个,那个……”秦媛指着我,一时想不起来我是谁。

  “是那个跟你和你妹妹一起拼车上后山的人。我和我女儿,那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儿。”

  “哦,对了。你看,我妹妹她……”她的脸上立刻堆积出悲戚之色。

  “你妹妹的事情我知道,今天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不动声色。

  “你也是公安局的?”她有些迷惑和不安,一时竟忘了装悲伤了。

  “我是不是公安局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应该说实话了。其实如果你老实交代,后果并不严重,毕竟人不是你杀害的,你最多因为诈骗罪坐上几年牢,出来的时候也不会太老。所以,我劝你不必无谓地抵赖。”

  “你说些什么啊?你叫我交代什么?”秦媛竟毫无惊诧之色,而是一脸无辜的模样,看来有极好的心理素质。

  “交代你伙同凶手残忍地谋杀无辜制造伪证的事。”我口齿清晰,铿锵有力。要知道这句话我已经在心里复习了许多遍了。

  “哈!你真可笑。是写小说的吧?跑这儿来讲故事来了。”我心一惊:这女人能掐会算?但我保持镇定,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发一言。她转头看看其他人,在场的严主任、余队长、肖警官,还有江雁市刑侦大队的另一位年轻警官也沉默不语,会议室里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那你就听我慢慢给你讲故事吧。故事确实非常精彩,并且是你和你的同伙一手策划和实施的。

  “上周日,也就是六月二十四日,你和你妹妹秦艺跟我和我女儿一起在清凉前山搭乘同一辆出租车到清凉后山的云台古镇。路上你说起你妹妹有眩晕的毛病并忘了带药,当时我就觉得有些怪怪的:通常人们不会在陌生人面前随意地说这些属于家庭隐私的事情,因为在这之前和之后你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单独向你妹妹抱怨这件事情,所以我感觉你有点儿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这是怪事之一,当然我也并没有特别在意。

  “第二天一早,果然传来你妹妹不小心坠下山崖的不幸消息。当时我觉得有些蹊跷,当然这种意外的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你的运气实在是不好,竟然被我碰巧看见‘你妹妹’的尸体被搜救队的人从山脚找到并正用担架抬着往泉水村里走,而且‘你妹妹’的半个手掌恰巧露在白被单之外。你想啊,你妹妹和我同乘一辆车走了二十多公里,她的手一直在我面前晃,她的手长得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妹妹的手指细长白嫩,一看就是没怎么做过体力活儿的那种,而担架上死者的那只手虽然也和你妹妹一样涂了红色指甲油,但手指指节粗大,皮肤粗糙得跟男人一样!

  “躺在担架上的死者分明不是你妹妹,而是另一个人!这时我决定开始跟踪调查这件奇怪的案子。”

  我陈述案情的语速不疾不徐,心里蛮得意,觉得自己临场发挥还不错。

  “这位大姐,是你的记忆有误吧?未必是我杀了别人装成我妹妹不成?我妹妹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手被摔肿了难道没可能吗?再说我那样做有什么意义,追究清凉山的责任,诈骗你们的赔款吗?我一再说是我妹妹自己有眩晕病,并没有怪你们嘛。”秦媛的神色有些慌乱,但语气仍刻意保持平静,甚至虚张声势地一连用了几个反问。

  “是的,你的醉翁之意当然不是诈骗清凉山的区区一点儿赔款,你想要骗取的是你妹妹的巨额人寿保险金,有上百万呢。”我的声音并不高,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秦媛闻之身体打了个明显的寒战。

  从清凉山回来的第二天,我叫闺女去她同学老爸所在的一家人寿保险公司调查的就是秦媛的妹妹秦艺是否买了巨额人寿保险。女儿通过这家公司的人脉关系得到确切的情报:半年前秦艺曾一次性购买了高达百万赔偿额的太平人寿意外事故险。而且,秦艺根本没有任何类似什么眩晕症等严重疾病,否则保险公司也不可能为她提供这种保险业务。

  那么,姐妹俩究竟是怎么作的案,其帮凶又是谁呢?

  且听我细细道来。

  让我们先回忆一下那天的情形吧。那天凌晨四点多我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的地方走过。其实那就是凶手用一只大麻袋背着被杀害的死者偷偷前往那条山路,走到最危险的悬崖处,把已经死亡的女人顺着山崖滑下去,还故意踩塌路边的杂草,装作死者是从路边不慎掉下山崖的。

  有人要问了:你凭什么说死者是在滑下山崖之前就已经死亡,而不是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的?从那个高达几百米的山崖滑下去一定早已五脏俱裂,哪还会有生还的可能呢?

  让我来解释。我专门要求去医院的太平间看过死者,当时我之所以鼓起如此巨大的勇气去太平间看我平时很害怕的死人,其目的是想再一次确认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秦媛的妹妹秦艺,但我没能从相貌上辨别出死者究竟是谁,因为她的脸被划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但奇怪的是,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如此严重的划伤,比如脖子和胸前,白皙的皮肤仍清晰可见——这是疑点之一。

  另一个疑点是,我发现死者的脖子和胸前的肤色是白里透着青紫,以我有限的医学常识来判断,这个女人的死因不是缘于从高空坠落内脏破裂而死,她是被窒息而亡!

  而且,从她遍布满脸的划痕就可以推断出:凶手只有事先把她杀死,才可能从容地用刀在她脸上划出这些可怖的伤痕,这些伤痕可以掩盖她的真实面目,让别人认不出她其实并不是秦媛的妹妹秦艺,而是另一个无辜的替代者。先杀人,再划伤面孔以混淆视线,要做到这一切,只能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所以,第一杀人现场绝对不可能是小路上的悬崖,而是某个密室里。

  这个杀人密室就是“老妈客栈”的一楼,靠左边最尽头的一间客房。早上吃饭的时候,住在一楼左边第二间客房的那个女孩子说起半夜被邻居的怪异声响困扰而没有睡好觉,那“怪异的声响”正是女孩儿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后来我进入那个房间观察到的情况,为我模拟了当时的谋杀现场:与无辜的被杀者同处一室的男人趁女孩儿熟睡,用一张保鲜膜紧紧覆盖在女孩儿脸上,令其窒息。女孩儿从睡梦中被憋醒,拼命挣扎,发出嗯嗯呀呀的怪声。她是个农村女孩儿,虽说外表柔弱,但因长年从事体力劳动,力气还是不小的。男人又残忍地用枕头压住女孩儿蒙着保鲜膜的脸,挣扎了一会儿女孩儿就窒息身亡。然后男人拿出一把水果刀开始在女孩儿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的伤痕,他还专门抽出一条床单来遮住女孩儿,以免有血迹溅在床上。沾染了大量血迹的床单当然被男人顺手带走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点点血迹留在了房间的地上,那是他把女孩儿的尸体装入麻袋时滴落的。

  后来警方的现场调查证实了我的判断:那个房间里留下了诸多指纹,是死者和凶手的。而地上隐约的点点血迹经过检验,也确实是那个女孩儿的。

  我伸手从拎包里掏呀掏,掏出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一看就是在晚上照的,一个年轻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大麻袋,表情十分诡异。男人的身后就是我和闺女入住的“老妈客栈”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枝叶浓密树形曼妙的石榴树。

  这张照片害死了另一个年轻男人,也就是那个偷了别人手机的小偷阿山娃。

  或者说,阿山娃是被他自己的贪婪害死的。

  贪心致祸的阿山娃和好公民雷霆锋

  话说阿山娃那天在上山的路上顺手牵羊摸了别人一个九成新的新款手机,手机的照相功能非常强大,有上千万像素。他很高兴,美美地把玩了一番。那天晚上清凉山月色如水,通常从事小偷这个职业的人在下半夜都会比较兴奋,因为这个时候是普通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也就是小偷们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他半夜四点多醒来后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想看看还有什么机会可以搞一票。他蹑手蹑脚地在泉水村里转悠,专挑僻静处走。他是本地人,从小就在这座山里长大,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啦,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的。

  兜了一圈也没见有什么可下手的机会,他正悻悻地准备回去睡觉,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吱呀”一声。

  那是“老妈客栈”一楼最左边。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有一个男人正鬼鬼祟祟地从客房里往外探头探脑。“嚓,比我还小心翼翼,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阿山娃继续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的动静。

  男人一看四周无人,又进到房间,片刻就背了个巨大的包袱出门,胸前还挂了个旅行背包。那男人回头轻轻地带上门,然后背着沉重的大包裹,沿小路往山上走去。在朦胧的月色下,他蹒跚的身影显得巨大而又怪诞,如同地狱中的来客一般。就在他刚好正面朝着阿山娃的时候,阿山娃眼疾手快,举起手机对准男人“咔嚓”摁下了快门。

  哦,前面忘了交代,这款手机的好处不仅在于图像清晰细腻,还有就是摁快门时声音极小,非常适合作为暗访和偷拍之用。所以,阿山娃胆敢在寂静的深夜里距离目标不到十米之处拍下他的镜头,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

  果然,男人没有听见这微小的“咔嚓”声。他吃力地背着这个沉重的大麻袋,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阿山娃判断不出大麻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可疑的东西让男人如此惴惴,需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走上这条漆黑的小道。他继续不远不近地追踪着男人的身影,并设法不让目标发现。对于职业小偷阿山娃来说,这简直太小菜一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做侦探与当小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为两者都需要有清晰的头脑和判断力,有敏捷的身姿和矫健的身手。“或许我还有做侦探的潜质呢,实在不行,做个单枪匹马深入敌后的污点卧底也不错嘛。”阿山娃边跟踪目标边有些得意地设想着自己的未来,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和憧憬中咧着嘴正高兴的时候,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他看见男人已经停了下来,放下肩上的麻袋。他居然从大麻袋里弄出一个女人!

  女人无声无息地从麻袋里滑落到悬崖边的小路上,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借着月光,阿山娃看见女人很年轻,身材娇小瘦削,穿着浅色连衣裙,雪白的皮肤在月光照映下白得瘆人。只是他始终没看清女人的脸,不知道她究竟长得是不是漂亮;他也无法判断女人是暂时昏迷还是已经命丧黄泉。

  男人低头审视了女人一会儿,像是判断她是不是真的没气了,也像是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样子。然后,他轻松地抱起女人的尸体,从小路的悬崖边推落山崖!

  “哗啦啦——”阿山娃能清晰地听见女人滑落到谷底的声响,一直持续了一两分钟。他偷来的手机忠实地记录了整个过程。

  通往山下的路上,男人在前面甩开大步疾走,阿山娃隔着大约十来米的距离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边走边拿出手机,调出那张男人在老妈客栈院子里,背着大麻袋,正面对着镜头的画面,然后输入一串号码,把彩信发出去。等他们走出泉水村来到空无一人的下山小路上的时候,阿山娃突然开口:“哎,前面那位哥请留步。”

  对方的身体一下子僵在那里,然后缓缓回头。

  “你有什么事?”他声音有些发抖,冷冷地问。

  “刚才,我看见你把一个女人推下山崖了,你是把那女的杀了吧?”看对方似乎很害怕的样子,阿山娃立刻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的优势。

  “你想怎样?”他色厉内荏的样子让阿山娃觉得特别可笑。

  “想找你借点儿钱,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很江湖、很轻松,甚至有几分调侃的口气。阿山娃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你想要多少?我没有多少现金。”男人迟疑了一下之后说,还掏出皮夹打开给他看,里面只有三四张红色大钞,还有一些零票子。

  “你可以去取钱嘛,下山后就有自动取款机可以取钱了。你不会告诉我你没有银联卡吧?”

  “这个,银联卡倒是有,上面钱也不是很多。或者我把钱包里的钱全部给你行不?”他可怜巴巴地说。

  “那也太少了吧?这样吧,反正我也不贪,你卡上有多少钱,全部取给我就好了。反正一天只能取两万,就算你钱再多我也只能拿走两万元。我又不认识你,我拿了钱就走,绝不多话,好不?”

  “——好吧。”男人认命似的点点头。然后回身继续默默地往前走。阿山娃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一会儿他又回过头跟阿山娃说:“小弟娃是本地人吗?走快点儿嘛,我们聊天撒。”

  “走快点儿?你也把我杀了咋办?”阿山娃反问。四周是一片寂静的山峦和树木,远处似有天光初现,路旁山涧里潺潺的流水声更衬托出黎明前的静谧。两人一前一后地说着话,倒也不那么寂寞可怖,虽然说的是更恐怖的杀人话题,也总比沉默不语要好一些。

  “小弟娃说笑话哦,那女的是我女朋友,我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背着我在外面乱搞,我实在伤心了才会杀她。我又不认识你,杀你干啥子?我又不是传说中的杀人狂。”男人边走边神经质般不停地左右环顾着。

  “你杀人灭口撒。”阿山娃一直跟在距离男人两三米的后面。

  “呵呵,你要真认为我敢杀人灭口,也不会跟着我走那么远了。”他居然轻笑了一声。

  “这倒也是,我肯定是有防备的。”阿山娃嘴里虚张声势,其实已经有些心虚了。

  “哇!哇!”高大茂密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乌鸦的鸣叫,这不祥的叫声把阿山娃惊得差点儿绊倒在地。他突然决定不再跟着他往山下走,赶紧拿着他皮包里的几百元钱开溜吧。

  “哎,你干脆把钱包里的钱给我吧,我想回去了。”阿山娃停下脚步对他说。

  “行啊,这样最好。”男人爽快地从裤兜里摸出钱包,从里面拿出所有的大小票子,伸手递给他。“来拿啊。”他略有点儿不耐烦地说。

  阿山娃上前几步去接过那一大把票子,突然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男人从阿山娃的胸口上抽出那把锋利的水果刀,狠狠一脚将阿山娃踢进山涧。扑通!他的身体从高处坠落的声响沉闷而清晰。

  幸运的是,仓惶逃离现场的凶手没有看到那个被摔成数个金属片的功能强大的手机。

  ——以上这段精彩的情节并非我凭空臆造,而是凶手归案后的详细交代。当然,关于阿山娃的心理描述确实出自我的合理想象。

  有趣的是,本来警方在第一次对阿山娃尸体所在的现场进行搜索时并没有找到那个躺在草丛里被摔得稀烂的手机,但那天下午我刚从清凉后山派出所离开不久,突然有一个人来派出所找到肖警官,声称他手机里有杀害阿山娃凶手的照片。

  原来这人是阿山娃的一个铁哥们儿,叫歪嘴,也是云台镇上的一个小混混儿。六月二十五日早上起床时歪嘴发现手机上有条彩信,是凌晨五点左右发到他手机上的,而手机号码很陌生。彩信照片显示是在深夜,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脸诡异地背着个大麻袋站在“老妈客栈”的院子里。

  开始他还想着是谁发错了或者是搞恶作剧什么的,没有在意。但后来他听到镇上的人议论纷纷,说是阿山娃被人杀害了,这才警觉。他认为这条彩信一定是阿山娃给他提供的线索,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阿山娃特别喜欢玩手机,因此也特别喜欢“顺”人家的手机;另外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阿山娃与他才有在半夜三更给他打电话互发短信骚扰的交情,于是匆忙赶来派出所报案。而肖警官看到这条彩信,觉得发送彩信的手机号码似曾相识,立刻拿出那个笔录本一比对,果然正是那位报案先生丢失的手机!

  所以说,那位丢失手机的先生看似不经意的报案,却给警方破获这起连环杀人案件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在此谨向这位有社会责任感的好公民表达一下敬意!对了,他的名字叫雷霆锋。

  河南的秋菊妹妹和荣都的郭靖哥哥

  那天我劳神费劲地化装前往双廊路七十八号爱慕内衣专卖店,好不容易窃取到的QQ资料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侦查人员只拿着经过处理后的凶手很清晰的照片去专卖店找到那两位卖内衣的小姐,把照片给她们一看就OK了。那位很机灵的售货员小姐一看照片就说:“我认识他啊,以前是秦艺的男朋友嘛,叫刘刚,两个人好得要死要活的,后来就没听到秦艺提起他了。”侦查人员问他们大概分手有多久了。机灵小姐说:“是今年春节后吧,嗯,差不多快半年了。秦艺平时不大爱说话,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你知道这男人是干吗的吗?”

  “好像是哪家旅行社的导游吧。”

  “秦艺是不是有眩晕的毛病?”

  “眩晕?从来没听说。她只有懒的毛病。”机灵小姐撇撇嘴,干脆地说。

  照片和名字刘刚立刻被发往荣都市旅游系统,很快有了反馈信息:原来这个人叫“刘钢”,以前是挂靠在省国旅下面的一家名为“旅又发”的私人旅行社的导游,也经常带团上清凉山。半年前因与老板发生矛盾而辞职,好像跑到河南那边去了一段时间,具体干什么不清楚。

  “旅又发”旅行社里有个女导游小乔说她以前跟刘钢关系不错,刘钢离开旅行社后两人还偶尔在QQ里闲聊。但她说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刘钢都不怎么上QQ了,所以对他近期的情况也不是太清楚。

  侦查人员拿到刘钢的QQ号回去一查,这个号其实近期大部分时间都在频繁上网,只是一直处于隐身状态。当天晚上九点多,又惊喜地发现:这个号开始隐身上网了!并很快查到刘钢上网的地点,是在武后区二环路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里。荣都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警察们连夜出击,把正赤膊上网,在QQ上与秦艺聊天的刘钢堵在了他的出租屋里。

  据刘钢交代,他残忍地杀害的那个女孩儿其实是河南某地的一个网友,叫秋菊,是个农村女孩儿,在河南某市一家网吧里打工。他们认识半年,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三个月前,他前往河南与女孩儿见面的,在一起住了四天,女孩儿便与他互定了终身,对他情意绵绵百依百顺,发誓非他不嫁。

  而对于刘钢来说,这个女孩儿其实只是他与秦媛共同策划的一个巨大阴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半年多前,秦媛到河南某市出差,那天她没事在街头闲逛,突然看到一个商店门口有个年轻的女孩儿竟然长得跟自己妹妹十分相像,五官、身材和皮肤几乎一模一样。她心里一动,就跟着这女孩儿走了半条街,见女孩儿进了一个网吧,半天都没有出来。她也跟进去,原来女孩儿就是网吧的服务员,做些端茶倒水和抹灰扫地之类的杂事。秦媛还观察到女孩儿也有一台电脑在上网,没事就坐上去玩一会儿。秦媛就选了女孩儿那台电脑旁边的一台电脑,坐下来佯装上网,趁机偷看并记下了女孩儿挂着的QQ号码。

  回到荣都后,秦媛找到刘钢,把这个QQ号给他,同时也把自己酝酿了很久的计划和盘托出。

  这个计划就是:刘钢设法与女孩儿通过网恋建立恋爱关系,伺机把女孩儿骗到荣都,让女孩儿成为她妹妹的替身,死于一次“意外”。然后他再带着妹妹秦艺一起,拿着巨额保险金,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重新做人。

  她知道刘钢肯定对这个计划双手赞成并主动担任实施者,因为她了解刘钢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刘钢和秦媛姐妹在同一个小镇上长大,秦媛与刘钢还是小学和中学的同班同学,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的恋爱从初中开始,一直持续了近十年,但是当他们各自从一所普通大学毕业后一同在荣都这个大城市打拼时,她发现自己和刘钢这对外来的青年男女很难在这个城市里真正地立足,就像一叶浮萍,没有根基,只能随风飘荡。她是个非常聪明而又现实的女人,很快抓住一个机会:接受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求爱,迅速与他步入婚姻。这个男人若论外貌和才能都远不及刘钢,他却有一个当副区长的父亲。就这样,秦媛做了这个男人的妻子并很快进入清闲舒适却油水丰厚的社区办事处工作。

  为了安抚痛不欲生的前男友,秦媛把自己的妹妹秦艺从老家接来介绍给刘钢做女友。虽然妹妹不如自己聪慧活泼、能力强,但相貌却要漂亮不少。毕竟年轻,加上性情温柔似水,很快便深得刘钢欢心。这让秦媛看在眼里,又是欣慰又是醋意翻腾,却也无可奈何。

  妹妹生性慵懒娇弱,来荣都后姐姐姐夫先后给找了好几份工作,不是嫌工资太少,就是怕累,总干不长。后来总算在一家爱慕内衣专卖店里干了比较长的时间,没怎么抱怨要换工作了。但由于做个小店员工资很低,而刘钢在那家旅行社也挣不到多少钱,做姐姐的只好时不时地给这个不争气的妹妹补贴一些,时间长了老公难免会不高兴,不仅常常给她些脸色看,有一次还在醉酒后找茬对妻子大打出手。

  前段时间,刘钢又因为和老板闹翻,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这下子他真的几乎陷入绝境。

  秦媛认为刘钢这个人其实很有能力,他缺乏的只是一笔可以使他策马扬鞭、龙腾虎啸的足够的资金。如果有了这第一桶金,就一定能促使他开始跨越远大得没有尽头的事业之旅。

  秦媛太希望刘钢能发达了,那样不仅妹妹可以跟着他过上好日子,就连自己在老公和家人面前也可以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果然,刘钢听了她的这个计划,只沉吟了一会儿就表态:我看可行……

  几天后,秦媛就在太平人寿花近万元给妹妹买了一百多万元的意外人身险,受益人是她自己。当然她与刘钢还秘密签署了一份协议:今后保险金一旦到手,其金额的80%将由刘钢、秦艺共同获得,而秦媛只得到其中的20%。

  在网上勾搭秋菊这样年轻单纯的农村女孩儿,对于导游出身的刘钢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只聊了几次刘钢就掌握了秋菊的所有情况:她出生于河南某地一个偏远的山区农村,今年二十二岁,父母均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初中毕业的秋菊两年前就跟着村里的一个姐妹跑来城市里打工,先后做过小餐馆的服务员、清洁公司的钟点工,后来由一个老乡介绍在一家网吧里当服务员,工作相对稳定,收入也不算很低。出来打工的这两年里她只回过家乡三次,父母一心一意在年幼的儿子身上,对她这个已经离家的大女儿几乎不闻不问,这让她心里特别难过,感觉自己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没人管没人问。

  刘钢,哦不,郭靖——在秋菊的面前刘钢不叫刘钢,他的名字就是郭靖。他对秋菊说:“你看我们的名字都是电影里的人物角色,亲爱的,这说明我们多么有缘啊!”郭靖的温柔体贴让这个缺乏关爱内心孤独的女孩儿燃起了熊熊的爱情之火,认识仅两个多月女孩儿就力邀郭靖前往河南与她见面,并对他一见钟情……

  这次郭靖约请秋菊来荣都见面,事先已经叮嘱她不要通知父母也不要告诉同乡朋友。他的理由是,别人肯定无法理解网友相恋的爱情奇迹,一旦知道她竟然与网友见面并私定终身,一定会大肆嘲笑并百般阻挠,何必给自己找事呢?我们两个人相爱,关他人何事?他还说,这次他希望能在荣都给她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然后两人就一起在荣都开始新的生活……

  故事讲到这里,秦媛仍在作最后的挣扎。她说:“这位姐姐编造的故事很精彩,可是我妹妹确实是已经死了,她的遗体现在还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不信你们可以去查血型,我妹妹是AB型血……”

  “你是找江雁市医院外科的秦医生帮你查的那具尸体的血型吧?”肖警官开口道,“秦医生是你的远房表亲,你告诉他你想遵照妹妹的遗愿把她的眼角膜捐献给需要的人,所以请他帮忙查一下妹妹的血型。我没说错吧?其实你这个借口很可笑,因为捐献眼角膜必须在人死后六小时以内才有效,只是秦医生考虑到你可能有难言之隐,没有拆穿你而已。另外我们对尸体检验还发现,她在临死前与凶手有过性行为。”

  真是无巧不成书:刘钢和被他害死的女孩儿秋菊,就是我和闺女在泉水村那家饭馆吃饭时,在包间里看见的那对缠绵的情侣。难怪我当时一看见秋菊,就发觉她和与我们拼车上后山的那对姐妹中的妹妹很相像,就连发型也十分相似,手指上涂的指甲油也同样是大红的颜色。只是秦艺的双手白皙细腻,手指青葱般柔嫩细长;而秋菊的手指骨节粗大,皮肤粗糙。

  原来秋菊来到荣都后,刘钢立刻通过短信把秋菊的发型和指甲油的颜色告诉秦媛,秦媛照此标准装扮好妹妹。按秦媛和刘钢事先的策划,四个人于六月二十四日这天先后来到清凉后山,实施杀人和诈骗计划。

  秦媛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却不料因秋菊死后露在床单外面的半只手掌使她的谋杀事实全盘败露。

  震惊荣都的“清凉山连环杀人案”就此告破,作为参与破获本案的有功人员之一,我被获准比其他媒体先于一天获得该案的采访和报道权。同时我被荣都市公安局授予“对公安工作作出突出贡献的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获得奖金一千元。

  我用这笔钱给闺女买了一件漂亮的E-LAND格子衬衣,剩下的钱一家三口去必胜客美美地大吃了一顿。

  责任编辑/张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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