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后,他们在机场告别,小柔淡淡地说,结婚礼物我会寄给你。此刻,距离他们初次相遇已二十多年。浩君轻轻笑了,他弯下腰和她鞠躬告别,她离开很久之后,依然保持这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弯腰长跪拜,问君平安否。世事无常,人无常,爱无常。年少时分开时的心酸无奈、等在时光里的思念痛楚、他乡相遇的纠缠分合,一切都定格在这一瞬间了。
飞机上,她打开他给的盒子,里面有她国中时的黑白照片,短发齐肩、笑容清浅,已经微微泛黄,他偷偷藏了很久。还有他躺在屋顶上,拍下的一天又一天的天空,清晨、黄昏、晴朗、阴云。照片背面有只言片语。“78年某日上午,晴。”“92年,非常冷。”
他说,这些就是我想你的日子,把它都送给你。
恍然间,回到了埋葬在尘埃中的心动。黑暗的小巷里,他等在暗淡的路灯下,头发遮住了眼睛,英俊而沉郁的表情,总是沉默不语,却有这样深情的眼神;月凉如水、夜风呼啸的车站,他解开大衣拥她入怀,她抬眼望着他,眼底里有无限的依赖和满足。电影里的两个孩子好像可以就这样相拥取暖,站到天亮。
记忆中的许多事,就像雨天打着的伞,你冲进房间狼狈仓促地把它收起来扔在一角,那褶皱里仍夹杂着这夜的雨水。过了很久再撑开,一股发潮的气息扑鼻而来,即使是个晴天,也会让人想起那场遥远的雨。
我曾经拥有年少的感情,是和同校的一个男生。多年之后,我依旧会怀念,一起午睡的时刻。他穿着睡衣,躺在身边,如同孩童一样很快发出熟睡中的深沉呼吸。房间被拉上窗帘,一片漆黑,外面正是阳光照耀的午后。我闻到他头发上和皮肤上熟悉的味道,看到天花版上隐隐流泻进来的一抹微光,在沉寂中没有规则地跳跃浮动。窗外隐约传来人世的声响,此刻日新月异、有来有往的世界和我们没有关系。知道也许这一生一世,终将难舍难分。
因为他,我对于初恋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直保持某种信仰。在它里面,没有性,没有好奇,只因为彼共同的热切而靠近。两个敏感贫乏的少年,彼此拥抱取暖,这样静默无声的陪伴。
他有洁癖,对头发和衣物的整洁有近乎强迫症的坚持。傍晚待在他家里,他在吹头发,没办法抱住我。双手环在他脖子上,在暖黄的灯光下,说了一会话。晚自习的时候,陷在兵荒马乱的数学题里,不经意间,嗅到袖口,有他头发上的清香。心情斑斓得像蝴蝶颤抖的翅膀。一整个夜晚,都在嗅那个香气,因为担心终将失去这样的时刻,内心有肿胀的惆怅。
我甚至此刻就能清楚地担忧,不久后的那个夏天,如果我不得不长久地和你分离。我会怎样想念你,我会怎样想念你并且梦到你,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而梦也梦不到你。
原来,在你的衣襟上,浸染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芬芳。
我们对未来有忐忑不安的期待,想在彼此的灵魂里寻找一条通往世界的途径,而进入的切口,只能是彼此给予的感情。虽然这种感情,显得盲目决绝,充满纠缠。常常因为剧烈的争吵,赌气很久不交谈。
也许是在某一个冬夜,11点多,忽然感觉地板在震动,睡衣也来不及换,匆匆和爸妈一起跑下楼。我这样担心和不安,却拿着手机很久也不想提前输了这场冷战。缠着爸爸去散步,一直走到他的楼下,长久地伫立在那里,凝望他的窗台。灯是熄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入睡。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踱步回去。走到家楼下,却忽然收到他的短信,他说,“别怕,没事了,晚安。”
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在夜里长久地落泪,如此可耻,温柔小心,开出小朵小朵的白色花朵。当荒芜的秋季来临,当大雪覆盖原野,心才会在静默中获得确认。
我多想,多年以后,和你去山下人迹稀少的地方生活。清晨散步到空空山谷。午后读一本书。晚上在杏花树下喝茶,露水清凉。在梦中,行至峦青雾润的丛林,鸟声清脆,在树下疲累而眠。醒来时,我尚年少,你未老。
电影中的他们,像彼此人生行路中的一处清喜水泽,几次相忘于世,却总在山穷水尽时又悄然相见,这也许是一种不舍。终于有一天,他来到她的城市准备求婚。他说,你忙归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嫁给我?见她沉默,他取出戒指扔到水杯里试探,你要是接受,就喝下这杯水;不接受,就别喝了。
她不动声色地取出戒指,戴在手上,却把水杯推还给他。原来她什么都没忘,但有些爱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如果一切都重来,我还会笑着答应你,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当她终于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时,他眼睛里有瞬间受伤的表情,微微牵动的嘴角露出掩饰的笑容。生命里有许多事,沉重婉转至不可说。终究还是,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然而心知道,岁月不宽宏。千帆过尽,时间只剩下流云青山,旅人依旧在路上;万般熙攘,字里行间,人我相忘,唯有相对无言。
人生啊,如果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
世界如此荒芜,寂静深不可测。我必须悲观但却诚实冷静地说,我们只此一生。
当你终将失去我,或我不再怀念你。那些一起走过的光阴的栅栏,往事会像浓烈的山茶花一样从缝隙里探出头来,撩拨着我们匆忙而粗糙的脚步。原来,初恋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清香的气息却一直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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