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动物给人命名,是最常见的取名方式。红楼梦中以动物入名的,据笔者粗略统计有二十八位,涉及到的动物有二十一种之多。与一般的动物入名不同,无论内容上还是形式上,曹雪芹都能够别出心裁,独树一帜。从内容上说,曹公通过命名,把动物的自然属性和千百年来人们赋予在动物身上的社会属性、审美属性,凝结在一个小小的名字上,以此来暗示人物的品性、情趣及命运;从形式上说,曹公笔下的动物入名,有正用,有反用;有明说,有暗喻;有直接,有间接;有褒扬,有抑贬,在动物与人之间,给我们留下了不尽的想像的空间。使人不禁惊叹,一个人们常挂在嘴边的动物名,一旦被曹公派上用场,它就成了刻画人物的重要手段,成了暗示某种“人物关系”的伏线,成了有意味的东西。
龙:传说中的神奇动物,在中国有大名,象征着飞升腾达之势,皇帝喜欢,老百姓也爱叫,古往今来,以龙为名者数也数不过来!金陵望族薛家生子,取名蟠,字文龙。一取蟠龙之意,《方言》第十二“未升之龙谓之蟠龙。”二取自地名,金陵旧有“虎踞龙蟠”之称。以此为名,表达了薛家望子成龙的愿望。无奈,家道衰败,严父早去,慈母溺爱,薛蟠成了个终日只知斗鸡走马,惹是生非,百事不成的主儿。未成龙,反成虫。正巧蟠有另一意,即,一种小虫,名鼠负。我总觉得曹公为薛蟠取名有二意:一龙一虫也。表面为龙,实则为虫。
凤:传说中的祥瑞之鸟,乃百鸟之王。凤美丽多姿,常用于女名。金陵王家生女,以熙凤名。熙,通禧,吉祥意。《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忽乘青玄,熙事备成。”注曰:“忽登青天而去,福熙之事皆备成也。熙与禧同。”很明显,以熙凤名,是取“有凤至,祥瑞到”,希望其成为人中之凤,且吉祥诸事能成之意。从书中的描写看,凤姐确实不负此名。外表上她有凤之美,凤之仪;做事上她杀罚决断,有一凤鸣,百鸟喑的凤威,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古时常以凤喻品德纯真博美之人,凤姐阴损心毒,何德之有?故曹公又以凤之拆字“凡鸟”射之。《红楼》中还有两位以凤入名者,一位是王夫人屋里的丫鬟绣凤;另一位是贾珍的妾佩凤,均取美丽吉祥意。
鸳鸯: 多成对儿生活在水边,雄雌偶居不离,古称“匹鸟”。后来,多以其喻夫妇间圆满的爱情。贾母的贴身丫鬟取名鸳鸯。照理说,以名寓结果,她该获得美满的婚姻,可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她以鸳鸯名,却“誓绝鸳鸯偶”,最终落得了个“殉主登太虚”的悲剧结局。这里曹公是在反用其意,他是在用鸳鸯的命运暗示我们,只有像自然界中的鸳鸯那样自由的婚姻才是美满的,“乱点鸳鸯谱”,或捆绑起来的鸳鸯偶都不会幸福,与其不幸福,不如不嫁。不知曹公是不是有意安排的,《红楼梦》中几处写到鸳鸯的地方,结果都是相反的。第六十六回,为爱情,尤三姐用柳湘莲给她的定情物“鸳鸯剑”自刎身亡;第七十一回,鸳鸯女无意遇到的鸳鸯——司棋和潘又安最终也为爱情双双徇情而亡。这些难道都是鸳鸯悲剧的暗示与铺垫?清·周春曾说:“鸳鸯有情之鸟,变而为最无情,妙谛可参。”真见道之言。
鹃: 即杜鹃,又名杜宇、布谷、子规、子鹃等。在此鸟身上有“杜鹃悲啼”的传说,《华阳国志》:“望帝禅位于开明,升西山而隐焉。时适二月,子鹃鸟鸣,故蜀人悲子鹃鸣也。”黛玉丫鬟紫鹃即取其悲鸣啼血之意。“紫鹃”,子鹃之谐音也。这是间用,暗指黛玉的性格命运。紫鹃在贾母处原名鹦哥,紫鹃之名我认为是黛玉给改的。黛玉对杜鹃及悲鸣啼血的故事肯定是熟悉的,这从她的“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第二十七回《葬花吟》)及“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第七十回《桃花行》)等诗句中就可以看出来。此外,黛玉的室名是潇湘馆,里边隐含着“泪成斑竹”的传说,中国古人常把杜鹃与斑竹放在一起说,如,白居易《江上送客》诗中就有“杜鹃声似哭,湘竹斑如血”之句。深知背后之典,还要给丫鬟取这样一个名字,是不是说明黛玉对自己的处境及命运早有预知?或者表达着她为了“还泪”,即使“悲鸣啼血”及至泪尽而亡也一无返顾的决心!
雁 :候鸟,每年春分后飞往北方,秋分后飞往南方,因守信而回,故隐含有思乡之意。中国民间有“闻雁而思乡”的说法,欧阳修《答丁元珍》诗:“夜闻啼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之句,表达的就是这种情感。黛玉入贾府,从南方带来一小丫鬟取名雪雁,即含此意。雁上加一“雪”字,状其境遇之难也。
鹦鹉: 俗称鹦哥,因舌质柔软,经训练,能仿人语。黛玉入贾府,贾母把身边的一位名叫鹦哥的丫鬟给了黛玉,隐含的意思大概是想用其巧嘴,以解除黛玉的寂寞吧!后来,黛玉可能给鹦哥改名叫了紫鹃,丫鬟鹦哥改了名,代替它的是潇湘馆内养了一只真鹦哥。
鹊:旧俗中有鹊噪报喜之说,故此鸟名喜鹊。赵姨娘的丫鬟取名小鹊,第七十三回,她深夜跑到怡红院报信儿,透露了赵姨娘在贾政面前说宝玉坏话的消息,鹊应报喜,可她报的确是坏消息。此取名,反意也。
鸾: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在中国有吉祥之意,常与凤合称,如,鸾凤合鸣,以喻夫妻和美。《红楼梦》中以鸾为名的有好几位,如,王夫人的丫鬟有绣鸾和彩鸾;贾府“玉”字辈儿远房字子孙中有叫喜鸾者,都取吉祥和美意。
鹤:在中国有长寿之意,《淮南子·说林训》中有“鹤寿千年,以极其游”句,另外,传说鹤与仙人为伴,因此又有超凡脱俗,不受羁绊之意。《红楼梦》中以鹤为名的有两位,一是宝玉的仆人名伴鹤,暗示宝玉之性情也;一是水月庵的女道士名鹤仙,道士追求成仙得道,叫此名正合适。
蟾:又名蟾蜍,传说月亮中有桂树和蟾蜍,因此,月亮又称“蟾桂”或“蟾宫”。薛蟠娶妻曰金桂,其丫鬟就叫宝蟾,正好成双配对。
蝌:蛙或蟾蜍的幼体,俗称蝌蚪。薛蟠的表兄弟与他同属“虫”字辈儿,取名薛蝌。一个是未飞生之龙,一个是未长大之蛙,均有待其长成之意。甚巧妙的是,薛家有丫鬟叫宝蟾,多次挑逗薛蝌,而“蝌”正乃“蟾”之幼体也。
以上说了些主要的,还有些以动物入名的也各有寓意,如,王成之子叫“狗儿”,取贱物儿好养之意;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名谢鲸,取鲸之大也;荣府女仆夏婆子的外孙女名小蝉,寓其善噪也;薛宝琴的丫鬟名小螺,射宝琴之海外之游历也;宝钗丫鬟名莺儿,寓其言巧动听也;尤夫人丫鬟银蝶,暗刺尤夫人招蜂引蝶也;春燕之妹名小鸠儿,取其鸠合谗言之意也。总之,这些名字都给我们带来了许多联想,加深了我们对这些人物的认识。(红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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