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颂
[智利]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
他吻了我
他吻了我,我成了另一个:另一个,因为胎儿的心跳使我有了双重的脉搏,因为胎儿的气息已在我的气息中察觉,我的腹部已跟我的心脏一样崇高伟大。
我甚至在我的哈气中感觉到一股花香散发:都是因为在我的腹内舒适地安眠的孩子,他就像露珠在青草上挂!
他是啥样子?
他是啥样子?我久久地注视一瓣瓣的玫瑰花并愉快地触摸它:但愿他的脸蛋儿也这么柔滑。我曾在一团黑每丛中嬉戏,因为我希望他有这样的秀发,黑黑的,在头上缠绕着。不过,如果他的头发焦黑,颜色像陶器工人喜欢的黏土一样浓重,如果他那平直的头发像我的生命一样简单、朴实,那也没什么。
每当山上布满浓雾,我便望着那一条条沟壑,用雾气塑造一个女孩,一个女孩的可爱身影:愿他也能有这样的轮廓。
但是,我更希望他观望时目光里充满那个人的柔情,讲话时他的声音也像那个人一样发颇,因为我渴望在他身上爱那个吻过我的人儿。
柔情
由于我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孩.我的步履便变得轻盈。自从我有了秘密,我的整个心儿便变得虔敬。
我的声音轻柔,仿佛谈情说爱的细语轻声,因为我害怕把他惊醒。
现在我用眼睛在人们的脸上寻找他们内心的痛苦,好让别人看到和理解我的面颊苍白的原由。
我怀着怜爱的担心拨开鹤鹑做窝的草丛,悄悄地、谨慎地在田间走动:我确信,树木和万物的孩子们在沉睡,它们正俯身把小宝贝守护。
姐姐
今天我看见一个女人在挖一条水沟,她的臀部跟我一样由于爱情而又圆又鼓。她弓着身子,正在忙碌。
我抚弄着她的腰身,把她带到家中。她将和我用同一个杯子喝浓浓的牛奶,享受我的走廊下的阴影。她由于爱情而有了身孕。如果我的乳房没有乳汁的话,我的孩子将把嘴唇凑近她那丰满的乳房充饥。
祈求
啊,不行!既然上帝让我腰部肥大,为什么却使我的乳房干瘦?我觉得我的胸部在膨胀,像大水库的水一样悄悄上升。松软的乳房把阴影投射在我的腹部,仿佛一个好的兆头。
如果我的乳房不湿润,谷地有谁会比我更贫穷?
像女人们用杯子收集夜晚的露水,我把我的胸怀对着上天祖露;我为上帝取个新名字,管他叫“乳汁注人者”。向他祈求生命的甘露。我的儿子到来时将饥饿地把它寻求。
含羞草
我不再在草地上游玩,我害怕和女孩们一起打秋千。我就像那结了果的树枝一般。
午睡时刻,我离开了花园,我是那么虚弱,连玫瑰花的香气也会使我消散。仅仅随风飘来的一支歌或黄昏在空中的最后一次搏动的血滴也会使我不知所措,痛苦难堪。仅仅主人的一个目光,如果今晚对我冷酷无情,也会使我命归黄泉。
永恒的痛苦
如果他在我的体内难受,我便面色如土;我为他遭到隐秘的挤压深感痛苦;我看不见他,但是他只要一动,我就可能丧命。不过,诸位切莫认为只有当我孕育他时他才和我的腑脏紧密相连。在他自由地行走时,即使他走得很远,吹打他的风也会将我的肌肉撕裂,他的呼喊也会通过我的喉管。我的哭泣和我的微笑将从你的脸上开始,我的心肝儿。
为了他
为了他,为了像草根下的细流一样昏睡的他,你们别伤害我,别再给我工作。请原谅我的一切:对饭菜的不满和对嘈杂声的厌倦。
等我把他放在襁褓里后,你们再对我诉说家庭的痛苦、贫穷和辛苦。
他在我的头上,在我的怀里,在你们碰我的任何地方;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因为他受了伤。
平静
我不能在大路上走;我为我这肥胖的腰身和浓重的黑眼圈害羞。不过,请你们把花瓶拿给我,放在我的身边,再给我久久地弹西塔拉。我想把美丽的事物献给他。
我对沉睡的人儿朗诵永恒的诗章,我在走廊里一小时一小时地接受辛辣的阳光。我愿意像水果一样淌蜜,让蜜汁往心里淌.让松林吹来的风儿打在我的脸上。
让阳光和风儿使我的血变得更红,洗得更干净。为了把它洗净,我不再仇恨,不再背后嘟咬,只让爱留在心中!
在这寂静中,在这平静的气氛里,我用血脉、脸孔、目光和纯洁的心编织一个躯体,一个奇迹般的躯体。
洁白的衣服
我编织小小的薄底软鞋,裁剪柔软舒适的襁褓;我愿意用我的双手把这一切做好。他将来自我的腑脏,闻到我的芳香。
柔软的绵羊毛:这个炎夏,人们将为他把羊毛剪下。绵羊八个月使羊毛膨软,一月的月光把它漂得洁白无瑕。它没有刺菜蓟的针,也没有黑莓的刺把人扎。他睡过的我的肉体的绒毛也曾是这么软滑。
①西塔拉,一种有三组九根弦的乐器。
洁白的衣服!他通过我的眼睛望着它,微微笑着.他猜想它一定柔软极了……
大地的形象
从前我没见过大地的真正形象。大地有着怀抱孩子的女人(用她那粗壮的手臂抱着她的婴儿)的姿态。
我渐渐地领略到万物的母性意义。注视我的高山也是母亲,傍晚的薄雾犹如孩童在它的肩上和膝头嬉戏。
现在我记起了山谷中的那道沟壑。一条小溪在它那深深的河床上唱着歌儿流过。荆棘丛生的悬崖断壁遮掩着它,使人难以见到它的轮廓。我就像那道沟壑;觉得那条小溪在我的深处唱着歌儿。我把肉体献给小溪,让它顺着陡崖峭壁攀登,爬到阳光灿烂的大地上。
致丈夫
丈夫啊,你别这么使劲儿楼抱我呀.你把他从我的躯体深处挤了上来,就像一棵漂浮着的水百合。还是让我像平静的水一样呆着吧。
现在,爱我吧,稍微多一些爱吧!我,多么痰小!在路上走,我将是你的影子。我,多么可怜!我将给你另一双眼睛,另一对嘴唇,你将用它们享受世界;我,多么柔弱!为了爱情,我要像个投票箱一样把自己劈开,让这生命之酒流出来。
原谅我吧,我走路样子笨拙,为你斟酒的动作也笨拙;但是你这样把我分开,给了我这种在万物中活动时的奇怪感觉。
对我空前地温柔吧。不要贪婪地搅动我的血液;不要搅乱我呼吸的拍节。
现在,我仅仅是一条薄纱;我的整个躯体是一条薄纱.一个婴儿还睡在薄纱下!
母亲
我的母亲来看我;她在我的身边坐下。
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第一次像姐妹俩一样谈论可怕的事。隋。
她颤抖着摸我的小腹,小心地使我的胸怀露出。一碰到她那双手,我就觉得我的五脏像树叶一样轻轻地裂开了一条缝,乳波顿时向我的乳房上升。
我慌乱不安,面颊维红。我对她谈我的痛苦和肉体的恐惧;我倒在她的怀里,重新变成一个小女孩,为生活的恐惧而在她的怀抱里吸泣。
告诉我,母亲……
母亲,对我讲一讲你昔日的一切痛苦。对我讲讲那个和我的血肉连在一起的小小躯体是怎样诞生、是怎样来的。
告诉我,他将自己寻找我的乳房还是由我把乳房给他,刺激他的食欲。
现在,请把你的爱的学问告诉我.母亲。教给我新的、美妙的抚爱,比丈夫的抚爱更美妙的抚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该怎样为他洗头?怎样包扎才能使他不受伤害?
教我唱那支摇篮曲吧,母亲,你曾摇着我把它哼唱,那支歌儿会比其他歌儿使他更快地进入梦乡。
黎明
一整夜我都在忍受疼痛,一整夜我的肉体都在为献出它的宝贝而颇抖。我的太阳穴渗出了死神的汗水;但那不是死亡,而是生命!
主啊,现在我管你叫“无限的柔情”,请让他顺利地离开我降生。
“快出生吧!”我的痛苦的叫喊在黎明中上升,和鸟儿的歌唱交织共鸣!
神圣的法则
人们说,生命已在我体内减弱,我的血脉像压榨池一样流血:我只觉得,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后,胸中的痛苦不再那么折磨我!
“我是谁?”我问自己说。“我的膝头上有了一个孩子。”
我自己回答说:
“一个爱过他的女人,在接受了他的吻后,她的爱要求天长地久。”
大地,看看我吧!我怀里有了这个孩子;祝福我吧!因为像棕榈树一样,我有了生育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