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夏志清称潘金莲进入西门庆府后的故事,为小说中的“小说”。柔情则更看中潘金莲入西门庆府之前,与西门庆的那段婚外恋情,视为小说中的精品,尽管它只能作为潘金莲与西门庆故事的序曲。尔后故事发展轨道,尤其是潘金莲的性格变迁与行为逻辑,都或明或暗在这序曲中找到源头与依据。在此,柔情品读《水浒传》与《金瓶梅》,搜集评论家们的精辟点评,剖析潘金莲的风流恋爱史。
第三节 潘金莲心爱西门庆
西门庆本乃久惯风月之徒,他与潘金莲首次幽会之后,王婆问:“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庆用折字法回答:“色系子女不可言”——即绝好,妙不可言之谓也。可见潘金莲不仅床上功夫见佳,而且非常投入,令西门庆割舍不得,第二天又用钱打点王婆来约见潘金莲。“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迭股而坐。”——已是现代恋人的坐法了,与第一次相见风光大异。上次西门庆的主要精力耗在调情上,这次才有心力从容地欣赏潘金莲之美:
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掀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缎子鞋儿,恰刚半拃,心中甚喜。一递一口与他酒吃,嘲问话儿。……西门庆嘲问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儿来,用舌尖递送与妇人。两人相搂相抱,鸣咂有声。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少顷吃得酒浓,不觉春心拱动。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再次幽会,“那妇人自当日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第四回)。转眼两月有余,他们一直全身心地投入那最佳的龙虎斗(潘金莲属龙,西门庆属虎):“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门庆亦施逞枪法打动;两个女貌郎才俱在妙龄之际”(第六回)。
以往的评论,多将“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视为潘金莲淫荡的表现。然若换一个角度看,既然“潘金莲心爱西门庆”,她对心爱的男人全身地投入有何不可呢?从这个意义上看,“比娼妓尤甚”,就如同西门庆赞扬潘金莲琵琶的弹奏水平:“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的,也没有你这手好弹唱!”也是一种称赞,只是其比拟的方式难为一般人所接受。
这里“娼妓”与“相交(教)唱的”,都成了某种专业水平的象征。意思是说即使是专业的风月人员的风月水平也比不过潘金莲。原因很简单,娼妓多半出卖的是身,而热恋中潘金莲是全身心地投入,是灵与肉的全方位地投入,其枕边风月,自然“比娼妓尤甚”。而孙雪娥对她的评价:“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不成的,背地里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第十一回)则是一个失落者的嫉妒之声。
恩格斯曾经说:“不言而喻,体态的美丽、亲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等等,曾经引起异性间的性交的欲望,因此,同谁发生这种最亲密的关系,无论对男子还是女子都不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但是这距离现代的性爱很远很远。”(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67页。)
毫无疑义,正是西门庆的体态、交谈、旨趣乃至性功能深深地吸引着潘金莲。潘金莲在与西门庆的交往中走向了生命的全新境界:“性爱常常达到这样强烈和持久的程度,如果不能结合和彼此分离,对双方来说即使不是最大的不幸,也是一个大不幸;仅仅为了能彼此结合,双方甘冒很大的危险,直至拿生命孤注一掷,而这种事情在古代充其量只是在通奸的场合才会发生”(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68页。)。潘金莲是以古代通奸的形式,向着准现代性爱迈进,尽管她终究没迈出古代性爱的铁门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