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路的选择让笔者不由得想起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汤永宽 译)中的一节:
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
足音在记忆中回响
沿着那条我们从未走过的甬道
飘向那重我们从未打开的门
进入玫瑰园。
在弗罗斯特的另一首诗《指令》(李力译)中,诗人要求你的是“离开现在我们难以对付的世界”,放弃那被所谓的文明规训的自我,不再陷入选择的泥潭,通过完全丧失自我,来重获新生。
离开现在我们难以对付的世界,
返回到去掉繁文缛节的纯朴年代,
像墓园中饱受日晒雨淋的石像
颓败、暴裂、折断了的年代,
在一座不再是城镇的城镇里
在一座不再是农场的农场上
有一间不再是房屋的房屋。
通往那里的小路蜿蜒曲折,
向导也难以指示你走出迷阵,
老城似乎本是一个采石工场——
很早就放弃了掩盖土地的愿望,
露出了巨石的膝头。
有一本书,记载着它的故事:
除大石上马车铁轮留下的道道辙痕,
突兀的岩石上条条印纹伸向四面八方,
表明是巨大的冰川留下的杰作,
冰川把双脚蹬在北极上。
你不必介意他的某种寒意,
至今还出没于黑豹山麓的这边;
你也不必介意来自四十个窟窿的监视,
像四十只小木桶张开的眼睛,
不必介意这一连串挫折与考验。
至于说,树林的一阵骚动,响起
一阵沙沙声,急匆匆地传给叶子,
这阵骚动只是出于莽撞与无知。
就在十多年前,这片树林曾在何方?
它们今天却过多地考虑
把几棵盎然生气的老苹果树遮蔽。
请你亲手谱一曲动听的歌儿吧,
歌唱这曾是某人下班回家的小路,
他或许刚好徒手走在你的前面,
或者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载粮小车。
探险历程的终点,即是行动和知识的
起点,
两种乡村文化曾在那里
交汇,如今全不见了踪影。
如果你现在陷入迷津,找不到自我,
请你紧紧拉住身后的梯级小路,高举“关”的标牌,拒绝世人除了我。于是,你就会舒适怡然,安闲自在。如今剩下的唯一的地盘,只有一小块。早先,这里是孩子们搭起的小屋,玩具小房里堆着的玩具不过是松树下摔碎的瓷盘。叹息吧,这些小玩意儿竟使他们快乐!后来,这房屋不再是一间房屋,只剩下一个长满紫丁香的窟窿,在慢慢地合拢,像面团上一个小洞。这不是玩具小房,而是一间真正的房子。你的目的和命运的小溪正是这间房屋的水池,它像凛冽的清泉刚刚离开泉眼,太高太远,难能流向远方。(我知道,山谷下奔腾的溪水会在荆枝上留下串串水珠。)我还保存着一只坏了的高脚酒杯,藏在水边一颗老树的树跟下面,像受了符咒的圣杯,邪恶的人找不到,像圣马可所说,他们因此也不能得救。(我是从孩子们的小屋里偷来的酒杯)这儿就是你的溪水,你滋润的水泽,喝吧,你会超度混乱,重获新生。
在《指令》这首诗中,弗罗斯特不让读者像《未走之路》中那样也面临两种道路的选择,而是只需依指令的引领去做,但发出指令的这位向导的目的却在于让我们迷失。诗中最终的溪水可不是忘川之水。那是传说中通向地狱入口冥界中的一条河,饮了河水,便可忘却世间一切往事。读过但丁《神曲》的人兴许还能记得他笔下地狱中的冥河,更像是辽阔无边、死亡的沼泽。相反的是,诗人所指示的旅程终点的溪水,饮用了它,人才能重新恢复完整,不复迷惘。诗人让我们体验文化或者文明的意义:“两种乡村文化曾在那里/交汇,如今全不见了踪影。”诗人在此昭示,我们所谓的文化或者文明,其实是一个曲折的历险的过程,是否能够保证如同诗中所写的那样:通往那个有着最后结果的澄澈之境呢?
“如果你现在陷入迷津,找不到自我,/请你紧紧拉住身后的梯级小路,/高举‘关’的标牌,拒绝世人除了我。”诗人给出的办法干脆就是:你只有充分地失去自己,才能找到自己。真的是颇费思量。因为“向导也难以指示你走出迷阵”,在这个进程中,要是碰上的是一位一心想让你迷路的向导呢?也许你连自主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了。
这场历险的高潮是山顶上的两个村落,它们不在岔路上(免除了选择的两难),而是融入彼此,不复存在。旅程(也可视作命运)的终点是一条小溪。“喝吧,你会超度混乱,重获新生。”诗人已经在诗歌当中明确地告知了我们:“探险历程的终点,即是行动和知识的起点”,这是历险后的获得的新境界、新起点。
至于是否要用那“像受了符咒的圣杯,邪恶的人找不到,/像圣马可所说,他们因此也不能得救。/(我是从孩子们的小屋里偷来的酒杯)”来喝它才能得救呢?诗人没有明说。既然让征服过那么多国家与民族的亚历山大倾倒的第欧根尼,都把自己的碗扔了用双手掬水来喝,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获取这溪水的一定是最简单与便捷的方法。
弗罗斯特说“始于喜悦,终于智慧”,以上这两首诗就是他的现身说法,如果我们没有读出这“喜悦”背后的“故事”,我们又怎么去领略他那深藏不露的“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