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刻开始,益西决定,
“不能让大学成为一生中最后的美好时光。”
因为这个决定,一句安南藏语都不懂的她,开始了一段“奢侈”的传奇之旅。梦想很难被翻译,只能去燃烧第一次到甘南藏区日多玛村,是六月中旬。以为是夏天,益西穿了件T恤,夹个人字拖。可刚下大巴,迎接她的却是倾盆大雨。“真冷啊!”
这就是益西对西藏的第一印象。
从她踏上高原的第一天起,
意外就注定与她如影随行。
她穿着当地人臃肿的大棉袍,
扛着小型摄像机,
吃着未发酵的青稞面,像一个游牧人般游荡了几个月。那短时间拍摄的纪录素材,
至今还躺在她电脑硬盘里,
益西甚至没有时间修正它。因为很快,她就被一样东西迷住了,这样东西,就是母亲之前随口提到的牦牛绒。
所谓牦牛绒,就是指牦牛头颈附近的纤细绒毛。相比粗壮的外层牛毛,牦牛绒直径小于 20 微米,长度为 3.4 至 4.5 厘米,手感糯滑。这层绒毛只能在每年春季,牦牛自然脱毛过程中,用手一点一点去扒。最好的“库”产自两岁大的牦牛,牧民们称这些小牦牛为“亚日”(Yhari),每头亚日,每年只能产 100 克左右的绒毛。
曾经,用牦牛绒织就的衣服,
被视为藏族最珍贵的礼物。但随着纺织工业化时代的到来,因为采集困难、收购价格低,牦牛绒常常被牧民们废弃。甚至仅仅用来作为帐篷缝隙的填充物,以更好地抵御严寒。“可以试着把牦牛绒加工成美丽的围巾披肩,
让世界见识一下这种藏族的宝贝。”
她想起离开美国时,母亲那段随口说的话。
“为什么不呢?如果牦牛绒可以变成珍贵的纺织品,那藏区兄弟姐妹的生活不就可以好一点了吗?”
在藏区生活半年后,益西对这里产生了感情。
于是她许下誓言,决定一生致力于此。
但“意外”再次发生,当地人并不领情。
牧民们听完益西的计划后,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益西读懂了他们笑容背后的潜台词:“中途,你一甩手回美国了怎么办?”她发现,梦想在这里很难被翻译。于是她只能把自己青春燃烧在这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劝说牧民,一天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将近一年的时候,她说服了Amchotsang家族的次子——桑吉,一个不识字的藏民,也是自己工坊的第一个员工。
真正美丽的东西是奢侈的,不为每个人所有2007年,一座新厂房在仁多玛村诞生了。益西将这个厂房起名为“诺乐(Norlha)”。“Norlha是藏族人对牦牛的称呼,它的另一个意思是‘神赐的财富’。”益西说。益西以高出市场两倍的价格,收集了2吨绒。
然后招募了40个女工,连续清洗了一个月。“我发现自己组织的实验失败了。50个人要花上8个月,才能清洗好一吨绒。”
困难之时,多亏了桑吉。
桑吉找到了一家愿意帮他们清理皮毛的工厂。
看到清洗工人给别人定制的羊毛里掺油和沙子时,
益西害怕自己的牛绒也被同样处理,
只好没日没夜的守着监督。
2007年底,益西拎着一箱Norlha生产的样品来到巴黎。她一家一家拜访奢侈品牌,想用这些样品撬开奢侈品的大门。“呃,这很好,也许下一年……”“哦,不错,但是羊绒更……”这些拒绝,都没有让26岁的她退缩。“肯定只有少部分人能接受我们的产品。但人年轻时,必须得有信仰得有坚持。因为年纪大一些,我们就很难再有勇气了。”忆及往事,益西哈哈大笑。拜访中,那些顶级设计师经常会问:“为什么要选择牦牛绒?”“为什么你们在中国生产,却要卖这么贵?”
益西听出了那些疑惑之下的潜台词:人人都认为中国人劳动力就应该很便宜。“真正美丽的东西是奢侈的,不能为每个人所有的。做出美丽东西的人应该为自己的工作自豪,他们应该得到合理的薪酬。”
益西就这样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想保护那个正在消退、不可复制的手工世界。
Norlha选用的是最好的绒,
一条中等长度的围巾也需要4头小牦牛的绒。
在经过细腻的人工纺纱后,
一名熟练工要用7天才能完成。
“这也意味着用对原材料价值和利用过程的尊重。”益西说。
在益西不厌其烦的解释中,
终于,有两个品牌下了订单。第一年,益西给日多玛村带回了300份订单。做一件事,不是为了赞许,而是单纯地因为你要做订单的到来,让更多藏民加入到她的作坊中。但相比于其他少数民族,藏人并不是以擅长织布闻名的。过去牧民们把织布当做冬季不能游牧时的消遣活动,甚至很多牧民一生都没碰过纺织机。不得已,益西放弃了对速度的想象,以难以想象的耐心来建立自己的队伍。
为让工人认识产品目录里的每一项信息,她要重复表演“先量好尺寸,然后在这个框里记下尺寸,将样品贴在旁边”这样的过程。相比于Norlha原材料的珍贵,工人们,才是她最想复苏的价值。
但牧民们并不理解她的苦心。
天苍苍野茫茫,造就了牧民自由自在的个性,‘对工作纪律有着本能的抗拒。一件事情没做对,会跟你说上10条理由。招呼都不打,就连着消失好几天;看到围巾以高价售向海外,就要求涨工资。益西将所有积蓄投入这个项目,仍无法满足做大所需要的资金。
每当益西想要放弃时,就会想起母亲的话:“做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别人的赞许或感恩,而只是单纯地因为你要做。”
渐渐地,一些牧民开始理解她,
也开始越来越用心,终于变成了熟练工。
2009年经济危机之后,Hermès、Balmain、Lanvin等奢侈品牌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万里之外的村庄提供的产品。不计较得失,最后却得到了全部在物资有限的仁多玛乡,益西依然努力维持自己的西方生活方式。
她不屑于过分兜售“民族”概念。“在西方,人们听到我们是来自藏区的品牌,都以为我们做的就是直接拷贝西藏风格的产品。总要问,这是西藏的编织吗,这是西藏的图腾吗。”益西不喜欢这种看法,在她心目中,诺乐是植根于藏族文化的创新品牌。
“我们从不直接拷贝,而是从藏族文化中借鉴一些元素进行再创作。”以产品设计为例,诺乐产品的颜色都很朴实自然,仅以砖红、蓝、青、黄、米、褐、灰几色为主。“不是因为染不出其他颜色,而是因为这几种颜色是藏区的代表性色彩。”从“碧蓝”到“幽蓝”的天空,从青草翠“绿”的草原到“黄色”的格桑花,从“红褐色”的寺庙到棕色或白色的牦牛……“尽可能地让设计简单,这样原材料才会凸显出来。”
另一方面,益西坚持采用从瑞士进口染料,
这种染料多从矿物中提取,
能将对草原环境的影响减到最小。
不停地有外来投资者对诺乐表示出兴趣,有人愿意成为代理商,或将诺乐送进大商场,但前提是,工厂要搬到城里,产能要扩大。益西拒绝了这些充满诱惑的商业条件,她将诺乐产能小心翼翼地控制在每年1万条左右。“因为这是村里140名工人的最大产能。”不计较得失,她却最后得到了全部。如今,诺乐已被法国权威网站列入可持续发展奢侈品行列。
32岁的益西,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孩子自由自在地生长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益西想,等她们长大后自己选择,在草原还是纽约,抑或别的什么地方。但她,注定要把这条传奇之路走到更远。
文字为「拾遗」原创,部分图片来自“了不起的匠人”,已获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