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楼355房间外宾巨款被盗!”
一九八五年四月十五日下午,一个惊人的消息,使西安人民大厦引起骚动。
一场追查罪犯的工作展开了。公安人员在大厦后三楼召开各种会议十五次,参加人员多达六百九十人次,同时还走访了三百五十多人,并收到了一批揭发材料……
网撒开了,又收拢了,作案分子的踪迹逐渐显示出来。
后三楼服务员小姜讲了这样一件事:外宾醉酒的那天晚上,有一个青年人与服务员王乐宁在三楼服务台聊天。
这是一个重要情况。公安人员找到小姜。
“那个青年啥样子?”
“胖胖的,高高的个子。”
“多高?”
“大概一米七五以上。”
“还有什么情况?”
“好象懂日语。”小姜想了一下,又说:“那个人好象下午就来找王乐宁了。外宾醉酒时,他帮着抬了,我记得他还用日语和另外两个日本人谈了几句。”
“还有什么?”
“第二天,也就是十五号早上六点钟左右,我在一楼搞卫生,看到他从楼上下来。”
“哦!”公安人员觉得这个线索太重要了,忙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
小姜摇摇头。
“王乐宁,外宾被盗那天晚上,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公安人员叫来王乐宁。这个二十五岁的服务员在公安人员面前显得不太自在。
王乐宁轻声地说:“有!”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王乐宁抬起头说:“我只知道这个人是陪同人员,见面时认识,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工作。”
王乐宁封了口。
“查!”公安人员下了决心。他们分成多路,在西安各大宾馆、饭店和外事单位,广为查找这个“胖胖的”、“高高个子”、“懂日语”的人。
四天之后,公安人员来到钟楼饭店。一个服务员听了介绍说:“这个人倒挺象我的同学。”
“什么!你的同学。”公安人员忙问。
“是,很象我在西安市旅游服务学校的同学。”
“他叫什么名字?”
“段小华。”
“在哪儿工作?”
“听说在胜利饭店,多年不联系,只是听说。”
公安人员一把握住那个服务员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你看,是他吗?”公安人员将从胜利饭店取来的段小华的照片递到王乐宁面前。
王乐宁望着照片上的“段小华”,胖胖的面庞,油光发亮的分头,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他……
“是他吗?”
“有些象,可能是。”王乐宁无可奈何地说。
四月二十二日,段小华被公安局传讯。
“段小华,四月十六日晚,你有没有去人民大厦?”
“去了。”段小华毫不掩饰地说。
“去干什么?”
“找王乐宁。”
“你几点离开大厦的?”
“这、这、这……”段小华支吾起来。
第一天的内容是这样,第二天的内容还是这样,到了第三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段小华,你那天去大厦究竟干什么?”
“我去找王乐宁了。”
“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
“你在大厦这么长时间,干什么了?”
“我、我没干什么?”
“那你抬过外宾没有?”
“我抬了,在一起抬的还有两个日本人。”
“抬了外宾,你干什么去了?”
“我回家了。”
“回家?那怎么早上六点又从大厦出去?”
“我晚上十一点又来了?”
“干什么?”
“我去了318房间。”
“在318干什么?”
“……”段小华不说了。
在公安人员的追问下,他不得不说:“我老实坦白,外宾的钱我真的没偷,我那天来大厦,在318房间,是和王乐宁……”
哦,原来是男女私会。
查无实据。被传讯三天的段小华又被放了出来。时间是四月二十五日。
其实,在案发的第二天,段小华就从王乐宁的嘴中闻到了风声。
四月十六日晚间,在密密的树林里,段小华与王乐宁见面了。一阵亲热之后,王乐宁对段小华说:“公安局正在我们大厦搞调查呢,那天你抬的那个醉酒的日本人钱被偷了。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段小华不由一惊,他镇静后反问道:“你怀疑我,你看这能是我吗?”
“谁怀疑你,我只是问一声。”
“你可别透出什么……”说罢,他嘿嘿笑了一声,对王乐宁说:“别忘了,那天我们在318房间……”
王乐宁手拧着手绢,点了点头。
四月十七日、十八日、十九日,他们又“约会”了。四月二十日,王乐宁一见到段小华就迫不急待地说:“钱,公安局怀疑是你偷的,要抓你了。”
“抓我?”段小华问:“谁说的?你?”
“我才不呢。”王乐宁说:“我们那里的小姜说,看到有个人十四号晚上来找我,十五号早上六点才走。公安局到处找你这个胖胖的、高高的、会说日语的人。你有个同学说,这人就是你。”
“别胡说了!”段小华火了。
“谁胡说了?信不信由你!”王乐宁也生气了:“公安局都拿到你的照片了,说找我的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我能说不是别人吗?”
段小华一把捂住王乐宁的嘴,说:“你少说两句!这事糟了,公安局要查,我们那天晚上的事就全暴露了,对我、对你都不好。”
段小华想了一阵说:“公安局再找你,你什么都别说。你也不想想,那天晚上我进出大厦的通行证和到318房间的钥匙是谁给的!”
王乐宁呆了,此时此刻,段小华抓住了她的把柄,糊涂的姑娘被感情的绳索捆住了手脚,陷入了泥潭。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苦苦追恋的人,在那天晚上悄悄溜进318房间前五分钟,会把罪恶的双手伸进355房间的钱包;她更没想到,段小华在玩弄她的同时,正和另外一个姑娘热恋。
“小华,晚上别走了……”四月十四日晚,正在后三楼服务台值班的王乐宁,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了段小华:“318号,今晚无人。”
段小华会意地笑了。他接过钥匙,看了看表,才九点钟,忙说:“我先出去一趟,十一点准来。”
“一定来!我等你!”王乐宁又递给他一张出入证:“记住你再来时,别走正面楼梯,免得碰到人,你从西边楼梯上来。”
段小华装上钥匙和出入证,刚要走,猛听到楼梯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日本人抬着一个醉酒的日本人,正朝客房拖。
“这位先生醉了?”段小华用日语问道。
“快,快,帮帮忙,先生!”日本人招呼他。
段小华一把抱住醉汉的头,将醉汉抬了起来。熏人的酒气,从醉汉的嘴中喷出,王乐宁连忙捂住了嘴。段小华也顾不上了,又用日语问:“几号房间?”
“355!”
醉汉被抬到355房间的床上,段小华主动前去为醉汉脱衣解裤。当他拿着西服上衣朝床沿放时,手指猛地碰到了鼓鼓的钱包。他心里一动,一个行窃的念头便产生了。他为醉汉盖好被子,又扫了一下房间,只有一张床,这是一个单人客房,更是好机会。
“好吧,让这位先生睡吧!”他招呼着两个日本人。当他们走出房间里,段小华随手将门拉上,便走开了。
晚十一时,段小华又返回了大厦。按照王乐宁的安排,他从西边楼梯轻声轻脚地走上三楼。不巧,服务员小姜正在三楼服务台整理毛毯。段小华连忙退回二楼给已在318房间里的王乐宁打电话:
“有个人在服务台,我去不了。”
“你等着,我把她叫走。”
段小华又走上三楼,只见王乐宁披着衣服从318房间出来,对小姜说:“这么晚了,你睡觉去吧,三楼有我呢!”小姜抱着毛毯走下楼去。当王乐宁返回318房间后,段小华飞速地沿着走廊向东走,经过355房间时,他停住了脚,两边张望了一下,便推开房门,快步跑到床边。借着走廊射出的弱光,他拿起搭在床沿上的西服,掏出钱包,从厚厚的日元中间抽出了许多,接着他又抽出了十几张外汇券。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而床上的醉汉仍在呼呼大睡,嘴里仍在不断地吐着酒气。
段小华塞好钱,打开门,又回到走廊。他看走廊两边依然无人,便大步朝318房间走去。进了318房间,已经钻进被窝的王乐宁问他:“咋才来?”
“蹲厕所了。”段小华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第二天清晨,段小华早早起床,悄悄溜下楼。没想到,就在他走出大楼时,正在打扫卫生的小姜看见了他。
“段小华,你被拘留了!”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还在梦中的段小华被一双锃亮的手铐铐住了双手。他可没料到,他昨天刚从北京返回西安,今天就锒铛入狱。
他头脑“嗡”地一声炸开了。他太自信了,他认为他这一手干得很漂亮,可以混过去。他这两个月来几乎什么问题都想了,出国留学、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当旁听生……他没有想到,公安机关警惕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为了查清355房间的被窃案,公安人员跑了一百四十多个单位,走访群众二百二十多人。根据大量的材料认定:四月十四日盗窃355房间外宾巨款的犯罪分子就是段小华!
段小华被押上了警车,这是真的吗?是真的、真的,手铐是冰凉的,公安人员的目光是严厉的,他们大沿帽上的国徽是那样鲜红明亮。段小华顿时瘫倒了。
赃款真烧了吗?
八月六日,预审开始了。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
担任审讯工作的王浩、杨锐锋、党号忠等,深感责任重大。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研究案卷,对段小华的本性、习惯等逐一进行了调查,制定了审讯段小华案件的计划。
看守所里,段小华闭上了双眼,一动也不动地蹲在墙角。他今年二十五岁,父亲是一九四七年入党的老干部,母亲是建筑工程师。他先是自学,后来又停薪留职到西安矿业学院日语专修科学习了三年。他现在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还会说英语、西班牙语。他自认为是天之骄子,青年之精华,可现在却进了看守所……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他的问题、他的罪行,作案时他总怀有一种侥幸心理,从没敢想会彻底败露。他有着一个庞大的计划和宏伟的蓝图:他想出国留学,当然只能是自费留学,他还想买一台日汉电子转译机,听说要很多的钱……他想占有大批的钱,而且要外币……
“什么名字?”王浩开始发问。
“段小华。”
“年龄?”
“二十五岁。”
“工作单位?”
“西安胜利饭店服务员。”段小华说:“三年前停薪留职到西安矿业学院日语专修科学习。”
“因何罪被捕?”
“盗窃……”段小华望着王浩只说出了两个字。
王浩扫了段小华一眼,说:“你要详细交待作案的经过?”
“我,我,我在拘留时都说了……”段小华嘟囔了一句。
王浩心里清楚,在拘留期间,段小华先后交待了四起案件: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四日,他借陪同日本奈良佛教访华团之便,在华清池宾馆盗走大山浩平外汇券三百五十元;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日晚,他到西安人民大厦东二楼,从服务台盗起204房间钥匙,盗走一瑞典客人一千五百美元,一块精工牌手表,一套西服等;
——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七日晚,他到西安人民大厦前三楼,见338号门未锁,便入室窃走联邦德国一客人二千元马克和皮鞋、套头衫等;
——一九八五年四月十四日晚,他在西安人民大厦后三楼355房间,偷走日本制铝公司顾问小栢米吉日元三十万,外汇券六百二十元。
“段小华,你盗窃来的大量美元、日元、西德马克呢?”王浩突然提出问题。
段小华抬起头,只说了两个字:“烧了。”
“你为什么烧?”
“我怕你们追查。”段小华又一声不吭了。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西安市公安局负责同志与王浩、杨锐锋等同志认真研究、分析着案情。
“段小华说他把外币烧了,不可信!”
“为什么?”
“他冒险连续作案为什么?想要钱!想出国留学,想买一台日汉电子转译机!已经偷到手的钱再烧掉,他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对!段小华作案目的明确,对后果也一定会有所算计,他绝不会轻易把外币销毁,如果销毁,就不符合罪犯的心理学。”
“假设段小华没有销毁外币,他会藏在哪里呢?”
王浩想了想说:“家中?不太可能,数量太多,太危险。很有可能,他把赃款转移出去了。”
“理由是什么?”公安局负责人问。
王浩说:“段小华有转移赃款的时间。四月二十五日,公安分局的同志传讯段小华,因证据不足,把他放了。段小华人很聪明,他担心再被传讯,或者拘留,赃款放在家中不安全,只有转移出去才放心。
“转移赃物,定有窝赃人。这个窝赃人一定是他的亲戚,或者朋友。”杨锐锋补充说。
“对!分析得好!”公安局负责人说:“我们要一边调查,一边审讯。紧紧抓住赃物下落这个问题,力争有所突破。”
第二天,公安人员兵分两路,一路到中国人民银行西安分行和陕西省外汇管理局,一路到段小华的亲属中了解情况……
当天晚上,大家又汇集在一起。
“我们去银行调查时,货币专家们介绍说,美元、日元、马克烧毁时特点很鲜明。”
“这很新奇,快说!”
“美元在烧毁时有一股油墨味;日元没有,但烧毁后纸灰呈白色;西德马克就更奇了,竟发出一阵‘丝’、‘丝’的声响。”
“段小华说他在烧毁外币时是一张一张烧的,这些特征他可什么也没说。”
另一组调查的同志说:“我们向段小华的父母作了调查,他们说四月二十日那天,也就是段小华说的烧外币那天,他们从早到晚都没有发现家中有什么异常现象,也没有闻见过烟味。”
“好!这下看段小华如何抵赖!”大家顿时兴奋起来。
审讯又开始了。
“段小华,你盗窃的外币藏到哪里去了?你要老实交待!”
段小华望着王浩,依然是那两个字:“烧了。”
“什么时间烧的?”
“上次都说了,四月份。”
“几号?”
“二十号。”
“上午下午?”
“上午。”
“几点?”
“九点。”
“你烧时家中有人没有?”
“没有!他们全上班了,我关了门窗就烧了。”
“烧了多长时间?”
“一刻钟吧!”
“你先烧的什么外币?”
“美元。”
“后来呢?”
“又烧了马克、日元。”段小华忙改口:“后来烧了日元和马克。”
“这些外币在烧毁时,你注意看了吗?”
“注意了,我是一张一张烧的,火苗可高了。”段小华顿时话音也高了。
“那,美元、日元、马克被烧时各有什么特征?”
“特征?”段小华想了想忙说:“美元烧的时间长,太厚,不容易点着;日元嘛,味道不好闻:马克、马克……我没注意。”
“你在烧毁时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我特别注意听了。”段小华连忙说。
王浩笑了,举起一堆材料说:“这些都是专家们提供的材料,谈到烧毁美元、日元、马克时的种种特征,你刚才说的一样也不对!”
段小华吃惊地望着王浩,说:“我是烧了。”
王浩又问:“你说你九点钟在家烧外币,一共烧了十五分钟,你记得房间里的烟什么时候才散的?”“一个小时以后。”段小华又说:“我把关着的窗户全打开了,所以散得快。”
“中午你父母回家了没有?”
“回来吃饭了。”
“他们闻到烟味了吗?”
“没有!”
“真没有?”王浩追问道。
“真没有!”段小华肯定地说。
“好,我再给你说一个情况。在象你说的房间里,上午九时关上门窗,烧约有十五分钟时间的美元、日元、马克,烟要到下午三时才能散尽,才能闻不到一点烟味。这是专家们的鉴定,可是和你的口供完全不同。”
“啊!”段小华在事实面前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久,他才说:“是烧了,钱,我是烧了……”
谁是“郑州老头”?
第二天,提审又开始了。公安人员在案卷中找出了两年前华清池宾馆收到的“一个有罪的人”的悔过信和汇款单。觉得,华清池宾馆盗窃案既然是段小华干的,为什么又有人从郑州寄来赃款和悔过信呢?它们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段小华,你看这是什么?”王浩举着汇款单、悔过信问道。
段小华说:“我不知道。”
“那你看看!”
段小华一看,脸色都变了。原来这是两年前从郑州寄往华清池宾馆的三百二十元汇款单和一封悔过信。信上写道:
陕西省西安华清池宾馆负责人:
我是郑州大学的学生。暑假期间到西安旅游,在华清池我因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我就偷了你们宾馆02号房间的三百五十元钱,我花去了三十元,还有三百二十元。对于此事,我一直很后悔,现在将剩下的钱寄去,请查收。
一个有罪的人
“段小华,谁是‘一个有罪的人’?”王浩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王浩一针见血地问:“既然是你偷了大山浩平的钱,赃款就在你这里,为什么又有‘一个有罪的人’主动从郑州寄来赃款和悔过书?”
过了很久,段小华才说:“我就是这个‘有罪的人’,当时怕你们继续追查,就想了一个脱身的办法,托人去郑州给华清池寄来了悔过信和钱。”
“托人?你托的什么人?”
“一个老头,一个在西安的郑州老头。”
“这个郑州老头是干什么的?”
“他在钟楼邮局前为别人代写书信。”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过去我们不认识。”段小华说:“原先我想在钟楼邮局给华清池宾馆寄信和钱,正巧遇到了这个老头,我就给了他二百元钱,作为路费和辛苦费,请他到郑州给我办一下。他答应了。”
“你和他素不相识,怎么会把这样大的事情交给他呢?”
“……”段小华无言以对。
审讯结束后,王浩和杨锐锋对汇款单、悔过信和信封的笔迹进行了分析:
“这三样东西三样笔迹,可以断定不是一人所为。”
“段小华又在说谎,一、他不可能把这样一件事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去办;二、即使老头儿真去了郑州,也不可能一个人写出三种笔迹。”
公安人员来到钟楼邮局,对邮局前代写书信的七个老头进行了询问,他们都不是郑州人,也从来没有替别人去过郑州。
“那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郑州老头?”
“没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是郑州人。”老头们都答道。
公安人员又对一百多人进行了调查,事实将段小华的骗局戳穿了。
审讯又开始了。
王浩问:“段小华,郑州老头一直在钟楼邮局代别人写书信?”
“是啊!”段小华说:“以后,我去过几次,看他还在那里,我们还聊了几句哩!”
“他是什么模样?”
“模样?一般的模样。”
“这个人长得胖还是瘦,高还是矮,白还是黑?”
段小华暗暗叫苦,又连连说:“记不清了,反正是个老头,郑州人。”
“段小华,你不要再骗了,我们已经调查了,钟楼邮局近十多年来,就没有一个代写书信的老头是郑州人,在这些代写书信的老头中也没有一个人为你去过郑州!”
段小华把头低下了。
“段小华,你应该讲老实话。你只有老实交待,才会有出路。你清楚,抗拒从严,抗拒是没有好结果的。”
几句话,说得段小华痛哭流涕,可他嘴里还是说:“情况就是这样,我没抗拒……”
段小华躺在木床上,望着通风的小窗,望着紧闭的铁门,不由得长叹一声。他想得太多了,可是最集中的还是:问题出在那儿?是不是华清池大山浩平一事,他们全掌握了?他闭上了眼睛,两年前的事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九八三年八月下旬。日本奈良佛教访华团来到古都西安访问。经过连日奔波,客人有些劳累,盛情的主人安排访华团的朋友们到华清池,洗洗温泉澡,休息休息。这个团的导游就是段小华。
二十四日时针已经指向七点,骊山还笼罩着一片云雾。虽说到了进早餐时间,可客人们还未起床。段小华只好沿着曲折的长廊一一叫门,请客人们起床。当他来到02号房前时,只是房门开着,他便轻声叫道:
“大山先生,大山先生!”
没人答应。段小华走进房间,见房内空无一人。他用眼在室内扫视了一下,见床边的小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钱包。“啊,钱包!”他差一点叫出声来。他觉得手有点热,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急忙走上前去,拿起钱包,从中抽出几张外汇券,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此时,段小华万万没想到大山浩平就在卫生间里。当段小华返身出门时,大山浩平从卫生间走出来挡住了他。大山浩平满脸不高兴地说:“段先生,你来干什么?”
段小华望着突然出现的大山浩平,很是吃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啊,大山先生你早!我想告诉你,你昨天晚上要我找的大夫今天上午十点到。”
大山浩平淡淡地说:“不用了!”
“那就请你用早餐吧!”
“我一会儿再去!”大山浩平瞪了段小华一眼,便让他走了。
五分钟后,在餐厅门前,段小华被大山浩平叫住了。大山浩平小声地说:“段先生,我的钱丢了三百五十元,是不是你拿的?”
段小华忙反问道:“大山先生,你、你怎么能这样呢?谁拿你钱了!”
“段先生!”大山浩平说:“早上的一切我都看见了,你进房时我在卫生间,我看到你的腿走进了房间,走到床前。只要你承认,钱,我不要了,送给你,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随便!”段小华竟然转身走进了餐厅。
第二天,大山浩平先生随代表团回国。在登上飞机前,他留下了一封给西安市公安局长的信。
局长先生:
我此次在中国西安旅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在华清池宾馆,我的三百五十元外汇券被盗,对此我感到很遗憾,我要求中国警察能尽快查处此事,并给我以答复。
大山浩平
八月二十五日
一封外宾来信,引起了公安机关的重视。公安人员对此展开了侦查。段小华预感形势不好,终于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九月二日晚,他把在陕西电视台工作的二哥段雅安叫到房里,怯生生地说:
“哥!我出事了!”
段雅安不解地问:“什么事?”
“华清池那个日本人的钱就是我偷的……”
“什么,你偷的?”
段小华点点头。
段雅安大为吃惊,“啪”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段小华脸上。“你发什么昏!”
“哥!”段小华跪下了:“我改,我下次再也不干了!只请你看在兄弟的情面上,帮我一把。”
“帮你?”
“给我干一件事。”
望着满脸泪水的弟弟,段雅安心软了:“什么事?”
“我想把钱退回去,可又不敢。你能不能抽空给我跑一趟郑州,从那儿把钱寄到华清池宾馆。”
“我去寄?”段雅安摇摇头表示:“不行,我不干!”“哥,只求你这一次!”段小华拉住段雅安的手苦苦哀求着。
段雅安心软了,他点头答应了。在离开西安时,段小华把五百元钱,信封、信纸、汇款单、圆珠笔和悔过信的底稿,交给了段雅安,并叮嘱他:“你不要留下笔迹,信、信封、汇款单,都找人写,花点钱算了。”
段小华的一切要求,这个二十七岁的共青团员全照办了。
难道这里有漏洞?不会吧!都两年了,怎么会呢……段小华在木床上翻了个身,差点儿掉下来。“妈的!”他张口骂了一声。
一个月前,他身着西服,趾高气昂地出入一些大宾馆、大饭店,那多神气。宾馆里透明的窗户、舒适的沙发,乳白色的吊灯,柔软的席梦思,多么惬意。可今天却在这里,成了阶下囚。
一想起审讯,他就害怕。王浩那双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
段小华,真疯了吗?
“段小华疯了!”八月二十五日上午,王浩、杨锐锋接到看守所的报告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呢?昨天他还神志清醒,今天怎么就疯了?
提审开始了。段小华又唱又哭,又笑又闹,使审讯无法进行下去。王浩与杨锐锋交换了意见,决定暂停审讯。
段小华是因问题严重,精神压抑,造成神经错乱;还是为了逃避法律的严惩,伪装疯傻呢?三十七岁的王浩向有着丰富审讯经验的杨锐锋请教。杨锐锋说:“看一看,他如果装疯一定会露出许多破绽。”
几天之后,杨锐锋对王浩说:“王浩,你注意了没有,段小华发疯有个特点,就是他吃饭和睡觉时,很正常;放风或者查监时就发疯。一次他吃馍,见馍上沾了点草,他连忙把草拨掉了。可见他的疯病大有文章。”
“老杨,咱们来个火力侦察,一针见血,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段小华又被提来了。他歪七扭八地靠在凳子上,嘴里还哼着小曲。
“段小华!”王浩高喊一声。
没想到段小华一下坐正了,两眼望着王浩,等着问话。王浩发现,在抬头的一刹那,段小华的眼睛特别有神。眼神正常,不同于精神病人的痴呆目光。
“段小华,你上过大学,还懂三国外语?”
王浩话刚出口,段小华便笑了,显得轻松起来:“是,停薪留职上大学,懂三国外语。”
“哪三国?”王浩故意问。
“日语、英语,西班牙语。”段小华回答正确,小曲也不哼了。
王浩又问:“你会乐器吗?”
“会啊!”段小华颇为得意:“我会拉小提琴,还会拉手风琴。”
“会跳舞吗?”王浩又问。
“会!”段小华站了起来,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翩翩起舞。舞步和曲子很合拍。王浩的疑团解下了一半:段小华并不象真疯。
跳了一会儿,段小华不跳了。他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香烟,不时嘴还动一动。
王浩问:“段小华,想吸烟吗?”
段小华点点头。他接过王浩的烟,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烟圈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嘴中喷出。审讯室里,一会儿便烟雾腾腾。
接烟、点烟、吸烟、吐烟圈,整个动作和正常人没有差别。王浩心中更明朗了:段小华没有疯!
段小华一支烟吸后,将烟头俯身扔在地下。王浩发现段小华上衣口袋里露出一张纸头,马上问:“你口袋里装的什么?”
段小华缓缓取出纸条和七角钱,交给了王浩。这张长形的纸条上写着:
“金丝猴七角不用找”
“我想请人买包烟。”段小华解释说:“买一盒金丝猴牌香烟,正好七角钱,一分也不用找。”
王浩全明白了:“段小华,段小华,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张买烟纸条,彻底揭开了你装疯卖傻的伪装。
“段小华!”王浩严肃地说:“你不要再伪装了。你应该知道,伪装是不能持久的。不要说你现在没有患精神病,就是患了,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因为你作案时神志是清楚的。”
几句坚强有力的话,把段小华镇住了。他望着正气凛然的王浩,小曲不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九月二日上午,段小华又被提来了。经过几天的提审,段小华收敛了许多。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段小华,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你要懂得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的犯罪活动,你不讲别人也会讲,我们还会调查。你要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总会发生变化的。”
段小华吃惊地望着王浩,望着他帽上鲜红的国徽,一言不发。
王浩又说:“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装疯卖傻,不仅违反监规,而且加重了你的罪行。现在,你再继续下去,对你更不利。”
段小华猛地把头低下了,双手抱住头,来回搓着。不一会儿,原来还算齐整的头发,被搓得乱七八糟。一会儿,他放下手,站了起来;一会儿,又坐下来,双手抱住头。
王浩看出段小华此刻的矛盾心理,便轻声地问:“段小华,你想不想你的女朋友?”
“啊,她……”段小华失神地望着王浩:“我、我、我,对不起她……”
王浩说:“她托人捎信来了,让你好好的、老老实实的交待问题。只要你重新做人,她会来看你的。”
“啊!”段小华呆了。他坐在凳上,双手挤着太阳穴。审讯室里,没有一丝声响。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王浩、杨锐锋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小华。只见段小华霍地一声站起来,猛拍了一下桌子,发狂地抓住胸,叫道:
“我说实话,我交待!外币,我没烧,全藏在我二哥的女朋友家……汇款单、悔过信,也是我二哥去郑州寄的……”
赃款怎么多出了两万元?
“二哥:我犯罪了,我放在你那里的皮箱,装着赃款赃物。公安人员来了,你如数交出。小华”
段雅安看到公安人员来,知道事情败露了;他看了段小华的条子,腿都软了。自段小华被捕后,他心中一直打着小鼓,可怕的事情今天终于发生了。
“皮箱……有一个……藏在我女朋友家。”他说不下去了。他是多么的懊悔:软弱、目无法纪、兄弟之情,造成了今天……
一九八三年九月,他看在“兄弟的面上”,为段小华跑了一趟郑州,干了那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回到西安,他很是后怕,他特别警告过段小华,切不可再干蠢事了,要做一个清白人。没想到,一九八五年四月底,刚被公安局传讯过的段小华,又找他了。
“哥,我又出事了。”
“咋啦?”
“大厦那个醉酒日本人的钱,也是我偷的。”
“什么,又是你!”段雅安扑上去,揍了段小华一顿。
“哥,你打吧,你打吧!”段小华又跪下了:“哥,这下我要进局子了。你救救我吧,哥!”
“你滚开!我救不了你!”段雅安挥了挥手。
“哥,你能救我,能救我!”
“怎么救?又给你寄信、寄钱,我不干!”
“哥,我只求你一件事、一件事。”
“什么事?”段雅安问。
“我有个皮箱,你帮我藏一下。”
“不行,我不能干!”
“哥!”段小华长叫一声又跪下了:“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段雅安望了一眼满脸泪水的弟弟,心又软了。
皮箱查获了。
公安人员打开皮箱,里面装着:二十九万日元,一千五百二十美元,一百五十马克,二万外汇券,还有一部夏普收录机、两个照相机,以及毛料西服、裤子、衬衣等物。
看到皮箱里的赃款、赃物,段雅安也呆了:我连累了女朋友,也毁了自己!是的,他毁了自己,公安机关以段小华的同案犯将他逮捕了。
“皮箱里怎么多出了两万外汇券和一台夏普牌收录机?”
“这两万外汇券和一台夏普牌收录机,段小华可从来没交待过,这里一定有鬼!”
他们决定:乘胜追击、立即提审段小华。九月三日凌晨三时,一夜未合眼的公安人员,把段小华从睡梦中叫醒。
“段小华,你藏赃物的皮箱里的两万外汇券和一台夏普收录机是哪里的?”王浩一发问,就接触了要害问题。
“有吗?”段小华停了一会又说:“这得让我想一想。”
几分钟过后,段小华开口了:“我想起来了,那两万元外汇券,是我到西安机场送外宾时,乘他们不注意偷来的,录音机是用偷来的钱买的。”
“外宾的钱是放在哪里的?”
“文件包里,我把整个文件包提回来了。”
王浩问:“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一九八四年。”段小华说。
“一九八四年,你不是已经上学了吗?”王浩反问道。
段小华连忙又说:“那是一九八三年,对了,是一九八三年。”
“你说,你到机场送的是哪国外宾?是什么代表团?那个外宾叫什么名字?他的公文包又是怎么给你的?你是怎样偷出来的?你们一起到机场的还有谁?回来时他们有没有发现你多拿了一个公文包?”
一连串的发问,使段小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又过了一会儿,段小华又说:“刚刚我记错了,是我去机场送人时,帮助行李员推行李时,随手拿的……”
王浩又问:“段小华,你作为陪同,怎么能进机场帮助行李员推行李呢?显然是编造!”
第二天,审讯又开始了。王浩说:“段小华,为了你的案子,我们曾去过西安机场调查,他们从一九八三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物品被盗事件。”
在事实面前,段小华不得不说了真话:“这钱和录音机是今年五月,我在北京偷的……”
“在北京偷的?”王浩、杨锐锋万万没料到,段小华的黑手竟伸进了北京,案情更复杂了。
“你是在北京什么地方作的案?”
“北京饭店!”
“北京饭店!”王浩预感问题严重,忙问:“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装扮成日本人。”段小华说:“我用日语讲话,他们没有发现。”
五月的北京,一派明媚春光。在西安人民大厦作案多次的段小华,为了逃避公安机关的侦查,偷偷窜到北京。他一下火车,就换了一身麻呢格西服,脚蹬一双尖头鞋,装扮成日本人,开始了在北京各大饭店的穿梭行窃。五月七日下午,段小华乘坐出租汽车来到北京饭店。车刚停下,服务员就为他打开了车门。下车后,他用浓重的鼻音说了声“谢谢”,便走进了饭店。
他从饭店的东部经小卖部、冷饮厅,一直走到西部。他站在大厅一角,掏出一支烟,点着后,悠闲地吸着。他的目光四处扫射,大厅里人来人往,可服务台却没有人。有办法了!他迈开大步走到服务台,看台上放着3106房间的钥匙,他伸手拿起钥匙,就朝楼上走去。
十分钟过后,他提着包走下楼,服务台依然无人。快走出大门时,他这才发现几个服务员正在一起扎堆聊天呢。
在饭店门口,他举手要了一辆出租汽车。他得意地走了,他的包里多了一部照相机、一个变焦镜头、一块手表,还有六万港币。
追下去!他竟作案三十一起!
“在作案的当天晚上,我又到了燕京饭店,谎称我是日本人,把六万港币换成了一万多外汇券。”段小华指指桌上的钱说:“这就是外汇券的来历。”
“换了一万多,那你为什么窝藏了两万?”
“我……”段小华狠了狠心才说:“我在北京还作了四次案……”
“四次?!详细交待!”
“五月六日,我混进民族饭店,乘服务员打扫卫生未拔去钥匙,走进了2346房间,偷了一香港客人的三千五百港币、一部三洋牌录音机和一些衣物。”
“当晚,我又装成日本人,乘出租汽车到长城饭店,用日语直接向服务员要钥匙,在759房间,盗得一瑞士客人的西服、裤子、毛衣、领带等衣物。”
“你用日语要钥匙,服务员怀疑你没有?”
“没有!他们几个都不太懂日文,后来我又改用英文和他们讲,他们真把我当成了日本人。”
“你怎么知道759房间没人呢?”
“我在宾馆当过服务员,知道钥匙放在服务台,客人准出去了。”
“你继续说!”
“五月十二日晚六点”,段小华接着说:“我在客人进餐时,到了和平宾馆。在二楼服务台,我采取同样的办法随便要了一个房间的钥匙,在那里窃得一千五百外汇券和一批衣物。作案后,我把钥匙扔到王府井大街的一个垃圾箱里了。”
“五月十六日晚,我又来到北京饭店的八楼,在服务台要了8号钥匙,从房间的皮包里偷了七万日元,还有计算器、雨伞。出门时在衣柜里还盗得700外汇券。七万日元,后来我在和平宾馆兑换了700多外汇券。”
听了段小华的交待,王浩眉头紧皱。他既喜又惊:喜的是,这些天来夜以继日的工作,里里外外的奔走,功夫没有白费,段小华盗窃案终于有了突破;惊的是,段小华从西安窜到北京,在一些大宾馆作案,手法新、动作快、不易被人发现,看来他行窃绝非交待的这几起,一定要花力量深挖,案情更复杂了,担子更重了。
两眼充满血丝的王浩、杨锐锋等人,此时虽然两天两夜未合眼,可强大的政治责任感,使他们浑身充满了力量,即使是大海捞针,也要把案情搞个水落石出。
审讯又开始了。他们顺藤摸瓜,使段小华又供出了一九八四年八月、一九八五年五月、七月先后在北京的一些大饭店行窃多起的罪行。
此时,案情又向前发展了一大步。
“你盗来的赃款、赃物,还藏在哪里?”
此刻的段小华只得老实供出:“在北京我有个大哥,叫段雅佳,他是总后物资供应站的助理员。我每次在北京作案,都以他家为落脚点。在北京盗窃的钱物,除一小部分带回西安外,大部分都藏在他家里。”
又是一个窝赃点!西安市公安局决定,立即给北京市公安局联系,请求配合作战;同时派人去北京,提取段雅佳处的赃物。
不久,北京市公安局来电:北京一些大宾馆、饭店确实发生过一些盗窃案——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五日,北京饭店八楼一外宾八万日元被盗;一九八五年五月十六日,京伦饭店七楼一外宾三千外汇券、四十万日元旅行支票被盗;一九八五年七月十八日,燕京饭店三楼外宾一千港币、一部照相机、一部录音机被盗……
经审讯、查实,这些都是段小华作的案。
不久,前往段雅佳处搜查的同志也满载而归……
段雅佳,这个三十二岁的共产党员在段小华遛到北京作案时是怎样成为罪犯的保护伞的?
开始,段小华将盗来的物品拿到他家时,他也问:“小华,哪来这么多东西?”
段小华笑着说:“老外送的”,他便信了。当段小华把偷来的衣物送他几件时,他也欣然接受了。段小华用赃款为他买了电冰箱、电视机,他竟为不花一分钱能有两大件而沾沾自喜……
七月底,段小华在西安被拘留后,他的父亲给段雅佳通风报信。对于段小华的赃物,段雅佳不仅不报告,相反却私自撬开藏有赃物的皮箱。望着一摞摞外币和外汇券,他真的昏了头。他手也痒痒了,偷拿了二百元外汇券、二百八十元人民币,就连计算器、打火机等物,他也不放过。
这个年轻的共产党员就这样堕落了。
九月,古城西安。公安人员不顾秋日的酷热,不顾连续作战的疲劳,对查获的赃物一件一件的核对,对案件一起一起的排队。他们从赃物、赃款中发现疑点,在调查中扩大线索。他们一心钻在案件的分析研究中,忘掉了休息、忘掉了妻子儿女,也忘了今天是星期几……
“这儿,又多了一千七百外汇券!”
“这儿,多了一双皮鞋、两件西服!”
“这儿,多了五盘录音带,两支圆珠笔!”
…………
线索又发现了一批,于是,提审又开始了……段小华又交待了三起案件……调查又开始了……又发现了几个新问题……提审又开始了……段小华又交待了五起案件……艰苦、细致、一丝不苟的工作,就这样进行着、进行着……
金色的十月,是丰收的季节。我们公安人员对段小华的审讯也获得了丰硕的成果:
案犯——段小华;
作案时间——一九八一年九月至一九八五年七月;
作案地点——西安、北京的十四大宾馆、饭店;
作案——三十一次;
赃物——美元一千八百元,西德马克二千,日元五十七万二千,港币六万九千二百,外汇券八千一百,人民币一百八十元,总共合人民币四万六千八百余元;还有:照相机、录音机、计算器、手表、电子钟、西服、衬衣、领带、护照、旅行支票等一百二十多件。
这是一起触目惊心的盗窃案。一位老公安看了这份赃物清单,也不禁连声说:“令人发指!”
人们啊,警惕!
厚厚的卷宗,大批的赃款、赃物,并没有使王浩、杨锐锋陶醉。他们反复思考的问题是:段小华是怎样走上犯罪道路的,三十一起宾馆盗窃案给人们以什么教训?
看守所里,段小华写下了这样一份自述:
“我在人生道路刚刚起步,大学刚刚毕业,刚刚准备去迎接新的历史使命——向研究生进取的时刻,怎样走上了犯罪道路?怎样锒铛入狱,成为阶下囚?
“我出生在一个干部加知识分子家庭,刚刚迈进人生旅途的时候,也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在十年动乱中,没有受到真、善、美的启蒙。家庭生活的优裕,父母的溺爱,使我养成了贪图享受的恶习,成了一个既好强,又虚荣的畸形儿。一九七九年,我考到市旅游服务学校,也曾立志为祖国的旅游事业贡献自己青春的血和热。一九八一年我被分配到饭店,不久就被借调到中国青年旅行社西安分社当翻译。第一天上班,我就同外宾打交道。五颜六色的皮肤,外国人的‘高消费’,加上一张张外汇券从手中过往,吃好的、住好的,使我眼花缭乱,处在一片朦胧和遐想之中。
“工作的优越,小小的权力,使我的思想渐渐起了变化。西方社会那些奢侈生活,高速度发展的科学技术,现实生活中那些打扮入时的‘现代派’青年,使我羡慕不已。按照这种模式,我也梦幻般的设计着自己未来生活的蓝图,强烈的虚荣心驱使着我头脑中的毒芽迅速增长。
“及时行乐思想的增长,一个邪念便萌生了……盗窃前,强烈的思想斗争,考虑来考虑去,干还是不干?干成了,将是不劳而获欲望的满足;万一败露,后果不堪设想。这时,一种强烈的侥幸心理促使我,也可以说,完全战胜了我。于是,胆战心惊地拿出了钱,这个时候,我忘掉了一切,什么法,什么律,抛之云霄。回到家里,手捧别人的财产,使我狂喜:钱!钱!钱!紧接着是:内疚,后怕,马上意识到一双手永远不干净了,但是又很快被一阵新的狂喜所压倒……久而久之,这种恐惧和内疚、自卑感都程度不同的消失了,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有时候,我也想过,再不偷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但是一种强烈的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丑恶心理又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使我不能自拔。
“我是在红旗下成长的青年,为什么会走上犯罪道路,成为人民和社会的罪人?主要原因是我思想的败坏、灵魂的肮脏,不懂得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的价值,使自私自利、腐化堕落的思想乘虚而入,走向危害人民和社会的罪恶深渊。同时,我放松了政治学习和思想改造,只求于专,不求于红。在大学,我听到、看到的是事业上的进取,如何能出国,心想,不能公费留学,那就想办法自费留学。这需要钱,需要外币,于是罪恶的念头便萌发了。
“此外,家庭的教育也甚为重要。子女对父母的每时每刻,对每件事的目光和态度都非常关注。我偷来了钱,父母不能刨根追问这些钱的来历,也使我以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社会的影响,也使我越滑越远。拉关系、敲竹杠,捞外块,使我迎合了这些社会风气。我为了调动工作,学会了‘迎合’和‘上贡’,果然,这意外的‘恩赐’,使我广泛接触外国人,开辟了我生财之道的‘捷径’……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痛悔自己葬送了自己的青春。触目惊心的事实告诉我,是钱造成了我的毁灭,追求享受,慕虚荣,怀着侥幸的心理去以身试法,必定自取灭亡。”
这是一份发人深省的供词!
那些正走向社会的青年,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那些各行各业的领导,难道不应该从中汲取应有的教训吗?
“是我害了小华!”这是段小华的母亲、一个工程设计师在段小华被捕后发出的唉叹。在儿子犯罪的四年多时间里,这个解放初期入党的共产党员竟毫无觉察。四年多来,儿子不知朝家拿回多少东西,甚至用赃款买了电视机,她也不深追这些钱物的来历。一天,段小华交给他一个两千元的存折。她问:“哪来那么多钱?”段小华说:“我自己存的。”她信了。段小华被捕后,公安人员查到这个存折,她竟说:“这不是赃款,是我们小华存的。”
溺爱害了他,可悲的母亲并没有认识这一点。一九八三年,段小华因盗窃嫌疑被公安局传讯。放出来后,他父亲气愤地举棒就打。段小华的母亲连忙上前袒护:“你凭什么打他?!你就看见他进了公安局,看不见他懂三国外语!你哪个儿子能和他比!”
段小华案发后,有人问:为什么段小华凭一身西服,一口日语,便能畅通无阻地来往于西安、北京的一些大宾馆、大饭店,而且多次行窃得手?
制度松弛,管理不力,崇洋媚外思想作祟,使这些宾馆、饭店为段小华行窃打开了方便之门。段小华在宾馆行窃三十一起,其中利用当日语导游员和饭店服务员之便作案的有十一起;扮成外国人,乘出租汽车混入宾馆、饭店作案的九起;利用宾馆、饭店服务台无人值班窃取客房钥匙,或乘服务员打扫卫生未锁房门之机作案的有十一起。
前不久,公安人员到一些饭店、宾馆了解被盗情况,有的饭店竟把外宾的报案材料弄丢了,有的宾馆竟矢口否认他们那里曾发生过盗窃案。
难怪他们承认:“我们以衣帽取人,警惕性不高”;“我们服务员责任心不强,让罪犯钻了空子”;“我们麻痹大意,使外宾遭受损失,令人痛心”……
教训深刻。警惕啊,人们!
太阳出来了!
王浩放下卷宗,打开窗户,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古城西安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朝晖里。远处的钟楼、古城墙,近处新拓宽的街道、新建的居民楼,相互辉映,奏出一支古城新曲!
多美的朝阳,多美的生活!我们公安战士有责任保卫这美好的一切。祖国、人民,请放心!
太阳升高了!王浩、杨锐锋接受了新的任务。他们迎着朝阳走出市公安局,警帽上的国徽象一团火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