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我喜欢南京，南京距杭州并不远，却有北方城市的朴实。因为做过帝都，所以气象至今还很大。
喜欢一个地方，便觉得可以有更深的因缘，二十年来，我频频地来往于这地方，结识了许多的师友，也特别喜欢那里的生活和文化的氛围。
鸡鸣寺、南京市政府及周边一带，因为有民国时中央研究院的存在，走过这片时，特别的庄严和踏实，常常会仰望着道旁极粗极高大的法国梧桐，想象着民国时那些学人在同一片树边优雅地走过。这里的法国梧桐是我所见过的最粗壮硕大的，粗枝大叶，拒霜魄力，不正是民国这些可以仰望星空的学人们的心化吗？
这些单位，遗留下来的民国建筑被很好地保护并沿用，这些建筑款式，成为洋为中用、中西合璧的典范。中式建筑的元素被非常合理的继承下来，又加上了诸多使用的合理性和设计的美观度。每次看到这些建筑，便会肃然起敬，也会为设计师的包容和胸怀而折服。
南京，民国的首都。海纳百川，多元化的包容似乎一直沿续到了今天。
2000年的春天，我和诸乐三先生的外甥葛云老师一同来到南京，拜望了年届九十的陈大羽先生。
陈大羽先生是广东潮阳人，生于1912年，早年曾就读于刘海粟先生创办的上海美专，诸乐三先生和我的老师陆抑非先生都是当年大羽先生在上海美专的老师。葛云老师是诸乐三先生的外甥，我又是陆抑非先生的弟子。缘于这双重的关系，陈大羽先生很高兴答应我们的去访。
第二天我们应约来到大羽先生家，好像是住锁金村，我们从住地去陈府时，还经过了傅抱石纪念馆，很朴素的小洋楼，后来经过改建，门口做得像庙门，少了当年经过时的素雅，也就少了跨步进去的心。
来到陈大羽先生家门口，是一楼的老式公寓，敲门，却无人应答，待再打电话进去报告，地面的门开了，原来是二套连通着的居室。陈先生的家人迎我们进门，径来画室。于是见到了陈大羽这位中国花鸟画大写意的大家。大羽先生个子很矮，人特别壮实，握手特别劲大，根本看不出是近九十岁的人。
当时，老一辈艺术家的居室都很朴素，却都很拢气，无丝竹之乱耳，清清净净的，让人安心和踏实。书香、翰墨香却是富贵人家所没有的，进入大羽先生家，那种气息和陆抑非先生家特别接近，那是我侍奉先生笔墨八年的所在，一样的有一种特别的香气，沁我心脾。
陈大羽先生身体特别好，嗓门特别大，5月中旬的天，却穿上了短袖衬衫，随着大羽先生大声的招呼，我们来到了他的画室，画室并不大，一张大画桌似乎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四周一圈墙面上，挨着个挂满了同一尺寸的镜框，选材、油漆、做工都不大讲究，所以在大羽先生家里看到这样款式的镜框，就想起“南京式中式镜框”这个叫法。
不过，陈先生是画大写意的，笔头很粗，镜框漆得又深又亮，配他的画倒还合适。
大羽先生原名陈汉卿，上海美专毕业后先后在小学、中学任教，40年代游学北京，见到齐白石先生，并拜齐为师，之前他的画是学吴昌硕先生的，追随齐白石后，画风便以白石家风为一生的追踪。白石老人特地为他取名翱，字大羽，那是1944年的事，那年他33岁。
老先生拉着我们看他墙上镜框里的近作，画大写意的大家，所以画面气魄很大，都是没有拓裱直接将画作装进框里的，所以看得出，纸裁得很不整齐，纸的质量、颜色的质量都非常好，画面色彩十分丰富，却觉得古艳沉着，非常摄心夺目，作品装在框里特别有神采，不像外面看到模棱两可的陈大羽作品，只有粗野雄霸，却没有古拙内敛之气。
面南的墙上挂着同样款式的镜框，是一张字，白石风格的大羽体篆书，写的是“峥嵘立节”四个大字，应该是主人言志的座右铭吧。
大羽先生嗓门一直很大，当年上海美专上学时，他爱学吴昌硕的大写意画，诸乐三先生教他，正合他的口味，后来1979年来杭州参加西泠印社75周年活动时，还专程来浙江美院看望过诸乐三先生，当时大羽先生是南艺教授、美术系主任兼研究生导师，已经是国内著名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家了。
所以那天讲起诸乐三先生，他很激动，连声称恩师，而说起陆抑非先生，他似乎没有那么热情，我却故意往这个话题上引，老是问陆先生当年怎么教他们的。终于，他悄声对我说：“我是画大写意的，他是画兼工带写的。”并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他说，陆先生功夫好，他看不起画大写意的。
话就没有再讲下去，历史的问题就留给历史吧，何必去说清辨明。我很珍惜和这位老前辈的见面机会，赶紧转换其他话题，继续听着大羽先生震耳欲聋的大嗓门……
2016.2.2丙申元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