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播下之前的大地总是孕育无穷的语言。种子播下之后,大地才安静下来,并对每一个前来者竖起食指在唇前。
一
我们这里的河流全靠积雪融汇,而农民种地,又全靠从河里引水灌溉。因此在我们这里,一遇到降雪量少的暖冬,第二年肯定大旱。
这一年正是罕有的旱年,比起往年,乌沦古河水流量少了一大半。河水至东往西流经这面广阔的戈壁滩,沿途源源不断地被两岸的耕地吸吮。等流到我们这里,就已经很细窄了。
除了旱灾,风灾、蝗灾及其它严重的病虫害肯定也会全集中到这一年。谁叫去年暖冬呢?虫卵没法冻死。
尽管如此,我妈还是决定种两百亩向日葵。地是头一年就包好的,如果不种,荒着心里更难受。
那块土地我们承包了三年,位于阿克哈拉河水下游六十公里处的高潮公社(我们这里仍然沿袭文革习惯,把乡村叫做“公社”,此外,还有“幸福公社”、“红旗公社”等)南面的荒野中。地势坦阔,一马平川。那一带一共开垦有一万多亩土地,除了少量的打瓜,全都被承包者种上了向日葵。不知丰收时那里会是怎样的一幕情景。
一万亩啊,金灿灿的葵花地!
因为离家太远,葵花从播种到收成的三四个月期间,我妈得一直守在地边。这三四个月里就没法照顾九十多岁的外婆和几只小狗及满院子的鸡鸭兔子鹅了。于是,妈妈雇了一辆大卡车,把整个家都搬到了地边。然后在荒野中挖了一个大坑,坑的南侧掏了一条斜下去的通道。坑沿上横搁几根木头算是檩条,檩条上横担一些木棍,铺几只撕开的纸箱子,最上面蒙一大块塑料棚布,最后再盖上一层泥土压住棚布。在新疆,这叫“地窝子”。在此后的日子里,这就是我们的家。
搬家时我也跟着去了,在那里生活了非常短暂的一些日子。只目睹了种子进入大地的过程,却不知它们如何在大地里苏醒,渐渐长成。
那些日子里,我总是站在地窝子旁,长时间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大地,想到下面一行行齐整沉睡的种子,总觉得它们可能会永远这么沉睡下去了。大地永远荒凉空荡。然后我就离开了。
搬家的那一天好冷。虽然已入四月,但冬天的气息仍然强大坚固,残雪皑皑,寒风凛冽。我们雇的卡车车厢里除了司机只能坐两个人,于是外婆和我妈坐车去,我则坐叔叔的摩托车去。摩托车顶着大风走了四个多小时,才从阿克哈拉去到我们的地边。尽管蒙着厚厚的围巾,我的脸还是被风吹青紫僵硬。
等全部的家当从卡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