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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名利间求平横：理想的清单 作者：格拉斯
序：世上最难的一课
这一生，我修过也教过许多课程。一直以来，我认为最难上的课，就是教人思考“理想是什么”和“怎么去实现理想”。因为这门课似乎随时都在进行，却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没有修课年限，可能是一辈子，也可能是两三年，目标是完成自己的理想，并且列出一张完成的清单。
今天天气一反往常，变得又湿又冷，站在这座伴随着我度过青年、壮年大部分时光的教堂前，我不禁心潮起伏。此刻，从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我出任学院院长典礼的各界宾客、朋友，以及师长、神父都已就座，就在我即将得到梦寐以求的最高位置、实现一生最重要理想的时刻，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我需要重新检视自己的理想清单。
我的思绪澎湃起伏，突然再度思考起人生的意义，这个想法在我心里盘桓不去。今天我这是怎么了，教人思考人生意义不正是我的专长吗？我总是对自己的理解感到相当自豪。多年来，我积极规划人生，把所有的理想列成一张清单，把清单上的任务落实到每一年，甚至每一天，努力地，按步就班地一一完成。
其实，还是在大学时代，我就以优秀成绩通过人生理想这门课程。关于人活着的意义，甚至别人既羡慕又钦佩的称赞，我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然而自始至终，我的心中却有所怀疑：我当真完成了当初开列出来的理想清单了吗？
难道清单上，有我始终不敢面对的内容？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远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坚持着度过一生？如果不是因为理想，我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答案了。但理想也不能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理想应该要实现，要在现实生活中一一实践。我们常喜欢问自己或别人：“如果有别的选择，我还会再做同样的选择吗？”我们也常常回答，“是的！这就是我的人生，我背负着的使命”。但是这样的思考是真实的吗？我们真的一点也不曾怀疑过吗？从来也不曾动摇过吗？我的理想清单完成到哪儿了呢？
就在这个时刻，我的心竟然如此从未有过地怀疑起来，思绪不断地闪回到从前的点点滴滴。
在求学的道路上，大学、硕士、博士，我都自认完成了清单上的每一个项目，这当中，无论是一次小小的考试、报告、论文、口试，还是公开答辩，那些可能令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到不安过的梦魇，却从来没有困扰过我，因为它们都是我清单中的一项；但就在这一刻，我即将完成理想清单上最重要的一项时，我却好像交不出来成绩单。我完成了清单的项目，内心却如此不安，是哪里出错了吗？是我不够真诚吗？
现在，我鼓足了勇气，希望交出清单，修完一生中最困难的这门课。这本小书，就是我在这最重要的关头，如何面对清单、面对内心困惑的过程。希望跟我有过同样心路历程的人，在经历过一辈子的努力之后，回首往事，不至于觉得后悔。
然而，师傅会怎么看呢？这会是我最后一次为自己列出理想清单，并标上了完成的日期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会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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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清单（1）
清单列下的那一年
1966年6月中旬，一个周六上午，天气虽然不像近年来这样如火炉般的炎热，但仍然很闷热，那时在学院里求学的人就那么些，因此几乎每个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都彼此认识。
毕业照早已拍过，在大学毕业仍属相当罕见的年代里，大家都相当珍惜穿上学士服拍照留念的那一刻，虽然我已确定留校工作，不用像大多数同学那样马上就要离开校园，各奔东西，但毕业时分的离别之情，依然感染着我，让我有些许的感伤。
我领着父亲参观当时还很显空旷的学院，其实值得看的东西实在很少，只有几栋简单的校舍，四处可见的绿草环绕。即便如此，父亲仍保持着高昂的兴致和我四处逛。
走到学院后方，我们碰巧遇上了影响我一生的老师——雷主教，我迫不及待地介绍父亲认识主教，父亲甚为恭敬地向主教问安。主教身材不高，但走起路来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给人十分安定的感觉。此时主教正值盛年，穿着象征知识和权力的长袍，戴着红帽，脸上堆着笑容，用那一般人难以分辨的特殊语调，和善地向我父亲表示：“你的孩子是天主的恩典，他是我这些年来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之一。”
我记得当时只感到满心的不自在，低着头不断地拨弄着手腕上戴的表，接下来父亲和主教都说了些什么，我几乎一点都没有听到，只是多年以后，我的内心又告诉我，应该就是在那一刻，我已然被主教的话深深地影响。
“班尼（老师和熟悉的朋友都习惯如此叫我），我的好孩子，下星期记得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还有事要做。”
主教在道别时，紧握着我的手，讲了这句唯一让我听进去的话，我只是点头，微微的脸红却发不出一语。父亲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脸上满是虔诚恭敬，仿佛一场祭献正进行着。
主教走后，父亲问我会不会听主教的话，我只是点头，仍然没有回答，我记得那时主教似乎是满脸欢喜的神色，而我之所以没能说出些什么，似乎是因为我看到了他脸上的光辉。
“一次偶然，往往成为一生的必然”，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如此透悟的话了。是的，日后回想起来，正是这一次与雷主教的偶遇，成了师傅对我一生的感召，让我愿意一生无悔执着地追随。当时我不自知的，仿佛与主教做了某种人生约定。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心中的清单已悄然镌刻上一个最重要的项目，让我开始走进一条往而不返的生命轨道，向着目标前进。这项高悬的目标，历经长时间的努力靠近，不曾偏离、没有怀疑，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主教的前行步伐。
而将来，我更将从雷主教身上领悟到，真正的理想没有所谓的结束，只有不停的奋斗。理想，真的不是生命清单上可以轻易删去的项目。
影响我今生的人
曾经有许多教导过我的老师，而当中，我只称呼雷主教为“师傅”，因为他不只在知识上启发我，更开启着我一生的事业。即使我长年希望完成师傅的愿望，但我始终不能确定，由我来担任学院领导是不是师傅的愿望？虽然我始终是这样想的，也这样要求自己；当心中泛起类似的怀疑时，我总是竭力把它压下去，用种种方法将怀疑与不安暂时释怀。但是不踏实的感觉始终走了又回，从来也没有真正离开过。无论是在顺遂的事业发展阶段，还是困厄的沉潜时期，都没有。
第一章 我的清单（2）
怀疑时常会发生，但怀疑绝不能变成真实，因此怀疑终究只是怀疑。当理想终于实现之后，就该不再怀疑了，不是吗？
当德国侵入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大陆爆发，战火向四面八方蔓延时，当时还很年轻的雷主教，作为一名普通神父，正在未被战火波及的美国求学。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爱国心很容易在年轻的学子心中萌芽。雷主教学成后，不顾战火仍未止息，毅然回到了祖国。
遭受战火轰炸后的校园，已不堪使用，教室及广场上，只剩一大片的碎石和满地的泥泞，教室前的那棵大榕树已经失却原貌。
雷主教对那棵大榕树充满了回忆，曾经，同学们经常像古希腊的哲人们那样，围坐在树阴下高谈阔论。但如今，无情的战火焚烧了那美好的记忆，只剩下枯黑的半截枝干。
随后的消息更使人震惊，大逃亡开始了，政府彻底崩解，重建学院的路变得更加的艰辛、遥远。当时的学院领导带领各院系师生，随着流亡政府四处迁移，寻找重建的机会，最后终于在这个小岛上展开历史的新一页。重建学院的工作千头万绪，物质贫乏，没有资金，更欠缺人手。雷主教就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在物资条件极其恶劣的情况下，凭着信念和胼手胝足的努力，终于让学院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点点滴滴地逐步重生。
学院重建的初期，雷主教正值盛年，肩负重任的他，几乎历经了学院草创时期的所有磨难，对追求学问的热爱和爽朗的性格，使他深深受到学生们的喜爱。
他喜欢带着学生在户外上课，微风徐徐的秋日午后，在学院里某一片安静的草坪上，师生们像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那样，在彼此热烈的对话和讨论中，追求真知。他相信在辩论的过程中，真理会越辩越明，人对于真理的认识就会越清楚。冬天下雪的时候，他会亲自下厨，邀请学生到家中享用餐点，也谈论人生与哲学的各种问题。虽然战后物资缺乏，饮食的简单却无损大家放言高论的兴致，每每都要讨论到夜深，大伙儿才肯罢休。
雷主教十分乐见学生们对于“知识”的热切追求，因此从来不曾下过逐客令。有时讨论得太晚了，他会让学生们留宿在家中，因为实在不放心学生们在风雪中行走。
雷主教主持的讨论课程持续了许多年，这种以交互讨论为主的上课方式，成了学院的教育特色。
学院恢复建设之初，招收的学生极少，学生强烈的求知欲，常让他觉得感动。他住的神职宿舍并不算小，当初建时，就已经为未来扩增规模预留了很大的空间。战后世界经济快速成长，学院也获得各界不少的支持，需要占用到雷主教的住处时，那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学生有时会帮些忙，包括我在内的几位同学，是神父家中的常客，几乎天天报到。其中有一个叫做罗素的，是我同班同学，老师与其他同学都习惯叫他“罗”，而我总是习惯叫他全名。
从师傅身上，我们不只学到知识，还有更多有关世界上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各种事，尤其是在那个年代，能够像雷主教那样，拥有渊博知识和开阔视野的人，实在是少数。
岁月流逝飞快，师傅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白发苍苍？我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印象。
只记得大学毕业后，我与大多数的同学不一样，我选择留在学院中进修并且工作。随着战后经济复苏、社会各方面的活力恢复，学院与外界必需的接触也越来越多，原本安逸的生活再没有了，生活变得想象不到的忙碌，让我总觉得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然而，无论多么忙碌，我总是习惯隔一段时间就去见见师傅，跟已经成为主教的师傅吃吃饭，报告我最近的工作状况。
在近年里，师傅的身体出现了一些不适，尤其是在去年的秋天，师傅因为不明原因而食物中毒，住院了一段时间。更糟糕的是，食物中毒竟然引起了并发性的内出血，经过抢救，虽然病情稳定住了，却必须定期洗肾，一开始一周两次，而最近增加到一周三次。对于身体的病痛，虽然师傅从不向我们说起，但我知道那种滋味，毕竟，我的父亲在人世的最后日程里，也有过相似的经历，那时我也一路陪伴。
师傅的病情虽然暂时稳定，但总的来说并不乐观，尽管他仍总是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其实，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我明白，这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可以专心工作的安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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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命中注定的“宿敌”（1）
大学毕业典礼之后，我几乎没有休息，便去学院的行政部报到，开始协助工作；虽然大学时期我曾经在这里负责些简单工作，但现在可不一样，这可是我正式的工作。几个月后，研究生涯也即将展开，我终于可以真正地向师傅看齐。
接受师傅的安排，协助行政工作，对此我从没犹豫过，我认为这是师傅对我能力的肯定，而且行政工作无论多繁杂都难不倒我，我始终轻松以对。即使在数十年后，年华不再的今天，我仍是从容应对。
终于等到新学期开始时，我兴致勃勃地前往雷主教的课堂，我知道除了第一次上课之外，其余的课程中，上课地点都是不确定的。依照惯例，师傅会在每次下课前，与同学们一起讨论下次上课的地点。
当时的我，热切期待开学的生活，毕竟行政工作终究使人气闷，学术研究才是我期盼的。课堂上，师傅在为新学期的课程进行导读。环顾一起修课的成员，目光在一位同学的身上停下。喔！是罗素，一个暑假不见，他变得不一样了。记得毕业典礼前，我因成绩优秀，社团活动的经验丰富，再加上常在学院行政部门里帮忙做事，便被推选为毕业生代表，同样成绩优异的罗素，当时还相当有风度的恭贺我，谦虚地说自己的能力不足，由我去代表毕业生在典礼上作演讲再适当也不过。当天，因为上台领奖的喜悦，我没有仔细想，为什么罗素要说自己能力不足？但是事后我心中一直疑惑，他为什么这样说？他一向不是个会说客套话的人。整个暑假，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始终疑惑不已，难道是场误会？他应该是真的认同我做毕业生代表才对。
在课堂上与罗素重逢，该是消去心中疑惑的时候了，我这样告诉自己。毕竟，在我的清单里，容不下不确定的感觉。
讨论课的进行方式与在大学部的方式相同。由老师指定阅读的教材，我们在课前预习，然后在课堂上讨论。课堂上所讨论的问题，一向没有标准答案、没有结果，师傅认为，讨论的重点在于过程，在沟通中学会清晰地表达与倾听，理解自己论点中的失误。
然而，我始终相信世界有最终的真理，只待我们去追求，而且传统的知识与方法有其价值，不可轻言抛弃。罗素则和我不一样，他始终不认为追求真理很重要，他更看重思考的方法。罗素和我在思考的起点上就已是大相径庭，更不用说对许多理论的看法经常相左了。
在我看来，从理性的、形而上的角度来思考、看待世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偏偏罗素重视的是现象与经验，其他的他好像都不甚在乎。我和他很像是各有所长，但其实更像是天平的两端，一会儿他重，一会儿我重；在摇晃的运动中也许有过短暂的平衡，却永远也不会交汇。
每一个师傅丢出的问题，我总是竭尽所能，以正统的理论力求完美地回答；而罗素总是在他的笔记簿上写满符号进行推论，或者随意地翻阅他手中的书本，他的回答有时天马行空，有时又能切中要点。
一次，师傅问：“大家同意人有灵魂吗？”
“有的。”我说，“根据柏拉图的理论来说，灵魂的存在是可以被证明的。”我自信地依照古典理论回答。
“不一定吧！”罗素紧接着我说，“毕竟谁也没见过灵魂啊！或者说，见过灵魂的人都来不及把这事写下来。”罗素说完，大家哄堂大笑，甚至吓着了餐厅里坐在隔壁桌的小孩。
第二章 命中注定的“宿敌”（2）
我不满地回应：“罗素同学，你这只是一般性的推论而已。”
“没错啊！不过柏拉图的理论，也是一种推论，而且是建立在人的知识是一种回忆的说法之上。我不认为有比一般推论高明到哪儿！”他双手一摊，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模样。
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创建了伦理哲学，如什么是正义、非正义、勇敢、怯懦、诚实、虚伪、智慧，什么是国家，什么品质的人能治理国家等等。他使哲学“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柏拉图40岁时建立了学院，并写出著作《理想国》。对于科学的形成和数学的发展，起了不可磨灭的推进作用。
亚里士多德创立了形式逻辑学，丰富和发展了哲学的各个分支学科，对科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哥白尼70岁时完成巨作《天体运行论》，他是现代天文学的创始人，“日心说”的创立者。
弗兰西斯·培根44岁发表著作《学术的进展》59岁发表著作《新工具》，他是是近代资产阶级第一个唯物论哲学家，是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
牛顿60岁时担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被誉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创建了微积分和经典力学。
康德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德国古典美学的奠定者。57岁时发表了“纯粹理性批判”，奠定了他在哲学史上的不朽地位。
黑格尔德国哲学家，创建了逻辑学和辩证法，代表了19世纪德国唯心主义哲*动的顶峰，对后世哲学流派如存在主义和*的历史唯物主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达尔文英国博物学家、生物学家，提出了生物进化论，被恩格斯列为19世纪自然科学的三大发现之一，50岁时发表了《物种起源》。
“当然比较高明。柏拉图的理论自有一套论述、思想的方法，有一个形而上的理性作为基础，灵魂的存在因而获得了证明。”我继续专业严谨地论述着。
“你说得对。只是我可不认为柏拉图的理论不能质疑，嘿！班，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对他的质疑吧！”罗素似乎对这么重要的问题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想草草地结束。
“你当然可以质疑柏拉图的论点，我不赞成的，是你用一般性的推论去反驳柏拉图。我觉得这样不够严谨。”我不想罢休地追问这个问题。
罗素似乎真的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他低下头，又开始写那些符号，大伙儿陷入了一阵沉默。
“班尼说得有道理，但罗素说得也不错。若是硬要形而上地去建构灵魂的存在，很容易落入宗教之中，这好比先相信了有灵魂的存在，然后才寻求如何去证明一样。”另一位同学凯文提出了他的看法，算是稍微缓和了之前尴尬的气氛。
但是这和我的看法可大不相同，我还想再往下说的时候，看到低着头的罗素笑了。罗素这样的笑容经常在课堂中出现，过去，我总以为他是因为认同了某一个人的见解，或者，有人说出了和他心中一样的观点时，他就会如此；想不到事实刚好相反，原来那是一种满不在乎，甚至是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我有点失望，希望那不是真的，但更多的感觉是生气，因为我知道这才是真的，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
数十年后的今天，我再也不能掩饰自己心中对于这个事实的重视，我需要回答，而且我要的是肯定答案，不然我如何能完成清单呢？
蔷薇色的爱情
开学之后的日子，比我预想的还要忙碌。行政事务不难，却很繁琐。每天总有不断的会议和必须应付的公文，但我总能比预定时间提前地处理完公事，有时还能挤出来很多时间来念书。我对自己的能干还算得意。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命中注定的“宿敌”（3）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我不再排斥往行政办公室跑——那里有艾儿。
第一次见到艾儿，我就有一种神秘的预感。
艾儿小我数届，专攻心理学，也在行政部办公室工作。长得精巧玲珑，皮肤白皙，一头褐色的披肩长发，笑起来有一个小酒窝在脸颊的右边，甜美醉人。
刚认识她时，她还在实习，负责协助处理些公文，与我常有接触。
有一天聊天时我提到我还修读研究所的课，她显得十分惊讶，“学长，你真的在修读如此艰涩的学问吗？”
我不可置否地笑笑，“难道这么高深的学问只能由与世隔绝的人才能研习么？”
她愣了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
我望着她的眼睛，她脸上些许崇拜的光彩让我一瞬间有些晃神。
我清了清嗓子往下说：“虽然我每天处理的事情很琐碎，很入世，但我始终留了一部分精力来进行思想研究，并且我深爱着它。”
艾儿想了想，问我：“学长，既要出世又要入世，你是怎么调节的？”
这句话几乎成为她之后每次跟我说话的开场白。
一开始我对于她的这个提问感到无聊，毕竟思辨是从生活之中体验的。我可不认为高深的学问必须与世隔绝。
禁不起她三番两次地询问，我尝试着将高深的思想学问，整理为方便解释的词语，好让艾儿理解。
我试着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和与他人相同的共通性”这样的话，来向她解释什么是思辨，我问她：“艾儿，除了心理学，你还有其他的专长吗？”
出乎意料的，“有啊！我会玩大提琴喔！”她轻松地答道。
她老缠着我问如何思辨、什么是思辨，让我误以为她是那种不懂思考的肤浅女孩。她会愿意花时间去弹奏乐器？这一下子提起了我对她的兴趣。
于是，我开门见山地说：“我对你会弹奏乐器觉得很惊讶，该不会是被逼的吧！”
“为什么呢？我就是喜欢大提琴的声音，而且是来到学院求学后，向神父学的！”
艾儿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她等待我的回答，也似乎有点委屈。此刻，我居然莫名地想起罗素，他可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在他心里其实不算什么，也许就只是个无法专心治学的失败问道者吧！罗素的眼神老是在远方，心里只想着那些大师的经典著作，这样的眼神，只会出现在课堂上师傅导读经典，或解释高深理论时。想到这儿，我心里有些灰心，随口回答艾儿道：“因为学会一样技术，拥有一样专长，那可不容易……”
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艾儿可比罗素可爱多了。
时光过得飞快，夏天一下子就结束了，走在学院里，枯黄的树叶纷纷坠下，诉说着秋天的到来。
上班的时间里，随着我更加熟练，这些日常程式化的工作越发显得无聊，而能与艾儿见面，成了我当时最期待的事情。
我心里明白，我已经离不开这个天使一样甜美、天真、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了。
我邀请艾儿跟我在这个周末去秋季的游园会。
艾儿没拒绝，这让我兴奋不已。她是……默许我了？我会这么顺利吗？
因为这个游园会，虽然最初是周围居民方便认识而发起的，但经历到现在，早已成为年轻男女宣告彼此恋情的小仪式了。
我的爱情，就这样来临了。
艾儿的存在让我的心变得更加沉静、笃定。她温柔的爱让我更加努力。
我们开始约会。后来我才知道，艾儿原来有不少的追求者，但她很少炫耀这些。每次见面，我都感受到春风拂面般抚慰。
这期间，我完成了阶段的学位论文，并继续在行政工作中历练自己——为了有朝一日我也能领导学院，我努力地学习许多不同的事务，四年中我换了三个部门。
四年后，我和艾儿结婚了。
难以置信，这个被我列入清单的项目，这么顺利、完美地完成了。
我相信，上天的安排自有其原因，只要努力，师傅一定会协助我。
艾儿给了我很大的支持，让我能依照自己的方式，活出生命的意义。我们婚礼当天，师傅开心地出席，并主持了神圣的典礼。
记得当时我很骄傲地在我的清单中，毫不迟疑地删去“结婚”这一项。这项人生大事，竟然是完全按照我的理想达成，是满分！我为自己感到骄傲。
婚宴就在学院的教堂举行，许多同学、同事都前来参加，我站在神坛前等待着新娘，内心激动又忐忑。我回头看着缓缓走近的新娘，她的父亲牵着她走过众亲友的注视，来到了我的面前。他温柔地亲了一下新娘的脸颊，并将她的白纱盖上，红着眼牵起了我们俩的手，将艾儿的手交到我的手中，深情地对我们说：“未来的日子，你们要相互扶持、互相包容，我永远爱你们。”
我用双手握住艾儿小巧、凉凉的手。平日我会用双手替她温热，她也会轻轻地回掐我一下。但那天我们没有，只是感动地彼此紧握，在动人的圣歌礼赞中接受祝福。
作为婚礼主持的师傅说，成家后爱情会更加稳定，相信我与艾儿相互扶持，直到永远。
第三章 世界如果没有我（1）
天色阴暗，通往机场的高架公路像一条巨龙通往天际，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细雪和雨滴，巴士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滑动，努力让驾驶的视线保持清晰，让人看着都觉得吃力。刚刚和妻子、女儿道过别，我坐在这辆小巴士上，心中满是惆怅，心神不宁。一路上来往的车辆开得飞快，我们乘坐的车也在车阵中飞速前进。这么多的车，长如蛇阵，却仍然各自飞快地往前跑着，而不混乱，让人觉得，这里面似乎确有某种无形的规律，在支配着一切。我暗暗点了点头，我一向都不怀疑万事万物都在遵从着某种规律，眼前的景象更让我确认自己想得没错。
女儿选择到旧金山来读书，已经好些年了，自从女儿离家后，我与她的见面时间就少了很多，艾儿每年都会固定来看女儿，我却因为学院的工作，经常不得不放弃这样的亲子时光。对于这种情况，我虽然坦然接受，但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一些失落。还好，家庭中的许多大事，我都不曾错过，比如女儿的婚事，小外孙女的出世，等等。但不争的事实是，我与女儿之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小外孙女和艾儿一样，有一头带点红色的金发，蓝色的眼珠，显得聪明伶俐，才一个多月大，稍微逗弄她的脸颊，她就会开心地呵呵笑，真是可爱极了。本想趁着此次长达一年的轮休，与艾儿一起来探望女儿和刚出生的小外孙女，尽可能地留在这里长一点时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看着女儿怀中熟睡的小外孙女，既欣慰又感动，同时又有一番酸楚滋味在心头。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我实在放弃了太多。
我向艾儿有点感慨地说：“真希望可以自己的家中，一家人在一起，享受团聚的快乐。”
理解我的艾儿，知道我一定做不到，她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何必在乎一定在哪里？只要我们心里知道我们彼此拥有，那就够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艾儿的体谅让我感动。果然不出所料，在待了一个多月后，我便接到来自东欧的邀约，让我到布拉格附近几所学校去讲学。这个邀约正在我的规划之中，所以我当然不想错过，于是匆匆地告别了艾儿、女儿和外孙女，往回程方向独自前进。
巴士仍然在往机场方向飞速地奔驰，车上突然传来一阵嘎嘎响声，原来是暖气坏了，乘客们都只默默拉上外衣的拉链御寒，没有人多说什么，“机场快到了。”司机先生安慰着大家。
我没有多去注意车上其他的乘客，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盯着窗外沉思，有时下意识地瞥一下手腕上的机械表，或者踢一踢脚边简单的行李。注意时间是我习惯性的动作，现在的我一点都不赶时间，摸一摸配戴多年很少出错的手表，我对自己总能依照计划准时到达目的地，有着十足信心，不像我这长达一年的轮休。
因为对学院的牵挂，多少年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休假。然而这次学院推选领导，我再次落选，心灰意冷的我，真的需要休一阵子假，暂离学院，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虽然是再次推举失败，让我情绪低落，但是我的信心并没有受到摧毁，只是每一次的领导推举，总会在学院里产生些纷争；这一次又失败后，我真的没有再参与那些纷争的动力了，离开是我唯一的念头。我必须想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师长们认为我还不能接任领导。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章 世界如果没有我（2）
到达机场后，拿着行李下车，巴士司机因为雨刷与供暖器的故障而向乘客道歉。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也没听见同行乘客有人抱怨；毕竟，在下着雨雪的高速公路上开车，已经很不容易，而且没有耽搁班机时间，这趟车程给乘客留下的印象，似乎只有司机的优良驾驶技术。
飞机穿过美国本土，再横越大西洋，来到了布拉格，其实与返回学院的路途重叠，心中不免因此更添了些许惆怅。飞行时间相当漫长，隔一会我就需要伸展一下坐得难受的身体。临时决定接受这个邀请，能选的航班有限，而乘坐的这个航班确实差劲，座位设计得实在太窄，整个旅程中，我的膝盖一直紧紧顶着前排座位，舱压和舱内干燥的空气，更让我觉得不舒服。飞机降落前，乘服员开始发放入境表格，我拦下其中一位乘服员，想询问一些填写入境表格的标准，她居然只是微笑着将表格放下，没搭理我便转身离开。原本心中就犯嘀咕的我，决定下次一定不再搭乘这一航班。飞机持续地滑行，机长介绍着即将要到达的目的地、地面温度、湿度，以及感谢搭乘之类……广播的声音混杂不清，像是口音很重的英语，又不能确定，我干脆不予理会。反正对我来说，布拉格可不是个陌生城市，虽然布拉格这些年也有些变化，一座座新的建筑物不断平地而起。即使联络不上当地负责来接待我的人，我也不会至于要流落街头。
出了机场，来接机的人已经在等着我了，这是一位研究东正教思想的学者，长得高高瘦瘦，一头黑发，相当有东方风情。我记得他曾经造访过学院，我们有打过交道，用流利的英文夹杂着德文进行过一些交流。他领着我搭上出租车，往学校的方向出发。这里的气温和旧金山差不多，但不像旧金山那样，一天里天气能变上好几回。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不知道他是看出了我的心情低落，或者他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学者，我们几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
机场离我们要去的地方甚远，出租车在乡间的公路上走了很长时间，最后，在我快要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出租车穿进一个小城镇，在一座石桥边停下，前面是一座毫不起眼、用石头砌成的大门。一路上陪伴我的那位学者，终于说出此刻我最想听到的话，经过大半天的奔波，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进入校园，校园内的景色倒是与校外相差甚远，一栋栋独立的校楼，多数只有四五层楼高，看来颇有些年头了，倒也别具一番风韵。我们由东向西穿过校园，来到西边供短期交流学者居住的专门宿舍，沿路看见校园内植物繁多，虽然已经是冬季，但还没下雪，到处仍是一片生意盎然的模样。陪伴我的学者说，等到了春天，校园里的景色会更美。我会在这里待到春天来临吗？我不能确定。
在这所乡间小型学院，我待了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一场公开演讲，其余的时间，我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只有读书累了的时候，觉得要休息一下，才信步逛逛附近地方的博物馆，还有名人故居，这些建筑物大部分都保存得很好。这些别具历史风味的景点，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因为我的注意力都在思想世界。
小镇上，没有其他城市常见的那种大型建筑物，都是些小巧的楼房，建筑风貌有些奇特，风格并不统一，居然可以同时看见地中海风格的蓝白三层楼建筑，以及粗犷的土耳其式黄白相间楼房，还有些混合式建筑物，外观和内装风格走向两极。有时我散步累了，就在小镇中央广场的咖啡座里休息，静静地想着自己的未来清单该怎么列。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世界如果没有我（3）
一个月后，我启程继续前往其他邀请我的学校，现在的我，似乎还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眼看着人生走过了一半，能够完成清单上最重要项目的时间越来越有限，我的信心似乎有些动摇，担任学院领导毕竟是有年龄限制的，我还有机会实现师傅的期望吗？还是应该放弃了呢？一生中很少如此犹豫的我，现在不能不承认，这次推荐学院领导没有成功，的确让我深受打击。
离开小镇大学，我展开了一段讲学兼自我放逐的历程，就在这昔时奥匈帝国重镇的区域内，我时而向北，时而向东。清单上的理想仍是我的追求，只是它在这段时间里，成了破碎的片段，理想不再是指引我前进的闪亮明灯，生活好像在黑暗之中，我成了迷惘的旅途之人。
易北河（Elbe-Labe）流经欧洲大陆的多个国家，这段昔时古国的水域，此刻正郁郁沉沉，冬季冰封在即，河畔风光与春夏妩媚时相去甚远，恰似我此刻的心情。旅程中，那些像是永远看不完的各式博物馆，更加惹人心烦。一见到它们，我就总想进去参观，我不想错过任何一次学习、增长见识的机会；但现在的我最需要的，显然不是知识。
再后来，我特意选择一些远离人群的路线，作我独自一人的心灵之旅，我登上捷克和波兰交界的苏台德山脉，探寻发源于此、向南流入捷克境界的易北河，还有摩拉瓦河（March-Mor*a）。易北河进入捷克后，再以弧形转向西北，流入德国，再经汉堡流入北海，成为中欧地区的主要航运河道。摩拉瓦河是多瑙河的一个支流，它的下游流域，正是捷克、斯洛伐克与奥地利三国的交界。虽然这一切我早就知之甚详；不过，从来不曾在如此孤独的情形下造访，一路上虽然也有其他游人擦身而过，以及陆陆续续结识的一些友人，但我心中的压力始终无法消除，寂寞的感觉越积越深。
不想让自己低潮的情绪持续太久，一路上一直默祷的我，这时心灵突然像是有所感应般，离开山区后转往布拉格城区，那昔日神圣罗马帝国兼波西米亚王国的首都，在那里有着太多我熟悉的景物，或许可以帮助我。
我搭乘的观光车，停在了14、15世纪时曾为皇家宫廷的布拉格市政厅前，15世纪末，中央政府迁到了布拉格城堡，而这座此后数百年里都荒废着的市政厅，于1911年改建为文化中心，成为布拉格重要的文化活动场所，而市政厅本身更是布拉格新艺术建筑的最佳代表。“向布拉格致敬”的史毕勒作品，悬挂在大门正上方，是马赛克壁画，布拉格最重要的音乐演奏和宴会场地——史麦塔纳厅，是市政厅的中心。
布拉格的旧城是该市的精华所在，有布拉格香榭大道之称的瓦次拉夫广场，宽广的道路两侧有着许多餐厅和商店，广场中央，有适合漫步后小憩的绿地和座椅。华丽的洛可可建筑，和波希米亚风格的玻璃制品随处可见，每年吸引了为数众多的观光客。我站在河畔，看着南北贯穿布拉格的维尔塔瓦河，出神的我，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众多横跨桥梁中最有名的查理大桥。查理大桥连接旧城和山丘上居高临下的布拉格古堡，桥上有的是各式各样的艺术表演，桥上整日游人如织，热闹非凡；但我一点逗留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想刻意地躲开人群，缓步向布拉格古堡走去。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世界如果没有我（4）
9世纪起，一直是布拉格王室所在的布拉格古堡，经过多次扩建，现在是捷克总统的居所，其中还有好些雄伟建筑和历史文物，只是这一切向来无法引起我的高度兴趣，今天更是如此。我直接往圣维特大教堂（St. Vitus Cathedral）走去，那里应该有我想要见的人，只是我没有事先约定，不知道对方在吗？
“安东尼主教在吗？我是他的同学雷主教的学生。”我走入教堂询问了一下，门房看我不像一般观光客，拿着我递给他的名片看了一眼，没有耽搁就进去通报了。没多久，门房便带我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办公处所，我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圣维特大教堂，但这个地方却是第一次进来，我四处看了看办公厅古朴简单的陈设。
当年，安东尼主教在无神论横行的时期，仍然坚持传教，对异议分子尽力维护，十分勇敢。安东尼主教传教的事迹，我时常听师傅说起过。虽然传播福音的工作从古至今，向来都是在与困难奋斗，安东尼主教的工作只是所有尽心传教工作者的一页显影；但通过师傅的描述，安东尼主教不在乎自身安危，随时准备跟随基督精神殉教的从容态度，曾深深地打动过我。我坐下来静静等待，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不多时，一个高胖的身影进入眼帘，棕发、蓝眼、皮肤白皙，在众人中十分显眼的安东尼主教出现在眼前。
“班尼，我亲爱的孩子。”主教在给我一个热情拥抱后，又紧紧握住我的手。已经有些年没有见面了，显得有些苍老的安东尼主教，还是如此具有活力。我向他恭敬地问好后，静静地看着他。
安东尼主教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笑，开口对我说：“这次到捷克来有段时间了吧？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打算来看我？”我试着想要解释，主教并没有让我开口，便接着说：“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刚从梵蒂冈回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有点吃惊，虽然学院推举领导都必须向教廷呈报，但通常只是一个形式，安东尼主教怎么会知道？
主教带着笑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继续说：“你们学院虽然只是在一个岛上，而且岛上教友也很少；但却是一个重要的地方，这你都知道，不要怀疑。”主教一句话就将我所属学院的处境清楚点出，学院所在的岛，是个宗教现象复杂的地方，强盛的*教、众多的民间信仰，再加上东正教与新教。“我们的信仰在你们那儿是少数，可是这更凸显你们的重要。”顿了顿，安东尼主教似乎没打算停住：“雷主教他们当年真是有远见啊！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向世人传福音，越艰难的处境，越需要我们努力。班尼，我和雷主教已经认识够久的了，几乎是一辈子，你是雷最优秀的几个学生之一，后面的事还得靠你去完成，你要坚持下去。”
主教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感动莫名，这段时间的消沉，让我对一些事似乎有些淡忘了，我的理想清单和我背负的使命应该是合一的，眼前的困难应该只是锻炼！想到这里，我似乎有点振奋。
抬起头，我向安东尼主教说：“感谢主教的提醒，我想我会振作起来的，不是一定要当领导才能为学院做事，我会努力的，谢谢您！”主教微笑着点头，没有接话，似乎在等着我接着的问题。
“您刚才说，我师傅曾经教过一些优秀学生，就您所知，这其中还有谁呢？”虽然这不是个很有意义的问题；但对我来说，我真的很想知道是否和我想的一样，师傅的评价对我实在太重要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世界如果没有我（5）
安东尼主教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以厚实又爽朗的声音对我说：“班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在乎。罗素和你，是雷最优秀的学生，你何必问？尤其是你的办事能力更是令他放心，你该放过自己，做该做的事。”
“罗素也……”我的心怦然大跳了一下，“师傅认为我如何？”
安东尼主教显然对继续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开始和我聊起思想学说，他和师傅的思路十分接近，对当代的许多思想，采取接纳与开放的态度。在谈话之中，我清楚地察觉，安东尼主教与师傅对罗素的看重。因为几乎每一次谈到重要论点时，安东尼主教都是这样开头：“罗素说这个观点……雷也说罗素的看法相当透彻……我也这样看……”而我提出的看法，安东尼主教常常是：“嗯……我想想。”这说明了，师傅在与安东尼主教的日常通信里，经常是以思想家来看待罗素，而师傅对我的学术能力的重视，远不如对我办事能力的倚重。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虽然为了学院发展，我长期担任行政职务，牺牲了相当多的读书时间；但师傅与罗素谈论的各种深邃问题，与最新思想发展，我也仍然没有落后，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安东尼主教这样的重要人物心目中，对我的学术能力，只是一句“你也很不错”的评价，尤其是与罗素相比，我更是不能接受。我牺牲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唉！如果我用更多的时间来研究学问，我一定不只是这样。事实上，我根本看不到安东尼主教与师傅，对我学术能力的任何称赞，罗素几乎在我们这段不算长的谈话中，扮演了一个幽灵般的角色。就在刚才，我正觉得自己有所振奋；而现在，我却有一种受了严重伤害的强烈感觉。这段时间真是我人生中最为意外的日子，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结束与主教的谈话，和他一起用餐，主教继续和我谈着心。他的热情确实让我内心的寂寞得到安慰，但更重要的是，他让我对这段理想与现实不停拉扯的人生阶段有了明确方向，我该下定决心了：当上学院领导！再次确认这是我清单中一定要完成的项目，我不放弃！虽然推举已经失败了几次，剩下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但既然我有这样的能力，我就一定要做到！
这段时间的自我放逐，果然在与安东尼主教的会面后画下句点，深切的鼓舞和深刻的伤害，同时在我身上作用。长久以来，以入世思想家自命的我，还有必须要证明的工作要做，思想家的辽阔天空，罗素和我就像是天平的两端，在摆荡中只有短暂平衡，还是必须分出轻重。罗素现在的状态，正是实现了他向往的完整天空，而我向往的天空呢？绝不会只有牺牲的，我一定要全力以赴。
清单再一次清楚浮现，是那么的真实，原来这个世界没有我，还是会有所不同。
第四章 每人心中都有一座“珠穆朗玛”（1）
尝试攀登珠穆朗玛峰，却中途丧生的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George Herbert Leigh Mallory），有一句名言——Because it’s there（因为它就在那儿），是我一生追求理想时最常想起的一句话。这是在被问及为什么会想攀登珠穆朗玛峰时，他豪气干云的回答。世间凡是能成就伟大事业的英雄人物，回溯他们原始的动机，大部分都与马洛里所说的相去不远。因为长年都在思考人存在的意义，我对“因为它就在那儿”这句话，有着较多数人更深刻的理解：追求理想、赋予生命意义，万事万物存在于世间的事实本身，就具有最深刻的意义。因此当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耗尽一生，追求无法为自己带来荣华富贵的理想时？我的回答都会是马洛里的这句名言，只是，我会加上自己的思考所得：存在就是存在（Exist is what it exist）。
位于泰晤士河畔精华地段的伦敦X学院，是举世知名的学府，南校区的主大楼是一栋百年建筑，白色的四层楼建筑物占地辽阔，巍然庄严的气势丝毫未因时间的考验而稍有减损。这里除容纳了物理、工程与数学三个系所之外，还包括数十个研究室、会议大厅。这天，南校区的主大楼演讲厅内，即将登场的是思想界的年度盛事——传统与现代思想的辩论大会。这项传统的辩论大会，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承继传统的“亚里士多德—圣多玛斯”学院中轮流举行。负责主办的学院，会邀请当时最具代表性的无神论者，到学院来发表自己的观点，学院也会派出一位学院系统中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家，与其辩论。辩论大会没有特定的形式，也没有限制时间和设置评审，胜负不是辩论的重点，辩论过程的精彩程度才是世人所看重的。
今年的辩论大会轮到X学院主办。本来X学院推举雷主教为本年代表，但因主教身体不适，特别指定我代替他出席。尽管有主教的推荐，但是由我来代替他参加此次大会，这件事还是经过了好些波折，虽然我自信，无论是资历还是学术能力，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但终究我既非神职人员，也不是学院的领导，因此在学院里受到了很大的质疑，反对声浪甚至传到了世界其他地区同属于亚里士多德—圣多玛斯思想系统的学院。面对挑战，我一向只有全力以赴，毫不退缩，最终在师傅——雷主教的力排众议下，我终于能够代表学院参加这次的辩论大会。我知道这是迈向理想的重要试炼，虽然以我现在的能力、经验与人脉，足以胜任世界上任何重要的职务，而且我已经不知道接获过多少次的邀约，去担任比学院领导更能带来财富与名声的职位，但我始终坚定不移地拒绝了。担任学院的领导是我人生的“珠穆朗玛峰”，它已镌刻在我心中，在我的理想清单上，虽然还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坚定不移，但是最后我总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一定要登上属于自己的圣山。
演讲厅位于主大楼的东侧，推开一道老旧厚重的木门，会场是一个约有三层楼高的大型表演场地。我随着工作人员穿过舞台边的通道，前往演讲厅后台的休息室，等待大会开场。表演厅是X学院举办各式活动的重要地点，举凡戏剧、演奏会、研讨会等活动，皆在此举行，因此后台的休息室也相当齐全，有几间贵宾休息室和两大排的化妆台，甚是壮观。我作为承继亚里士多德—圣多玛斯思想的代表，捍卫传统的一方；今年邀请的反方是著名的索尔教授，代表无神论的另一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四章 每人心中都有一座“珠穆朗玛”（2）
大会即将开始，我与索尔教授分别由表演厅的两端走上演讲台。我今天穿了一件传统的长袍，头戴软绒圆帽，帽檐边垂挂的金色长穗，象征着知识与智慧。索尔教授身材高瘦，金发碧眼，是标准的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他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搭配鲜亮的蓝色丝绸领带，帅气得像是前来主持开幕典礼的明星。
我与索尔已经认识十多年了，这些年来，索尔保养得还很好，依旧英姿焕发。“一向不看重精神追求”，是我对他一向的评价。还以为这次邀请的是哪一位重量级的思想家，如果是索尔，大可不必担心，我对他的观点实在太了解了。
大会主席是主办方X学院的副校长拜伦。拜伦也是一位著名的学者，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当他宣布会议开始时，态度客气而谦逊，令人如沐春风。他先简要介绍了辩论大会的历史传统和辩论规则：“此项辩论，在我们学院，有着悠久的历史，每年我们都会邀请最具代表性的无神论学者来到学院，发表他们的研究心得，学院系统也会派出一位足以代表学院传统思想的学者，参与辩论。至于辩论规则，没有任何特殊的规定，重点也不在分出胜负，双方代表能否在对话中重现古希腊哲学全盛时期的风貌，世人自有公见。现在就请主张上帝不存在的索尔教授，开始发表演说……”
索尔帅气地拨弄一下过长的刘海，整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之后，说道：“感谢主席。首先我必须要说明，我今天参与大会的唯一原因，是基于对学院这项传统的尊重，否则我根本不会出席，因为在科学昌明的今天，再争辩上帝是否存在，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存不存在一位上帝，这已是不证自明的。只有人造的神，没有真正的神，这就如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是最简单不过的常识。世界的运作即是如此，凡是存在的事物，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充分原因，根本没有寻求一个终极原因的需要。”
这是一个相当尖锐的开场白，却难不到我，倒是台下那些不知打哪儿来的索尔的崇拜者，在索尔说完后，便抑制不住，开始了交头接耳地议论。
这项大会，向来都是庄严肃穆的，仅有专业的研究人员出席，学院里的学生一般都鲜有参加。这些崇拜者似乎是学院里的工作人员，从来不是这项传统大会的参与者，今天居然混入了会场。哼！实在不够尊重传统！他们到底能听懂多少？
些微的鼓噪声并没有影响到我，清清喉咙，我神态自若地回答：“对于索尔教授的这一番论述，我相当不能同意。”我以一种略带低沉的嗓音继续：“我还以为今年邀请的无神论者代表，能够提出什么有价值的质疑呢！对于这种观点，我们已经解释得太多太多了。索尔教授说他根本不愿进行辩论，因为他认为这是一项没有必要的争论，只怕是太过狂妄，在我看来，索尔教授似乎没有弄清楚‘既然事物皆有原因，所以最后的原因必然存在’，这个多玛斯五路论证中最基本的论证！这样怎么做个称职的无神论者呢？”在我开始说话的同时，全场立刻转成一片静默，我尖锐的反驳，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了一种压力。
索尔没有因为我尖锐的答辩而退却，再次轻拨那过长的刘海，穿过金发的手指显得修长好看，又一次引起台下粉丝的骚动。他以相当平静而优雅的口吻说道：“班尼教授，您说得相当精彩，我确实没有提出什么新观点，但不代表我的意见没有价值，毕竟节省宝贵时间，不再争辩这种假问题，难道不重要吗？上帝存在根本无法证明，不要白费力气了！现在还提多玛斯的论证，会不会也太过时了吧？！我并不同意……”索尔轻快地说着，不等他把话全部说完，我已按捺不住。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章 每人心中都有一座“珠穆朗玛”（3）
“索尔教授，你否认上帝存在，请问你要如何说明实际存在的宗教……”
索尔在我的提问尚未完成之前，迅速地反驳：“那只是一些现象，不是理性思维的产物，如果你要以超出理性思维的宗教现象，来证明上帝存在，那我们更加没有辩论的必要了。”
“索尔教授，我的主张当然是符合理性思维的，我认为……”
不待我说完，索尔又进行下一步的反驳。在他的反驳之后，我也不甘示弱地继续驳斥他的论点。就在彼此你来我往的争辩之中，时间快速地流逝。窗外本是一片耀眼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换了场景一般，完全被夜色笼罩起来。我们的论辩持续了十多个小时，台下听众中一直有人悄悄地进出，却无法引起我们的注意。除了喝水，我们没有吃任何食物，我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人为我们俩分别准备了座位，让我们坐着继续这一场争辩。
这时传来学院里悠远沉鸣的钟声，已是午夜十二点了。钟声使我略微分了下心，顿了顿，我继续刚才的论述，“因此，我认为神的存在，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一样的自然。”
索尔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道：“没错，班尼教授，这就是我们从早上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争论。从起点开始，我们的观点就是完完全全的不同。这争辩，不要说你我可以再争辩上三天三夜，就算是更久，都是可能的。总而言之，我认为这世界根本不需要有一个你们认为是神的超越的原因，根本就不存在上帝，存在就是存在的原因，不需要其他。”
“说得很好！索尔教授，正因为存在就是存在，所以存在不会是自己存在的原因，所以更需要有一个最后的原因，而这是世间一切存在的根本。”我拿起杯子想要喝水，却发现杯子已快要见底了，只好快速地喝下杯中仅存的些许水滴，滋润了一下喉咙，把我的重要结论说完：“所以存在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必然有超越的原因，而那就是上帝。”
主席拜伦察觉到大家都像是有些累了，而时间也已经很晚，趁我结论完成后的片刻停顿，快速地接过话头说：“谢谢两位教授精彩的辩论，”打断索尔接下去论述的可能，“学院每年都会举办辩论大会，目的就是要和与我们意见相左的无神论者进行对话。今天参与的两位教授，为我们重现了古希腊哲人们思想对话的精彩状况；但无论有神还是无神，两位论者都无法否定一点，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就像印度圣雄甘地说过的，人快要饿死的时候，神唯一能够向他们显灵的方式，就是变成面包。所以，我们都必须休息与进食，以延续生命。”
最后这句话惹得大家笑声迭起，也把浸淫在各执理想、处在思想云端的在座人士，拉回到现实中来。理想再高妙，还是得回到现实的土地上，这也是“爱情与面包”经常成为讨论话题的原因吧。台下听众对主席的话猛点头，大家果然是累了，索尔的刘海被他随意沿着前额塞到了耳后，原本笔挺的西装，因为长时间的坐姿而起了许多褶痕。我的软绒圆帽，也因为之前的慷慨言论、热血沸腾，早已被我取下来放在手边，为了不踩到身上长袍的袍端，我维持固定的坐姿已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颈椎与腰部开始微微地发疼，也不得不同意主席“人是血肉之躯”的说法。
之后，拜伦以充满智慧的话语，为这场年度盛事画下句点，他说：“关于上帝存在与否的争辩，一直都存在，凡是存在的必然有其原因，我们无从否认那已经存在的事物；然而，在对话的过程中，彼此进一步的沟通，却是一种无可取代的心灵盛宴，谢谢二位今年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辩论。”他的结语一完，如雷的掌声瞬间响起，我看见拜伦和坐在他身后的大批学者们，对我的表现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向理想的实现又迈进了一大步，向台下挥挥手，我深深的一鞠躬，结束了这场辩论，也结束了我在接任学院领导前最后的一项艰难挑战。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之后，我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收到了来自两个方面的消息：我被成功推举为下一任学院领导，而同时，师傅的病情更加恶化了。
主教病重已经不是突然才发生的事了，但内心深处，我始终对那最后一刻的到来感到恐惧。我能够真正完成他的心愿吗？经历过那么多烽火战乱中和亲人生离死别的伤痛，作为上帝的仆人，他体认到的使命就是要重建学院，以协助传播福音。战后重建学院的工作千头万绪，雷主教承前启后，成功地实现了这个目标，顺利地让学院重生。
我一次次紧握着病床上主教那孱弱的手，要肯定他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刻离去。在人生每个重要的时刻，师傅都是我最大的支持，虽然推举过程已经结束，我已然是新一代的学院领导。但这个任务实在太难，在主观和客观上，都充满了挑战，要传承与开创同时进行，谈何容易！我做得到吗？我真的是那合格的受命者吗？我的彷徨，师傅最知道，二十年的磨练，若不是师傅，我如何走过？
我将额头紧紧地贴着师傅的手，不由流下泪水，心中充满依恋和崇敬，面对如此神圣的任务，除了师傅，还有谁能让我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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