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你那是为我好。可能你早就提示了我这个结局,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你的‘有你在’究竟是何含义。现在想来,那真是我所听过的,最好的话,仿佛人间的细雨。
1、我想变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我自己
我听着同学们那些近乎虚幻的嘈杂声,看着卑微的灰尘与阳光共舞,一切都有些恍惚,就连老师在讲台上课的声音也听不真切。我完全没有办法静下来,也不敢看老师的眼,因为我愧对老师。
放学的时候,我终于去了老师的办公室。走进去时,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有些抬头看了我一眼,这让我更加紧张。我握紧了拳,走过去老师的身边说:“老师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你交代的事。”
“哦?”老师看着我说,“怎么了?”
被老师看着,我都快要哭出来了,昨天老师跟我说,让我看着,以后穿背心和短裤的同学都不允许进教室。但我根本没有做好,我只能对老师说:“老师真是对不起,同学们都不肯脱衣服给我检查。”
老师听完后愣愣地看着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微笑着对我说:“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我不怪你。”
我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但就在刚走出办公室没几步的时候,我听到老师暴发出了极大的笑声,还有询问他说:“那个就是你们班的极品?有傻到这样的人没啊!”他们又说了一些我听不清楚的什么,然后大笑了起来。
我的手又有些抖,我知道他们说的是我,但我从没想过老师们会这样嘲笑我。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陈懿,他斜了我一眼说:“汉奸又跑去打小报告了。”我带着满腔的愤怒,走过去问他说:“你刚叫我什么?”
陈懿的身后还跟着一群男生,他有恃无恐地笑着对我说:“你应了什么,我就叫的你什么,汉奸!”
然后我向陈懿扑了过去。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对他视而不见,匆匆走过。但或许是因为老师的笑声,令我的愤怒终于暴发了。但我和陈懿并没有牵扯多久,便被他身边的几个男生扯开了。陈懿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看着我说:“那家伙臭死了,可能几个月没洗澡了!”然后便有人应道:“怪不得那么黑,原来是脏的。”还有一个男生满脸挑衅地看着我说:“我刚揍了他的肚子一拳,肯定痛死他。”
我转身灰溜溜地走了,连肚子里隐隐的阵痛都弃之不顾。
因为刚刚向陈懿扑过去的时候,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现在我只能用最快的脚步离开,用尽全力忍住眼眶里泪水,尽快逃离这里。而令我觉得可笑的是,原来在反抗过之后,我更能知道,我是如此无能的人。
无能到连愤怒都微弱如火星,转瞬即逝。
关于痛、悲、和懦弱的故事,我早已不想多讲。但我的身上依旧有着一切我所不喜欢的特质,丑、矮、黑、不被人喜欢,就连本应深爱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我微小谨慎地做着所有的事,却刚好恰得其反。就连我的名字,郭浩麟,都似乎和我走向了各自相反的道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被神所喜欢的人,就像我。我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被所有的物体排斥的幽魂,无处着落,没有圣母护荫。
有的时候,大部分时候,我想变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我自己。
2、孤独的病之花
孤独总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你玩,你总是一个人,跳舞也一个人跳,说笑也一个人笑。我永远溶不进同学里,和老师的接触也并不被喜欢,反而却是扣了一顶爱打小报告的汉奸帽子。我害怕这样,却这样度过。
我在教室里总是注意着卢尤莉,她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比我更不受欢迎的人。因为我渴望着成为那些快乐的人当中的一员,加入他们。但卢尤莉从未去做过任何挣扎。我看不起卢尤莉,并不想和她做朋友。但陈懿似乎在和我冲突之后,更加针对我了,下课的时候,我看着陈懿那伙人跑到卢尤莉的身边说:“你要小心哦,郭浩麒总是看着你,搞不好是爱上你了,可是那家伙是个半年都不洗澡的人,你要小心被他臭晕哦。”
他们一边说的时候,一边肆无忌惮地看着我,耻笑着。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们,专注于冰冷的课桌,但却竖起耳朵倾听卢尤莉的反应。只是等了许久,她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就是一个如此沉默的人,永远独自坐在一角,沉默得如同死尸。
我有时龌龊地想,她都快可以和植物们展开大战了。
但至少这件事提高了我对卢尤莉的注意,她和我一路从学校走到了公交车站,我走在她后面,惊讶地发现我在这之前,居然从不知道她和我同一个车站。卢尤莉即使在车站等车,也是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我一直看着她,然后有些鬼使神差地,我走向了她。她似乎永远在看着前方,却永远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我对她说:“你好。”
她连看都没看我。
我有些紧张,说话也不禁有些颤抖:“你回家是吧?”
她依然没有理我。
“你家住哪儿?”我似乎铁了心,想和她说话。
我问了她好几句话之后,她才看了我一眼,但依然没有说话。她的刘海很长,有些遮住了眼睛,但我依然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似乎早就烙上了深深的孤独。
“你每天都来这里坐车?”我再次问道,我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却像是不甘被她小看不被理睬。她终于回答我说:“你有见过像你这般无聊的人吗?”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我经常照镜子。”
她听完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真是个白痴。”我正有些尴尬,她却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
就在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公交车来了,我尴尬地说:“我的车来了,我先走了。”
但我上了车之后,发现她跟着上来了。原来她和我同一辆公交车,但我从未注意到她。犹豫了一番之后,我走过去对她说:“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呢。”她的笑容,令我对她有了一些好感。她似乎也放下了一些防备说:“好像我也是第一次笑,今年。”
“希望不是嘲笑。”我自嘲地说,“每次别人对我笑的时候,都是嘲笑。”
“是嘲笑。”她马上肯定了我的话,“别人对我笑的时候,也是嘲笑。”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在这瞬间,我的人生得到了一些肯定。如果不是孤独到痛苦的人,我想他们永远都不会懂,这样的肯定是什么意思。
卢尤莉的五官并不丑,但她多少有些轻微的肥胖,而且她的左脸上有个褐色的胎记,我曾坏心眼地觉得那像是狗的小便的形状。我想她如果被嘲笑,一定是因为这个的关系,就像我的丑矮和黑。
所有的自卑都起源于我们自身的不完美。我想我和她都知道,所以我们便不说话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和我同一站下车。
我看着卢尤莉跟在我的后面,我说:“我们这样有点像一起放学回家一样。”
“嗯。”她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家吧?”我鼓起勇气问道,我突然觉得,我似乎能和她成为朋友。
“不要。”她直接地拒绝了我。
于是气氛变得尴尬而空白,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对她说:“我被嘲笑,是因为我的丑,还有我的蠢,总是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我也一样。”她说,“不过还有,我被嘲笑,也有因为我们家的原因。”
然后我们便各自分开,就像两条交叉而过的线。
在公交车上的我们,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令灵魂相距十分之近,曾经只差零点一公分的距离。
但在这之后,我们便背道而驰。可能再也没有了任何成为朋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