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叫丰顺,虽然他出生在一个忍饥挨饿的岁月,但爷爷奶奶抱着一颗祈求丰调雨顺的善心,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说是叔叔,其实并非本亲,只是关系忒好的邻居。
每年春季,我家屋后的小河里开了冻,成群的小鱼小虾在河面上跳跃。早起的姑姑婶婶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拎着装满红薯、芋头、萝卜的绿色竹篮子,蹲在自家搭建的栈桥上,用捣灰扒奋力地搅拌清洗。水面上溅起阵阵水珠,她们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地绕过头顶,消失在小河的上空。当太阳懒洋洋地起床时,男人们很响地站在屋后的大树下小便,远处的田野里,绿油油的麦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已经有不少人家下地干活了。天空中,燕子们也在欢快地晨练,电线杆上停了一排排麻雀,像是在赶集。
丰顺叔叔此时拎着满满一篮子鱼来到我家,他上半身几乎湿透了,但身上并不在抖,也许真如农村人说的吧,只要用劲干活,就不觉得冷。他将大半篮子鱼虾倒在地上,转身回家去了,还没等我家人道谢留饭,他已经跨过沟到了自家门口。妈妈将鱼虾清洗完毕,用热水速泡一些黄豆,我们则赶紧剥葱果蒜头,不久以后就闻到香喷喷的味道了。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想着丰顺叔叔这本事是从哪儿学的呀。
夏天来了,雷阵雨过后,小河水流湍急,大家都躲在家里避雨,讨论着一些农事。偶尔一道闪电、一声霹雳,吓得我们猛地一哆嗦,大人们便开始说:“谁叫你浪费粮食的啊,你看老天爷在警告你呢!你知道吗,不孝顺长辈的忤逆子,会被雷打死。”我们惊魂未定,夏雨骤停,大人赶忙下地去扶那些被狂风暴雨吹打而倒的玉米,去疏浚田间的墒沟,让雨水尽快流出去。
丰顺叔叔突然来到我家,叫上我,拿着一把轻便的铁锹,来到小河边,他让我帮他快速地挖土块,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疯狂地挖着,他搬着土块往水里砸去。原来,他已经冒雨干了很长时间了。一会儿一条土坝就垒成功了,上下游的水位一下子凸显出来了,我感到很害怕,他则像一个治水的勇士,在土坝中间偏右离岸较近的地方,开了一个口子,放上一段篱笆,拼命地用脚踩,直到水可以迅速地流过。篱笆后半部分搭一个架子,大致持平,再堆放一些绿草树枝就成了。然后,我们就站在岸边等鱼上来。那次,竟然捕到好几只大鲤鱼!叔叔说,鲤鱼要上就会上好几条,因为它们是成群结对的。
秋天来了,叔叔结婚了。那时,我们家家户户要将田里冻坏的棉桃摘回来剥,家里堆得像山一样,看着就害怕。我家人手多,剥得快。妈妈让我去帮叔叔家剥,每次去叔叔婶婶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儿,给我煮大米粥、咸鸭蛋,我哪里是去帮忙啊,简直就是添乱哪。最后一天剥完时,叔叔送了我一本绿色封皮的字典,但检字法要用四角号码,他说你自己可以学会,不要他来教。我回家后将信将疑学起来,果然学会了,叔叔真神!aIhUaU.com
冬天,丰顺叔叔出远门了,据说是到海边去打猎了。当我放寒假时,叔叔回来了,给我家送来一只野兔、一只野鸡和一条獐子腿。晚上,叔叔手痒,头上戴着矿灯,手握一支绿色的猎枪,冒着寒风,在苍茫的田野里机警地穿梭。虽然他的枪声有时会从遥远的地方将我从睡梦中惊醒,但我仍然希望他多些收获,否则还怎么叫“丰顺叔叔”啊。
叔叔长我十岁,最近几年却老得很快。屋后的小河虽然仍然是绿色,但那是一种粘稠的浑浊的绿,已经没有人去洗东西了。他的猎枪,也按规定上交了,同时也上交了他的绿色的梦想。他现在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地里,但他更怕老天了,因为他只有这绿色的地了。他说,过去,他很留恋这乡村,觉得每天都过得挺有意思,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愿意在这儿住一辈子,可现在乡村没有什么能吸引人的了。
没有了绿色,中国的乡村,你会不会灭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