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这批孩子,可能是最后和土地亲近的孩子了。
之所以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在公交上听到两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在讨论,她们一脸怜悯的说着现在的小孩子真可怜,除了上学,参加培训班,就是玩手机玩电脑。我站在旁边,认真的听着她们的交谈,心想或许世界越是丰富,内心越是贫乏。
她们聊着聊着便兴奋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她们的童年越来越有趣。有很多兄弟姐妹,上学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她们更期待的是放学后一路玩到家,见树爬树,见果顺手摘几个,见捉鱼的便将裤腿折起来,她们那时的世界生动而活泼。即使玩到天黑,等待的是爸妈一阵暴打,第二天她们还是继续着前一天的活动,那时的生活里哪有现在随口就来的厌倦感。她们激动的描述着那时的水果是如何的甘甜,地里蔬菜的颜色是何等的艳美,天空是如何干净空灵。她们沉浸在对过往的追忆里,始终不曾提及那被打的疼痛感。我站着,但能想象着那时是多么的美。
我的家在某个小镇,总觉得小镇姑娘挺尴尬的,土不土,洋不洋的。要么像城里人,没有过重的乡土情怀,在钢筋混泥土里放几个花盆,种点葱子蒜苗香菜;要么像庄稼人,对土地有着天然的眷恋与热爱。小镇姑娘呢?至今分不清楚谷子和麦子的区别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什么季节会种些什么蔬菜,不明白怎么看得出萝卜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甚至好心帮同学去割麦子,对方家长也会赶紧表示谢意后让我坐在旁边看着他们是如何收割的,后来朋友解释说,他爸妈看我将麦子一抖一抖的使劲割,心疼粮食。但小镇姑娘有一优点,就是既能和乡土情怀重的人玩,也能和完全没有生活常识的人玩。这样的悲哀不过是小镇姑娘变成了略懂略懂的二货孩子。
作为90后第一批孩子,我们或许是最后亲近土地最多的孩子了。94、95年的天空还是很蓝的,那时候公鸡母鸡还是在吃蚂蚱的,晚饭后屁颠屁颠的跟在大人身后,拿个塑料瓶,在山上的草坪上抓蚂蚱,绿油油的小蚂蚱活蹦乱跳,我们兴奋极了,乐呵呵的追着,大人们偶尔会吓唬我们,不听话就将蚂蚱炸熟了喂我们吃,我们害怕的哭了起来,不是害怕蚂蚱有毒,只是觉得那是公鸡母鸡吃的,自己是人。再大一点,我们学会了将大人编的铁圈套在竹竿上,在屋檐的蜘蛛网下绕两圈,直到网把铁圈完全封住,我们拿着“武器”像个战神一样冲向成群的丁丁猫(蜻蜓),抓住后,要么不小心放走了,要么丁丁猫再也没有能力飞起来。(阿门,原谅无知的我们伤害了小动物。)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们学会了放学后不归家,跟着同学在田坝小水沟里摸鱼摸虾,那时候的鱼真好抓,虽然不大,但去一次,抓半桶是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问题便是还没抓到半桶,家长已经拿着电筒在远方呼唤着名字,一着急脚一滑便掉进了田里,回去又被K一顿,死性不改,下次继续。周末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穿条小短裤,套个T恤,提个红色塑料桶,拿个充满气的大轮胎,二逼二逼的去了河边,狗刨式的游着游着,竟然可以顺手抓条幼鱼仔,小蝌蚪什么的。当然,有时候也是有意外的,比如正在嗨唱“我们是祖国的小花朵”时,一只大大的蛤蟆朝我们无畏的游过来,我们瞬间变成呆萌状,不知如何处理才好,总担心它会不会撒尿在我们脸上,从此变成大麻子。游尽兴后,回家路上还可顺便摘几把水芹菜,简单拌一下,那味道,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三四年级时,暑期便去乡下外婆家,跟着大一点的表姐表哥,半夜起床,裹个饭团加点豆腐乳,边吃边朝山上走,差不多天亮时已经爬到半山腰,露水把衣服都浸湿后,便学会套个塑料袋在身上。中午下山时,已经背了一背蔸菌类,卖给收菌子的舅舅,总是可以存几块钱的。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摘的菌子全是不能吃的毒菌子,舅舅不想打击我的热情,总是在我转身之后,把菌子偷偷倒掉。那时候外婆喜欢给我们煮火锅(大杂烩),每到这种关键时刻,表哥如同神一般的跑出去一趟,一堆蔬菜就齐了,大家便开动吃起来。再后来,我看到田边种的青椒,说想吃,表哥边说吃呀边顺手摘青椒,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包万能的辣椒面,蘸着海椒面吃着青椒,想想那时候也是醉了。这么多年表哥带回的蔬菜,原来多数都是免费的呀,农民伯伯们真善良,谢谢你们了。(羞愧)
五六年级时,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率领一群小伙伴,摘刺果,刨地瓜。刺果酸酸甜甜的,蘸着辣椒面,别提那味道有多美了。地瓜是甜的,顺着藤慢慢找,有时候一找就是一上午,五个小伙伴并排,搜索一面山坡,忙活一上午,也不见得能找到多少,所以总是舍不得吃,要做很久的思想斗争才舍得喂自己一个。除了摘刺果,刨地瓜,我们还喜欢爬到树上去摘野梨子,小小的,涩涩的。然后去田间摘桑葚,吃的满嘴黑乎乎的才心满意足的回家。家里没有养过猪,一直特别好奇,五年级时,老爸终于答应我们买只猪回来,后来家里就多了一只荷兰猪,我们饭后多了一件事,割猪草,其实就是山坡上随便采点野草罢了。但我和姐姐因为这件事高兴了很久,每次班上同学聊天说不能出去玩,要去砍猪菜喂猪,我也会特别激动的说,是啊是啊,我也要喂猪,没时间。
回忆这段过往,让我觉得无比亢奋,优越感油然而生,原来我们比现在物质丰富的小朋友过得精彩多了。大自然赐予了我们一切,而我们的幸福感也简单的因为这片土地,它滋养丰富了我们的生活,那时候我们的字典里没有倦怠,没有“更好更多”,我们做作业时想着的只是早点做完后,可以去田野,可以去山坡,可以下河捉捉鱼,吃吃水芹菜。周一上学时,可以在班上吹着牛B,告诉你噢,我这星期刨了好多地瓜,而他们会一脸羡慕的说,给我吃点吧,给我吃点吧。然后大家兴奋的约定,下次一起去刨地瓜。
这就是小镇姑娘在土地上的生活,总听说诸事诸物都是一种轮回,那么我想,会不不会有一天,小朋友们也可以见见我们那时的天空,那时的原野,不再一脸早熟,一脸忧愁,一脸牛B哄哄,一脸不屑地说,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