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愁恨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子夜歌》李煜
凌冽的冬季就在初妆的绿意中渐次走远,弹指间,芳菲竞放,草木焕颜,暖意融心上,旖旎绽眉间。收拾起冬季的衣物,连同付于清寒日子里的点点心绪,一起折叠在衣橱里,虽没有太多起落的故事,却不乏淡淡的清喜。久居尘世中的你我,早已在日出月落,现世沉浮中适应了时境的悄然徙转,即便有过忧郁或不舍,亦不至慌乱无措。不希望日子过得太浓,似烟花般炙烈,亦不愿日子过得太淡,如水般清冷,忙碌中有着清喜,简净中不乏韵味,便好。
行于屋后小巷,忽见昨日还含苞紧闭的桃树,今已灼灼胜放,不觉眼前一亮。那种愉悦的画面感,就像一位窈窕淑女,突而揭开神秘的面纱,露出玲珑的玉颜。信步其间,花香氤,风微醺,仿佛连心绪都被沁染的甘淳馥郁。若是能够留春同驻该多好,梦幻的永远梦幻,沉醉的也不再清醒。只是四季从不会因了谁的祈愿而忘记更替。倘若事事皆可随心,也不会有“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慨叹了。
曾几何时,那位花间客,词中帝也有过如此祈愿吧,只是更为恣意纵横,诗酒风流。他说:“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就这样,在嫔娥,在笙箫,在良辰美景中醉去吧,任风尘起落,我自快意陶然。他说:“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为何不开怀常乐呢,关闭花苑,让春归去的晚些!他亦说:“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世事一切,与我何干?有美人,有佳酿,有自由,优哉游哉,此乐何极!
也许他生于普通的官宦之家,能够一世逍遥,做个风流才子也未可知。可命运偏偏要让他接过至高的权杖,坐上帝王的交椅,所以生性文弱,寄情山水的他,注定是一代亡国之君。开宝四年(971)十月,宋太祖一举灭南汉,也便结束了后主李煜十五年的帝王生活,此后的囚禁生涯,亦致使他的词风有了很大的转变。有人说,正是因李煜失去了江山,才成就了他在词坛上不可撼动的地位。是呵,李煜固然不是明主,却是个多情善感,内心丰富的人。他的词,不镂金错彩,却真笃动人,不刻意雕琢,却深刻隽永。
“人生愁恨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此刻的李煜,早已离开了温柔富贵乡,凤阁龙楼殿,过着寄人篱下的囚徒生活。宋太祖还给了他一个“违命侯”的封号,更是让这位已经低入尘埃的亡国之君,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柄闲谈。多少个清冷的日夜,丧失自由的李煜唯有以眼泪洗面,在梦里,寻觅一些过往的零星碎影。只是梦醒时,面对清冷的现状,更觉沉闷凄凉。都说人有悲欢,月有盈亏,任谁也无法免除,可为何,惟独他李煜的人生,如此的蹉跎悲苦,犹如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此夜,他又做梦了,梦到了重归故国,梦到了山河依旧。不知何时起,他的梦愈来愈多,愈来愈频繁,恍若只有这样,才能够麻痹自己,忘记现状。看呵,他的旧苑还在,雕栏玉砌,凤阁龙楼,其势犹如黄河之水,直抵苍穹。看呵,他的众多嫔娥还在,锦衣华服,香丝细软,正漫步于玉树琼花之间,等待着他的召唤。看呵,那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况还在,浩荡壮阔,气象万千,而他,正高坐龙殿,安享尊荣。
只是为何,面对这昌盛的一切,他的心会如此生疼?直至泪湿满面,寒风入骨,他才蓦然惊醒,原来那些都是梦,都是梦啊!曾经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真是“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当他高坐龙椅,被众人围捧时,何曾想过会有兵临城下的一刻,他本以为,只要不去发动干戈,有谋士在旁,便可确保江山永驻,国泰民安,直至沦为阶下囚,他才真切地体悟到,自己错得是何等的离谱!倘若时光可以重来,也许他会试着去做个好皇帝。
漫长而寒冷的夜,他再也无法入眠。空对着荒芜的小院,一任孤寂的荒草蔓延。在这几近与世隔绝的日子里,他除了去追寻往昔,便是以泪洗面。吃酒无味,观月无言。唯有执笔画心,写下离愁别恨,梦已阑珊的词句。其实李煜也算得上是一位艺术全才,他精书法,工绘画,善音律,晓诗文,许多作品,一直流传至今,对后世亦有着深远的影响,只是身为帝王,他却缺乏帝王应有的气魄和谋略,倘若历史可以重演,我相信,结果亦不会改变,因为心性即如此。故而,言及李煜,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并非是一个落魄的帝王,而是词坛的明星。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当往事已成空,是否一切都会付诸流水,再无迹可寻?可若是如此,为何那些画面依旧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有时,他真的感觉人生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不知身是客,烂醉花间,恣意寻欢。或许梦中人都是这般,不知来路,不问归途,只愿守候一场镜花水月,一季花开荼蘼。故而,当美梦凋零,现世转冷时,还沉吟着“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不知所以的慨叹!到底是自己种下的前因,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自食。
欣赏李煜的斐然才情,亦怜惜其生于帝王之家的不幸。相对而言,现今的我们,倒是颇为好命,虽不能选择出身,却可以一种适合自己的姿态,真实地胜放。走过桃林小巷,走过被唐风宋雨洇染开的别绪情长,阳春依旧煦煦,流年亦是无恙。喜欢淡淡的烟火,淡淡的味道,一切都离我很远,一切又距我很近,一缕清风,两页闲情,几许安然,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