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当年的期中考试后,她给我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有荤有素有汤,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中式口味。看着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她快乐得像个孩子,喋喋不休地嘲笑我:“看把你馋的,你个馋猫,你慢点儿吃,我还是喜欢蒙餐。”
我正吃得不亦乐乎时,掉了一根筷子,我去厨房换,无意中看到有张大白纸,上面记着十几道菜的烹饪步骤和技巧,纸皱皱巴巴的,溅了不少污渍,上面的字时大时小,歪歪扭扭的,还有许多错别字,也有一些字大约不会写,就用拼音代替。
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这就是其其格在餐馆里学来的厨艺。她五十多岁了,认识的汉字并不多,她怎么让餐馆的厨师愿意教她,而她又费了多大的力气把这些熟记于心,并且回来又认认真真地记在纸上。
重新坐到餐桌前,我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我一下子就没了先前那么旺盛的食欲,怕被她看出来,我笑着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手还很巧啊。”
其其格笑了:“那当然。”我就顺势拿起她的手,她的手心异常地白却又特别干燥,手心里到处在脱皮,横七竖八的还有几条裂口,显然,这是长期浸泡在洗涤剂中的结果。
为了学中式炒菜,她一定是给餐馆洗碗去了。
我有种不可抑制的酸楚,很生气地质问她:“我早说过了,我可以到外面吃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其其格赶紧把手缩回去,咧嘴一笑:“我闲着也是闲着,人闲老得快,你不知道啊!”
高三那年的春节,学校只放10天假,我就没有回家,陪其其格过年。其其格很兴奋,每天忙忙碌碌地置办年货,吃穿用戴样样俱全。大年三十,她特意从地窖里拿出一壶马奶酒,给我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然后,她笑了,“自我男人死后,我第一次这么高兴,你得陪我喝两杯。”喝了几杯之后,其其格面色红润,她执意要给我唱歌。她的歌唱得并不好,只是声音特别嘹亮。不管低音还是高音,她都扯开了嗓子喊。
我突然明白了,其其格为什么总是喜欢放声说话,放声大笑。她要用这声音,来遮掩一个人的寂静和落寞吧。
这年的夏天,我如愿考到了理想的大学。办理好户口迁移手续后,其其格的户口本上,又孤零零地剩下了她一个。她拿着户口本翻开,又合上,就去厨房了。
而我,那些年一直怕我跟她有所牵扯,如今仅有的一些牵扯了断了之后,我却没有预料中的兴奋,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我兀自待了好一会儿,就迈着沉重的步子去到厨房。
其其格已经把肉放到锅里,正往炉子里添柴火,一边添一边用手掌抹眼睛。吃过其其格给我做的最后一顿手扒肉后,我就带着行李,准备离开共同生活了3年的其其格。
其其格把我送到大门外,就站着不动了,笑着嘱咐我:“路上小心,到了学校好好学习!”我走出500多米,终于不忍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就回头看了一眼,其其格正蹲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
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回来,一边抽噎一边说:“其其格,你想让我叫你妈妈,你为什么都不肯主动抱抱我?”
其其格站起来,满脸都是眼泪,她默默地把我搂在怀里,我终于喊出埋藏了多年的那个词:“妈妈!”其其格的肩膀一抖,我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你说我喊你妈妈,你就带我去看羊羔羔。你要活得更年轻,你要等我回来!”
我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好像好久,又好像只有几十秒,我不得不说:“所以,再见,其其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