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送礼,好比女人着装,不会穿的:红的、绿的(用苏北话的声调最能曲尽其中的意蕴)。所以,送礼是学问,不是知识。如果说知识是算术,1+1=2,讲究唯一性,那么学问更像经济学,有多种路径,所以没有标准答案,只有合适与否。
老同学聚会,如果男的送女的内衣内裤,属于老十三,针织厂老板则另当别论。
老朋友生日,若是位“老枪”,送他两条“红中华”,正中下怀;如果在一侧的嫂夫人是医务工作者,无异于请糖尿病患者吃糖,属于“拎不清”朋友。
老前辈银婚,送他个银制的乌龟,寓意:天长地久,千年老鳖万年龟嘛。但老阿婆不高兴:乌龟与绿帽子,一个硬币的两个面。花篮与花圈不分,属于“盘不清”朋友。
到医院探访老寿星,送鲜花,表示枯木逢春,老克拉(洋派前辈)或能欣然接受,老古董则犯忌,当心一个耳光来,在他看来,它是追悼会上的摆设。
给生意人拜年,送什么都可以,倘若送书,不管精装,哪怕金装,他眉头要起皱纹:非“三”即“川”。书与输谐音,触霉头,“阿二炒年糕,吃力不讨好”。
我的为人恰如一道本帮菜:烂污三鲜汤。朋友自然三教九流,从农民工到老板,从文盲到教授,贫富不一,学养不一,爱好不一,送礼策略也不同。
低保朋友送实惠。什么叫实惠?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烟酒茶。最好送油、送米、送猪肉,吃的比穿的实惠,因为吃的是易耗品,今天吃了明天没了,今年送了明年还能送,不必绞尽脑汁翻花头。年底公司聚会,总要发礼品,不是橄榄油,就是日本米。端午节,送肉松,比肉粽高档;中秋节,送肉粽,比月饼有价值,至少远离糖尿病。
老板朋友,则避实就虚。年龄大的朋友,介绍医务界的名医;年龄小的朋友,介绍教育界的名师。上海人有句口头禅:“保得了自身,保不了子孙。”名医在前,名师在后,既保自身,又保子孙。
给实业老板,介绍些渠道商;给基金经理,介绍些殷实人家。都是顺水人情,却是皆大欢喜。对老板而言,凡是钱可以买到的,送了白送,“醉后添杯不如无”。
白领朋友则以精神产品为主,小资些的,送话剧票,最好小剧场的,表明卓尔不群,不随大流;送画展票,最好油画,必须抽象,写实的会误解,以为摄影展。
送礼的第一要义:缺啥补啥。低保朋友,投其所“需”;老板朋友,投其所“好”;小资朋友,投其所“嗲”。
送礼的最大诀窍:恰到好处。这是最难把握的分寸。千万别贸贸然,尤其久违不见者,礼很重,吓得他不敢应接,以为你要让他出头做啥“坏事体”。最好先打个电话寒暄一下,让人惊喜的寒暄就是最好的礼物,这道礼物的名称叫“久旱逢甘霖”,也叫“预热冷灶头”。
知识界的朋友,礼品要素雅,倘若他是作家,最好的礼物“不是送,而是要”,要他写的书,还要他签名,让他拥有被渴望、被围观、被重视、被崇拜的感觉,这比恭维更昂贵;画家则相反,只能买,不能要,要,就是抢钞票!至于买一送一,那是交情。
我的礼品观:珍贵东西给内行,漂亮东西给外行。比如祁门红茶,嫩芽少见,嫩芽具有茶黄素,可以软化血管,但无葡萄酒的酒精伤肝。白瓷杯里,透明红亮,边镶金圈,这是上品,只有内行看得见、看得懂。送内行,包装最好“玻璃罩”,属于“透明礼”,不需要大包小包,不需要浩浩荡荡。今年我在祁门的茶农老陈送我一批嫩芽祁门红茶,我改制成铝塑大红小铁罐。朋友聚餐,我做陪客,人手一份,号称“随手礼”。再泡一壶,当众讲解,与友斟饮,先听懂,后看懂,知道珍贵难求。日后这顿饭,淡忘了;这罐茶,记住了。
送礼最高的境界:不仅送到心里,而且送到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