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想到遥远的地方去,
这些年过去了,你却仍然停留在原地。
远行需要一点点冲动和很多勇气,爱也一样。
在这个降雨量7毫米的清晨,你为自己画了一张地图,
比例是十万分之一。
如果画一厘米,就等于走出一公里,
要画到多少个十万分之一,你才会与未知的另一个人相遇?
你一直想到遥远的地方去,
这些年过去了,你却仍然在不停地丈量自己与幸福之间的距离:
在海拔一万米的高空飞行,
降落在一千七百公里之外的目的地,
在气温十二度的午后穿上一件温暖的大衣,
用两个小时的时间看完一场电影……
在这个降雨量7毫米的清晨,你小心擦拭着自己心中的量雨器。
它清晰的刻度尺上,还留有雨水的痕迹。
如果爱和回忆可以计量,你的刻度尺在哪里?
一
很多不起眼的东西都是这样,在明明有迹可循的记忆里完美地消失了踪影。从束河回来后,我的眼药水不见了。
我明明记得从客栈离开前曾将它收在化妆包里。那一刻,它迅速而干脆地跳落在护手霜和睫毛膏的缝隙之间,安然卡住,一动不动,深绿色透明瓶身里的液体微微晃荡,撞出一些瞬间就破裂的小水泡,很快平静下去。我拉上拉链,将它装进包里。化妆包并不坚硬的皮质表层被钱包、手机和钥匙挤出了凹凸的纹路。
收拾好行李,我从电视柜旁边拿起房间钥匙,这才退房离开。这一段回忆相当清晰。再往后想,却记不起路上数次打开化妆包时,那个深绿色的透明小瓶是不是还在原位——最后一次,是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车已经开到小区门口,我手背上还停留着刚刚挤出来的一团指甲盖大小的护手霜。黎靖见状接过护手霜瓶子替我装进化妆包,打开车门下车,径自去抬后备箱的盖。
车门外是十二月的北京。
等到我钻出车厢,他将旅行包的拉杆长度调好,递到我手上,说:“进去吧。”
我接过拉杆,目送他坐回车里,一时恍惚,忘记要进小区大门。
出租车缓慢地向后退去,寻找合适的方向原路离开。他在后排摇下车窗,对我挥手:“赶快进去吧!”他的声音终于渐渐消失在引擎声里,车子退出了我的视线范围。暮霭渐渐下沉,厚薄不均的雾气让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行李包底端的小滚轮划过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面前这幢高楼里密密麻麻地亮起了灯光。
我以为这种旅行结束的感觉会发生在走出机舱的那一刻,原来这一段路才是旅程的真正结尾。
工作四年多,我一直没有长途旅行过。
如果不是因为黎靖,就连这唯一的一次也不会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频繁地回忆自己做某一个动作时的情景。有时是因为记不清楚将某样东西放在了哪里,有时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否曾经做过某件事。
这一年,几乎每天清晨在呼啸的地铁车厢里,我都反复回忆出门前自己有没有关洗手间的灯。那些记忆并不会因为反复追溯而变得清晰,反而越来越模棱两可。像是有过,又像是没有过。
在回到北京的这个傍晚,我因为找不到眼药水,开始陷入再一次的反复回忆。一次又一次,回忆收拾行李从束河的客栈离开,到丽江,再上飞机……
很多不起眼的东西都是这样,在明明有迹可循的记忆里完美地消失了踪影。
在身后这张宽度一米五的双人床上,黎靖常常头枕着我的腿,用大拇指和食指撑开自己的眼睑,等我帮他滴眼药水。厚窗帘背面是渐渐浓起来的夜色,墙边银灰色的暖气片锈迹斑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发热。黎靖已经搬走。还剩下十一天,我也必须搬离这间屋子。
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下一个容身之所。在一起,不仅代表爱,还代表共同生存的需要;不愿意分开,不仅代表不舍,还代表惧怕从此无依无靠,孤独地面对喧闹的世界。
当爱与生存变成不可分割的同一个命题,你会开始发现很多曾经泾渭分明的界限开始模糊起来。
这一切你都无法真正拥有,区别只是你是否以为自己曾拥有过;每样东西都有有效期限,区别只是你知道或不知道到期的日子是哪一天。
黎靖是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时的同事。当时他是个小企划,我是个小翻译。在那家公司两年,我们仅有的交情只是见面打个招呼,除了姓名和部门以外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一年前有个旧同事移民,而我跟黎靖恰好都被邀请参加聚会,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联系。
二
那天吃饭他坐在我左边,聊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楚,在模糊的印象里只不过是一个单身女人和一个单身男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彼此在那一瞬间都很庆幸不用再孤单下去。我们迅速进入了状态,经常聊天,约会,很快住在一起。
我们都只是独自生活在北京的平凡男女,生活是快速又毫无意义的循环,即使曾经期待过爱情会以某种姿势来临,却根本不可能分出为生存而战斗的时间来慢慢体验爱。对于我们来说,目前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爱,不过是在清晨有另一个人跟自己手拉手挤上同一趟地铁,在傍晚有另一个人跟自己握着同一把钥匙,打开同一扇门。
我们将租来的房子称为“家”,像小动物一样轻易而单纯地互相取暖,毫无保留。爱情就是这样一件温暖又实在的小事,让彼此不再孤立无援。
其实,一直到今天我都在疑惑:爱的产生究竟有没有必要条件?
我们搬进这套小公寓的时候也是冬天。北京打破了一百一十天没有降雨的记录,终于在冬天的尾巴上微微湿润起来。
小公寓楼层不高,但卧室有一面大玻璃窗。搬进来的第一天下午,黎靖爬上窗台装窗帘。他整个人几乎贴在玻璃上,小心地挪动脚步,抬着手将窗帘挂钩一个一个卡进轨道里。我站在一旁抱起悬挂下来的窗帘布,避免他踩到后被绊倒。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裤缝干净地直立着,有雨点隔着玻璃停在窗上,像一个又一个发光的小晶体,静默在黄昏的光线中。
那一天的雨下得并不大。
晚饭后,我们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我们都早已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但总觉得这样的情景才最有家的感觉。
新闻正在播今天这场小雨:“下午1时左右,北京市主城区内均下起了零星小雨,北京持续一百一十天没有降雨的记录终于结束。气象专家表示,北京气象部门的人工影响天气部门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做好人工增雨的准备,希望能够抓住这次机会成功作业。
数据显示,北京自2008年10月24日以来,一直没有出现明显降水,在此期间,北京平原地区平均降水量仅为毫米,比常年显著偏少,处于自1951年以来的第二位……”
黎靖转过头问我:“你知不知道降雨量是怎么算的?”
我摇摇头。
“想不想自己量量?”他对我眨眨眼。
“难道你会量?”
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沿着杯口上方画了个圈:“很简单的,先找一个罐,在里面放一个玻璃瓶,然后用一个直径20厘米的塑料碗或者纸碗——有些泡面碗就可以,在碗底中间钻个USB口那么大小的洞,把纸碗放在上面,碗底的洞正对着罐里的玻璃瓶,雨量筒就做好了。把它放在离地面高70厘米的地方接雨水,等到雨停,取回来称一称瓶子里的水量就知道了,每30克水相当于1毫米降雨量。”他双手一直比划构成量雨器的每一件容器的形状,兴奋得像在规划属于自己的房子一样。
我问:“既然碗底要挖洞把雨水漏下去,为什么还要规定直径?”
“这个问题你应该反过来问:既然要规定直径,为什么还要挖洞把雨水漏下去?”
“是啊,为什么?”
“一般的直径20厘米雨量筒,上面是漏斗,底下的量杯直径是4厘米,有刻度。现在自制量雨器必须钻个洞代替漏斗,而且一定要是圆柱型,还要求有一定的高度,不然稍微大一点的雨滴落下来会把筒里的水溅出去。明不明白?”这次,他把双手张开,做出捧住一个圆筒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