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是可以从味觉上被人喜欢,但是视觉上让人生厌。重庆就是这样的城市,凡是去过这个城市的人也许会有这样的体会。四川人对中国食物的贡献的确巨大——不仅开创了食物的种类,而且富有创造性地改变了食物的形态,并进而将这些丰富的食物浸泡在各种配料制成的调料里,刺激人的味蕾。对于食辣的人群而言,这个城市是中国人味蕾的耶路撒冷。就我个人而言,我可以晚上睡在火锅里。
离开中国国土的日子,最让我思念的是中国的食物,这种感觉确实有些感官王国和物质主义,竟然排在乡愁和思亲之前,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伦敦这座城市是中国人味蕾上的监狱吗?我想是的。
随着所谓的全球化,事实上各种风格化的世界食物都可以在伦敦找到,其实不仅是伦敦这样的大城市,其实早在钱钟书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围城》,一个中国小县城就可以在“欧亚大饭店”这样一个地方想像一种食物的世界主义了。伦敦的食物自然也应该有这种世界主义的魄力,何况凭借其殖民天下的历史,早就在味蕾上见多识广,全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在伦敦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我并不是伦敦通,在伦敦的生活也仅仅一年不到,名副其实的伦敦浮生,但是我在描述一个城市的味蕾分布时,使用了人类学的田野方法——用我经常出没的区域来描述一个整体性事实。明确说就是我就读的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以及周边我经常觅食的区域。我觉得就这些地方的生活经验,我已经可以拼出一个想像的伦敦味蕾地图。
最为典型的特点——和许多西方的食物美食观念类似,伦敦的食客偏爱甜食。在这个城市,最容易到手的食物就是各种甜食和甜味饮料——其中包括加糖和牛奶的咖啡(咖啡这种饮料完全有完全单独辟出一个章节甚至一本书的篇幅来描述)。在学校的超市、学校食堂、周边的小卖部可以买到各种甜点、饼干、糕点、果脯、巧克力、冰激凌、七喜、可乐、奶茶。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方圆不到两平方公里的区域,至少有二十家甜品店。甜食是一种能量食物和休闲食物,同时食物的甜味可以给疲惫的身体提供一个味蕾上的沙发,足以让一个牛肉等肉类消费的身体得到充分休息。外国人如果喜欢对方,或是想感谢对方,也会说你真甜(you are so sweet),当然中国人也会有类似的表达,但是基本上是对孩子说的,成人之间称呼你真甜,多少有些腻人。外国人也会称呼很惹火的姑娘hot或者spicy,貌似他们很喜欢辣味,但是如果在国外的主流超市购买辣酱的经验就会知道,所有的外国辣酱基本上都是甜辣的,但是即便是这样,外国人的烹饪中已经觉得这些调料的摄入已经能使味蕾得到充分刺激。在这点上,中国人和外国人相反,甜味是一种让人慵懒的味道,咸味和辣味是让人恢复体力的主要味觉,凡是中国人都有这样的经验,长期吃甜食会感觉身上起腻,浑身乏力,这时候身体最渴望的是一种磨砺锋利的味觉刺激,能激发体能。所以中国人最为常见的零食是羊肉串、麻辣烫、花生米、咸菜,如果在云南便是小碗米线、烧豆腐、炸洋芋、烤茄子之类的东西,因为在中国的胃看来,这些都是不占内存但是能让味觉保持清醒的食物。所以这里有个有趣的词汇置换,当西方人称呼对方很甜的时候的确是发自味蕾的,但是在说对方hot的时候却在撒谎,因为他们清楚知道自己根本受不了东方的辣味。中文在翻译辣椒的时候,往往chili和pepper不分,但实际上这一个是辣椒,一个就是中国人所说的菜椒,江西等南方地区地称呼为灯笼辣椒,现在由于园艺的进步,统一称呼其为彩椒。
我认为,西方人喜甜的味蕾实际上已经影响了他们的食物观念,换句话说,西方人把甜味已经融合成一种食物品味和烹饪方式,基于此,大量甜品的生产过程其实是一种“甜味的狂欢”,牛奶、椰奶、巧克力、奶牛、黄油、洋葱、西红柿、果酱、蜂蜜、水果等所有可能产生甜味或可以产生有趣甜味的调料通通被融合在一起。这也造成一种中国人看起来很奇怪的现象,有些食物中放糖是可以接受的,比如水晶肉、糖醋排骨、拔丝之类的食物都在用糖的甜味来提食物的感觉,在中国的烹饪中,甜是一种鲜味,尤其是江浙和上海一代,糖的使用是当作一种味精在使用的。而在西餐中,许多烹饪将牛奶、黄油、糖、酒通通放在一起的方式,这在中国人看来是很奇怪的,因为至少犯了几种中国烹饪的基本禁忌。以一个普通中国人的饮食经验而论,中国菜总体还是讲究色、香、味、形;西方食物在日常烹饪中将大量中国观念中有腥味的物品混在肉类中,并经过长时间烹煮,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汤味,食物也因为长时间的烹煮变成一堆糊里糊涂的酱,在视觉上不雅。
(爱华阅读配图)
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每天中午有一家推崇素食的印度组织分发免费午餐,大约是一份菜和一份饭,外加一块蛋糕,许多学生的中饭是靠这种食物解决的。但是我远看这种食物就产生生理上的厌恶(有一次我走进伦敦政经的OLD BUILDING电梯,随后挤上来两个学生,两个人一手托着一盘这种印度食物,电梯快关上的当儿,上来了一位教授,困惑地看着这两盘食物,他对着学生说到,“有人说这是食物,我不敢肯定。”学生有些尴尬,说到“其实味道还行。”教授还是不饶人,皱着眉毛说,“看起来像厨房的一次事故。”)——平心而论,能给学生长期提供免费午餐,是一种很难得的社会福利,这点完全肯定——因为他的用料是或黄或绿的调料,将菜煮成泥,浇在饭上,而且将冷蛋糕直接放在咸味的菜汤里。尽管有些学生领了饭后,直接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最为豪华的Shaw图书馆用餐,有时还伴随着音乐会的演奏,但是这种白领化的用餐方式并没有改变这种食物在味蕾上造成的反感。学校的食堂基本上是这种烹制原理的翻版,只是在食材上稍微贵一些,加了一些肉类,但是通通是煮成肉泥然后浇在饭上,除此之外也可以选择西方的沙拉和面包。学校的食堂也提供中餐的炒菜,但是完全是对中餐的侮辱,排队等菜大约要花三十分钟,食堂的厨师冷锅放菜,菜下了锅,像是跳进海水里游泳,等菜的鸡皮疙瘩被暗火蒸掉(西方的食堂已经很少能见中国的明火,造成热锅翻炒的效果基本上不可能,中文的“炒”字,从字面上就是火大菜少,在锅里迅速定型、入味,而西方的烹饪是将菜活活煮死)再加上各种莫名其妙的调料,甜味的番茄酱或是辣椒酱,有时甚至是先放菜后放油,油浇在菜上做点缀。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