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水去流,迎来送往,暮日西坠,送往迎来,来了便要走,走了未必来,客人如此,主家亦然。
不信多情,长恨离亭,送往难免伤感,梁实秋说:“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对于自己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离别的那一刹那像是开刀,凡是开刀的场合照例是应该先用麻醉剂,使病人在迷蒙中度过那场痛苦,所以离别的苦痛最好避免。一个朋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最赏识那种心情。”河水走了,桥还在,日子走了,我还在,“你去,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说这句话的是林语堂。
出站口有楼梯,还有扶梯,登楼梯的人看乘扶梯的人,缓缓超过自己,乘扶梯的人看登楼梯上的人,慢慢落在后头,无论超过,抑或落下,所有人终不脱一个指向,一处目标。这是一道有关生命的隐喻。而人生的那个指向目标,则是不系之舟的死亡。人当自卜,不必问卜,常人谙练世味,讳言死亡,鲁迅《立论》里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然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进站的进站,出站的出站,生的生,死的死,进进出出,生生死死。
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人生在世一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三毛中年生悔,祭奠青春:“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边城柳色才垂绿,小院石榴已放红,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晚年张爱玲,孑然一身,萧然四壁,半窗一几,远兴闲思,孤独中偶有话出,无不深入骨髓,令人叹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这也是一道隐喻。
你经过的每一天,或许你早已忘却,但神明一定替你记得,法国著名牧师纳德兰塞姆聆听过万余人的临终忏悔,其曰:“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世界上将有一半的人可以成为伟人;如果每个人都把反思提前十年,便有一半的人可能让自己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人。”温不增华,寒不改叶,无名有品,无位有尊,时光之品尊,若虚怀于水上,就在于谁也无从更改之。
时光箭急,白发皓然,白乐天吟道:“良时光景长虚掷,壮岁风情已暗销。”月上梅梢,远山岑寂,苏子瞻吟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云生满谷,月照长空,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微言绝于人亡,谁人不是时光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