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来就只是小人物,没有高学历,没有大本事,只是蜗居匍匐缓慢笨拙的前行。
我曾经固执的以为带着南北的名词一定具有沧桑的诗意,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直到我接触到北大南门,南菜场北区,北停车场南口,北京西站南广场东通道。
最后一个,诗意已趋化境。
我也曾固执的以为北大南门就是那个顶上一溜儿漆金大字,底下拉着一圈伸缩栅栏,围着一堆游客照相的地方。
二零一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我立于北大南门前。
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廿一,宜安葬,忌入宅。
房东在电话里对我说,在北大南门等着,马上就去找你。
我应声好,于是在太阳下拖拽着我巨大的旅行箱。一边顶着同学好奇的眼光,一边防着北大保安刺骨的杀气。
我害怕在他们让我出示证件的时候,我一着不慎,被他们击毙在当场。
等我后背都湿透了,房东才打电话来,说已经到了,怎么没瞧见你啊?
我说,我就在大门下,那个像条狗的就是我。
房东说,你再往南走走,土灰色的围墙,中间有铁门,你进来,那才是北大南门。
那才是租客口中的北大南门。
一个小型的社区,南北各有连绵的围墙,各开一道铁门。砖红色的楼密密麻麻的挨着,上尖下宽,像是插在筷筒里的筷子。我想这儿大概是北京为数不多的低端密集住宅区,区别于一般房地产广告的用语,比如雍容大气华贵品质享受,这儿的广告语大概能描述为:廉价低调普通乡土生活。向南,它毗邻中关村,电脑手机贴膜修理IT西装领带白衬衣,向北,它挨着北大,老师书生姑娘黑丝白腿宝马奔驰找校鸡。中国的硅谷和马萨诸塞波士顿教学区就依靠它紧密结合在了一起。aIhUaU.com/zl/转载请保留
这是一个特有的廉价租房区,民工码农以及考研的学生们混杂于此,如同蜜蜂嗡嗡的趴在蜂巢里,水果摊包子铺烧饼店是蜂巢下散落的零星小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种口音的外来人员是一家。
北大和中关村这两个壮汉之间,站着这个名叫北大南门的村范儿少年。
我后来站在北大教学楼上远远看着自己生活的地方,围墙如同护城河一样横亘。
两墙分架南北,只有天堑,没有通途。
一、
因为上课的原因,我被迫进行了战略转移。在打了无数个中介电话后,终于选中了北大南门五号楼某个单元的四楼。2013年8月,我搬到了这里。
对于没有经济收入的求学青年,租房的唯一标准是便宜。七十平的房子,分成了四个房间,两间较大的只作多人出租,全是上下铺,一间能住五六个人。这两个房间找到了很适合它们的主人,一间塞满了考研的学生,另一间挤满了农民工。还有两间小一些的,属于单人单间,只够放下一张床,一个小电脑桌。除此之外,就算多放双拖鞋都能让人精神压抑。
六百元一个月,我租了一个小单间。
剩下的单间,被一个胖子租了,我目测他有两百斤,房间的隔音效果不算太好,每晚他回来坐在床上,我总能听到刺耳的咯吱声响。这个人在中关村卖电脑,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九点回来,我无意中看了一眼他的房间,只瞥见了数量惊人的烟头和闪烁着点光源的台式机。而我的生活也很简单,上课看书复习,用无穷无尽的题海抑制我虽然生锈却饥渴难耐的身体。
偶尔我会上网。
上网卡的连接速度难以形容,在无数次连接失败后,我睡着了。那一天我睡了很久,从白到黑,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楼梯上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音吵醒了我,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走时精准的闹钟。高跟鞋从我的右臂前方一直移动到我的头顶,然后停了下来。
是住在我楼上的女人回来了。
五分钟后,我的电脑自动连接上了wifi,没有设置密码,连接到的无线网络名称是FAST8805。
我移动着鼠标,住在单间的胖子也在移动。他锁了门,沉重的脚步渐渐抬起,最后也停在了我的头顶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胖子会出现在那里,紧接着就是喘息和呻吟。廉价建材具有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效果,它们加强了这些音效,立体环绕声。
难以想象,他会和她认识,我的脑海里浮现着一个姑娘被肉山压住的场景。这种幻想让我疲惫而痛苦,吱吱呀呀的床板,哼哼唧唧的喊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兄弟问我,啪啪啪过吗?
那天我用了很多心相印,我不喜欢心相印,太硬了,触感不舒服。
胖子是哼着浏阳河回来的。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出了个什么人,领导人民得解放,啊依呀依子哟。”
他高兴的时候,可以唱一整晚。
在搬来第二个星期后,我的北大同学塞给了我一张卡片。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拿去吧,你用的到。我看了看卡片上的图片,无非是一个从网路上盗来的女人。没有黄尚武老师拍的私房好看,也没有我的德语老师积攒的卡片精致。
卡片的下端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问他,试过么?保险么?
他说这个是最近的,也是性价比最高的。如果你想要学生,我给你再找光华的大哥要几张,他们手里资源多,都是朝阳的学生妹,说不定你还能碰到几个同学,就是价格贵一些。
很奇怪,我心平气和的把卡片放在了钱包里,我以为自己会很唾弃愤怒,或者猥琐的笑,然而我始终是面无表情。
那一晚我回去后,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我的电脑再次自动连接上了wifi,而楼上再次响起了肉搏的战斗声,然而主角却不是我隔壁的胖子。他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一晚他唱的是黄小琥的《没那么简单》。我惊讶的发现,这个两百斤的胖子竟然可以唱的这么好。
这一次我没有用心相印,我从钱包了掏出卡片,用手机拨了上面的号码。
十秒后,手机铃声在我的头顶响起,我抬起头,即使在腻腻歪歪的喘息声中,铃声依然清晰可闻。像是歌剧院里突然响起了火车汽笛,穿透了整个小区。
我按下了终止键,铃声戛然而止。
那一晚,胖子没有停过歌声。
他悲伤的时候,也可以唱一整晚。
无数希冀从少年进化为成人的北大学子,在中关村卖着电脑硬件软件数码相机的销售,秃了头顶的二十九岁码农,一直找不到对象的三十岁IT大哥,究竟有多少人在楼上找到了人生的真谛与快乐?
我不知道。
九月底,楼上的女人搬了家。
我再也没有了wifi可用。
而住在单间里的胖子再也不唱歌。